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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29 古龙(现代)
  俞佩玉圈子越划越急,突又由急变缓,然后骤然停下,他长长吸了口气,脸色更是红
晕,躬身道:“是这样么?”
  那病人目中似有喜色,点头道:“很好,你去吧。”
  俞佩玉躬身一礼,再不说话,大步走了下去。
  这时郭翩仙已猜出必是这病人怕他送信时被人所辱,是以传了他一手极厉害的武功妙
着。
  郭翩仙心里不觉大是后悔:“方才我为何不抢着去送信呢?”
  后悔之外,又有些奇怪:“这病人只不过向俞佩玉说了几句话,俞佩玉便已将如此精妙
的招式学会了,他又怎会学得这么快?”
  却不知这病人目光如炬,竟已自俞佩玉神情行动中,瞧出了他武功的家数,此刻传授的
招式,正和他素习的功夫相近,何况俞佩玉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经
如此高人指点,自然一学就会了。
  那病人鼻息沉沉,似乎又已入睡。
  朱泪儿面色却甚是惨淡,喃喃道:“今夜子时……算来也不过只是五六个时辰了……”
  她目光忽然转向银花娘,冷冷道:“五六个时辰后,只怕你已经……”
  银花娘不等她说完,已大骇拜倒,颤声道:“盼姑娘念在同门一派,好歹救我一救。”
  朱泪儿道:“你现在已承认是本门中人了么?”
  银花娘垂首道:“我……我……我……”
  朱泪儿冷冷一笑,道:“你现在承认,不嫌太迟了么?”
  银花娘只觉全身发软,几乎要瘫在地上,她纵能将天下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在这
小小的女孩子面前,竟觉得手缚脚,什么花样也使不出。
  谁知过了半晌,朱泪儿突又说道:“你若想活命,也并非没有法子。”
  银花娘大喜道:“什么法子?”
  朱泪儿淡淡道:“你自己难道想不出。”
  银花娘暗暗咬牙,在心里愤道:“你这死丫头,臭丫头,我自己若能想得出法子,还有
来求你这小贱人么?”
  她嘴里自然不敢这么说,只是陪笑道:“我又蠢又笨,才投靠姑娘,又怎会想得出什么
法子,还是求姑娘告诉我吧,我永远忘不了姑娘的大恩。”
  朱泪儿却扭过头去,根本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银花娘简直急得快要疯了,恨不得破口大骂道:“你这小贱人既不肯说出来,又何必来
吊老娘的胃口。”
  谁知郭翩仙竟缓缓道:“这法子我或者倒是知道的。”
  银花娘怔了怔,失声道:“你知道?”
  郭翩仙道:“嗯。”
  银花娘大声道:“你……你为何还不说出来?”
  郭翩仙冷冷道:“我为何定要说出来?”
  银花娘怔在那里,脸上阵青阵白,忽然在暗中咬了咬牙,脸上却立刻堆起了动人的媚
笑,道:“求求你告诉我吧,我也永远……”
  郭翩仙道:“我可不要你永远记着我。”
  银花娘道:“我非但永远不忘你的大恩,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郭翩仙漂了那包珠宝一眼,道:“无论要什么?”
  银花娘垂首道:“嗯。”
  只听一旁“吱吱”发响,原来锺静已恨得咬牙,这“无论要什么”五个字里,含义自然
不只是一样事。
  郭翩仙却展颜一笑,悠然道:“我方才听朱姑娘说有些人心甘情愿将武功借给这位前
辈,心下还有些怀疑不解,但现在,我却憧了。”
  银花娘想到方才朱泪儿说这句话时,曾经瞟了自己一眼,她忽然也懂了,冷汗立刻如珠
而落。
  郭翩仙已接着道:“你若肯将功夫“借”给这位前辈,你身子里所中的毒,自然也就随
着功力一齐被这位前辈吸去,你也就可以活得成了。”
  银花娘身子颤抖,道:“但……但若是这样做,他……他老人家岂非就要中毒了么?”
