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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凶猛

_6 轩辕鸿鸣 (现代)
就这样满怀憧憬的吴甫之遇见了满怀愤怒的刘裕,刘裕愤怒,因为他已经等他半天了。
刘裕是个很好的羽毛球选手,放到现在也许和林丹一个级别,他出手专往人缝里打,而且特别爱打人肾下三寸俗称软肋的地方。当他得知吴甫之行军变化后,准确地预判发生了什么。
吴甫之充分证明了历史舞台是十分难混的,凡是跟主角抢戏的,艺术生涯注定长不了。混个脸熟就得下场,陪同他一起下场的还有一万楚兵。
皇甫敷确实是头号猛将,他远比贪功冒进的吴甫之稳重,听到了吴甫之阵亡的消息,他是很兴奋的。
吴甫之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被搞掉只能证明一件事,北府战神刘裕不是被媒体打造出来的花架子。他很兴奋,名将之间的对决确实有理由让人兴奋。
来吧,刘寄奴,就在这里,来证明谁才是天下第一的猛将吧!
这里是罗落桥(今江苏南京东北长江南岸)!
合格的圣斗士同样的招数是不能使用第二次的,刘裕很清楚这点,已经没有伏击这样的便宜可捡了。这一次我要面对的是皇甫敷真正的力量,只能硬碰硬!
总攻随即开始,就人数对比而言,一边是天下闻名的北府军,一边是桓玄赖以起家的荆州军,狭路相逢。
无论是刘寄奴,还是皇甫敷,都很清楚,玩命的时刻到了。
生命的玄关准备开启的最后时刻,刘裕展现了他令人生畏的战斗力,虽然极为疲劳,但他依然率军发动多次突击,几次冲破皇甫敷的防线。
皇甫敷的部队也着实厉害,抗击打能力极强,每次被冲垮,没过多久就又聚拢,充分发挥荆州军团的优良传统,作战到底,死不退让。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天上残阳如血,地上血流成河,被杀死的士兵们的血水染红了江水,断臂残肢洒满大地,壮阔的长江血浓于水。
火光、鲜血、狼烟、呐喊,这是人间还是炼狱,慈悲的上帝你此时是否又习惯性下岗!
在这片可怕的地狱鏖斗中,数万人手持刀剑,拼死厮杀,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恨,但此刻,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死神牢牢抓住了每一个人,士兵的惨叫声和哀号声让人闻之胆寒。
这是真正的修罗人间!
死者的容颜即将被遗忘,活着的人笑逐颜开,大步向前。而无论你行善还是为恶,富有还是贫穷,你都将走向那个终点:鲜血涂地,尸骨无存,或为脓血,或为飞灰。那个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以上是我为那场战斗中阵亡的将士写的悼文,那里埋葬着当时最优秀的士兵,刘裕一将功成,江边万里枯骨。
皇甫敷的部队毕竟人多,渐渐把刘裕包围起来,围在一棵参天大树下,看见刘裕被围,皇甫敷意识到,这是干掉刘裕的最好时机,这可是一个天赐的功劳,于是他干了一件事。
曾经看过一个军事学家点评二战的文章,里面说到了日本人战法的致命性。在武士道精神的渲染下,日本人打仗确实积极,但他们因为信奉天照大神护体武运长久类的话,冲锋时经常一线的指挥官带着士兵一起冲。
这就是我们经常在黑白版红色励志电影里,最常看见的一幕。一个日本小队长或中队长,举起军刀,仰天大叫:卡给给!然后就被我方神枪手一枪撂倒。
不幸的事发生在皇甫敷同志身上。
他忘了刘裕被围,不只他一个人着急。大批北府战士也向刘裕被围的地方掩杀过来,问题是距离太远,又不会飞,主帅危急,赶不过去怎么办。
有办法,战场上没有说不能射箭啊!
于是所有的北府军弓箭手都把箭射向了距离主帅最近的敌军方向。
刚才我说了,皇甫敷同志已经冲过来了,他距离刘裕最近,箭也离他最近,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一支流矢,解决了当世名将皇甫敷。
接下来,主帅落马,全军溃败。
皇甫敷是死不瞑目的,他距离胜利是如此近,他差一点就打败刘裕,甚至生擒刘裕,他马上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名将,但运气玩了他。
儿时的班花曾和我讨论过人生,她抱怨道:命运好不公平,自己辛苦读了七年医学,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也进不了医院混个编制。而她的邻居老肥只找了个电线杆,拨了个两百块钱的陌生号码,一个小时后就大学毕业了,然后成了当地知名的药商,天天和院长主任花天酒地。
改变你可以改变的,接受你不可以改变的,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加快自己的脚步。
命运这个东西你没法说,在绝望里寻找希望,在悲观中努力乐观,在无力中坚持前行,在痛苦里期待安宁。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也许你的命运会有改观。
皇甫敷倒在血泊中,他终于见到刘裕了,那个他曾经马上就可以打败却最终打败自己的不败神话,他挣扎着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向刘裕说了遗言:我没有败给你,败给了老天,请善待我的家人。
这是一个让人敬畏的对手,他熟知兵法,勇猛顽强,百折不挠,唯一就是差了点运气。一股惺惺相惜的豪情充溢着刘裕的胸口,他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皇甫敷微笑着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
刘裕长剑一挥,刺入他的胸口。
这就是英雄,他可以动情、可以落泪、可以流血,但要他举刀的时候,绝不会手软心慈。
全尸,厚葬,算是对这个勇士唯一的褒奖了。
这一战实在惨烈,刘裕的挚友、京口起义策划者之一檀凭之也战死了,檀凭之一生无子,只有几个侄子兼干儿子,于是刘裕便把这几个檀凭之后代带在身边,亲自提拔历练,算是告慰老友的在天之灵。
其中有一个叫檀道济,耳濡目染,深得刘裕带兵心得,后来也成为一代名将。他在军事理论上的造诣,更是远超刘裕,写出了一部足以和《孙子兵法》齐名甚至名头更响的著作——《三十六计》。
一日之内,桓玄的两路精锐全军覆灭,无论是谁都得被震得外焦里嫩的。
应该说桓玄是很会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的,他认为两路大军的失败就在于分头追击,分散了兵力,于是便把所有(记住这个词)的军队都集中了起来,要和刘裕死磕。任命自己的弟弟桓谦为总指挥,在覆舟山下,与刘裕决战。
桓玄的总结对了一半,上次的失败确实是兵力分散造成的,但这次,他败就败在兵力集中。没办法,别到处嚷嚷世界抛弃了你,世界原本就不是属于你的。
决战,就在这里!
决战之前,刘裕和桓玄各做了一件事,这两件事导致了一个相同的结果。
刘裕让士兵饱餐一顿,然后便将所有的粮食炉灶全部抛入水中。在他之前也有个人这么干过,那个人叫项羽。
桓玄把他那些最珍贵的收藏品和最喜欢的儿子全部装船,作好了苗头不好,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参加的是怎样一场赌局,进了其中,便无法走,赢的人获得天下,输的人把命留下。
曼施坦因在总结希特勒在二战中最大的功绩时曾指出,就是他在台风战役末下达了宁死不退的著名命令,否则第三帝国将在1941年底彻底灭亡。因为兵败如山倒是一个真理,不需要证明,两军对峙,一旦一方撤退,等待的只能是灭亡。
桓玄没跑,但比跑还严重,因为他已经准备好逃跑,消息弥漫了整个军营。
之前我说了,他把所有能调动的军队全部都调过来了。所有,当然包括北府军。
调北府军打北府军,这逻辑有点不是地球人的了。
就这样在双方对峙的过程中,视力好的士兵在对方队伍中看见了自己参军的介绍人,一个村一起长大的弟兄,老爸在别的地方打仗留下的私生儿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看见了那个让他们欢呼骄傲的人——刘裕。
桓谦军中很多北府士兵立刻眼圈儿中浸满泪水。这一年多,将领被杀,士兵被打,闻名天下的北府将士个个像被逼着吃了三个月扣肉的饕餮,全都萌生吐意和去意,活着都是因为惯性,却再也感受不到意义和往日的荣光。
我已经被三十年不死不活的光阴千锤百炼浑身是刀,不再习惯爱与不爱,我已经沉沦在无边无际的万丈红尘寂静欢喜行尸度日,不再算计苦与不苦。
但还有一样东西让我无法释怀,尊严,战士的荣光。
村上春树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和刘裕的重逢让北府将士暗黑了好久的内心突然充塞力量。既然生活用心歹毒地给我们套上个无尽枷锁,那就让我们破釜沉舟地打碎这罪恶的尘世,哪怕它依然闪烁着金晃晃的光彩。
当刘裕下令总攻的时候,桓玄军中的北府将士立刻集体倒戈,对着身边平日对自己压榨欺凌的军官大杀大砍,刘裕率兵顺风纵火,奋力掩杀。
双方会战的地点,是京城外覆舟山。
在讲述这场战役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覆舟山的地形,覆舟山的背面,有一条很宽的湖泊,水流十分汹涌。
我再重复一遍,湖面很宽,水流很汹涌。