  她这句话虽是向郭翩仙说的,也明知郭翩仙必定无法回答,能回答这句话的,自然只有
朱泪儿。
  朱泪儿果然在一旁悠然道:“你中的这点毒,对你说来,虽已受不了,但到了三叔那
里,却算不了什么。”
  银花娘怔在那里,冷汗流个不住,眼睛忽而瞧瞧那病人,忽而瞧瞧自己的手,突然嘶声
道:“好,我……我就借给你们吧。”
  朱泪儿却冷笑道:“你纵然肯借,我们要不要还不一定哩。”
  银花娘怔了怔,颤声道:“你……你究竟要怎样?”
  朱泪儿冷笑不语,郭翩仙却道:“人家若不肯要,你难道不会求求人家么?”
  银花娘又怔了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流泪道:“求求姑娘……求求你……”
  她实是满心委屈,语声哽咽,竟说不出话来,锺静却在一旁暗中拍手称快,心里冷笑忖
道:“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有今天,这真是报应到了。”
  只是朱泪儿这才淡淡一笑,道:“你记着,这可是你自己求我的,我并没有强迫你,是
么?”
  银花娘忍不住扑倒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口口口
  这时正午方过,艳阳高照,正是个晴朗的好天,但这小镇却是冷森森的瞧不见人,带着
说不出的凄凉。
  墙角处蜷伏着条老狗,想来是平时瞧惯了人,此刻似也觉出这情况的异常,竟骇得连动
也不敢动。
  要知这地方本来就极是荒凉,没有人踪也还罢了,但这李渡镇本来却是个街道整齐,市
面不小的城镇,此刻却静悄悄的连鸡犬之声都听不见,这才令人觉得分外阴森可怖,宛如走
入了鬼域。
  俞佩玉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瞧着两旁门窗紧闭的店铺,瞧着店铺前随风摇荡的招牌,
心里不觉也有些寒意,走了许久,突见前面树林中人影闪动,俞佩玉只道那些人便藏在林
间,立刻大步赶了过去。
  谁知这一片桑林中,石头上、树荫下,竟都密密地生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
不知有多少个,原来俞放鹤竟将这小镇上的居民,全都赶来这里了。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俱是满脸惊恐之色,这么多人生在一齐,竟连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没
有,就连还在怀抱中的婴儿,也都被大人用棉被紧紧包着,不让啼哭之声发出来,人人都似
乎觉得将有大祸临头。
  俞佩玉叹了一口气,暗道:“那姓俞的沽名钓誉,将这许多人全都赶来这里,自然说是
因为怕伤及无辜,但这些安份良民,又几个曾遇见过这件事……”
  树林里的人,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在瞧着他,目光中既是惊惧,又是厌恶,像是在对他
说:“你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俞佩玉却不敢瞧他们,垂首走了过去,突见两条劲装大汉,自当中窜出,挡住了他的去
路。
  其中一人抱拳道:“朋友是那里来的?来干什么?”
  这两人方才并未到那李家渡去,是以也不认得俞佩玉,但俞佩玉瞧见他们身上的装束,
已知道他们必是那“姓俞的”的直属部下,心里只觉怒气上冲,但此时此地,也只得勉强忍
住,冷冷道:“在下是来送信的,烦两位带路如何?”
  那人竟咧嘴一笑,道:“盟主早已知道有人会来送信了,是以才要我两人在这里等着,
盟主的神机妙算,朋友你佩不佩服。”
  俞佩玉道:“哼。”
  那人瞪了他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道:“你既是送信的,就跟我来吧,若非盟主早有
吩咐……哼。”
  俞佩玉见他如此模样,反而不生气了,暗道:“那姓俞的手下若尽是这种蠢才,那倒当
真值得可喜可贺。”
  转过这树林,前面有座道观,这李渡镇上,大多居民都姓李,这道观里供奉的太上老君
也姓李,他们自命为老君后代,是以将这道观建得分外宏伟,规模竟比若干大城里的道观佛
寺还要大得多。
  此刻道观里也是静悄悄的,两扇黑漆大门,只开了一线,门前槐树参天,竟是多年的古
树。
  那两人到了门口,回头道:“你在这里等着,咱们进去为你通报,可不许随意走动,知
道么?”
  若是别人见到如此无礼的人,说不定早已给他们两个大耳光了,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
笑,道:“如此就多谢两位了。”
  那两人又瞪了他一眼,才冷笑着走了进去。
  只听门里隐约传出他们的语声,道:“盟主将对方说得那么厉害,但我瞧这送信的,简
直像个唱花旦的,只可惜脸上多了条刀疤。”
  俞佩玉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是愉快。
  少年人血气方刚,心高志傲,最怕的就是受人冷淡,被人轻贱,俞佩玉本来又何尝不是
如此。
  但此刻他历经艰险,饱忧患,却生怕别人看重了他,别人越是瞧他不起,觉得他没用,
他心里反而越是欢喜,只因他知道唯有这样的人,才不会遭人陷害,受人嫉视,他年纪虽然
轻,学到的事已太多了。
  过了半晌,只听门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送信的在那里?”
  俞佩玉知道这正如台上名角唱的戏还未出场前,先报个讯,让台下观众留意,否则他明
知送信的就在门外,还用得着问么?当下也整了整衣衫,道:“就在这里。”
  这一问一答都是多此一举,当真妙不可言,但若缺少这么样一番做作,这场戏看来就好
像不够隆重似的。
  旭问也问过了,答也答过了,门里面竟还是没有人走出来,俞佩玉等了半晌,纵然沉得
住气,也忍不住道:“送信的就在这里……送信的就在这里。”
  他将这句话又说了两遍,声音一次比一次说得响亮,但门里仍是静悄悄的,全无回应。
  俞佩玉又等了半晌,忽然笑道:“阁下明知有人送信而来,为何置之不理?难道阁下不
愿意接这封信么?在下实在猜不透阁下是何用意。”
  门里自然还是没有人声。
  俞佩玉缓缓接道:“但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送信而来,好歹也得要将信送到
的……”
  嘴里说着话,人已迳自推门而入。
  院子里浓荫满地,亦是悄无人迹,就连方才将俞佩玉带来的两条大汉,此刻都不知到那
里去了。
  俞佩玉目不斜视,穿过院子,走上大殿。
  大殿里香烟缭绕,神龛里太上老君垂眉剑目,宝像庄严,但大殿中央的一只青铜香炉,
却已被人移到旁边。
  这香炉高达一丈开外,看来纵有霸王举鼎之力,也难将之移动分毫,若有十来个力大如
牛的人,或可将之移动,但铜鼎一共只有三条腿,别的地方根本滑不留手,若是十来个人一
齐来搬,根本没有着力之处。
  俞佩玉实在猜不透这铜鼎是被谁移开的?是如何移开的?只见铜鼎被移去后,大殿中
央,已摆上了十二张红木交椅。
  但椅子上却连一个人也没有,走到这里,俞佩玉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他心里也已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也知道那病人会藉覆信之由,来刺探他们的虚实,是
以一个个都避不见面,但是那俞某人和林瘦鹃等人,本已用不着再掩饰行藏,不愿露面的,
只怕就是那厉害的帮手了。”这帮手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神秘?他难道怕那病人知道他来
了?那病人知道他来了难道就会逃走?
  俞佩玉也不觉动了好奇之心,眼珠子一转,突然向中间那张空的红木椅子长长一揖,
道:“在下俞佩玉特来拜见盟主。”
  他神情恭恭敬敬,好像那俞放鹤此刻就真的坐在椅子上似的,俞放鹤若不愿失去盟主身
份,还能不现身么?