战斗结束的时候,那条很宽、水流很汹涌的湖面,已经断流了。断流的原因,是因为尸体太多,堵塞河道。
这个湖今天有个响亮的名字——玄武湖。
二月二十八日起兵,三月三日进京,刘裕只用了五天便在京城建康里过双休日了。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战争史上的奇迹。
刘裕,这个没读过书,更没读过兵书,四十大几,按照现在的算法属于退居二线的年纪,他是如何做到的,姑且用一段禅语作答吧。
很多的知识,很多的智慧。你无须学习,你只需要回忆。因为它们隐藏在灵魂里,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只不过你在世间奔波丢掉了灵魂,遗忘了它们。所以,很多时候,你需要的只是停下来,慢慢回忆,回忆到本来就有的——这是柏拉图的看法,也是佛陀的看法。
一个评论家曾指出:“它原来诬陷一个人犯了十次重婚罪,有十个不合法的老婆,后来经查证,这一个人从来只有一个老婆,就只好改口说,这个人的问题只有原来预想的十分之一。”
桓玄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他把一切都归咎于属下,认为是属下不卖力,自己不是京城本地人,受到了大京口主义分子——京巴们的排挤,才水土不服地从皇帝的宝座上退休。
至于那个把他赶下神坛的人,在这人出场前,桓玄和殷仲堪、杨佺期、司马元显、刘牢之四大猛人打了好几年,越打越多,越打越风光,从几千打到几万、几十万,基本是见谁灭谁,椰风挡不住。
当时全天下都一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这才是时代洪流,浩浩荡荡。
直到他遇见刘裕,桓玄才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仅仅是个成语,原来他就是个路人甲,他就是棵背景树。
1997年,NBA总决赛第五场,当我看见重感冒虚脱的乔丹全场砍下38分带领球队取得胜利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心的震撼。尤其是他罚球不中自抢篮板,踉跄着投入三分,那一刻,时间静止了,十七岁不哭的我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刻,他就是上帝。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人,但我们得直面这个事实,极少数的那部分人,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
对桓玄而言,刘裕就是那个神,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座无法穿越的叹息之墙。
走吧,回到荆州老家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更无奈。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了断壁残垣。
这就是桓玄的红尘,须臾花开,刹那雪乱,他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
离开京城的那个晚上,桓玄在船头哭了好久好久,他知道,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有意思的。
刘裕现在就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胜利者,连走路的姿势都会成为潮流,但他没有迷失,因为他是刘裕。
政府倒台了,过渡政府必须成立,人选是个问题。
刘裕提名了两个人。
一个人叫刘穆之。这个人可靠,是自己绝对忠诚的粉丝,而且能干。
处理政务、管理钱财、征收粮食、安抚百姓没有他不擅长的。当然,作为高材生,刘穆之并不擅长打仗,但带兵打仗有刘裕在,因此这对黄金搭档开始了蜜月之旅。
但刘裕最看中的是刘穆之另外一项能力,交际能力。
刘穆之爱吃,怎么吃也不饱;爱喝,喝多少都不醉;更爱热闹,人越多越好。是个典型的官僚形象代言人,酒精考验的干部。
这些刘裕都不喜欢,他只喜欢金戈铁马的刺激,声震山谷的快感,但问题是他手下那帮子人没这么有品位,欣赏不了刘老板这么暴烈的嗜好。
好在有刘穆之。他是一个天生做领导的人。
在中国,别人叫你吃饭你不去,久而久之别人不叫你了,你就慢慢不是那个圈子的了,所以,饭桌是中国人增进感情,洽谈协商“生意”的好地方。
刘穆之在酒桌上一般会做两件事,一是称兄道弟,哪怕背后准备捅刀子的,在酒桌上都是哥哥弟弟的叫得那个亲热;二是互抬身价,把文学票友叫成作家,把科员叫成科长,把混混叫成豪侠,把士兵叫成统帅,反正平地带高帽,不管颜色,只管往高里扣。
刘穆之就这样迅速地建立起了他自己的圈子。
这个圈子才是刘裕最需要的,因为圈子会带来情报。
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一定要熟悉下面人的真实想法,包括各种虚假情报及八卦绯闻。从中甄别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否则只会被朝堂之上的谄媚之声困顿,好像桓玄一样。我是刘裕,我付出了多少牺牲多少鲜血才走到今天,走上来,我就不会下去。
因此我要知道一切,赞美我的人、不屑我的人、批判我的人、背叛我的人,我都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和真实想法,因此我要时刻冷静,时刻清醒,利用一切手段来知道真相!