  过了半晌,果然听得俞放鹤的语声从后面传了出来,带笑道:“老夫实未想到送信的竟
是俞公子,失迎失迎。”
  这话说得倒客气,但话犹未了,旁边已另有一人大声道:“你就是来替凤三送信的?”
  俞佩玉直到此刻,才知道那病人的名字叫“凤三”,只觉这语声又快又急,可见说话的
人性情十分急躁。
  性情急躁的人,功夫大多练不好,但这人却偏偏是功力深厚,每个字都如铜钟大鼓,震
得人耳朵发麻。
  俞佩玉用不着见到他的人,已知道这人武功之高,竟是自己平生未见,竟真的比十三大
门派的掌门人都高出一筹。
  他心里正自惊异,那人已等不及了,怒道:“问你的话,你怎不快说。”
  俞佩玉道:“不错,在下正是为凤老前辈送信……”
  那人厉声道:“你是凤三的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与凤老前辈非亲非故,只不过……”
  那人怒吼道:“非亲非故,为何要替他送信?你吃饱饭没事做了么?”
  俞佩玉每次话未说完,就被这人打断,心里不禁暗暗苦笑:“此人性子这么急,火气这
么大,却不知他这一身武功是怎么练成的?”
  要知练武一途,绝无幸至,想要有一分功夫,便得花一分力气。
  这人功力如此深湛,也不知要花多少苦功才练得成,瞧他这种火爆性子,却不知是怎样
熬过来的。
  俞佩玉心里虽惊奇,嘴里却不敢怠慢,微笑道:“送信轻而易举,于己无损,于人有
利,在下何乐而不为?”
  那人“哼”了一声,道:“信在那里?”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要在下带的是口信。”
  那人道:“口信?他难道连笔都提不动了么?”
  说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更是响亮得可怕,整个大殿都充满了他的笑声,神幔都
被震得簌簌而动。
  俞佩玉更觉骇然,等到笑声渐逝,才沉声道:“凤老前辈令在下转告各位,就说今夜子
时,他必定在那边恭候各位的大驾,盼各位准时赴约……”
  那人又大怒道:“他盼我们准时赴约?难道他还怕老夫不敢去了么?”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的意思,只不过是……”
  那人怒吼道:“他的意思你怎会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信已送到,还不快滚,小心
老夫打扁你的脑袋。”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这些人竟对他毫无为难,他本该觉得很轻松愉快才是,但此刻他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沉
重。
  只因他明虽为了送信而来,其实却另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是为了那病人,还有一个是
为了自己。
  他不但想替那病人探出此间的虚实,还想找着红莲花,将此中曲折说出来,他不愿红莲
花也来淌这趟浑水。
  但现在他既未探出此间的虚实,也未见到红莲花,其势又万万无法再留下来,简直等于
白走了这一趟。
  院子落叶未扫,秋意渐浓。
  俞佩玉踏着落叶,正在暗中叹息,突听“嗖”的一声,剑光如匹练般刺出,直刺他后
背。
  这一剑来得好快,猝然间本令人无法闪避。
  但俞佩玉心情虽沉重,时时刻刻仍未忘了戒备提防,此刻身形骤转,双手已各各划出个
圈子。
  这正是那病人方才传授给他的妙着,他骤然使出,也不如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但闻
“啪”的一声,那柄剑到了他掌风所划的圈子里,竟突然一折两断,他手掌并未触及剑身,
劲气已足以折毁这柄百炼精钢的利器,这一招威力之惊人,连俞佩玉自己都不禁为之骇然。
  只见树下一个人手持半柄断剑,也被惊得呆住了,这人长身而立,风度翩翩,却是“菱
花剑”林瘦鹃。
  俞佩玉一瞧见是他,心里反而恍然,他知道这些人还是不放心他,还在想试出他的武功
来历。
  要知一个人猝然遇敌,必然会使出自己最熟的武功来防身,这本来出乎自然,就算想作
假,也是来不及的。
  谁知俞佩玉刚学了一招妙着,只觉其中奥妙无穷,正时时刻刻在心中反覆默记,猝然遇
险,也不觉将这招使了出来。
  这本也是出乎自然,丝毫无假,却将林瘦鹃惊得呆在那里,脸上阵青阵红,说不出话
来。
  若是换了别人,少不得要讥讽两句,说什么:“想不到林大侠这种的人物,也会鬼鬼祟
祟地暗算于人。”
  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阁下好快的剑法。”
  他也不想看林瘦鹃尴尬之态,嘴里说着话,人已转身而行,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声大
喝道:“站住。”
  这一声大喝更是惊天动地,震得四下木叶片片飘落,俞佩玉更觉耳朵发麻,但见眼前一
花,已有一如如飞鸟般急坠而下,来势之快,谁也难以描叙,树叶还未落在地上,他人已到
了面前。
  只见这人目如火炬,满面虬髯,两条浓眉,竟已纠结到一处,满头乱发,如刺般根根蓬
起,听了这样的喝声,瞧见这样的容貌,谁都会认为此人必定是高大威猛,有如半截铁塔般
的巨人。
  那知这人竟是乾枯瘦小,站直了还不到俞佩玉的胸膛,身上穿着件破旧的蓝布道袍,用
条麻绳围腰束起,麻绳间插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剑鞘上镶满各色宝石珠玉,光辉夺目,显
见是价值连城之物。
  俞佩玉现到这人凌厉的气势,骇人的身手,诡秘的打扮,心里不禁暗暗吃惊,面上却带
笑道:“前辈有何吩咐?”
  这矮小的蓝袍道人,一双火炬般的眼睛,竟瞬也不瞬地瞪着俞佩玉,喝道:“你究竟是
凤三的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方才已说过,和凤老前辈非亲……”
  蓝袍道人怒吼道:“放屁,你既和凤三非亲非故,这一招“行云布雨,凤舞九天”,你
是从那里学来的?”
  他语声当真大得骇人,每次一开口,俞佩玉就要骇一跳,谁也想不到这小小的身子里,
竟能发得出这么大的声音,却不知他气功已练到登峰造极,沛然流动,无所不至,纵在平时
说话时,也有真气贯注其间,是以每个字说出来,都如铜锤铁杵,震人耳鼓。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一招乃是方才在下前来通信时,凤老前辈临时传授的,
不瞒前辈,在下本来连这招的名称都不知道。”
  蓝袍道人怒道:“放屁放屁,放你一百二十个屁,凤三若是随随便便就肯将这种招式传
授给别人,他就不是凤三,是王八了。”
  俞佩玉听这出家人竟满嘴都是粗话,心里不觉好笑,但见了他的怒态,又不免吃惊,
道:“这是凤老前辈怕我丢了他的人,是以才……”
  蓝袍道人更是暴跳如雷,喝道:“好,就算他肯教你,你在这片刻之间,就能学得会如
此精妙的招式,你简直就不是人了。”
  原来他自己本非天资敏慧的人,武功全是拚命苦练出来的,根本就不相信世上有举一反
三,一教就会的人。
  也就因为他练武时吃的苦比别人都多得多,是以艺成时脾气特别暴躁,常会将怒火莫名
其妙地出在别人身上。
  俞佩玉知道自己是解说不清的了,苦笑道:“前辈既不相信,在下也无法……”
  蓝袍道人跳脚道:“你自然没法子,你在老夫面前,还有什么屁法子,但老夫若要和你
动手,你不免会说老夫以大欺小……”
  他忽然大怒,吼道:“你在说老夫以大欺小,是么?是么?”
  俞佩玉忍不住笑道:“这话乃是前辈自己说的,在下几时……”
  蓝袍道人喝道:“好,就算你没有说,你笑什么?”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倒也少见得很。”
  他说话既然动辄得咎,只有不开口了。
  谁知蓝袍道人又怒道:“你为何不开口?难道忽然变成了哑巴不成?”