因此刘穆之和刘裕的关系,有点戴笠和蒋介石的影子。
应该说第一个人是个称职的人,大家一起混吃混喝,爆点料还能混笔钱,和刘裕铁,跟大家也不生。
但第二个人出问题了,出了很大的问题。
第二个人叫王谧,没错,就是当年帮刘裕还赌债的那个,其实他和刘裕当年那点事早变成街头大妈都能说出三五个版本的秘闻了,至于有没有传出他和刘裕断背的情节谁也不知道。
按理说,这个人不该有问题,名门望族,世代为官,品行节操都好得让人愤怒,还是刘裕亲自提拔的人,没什么不好啊。
问题就在于他太好了,混得实在太好了。
这些年,中央领导从孝武帝到司马元显再到桓玄,不管是谁当政,王谧都混得风生水起。官越做越大,官越做越大的另外一个意思,是人也得罪的越来越多。
于是当刘裕准备提拔兼报恩的时候,王谧这些年在官场得罪的人脉立刻群情汹涌,都不约而同地抓住一件事不放。
其实那些官僚们在桓玄得势的时候哪个不是溜须拍马竞争上岗,只是因为当时王谧干的这件事太露脸,现在换了老板这件事就太丢脸。
桓玄称帝的时候,玉玺是王谧从晋安帝手里拿去交给桓玄的,王谧当时有多红就可想而知了。
但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有多红,别人就有多眼红。
刘裕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提拔个平民刘穆之这么顺利,提拔个高干反而这么费劲。
不过英雄的心智就好像宁静的大海,不管底下如何澎湃汹涌,表面上一定是神清气爽的。
他冷冷地问了下此时的二把手——刘毅,因为起义成功,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二把手。
“你怎么看?”
我说过,刘毅是刘裕赌钱时的朋友,赌友的友谊只体现在要账的时候,况且他本就不服刘裕,这么个让刘裕威信扫地的时候,他怎能放过。
于是做出了个坚决要杀的动作,那份气势,仿佛杀的不是王谧,而是刘裕。
刘裕记住了这个动作,狠狠地记住了。
一个晚上,漫长的一个晚上。
无风,无雨,无情。
第二天,上朝。
刘裕又问了下刘毅,王谧的事怎么看。
刘毅十分嚣张地做了个杀的手势。
他有嚣张的本钱,刘毅是军中的二把手,再加上满朝大臣的一致反对,刘裕没有胜算的,如果运作得好,把刘裕架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他错了,满朝文武做惯了墙头草,现在全部一边倒地支持王谧了,什么忍辱负重、劳苦功高、瑕不掩瑜,甚至昨天闹得最欢的几个骨干分子纷纷指天发誓,王谧同志是刘裕老板潜伏在桓玄身边的一颗棋子……
刘毅蒙了,但他很快冷静地想,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这帮孙子明明前两天是和自己发誓要斗倒刘寄奴,迎接新世界的呀。
那个时候难道不是真情流露吗?