  俞佩玉苦笑道:“前辈既然不屑和在下动手,在下就告辞了。”
  蓝袍道人吼道:“站住,你若非凤三徒弟,老夫早就放你走了,但现在老夫却要瞧瞧凤
三究竟有什么惊人的本事传给了你。”
  说到这里,他已回头大喝道:“人家的徒弟在这里耀武扬威,我的徒弟难道都死光了
么?”
  喝声未了,大殿中已有一人赶了出来,躬身道:“师父有何吩咐?”
  俞佩玉本当他的徒弟就是田际云,谁知此刻出来的竟是个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小道
士,一身青布道袍,点尘不染,一张脸更是红里透白,白里透红,像是吹弹得破,俞佩玉骤
然一见,几乎以为他是个女的。
  蓝袍道人又已怒吼道:“我有何吩咐,你还要问我有何吩咐,你自己难道是死人,还不
知道。”
  这小道士陪笑道:“师父莫非是要弟子试试这位公子的身手么?”
  蓝袍道人还是大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问我?”
  俞佩玉这才知道,不但自己在他面前说话动辄得咎,就连他的徒弟在他面前说话,也是
一开口就要挨骂的。
  只见这小道士已笑眯眯地过来,恭恭敬敬台什行礼道:“弟子十云,特来求公子指点几
招,望公子手下留情。”
  这小道士不但人长得斯文,说话斯文,而且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脾气竟像是特别温柔和
缓。
  那样的师父,会有这样的徒弟,俞佩玉本觉奇怪,倒转念一想,若不是脾气特别好的
人,又怎能受得下这种气,就算不被那蓝袍道人轰走,不出三天,气也要被气走的,那里还
有心思来练武。
  俞佩玉的脾气正也不错,正也是彬彬有礼,别人对他如此客气,他还礼更是恭敬,躬身
笑道:“道长太谦了,在下本不敢与道长过招的,只是……”
  蓝袍道人大喝一声,道:“要打就打,罗嗦什么?”
  俞佩玉苦笑道:“既是如此,就请道长赐招。”
  十云含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就放肆了。”
  他倒是说打就打,话犹未了,掌已递出。
  这一招出手,竟如石破天惊,威猛无俦,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出手竟是
如此强劲凶恶。
  俞佩玉连惊讶都来不及,身形急转,堪堪避开了这一招,对方的掌式,却已如排山倒海
般,急涌而来。
  有其师必有其徒,那蓝袍道人火气既然那么大,武功自然走的是刚猛一途,他教出来的
徒弟,自也如此。
  俞佩玉只觉方才那笑容可掬的小道士,好像已不见了,此刻和他动手的,已是个强横霸
道的凶神恶煞。
  二十招过后,俞佩玉已被迫得透不过气来。
  有些招式,他虽可以本门的功夫化解,但他若一露出“先天无极门”的功夫,身份岂非
就要泄露。
  他只有随意创招,随机应变,但要施展这种武功,心头必得一片空灵,使出来的招式,
才能达浑然无极之境,此刻他心里既有这么多顾忌,对方招式的压力又是这么大,使出的招
式那里还能圆通自如。
  只听那蓝袍道人怒吼道:“臭小子,你为何不将凤三教你的武功使出来?你难道怕老夫
看破他武功的秘密……用些劲,混蛋,你昨天晚上到那里去了,怎地今天一点劲也使不出
来……好,勇夫背箭,猛虎开山……你这一招也算是勇夫背箭?你这简直像在替人家洗澡擦
背。”
  前面几句话自是骂俞佩玉的,后面几句,却是骂他徒弟的了,他竟以为俞佩玉不敢使出
本门武功,是怕他瞧出凤三先生武功的诀要,俞佩玉心里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已几乎连招架
都已乏力。
  这蓝袍道人虽还嫌他徒弟使出的招式不够劲,其实十云招式之威猛,功力之沉厚,.已
令旁观的人都为之动容。
  俞佩玉每使一招前,都要先想想这一招是不是本门的武功,这样的打法,不但出手慢了