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世界本就如此,一切都是交易,女人看男人是提款机,男人看女人是绞肉机,而真情不过是一粒无用的眼屎,弹去后依旧明眸善睐,盈盈如水。
刘毅能这么快觉悟是因为他看见了刘穆之。
没错,就是这个刘胖子,昨天半夜把所有人叫到了他的府上。声色犬马之后开始露出峥嵘,他帮大家仔细地分析了形势,让大家清醒地意识到谁才是真正的老大,老大就是那个刀最快的人,那个曾经一个人追斩过上千人的钢铁战士。
然后再祭出凶光,说王谧给反动政权效过力,都是水何必装醇,都是狼又何必装羊!在坐的哪个没给桓玄磕过头,叫过万岁,哪个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婆送给桓玄当小老婆。老吾老以及桓玄之老,妻吾妻以及桓玄之妻。
最后再打出感情牌,刘老板为什么要提拔王谧,正是为大家着想,让你们知道,只要对刘裕有过好处的人,他是不会忘记的,王谧的今天就是大家的明天。好好给新老板干吧。
一席话立刻把大家灌肠,大音希声,豁然开朗。
只有个别脑子锈的还在嘀咕,刘毅那儿怎么办。
刘穆之拖着一肚子脂肪,终于吐了句箴言:
你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
就这样,一个晚上,刘裕主宰了一切。
东晋政府的总理和副总理都变成刘裕自己最忠诚的小弟。
处理完人民内部矛盾,该解决敌我矛盾了。
刘裕的方法简单有效——杀!
首先被杀的叫刁逵。就是当年把刘裕绑起来一顿暴揍的地主。
这家伙在桓玄集团是三把手,当时刘裕起义准备四路谋反就有诸葛长民专门负责搞他。
结果诸葛长民是个废物,反而被他给绑起来送京城法办了。护卫诸葛长民的士兵一临近京城,结果发现国家换老板了。
士兵们超级识相,立刻把诸葛长民放了,并拜他为大哥,回身就杀回历阳,把刁逵给绑到京城了。
刘裕看了看颓废的刁逵,只对刘穆之说了一句话,他早该报废。
于是刁氏一门全部灭族,家产全部分给老百姓。这个刁逵素有“京口之蠹”的“美誉”,有良田万顷,奴婢数千人,刘裕这次财富分配方案得到了全体百姓的称赞,威望如日中天。
接下来被杀的就是没有跑掉的桓楚宗室,本着除恶务尽的游戏规则,全部诛杀!
拍死了苍蝇,该打老虎了。
刘裕迟迟没有追击桓玄,不是不想追,而是追不上。他手里面没有战船。船都被桓玄走时一把火烧掉了。
附近的渔民倒是有船,虽然刘裕的成绩不好,但他也知道拿渔船去和战船决战于水上,无异于自杀。
每次当他到玄武湖看到那些破烂的渔船时,总有想一把火把这些垃圾烧掉的冲动。
经过一个月,终于船造齐了,但他还要等,等一个人。这个人直接决定成败。
刘裕现在是政府首脑,大老板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走就走,说打就打。
得有一个人替他,替他冲锋陷阵,这个人得有足够的威望,能镇住刚刚投降的北府军和政府军,还得能充分信任,不能像刘毅那样心存二心。
刘敬宣就这样很合时宜地回国了。
当然,和众多海归归国的理由一样,不是多爱国,而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
刘敬宣是跑到南燕去了,自从老爸刘牢之被桓玄逼死,报仇便成了他活着的唯一欲望。
只要是人都有欲望,讨生活的人压制欲望,他们也想拥有多一些东西,但一做事就总是顾忌重重,患得患失,一辈子在犹犹豫豫中就过了,除了不断的自我安慰什么都没有。
但报仇的人不同,他们给欲望打鸡血,为了报仇什么也不顾。
刘敬宣就是这样的人。南燕的老皇帝对他这个来避难的外国人士是很不错的,给吃给喝给女人,但刘敬宣并不领他的情。
曾经有个女人教会了我什么才是对人好,她想要房子,你只能给她被子,不是对她好;她想要票子,你只能给她日子,不是对她好;她想要面子,你只能给她乐子,不是对她好。既然你的所有都不是她想要的,那就,去他的!
当刘敬宣听到桓玄自立为楚帝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父亲的仇还没报,敌人的日子却越过越滋润,于是他找到南燕的老皇帝,声泪俱下,请求发兵报仇。
但老皇帝已经老了,老了的人只想枕在记忆的功劳簿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打打杀杀的快感还是留给年轻人吧,老皇帝没有理刘敬宣。
于是疯狂的刘敬宣干出了一件比刘裕造反还胆大的事情,他联系了南燕朝廷中的不安分分子,准备搞一场宫廷政变,在没兵、没钱、没关系的情况下敢这么干,真的是想报仇想得抓狂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举报,然后逃亡。
等刘裕成事,便来投奔。
刘裕终于等到一个分量足够的老友回归,他是刘牢之的儿子,是北府军中除了刘裕外的另一面旗帜。资历深,威望高,重要的是他和刘裕关系好,也是刘裕的铁杆粉丝。
人和了,但是刘裕还是没有动。
他还在等,船有了,桨有了,他还在等什么?
在答案揭晓之前有必要介绍下桓玄和刘裕的地理位置,桓玄在湖北,刘裕在江苏,一个在长江头,一个在长江尾。也就是说桓玄在上游,刘裕在下游。
桓玄如果在江里洗脸,刘裕就会喝到他的洗脸水。
桓玄如果在江里洗脚,刘裕就会喝到他的洗脚水。
桓玄如果在江里撒尿,刘裕……
所以刘裕这回在等风,风来了,桓玄就该被吹走了。
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风来了。
刘裕望着出征的大军,自信满满,天时,地利,人和,一切我都算过了。桓玄,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桓玄绝望了,但绝望到了顶点,人反而没有了畏惧。
畏惧本身不可怕,等待畏惧的那个过程才是人性的黑洞。
桓玄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并不智慧。
聪明的意思就是他可以正确地评估对手,而智慧的人能够正确地洞察自己。
他知道这段时间的宁静,不是刘裕忘了自己,事实上,这暗黑的寂静正是刘裕磨刀的前夜,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羔羊。
羔羊的悲哀不是被宰,而是明知被宰却无能为力。
就一个月,生活的宠儿变成了生活的弃儿。
生活是否原本就是这样,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让人凌乱风中。
小时候经常听说有人因为生活压力大而自杀,那时我懂得死亡,却不明白压力是什么。现在长大了,我懂得了什么是压力,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活着。
这是我在心路成长中经常经常思索的一个终极问题,也是我写作本文的直接动因。
虽然人生的结局都一样,色身化尘,尽归虚空。但正因为渺小虚无,人生才更需要绽放,更需要在短暂的时空轮转中留下刹那的痕迹,让心的感动盛满人生风雨的无限荣光与劫难。
活着,有意义地活着,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然后生而不忧,逝而不怖,六界轮转,坦然就死。
这是我三十岁生日时明白的东西。
这也是桓玄三十五岁生日时明白的东西。
不同的是我的生活还有希望,他的人生仅存绝望。
为了让自己的刹那残留得更久一点,为了让千载之后还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他桓玄来这里晃悠过,从人奋斗成神,再从神被打回了人,时间开始倒数,是时候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放下了刀,拿起了笔。
写下了全世界帝王仅有的一篇《起居注》,也就是日记。
就这样,桓玄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拼命地写着,他要把自己的一生记录其中,饮食起居、时局观点、施政方针、人生感悟、情感经历、花边新闻……
有个人不高兴了,因为他失业了,他的名字不重要,只要记住他的身份——史官。
他和皇帝桓玄说,日记这种事,还是我起草,你署名吧。
桓玄头也不抬地道: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不是你。
于是桓玄同志用他自己的勤劳和汗水,真正弥补了国内外学术空白,并为中国史学实现重大突破。他天马行空地创造历史,情节曲折地改编历史,严密周详地美化历史,一丝不苟地遮掩历史,无可争议地说明了一个真理:历史是人写的。
看到这段往事,我总能想起戈尔丁的《蝇王》。韦鼎问大盗: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其实佳人本就是贼,人欲即贼性,只是在文明和律法的约束下才勉强变成佳人。
当身处绝望,魔欲陡升,这心中之贼就会变回本来面目。所以王阳明才会感慨: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欲望何时都不会变弱,哪怕生命之火将熄。
终于写完了,战场也如他所料,在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骄兵悍将的四面围攻下,桑落洲大败,峥嵘洲大败,荆州兵将伤亡殆尽。
桓玄也开始逃亡了,身后一片丘墟,眼前满目疮痍,他来不及哭,他还没有彻底绝望,因为一个人带着希望来了。
好了,本套书中,甚至整个南北朝历史上,最牛气的人物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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