三分,费力也费得特别多,又是二十招过后,他已是满头如雨而落,遇着险招时,只要靠那
一着“行云怖雨,凤舞九天”,才能化险为夷,但三招一过,却又落人了险境。
  他翻来覆去,也不知将这一招使过多少次了,幸好每便一次就纯熟一分,威力也增加一
分。到后来十云先他身形一转,就远远避开,等到他这一招使过,才来抢攻,只打得俞佩玉
更是叫苦不迭。
  只听那蓝袍道人又在怒吼道:“臭小子,还是将凤三教你的功夫全使出来吧,就只这一
招有什么屁用,若不是老夫这混蛋徒弟不争气,你早已死了八十遍了。”
  他竟认定了俞佩玉也不知学得凤三多少功夫了,只因他瞧俞佩玉功力之深厚,在江湖中
已是一流身手,又怎会除了这一招“行云布雨,凤舞九天”外,就再也使不出一着像样的招
式来。
  俞佩玉却正是哑巴吃黄莲,暗往腹里,却不知那蓝袍道人这么样一吼一叫,反而等于帮
了他的忙了,否则林瘦鹃等人目光是何等犀利,此刻见他拚命掩饰自己本门的武功,心里只
怕又要动疑,他以后的麻烦就又要多了。
  只见俞佩玉满头大汗,越流越多,谁都以为他必然无法再支持三十招,谁知俞佩玉天生
神力,潜力之深厚,竟出人意外,三十招过后,他还是那副样子,头上汗虽更多却还是照样
可以应付。
  众人暗道:“看你还能再支持三十招么?”
标题 <<旧雨楼·古龙《名剑风流》——第十九章 惊龙搏命>>
古龙《名剑风流》
第十九章 惊龙搏命
  众人认为俞佩玉无法再支持三十招,谁知好几个三十招都过去了,他竟还是老样子未
变。
  这时大家都不觉惊奇起来,只不过此番惊奇的,已不是十云招式之猛,而是俞佩玉轫力
之强了。
  大殿檐下,已站满了人,都已瞧得耸然动容。
  林瘦鹃苦笑道:“这小子看来斯斯文文,想不到竟是条蛮牛,若不是十云师兄如此武
功,看样子别人真还对付不了他。”
  他方才一招就被俞佩玉震断了长剑,此刻自然希望将俞佩玉的功力说得越强越好,也好
替自己遮遮羞。
  田际云却淡淡一笑,道:“他就算真是条蛮牛,难道咱们就没有伏牛的本事么。”
  他声音说得小,本以为别人不会听见,谁知那蓝袍道人虽然暴跳如雷,还是耳听八方突
然怒吼道:“好,你的本事既然那么大,就看你的吧。”
  这时十云正以双锋手去夹击俞佩玉的左右双肋,俞佩玉正不知该如何破解,突见十云的
身子竟平空飞了起来。
  原来那蓝袍道人竟一把拉起他后颈,将他抛了出去,喝道:“你这没有用的孽障,滚到
一边去学学别人的本事吧,人家说不定一伸手就将这姓俞的收拾了。”
  他嘴里虽在骂自己的徒弟,其实却无异在给田际云颜色看,他自己知道无论是谁,也无
法一伸手就将俞佩玉收拾了的。
  俞放鹤、林瘦鹃对望一眼,心里俱觉好笑,暗道:“想不到此人好强护短的脾气,竟是
到老还改不了。”
  只见十云凌空一个翻身,飘飘落在地上,面上立刻又笑眯眯的,向俞佩玉合什一礼,
道:“贫道失礼,望公子见谅。”
  俞佩玉微笑答礼道:“道长手下留情了。”
  两人相视一笑,那里像片刻前还在拚命的。
  那蓝袍道人已瞪着田际云喝道:“现在老夫就要看你那穷酸师父,究竟教给你些什么了
不得的本事了,你还不出来,难道还要等老夫自己去请么。”
  田际云叹了口气,苦笑道:“道长既要弟子献丑,弟子敢不从命,只是,却让各位前辈
见笑了。”
  他挽了挽衣袖,缓步走了出来,俞佩玉却乘这刻功夫喘了口气,将檐下站着的人都瞧了
一遍。
  只见俞放鹤面带微笑,和那“唐无双”并肩而立,林瘦鹃站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握着那
半截断剑,原来他瞧得出神,竟忘记将这半截断剑抛却了,若不是方才恶战惊心,他怎会还
将这丢人的东西留在手上。
  除了这三人之外,别的人看来都陌生得很,只不过一个个俱是气度沉凝,显见俱是武林
中的名家高手。
  俞佩玉正在心中奇怪:“红莲花到那里去?”已瞧见大殿里的铜鼎上箕踞着一个人,却
不是红莲花是谁。
  他暗中数了数,这些人包括那蓝袍道人师徒在内,也不过只有十一个,那么,还差一个
人呢?
  俞佩玉想了想,恍然忖道:“还差的一个,自然就是海棠夫人,她自然不愿和这些人混
在一处。”
  只听蓝袍道人喝道:“臭小子,你还在发什么呆,别人当你是条牛,要来伏你了,这人
可不像我徒弟那么没用,你不如还是乖乖趴下来,让人骑上去吧。”
  他这话明是骂俞佩玉的,其实却无异是在要俞佩玉拚命,他徒弟胜不了俞佩玉,难道还
愿意别人胜过俞佩玉么?众人俱是老江湖了,怎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心里虽觉好笑,面上
可不敢笑出来。
  只见田际云向俞佩玉淡淡一笑,道:“阁下神力惊人,在下方才已领教过了,此番还要
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阁下也不必手下留情……”
  那蓝袍道人吼道:“手下留情?难道这小子方才是对我徒弟手下留情么?”
  口口口
  这蓝袍道人火气之大,当真是天下少见,直到俞佩玉和田际云交手已四五十招,他这口
气还是没有消。
  此番交手又与方才大是不同,方才十云人虽秀气,招式却是刚猛凝重,正是拳经上说的
“蓄劲如张弓,发劲如射箭”,只要一招出手,必是沉沉实实,神变气退,绝没有什么花
巧。
  此刻这田际云人虽英挺,出手却如花团锦簇,令人目眩,四五十招过后,竟招招俱是虚
着,没有一着实招。
  俞佩玉虽不能使出本门武功,但“先天无极”门讲究的本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这正是田际云武功的克星。
  他纵然不使出本门武功来,但要诀既得,智珠在握,就凭他那分定力来对忖这种招式,
也应绰绰有馀。
  怎奈田际云轻功之高妙,身法之迅急,竟如神龙在天,变幻无方,一招还未发出,身形
已变了三种方位,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莫说俞佩玉捉摸
不到,就连在一旁观战的人,也瞧得眼花缭乱,只觉一个田际云,眨眼间已化身无数。
  一个面如重枣,长髯过胸的紫衣老人捋须叹道:“田七爷号称“神龙”,想不到他的公
子轻功也如此高妙,看来就算武林七禽中的飞鹰,轻功只怕也比不上他的。”
  另一人笑道:“武林七禽,本来就没有一个有真功夫的,“飞鹰”孙冲虽是七禽之长,
但要和神龙弟子相比,自然就要差得多了。”
  这人须发虽已花白,但看来仍是短小精悍,矫健过人,显然自己的轻功也不弱,是以明
虽在论述别人轻功之强弱,言下却大有自夸自负之意,像是在等着别人奉承他几句才对心
思。
  林瘦鹃果然笑道:“飞老说的虽不错,怎地却忘了自己,江湖中谁不知道“没影子”屠
大爷轻功无双,就算比不上田七爷的火候老辣,但和田公子相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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