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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凶猛

_5 轩辕鸿鸣 (现代)
他下令对北府军进行清洗,吴兴太守高素、将军竺谦之,还有刘裕的第一任老板孙无终等人,相继都被灭掉!站在成功的珠穆朗玛峰上的桓玄哈哈大笑,他仅仅用了一个骗字就摆平了全世界,他骗了王恭、骗了殷仲堪、骗了司马元显、骗了刘牢之,更骗了全天下。
他用谎言的金线织成一个华丽的茧,天下众生都梦想着灿若云霞的翅膀,像蛹一样沉浮其中,他再扮成造物主疼爱他们,使他们安睡,却传谕不可睁眼。这就是桓玄的人间伦理,于是志得意满的他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亨”——大运亨通。
但北府军最主要的三个人都还活着,刘牢之的儿子刘敬宣因为下雨来不及和老爸会合,保住了一命,然后他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跑了,一直跑到国外——南燕,那是个和东晋政府没有建立引渡条款的国家。
刘裕的忠实粉丝何无忌问刘裕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刘裕只说了八个字:飓风过岗,伏草惟存。是时候伏了。
于是刘裕拉上何无忌一起辞职,态度超好,言辞恳切,表示刘牢之造反自己坚决反对,整个北府兵都可以作证,还说自己不留恋军队,那只是浮云,丝毫没有与桓公为敌的意思,自己只是跑江湖混饭吃的正太,而桓公才是太阳。他每天的例行工作就是问候太阳。
态度决定一切,你只要装出忠厚老实的样子来,挨打都会挨得轻一些。于是桓玄大手一挥,回家种田去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是一个极端理智和克制的人。你我皆凡人,生活中会被许多事情强暴自己的情绪,比如买彩票中了几百个安全套,比如孤身一人恰好遇见了美艳如花的女流氓,还会理智吗?还会克制吗?
是的,太难了,我们都是凡人,都有感情,容易冲动,冲动是地狱的撒旦,感情是引火的硫磺,在大是大非的时候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在任何时候都不被感情左右,就如同F1赛车一样。赛车是一项狂野火热的运动,然而车手却必须保持绝对零度的镇定。
刘裕释然了,虽然他绝不会像史书中的文字那样毫无感情,但那是他一生的梦想,那是他多年的心血。他从一无所有,中间洒下了多少血、多少泪,才熬到了今天有了地盘、有了军队、有了荣誉、有了面子的四有中年,他也不舍得,他也同样痛心……
不成熟的男人会为理想慷慨赴死,成熟的男人会为理想苟且偷生,刘裕四十了。
于是他开始沉默,他早就明白了取舍的意义。该来的不可阻挡,该去的让它随流水,这故事的尾声总要有个人慢慢品尝,脸上冰冷的眼泪让他渐渐清醒。
运气好的人不是拥有的多,而是在意的少。能把自己用鲜血打拼换来的荣华富贵转手一丢,这份潇洒和超脱已经说明,刘裕没读过书,但无碍是个智者。
拿得起,容易;放得下,很难。但能放下的,将会拿起更多。
曾经有个朋友懊恼地抱怨这些年真是白活了,一事无成,老婆跟人跑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大学时学的那点东西,也早都随着尿撒光了,他还能做点什么呢?这时他的朋友发来了短信,牛气地说他要去英国读书,他半天没吭气,心里像被贼偷了一票。
我一直没有说话,人到三十,不抱怨,不像话,只抱怨,更不像话。多艰难都得活着,多没意思都得活着,因为一旦死了,要死很久的。
我写刘裕,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像极了你我的人生。从奋斗到虚无,从拥有到失去。曾以为命运是风筝,线在自己手上,可最终陪伴我们的只有风和雨。
为什么总要到时过境迁之后,我们才会明白人生的路该如何走?
刘裕的故事本该到此结束,只要桓玄愿意做一个守城之君,愿意少折腾一点这个千疮百孔的大地,刘裕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最终他的宿命只能是骑马远去,在山坡上依依远望,他的背影成为烟雨南朝中可有可无的风景。他会咀嚼着甜蜜的往事在岁月里慢慢苍老,会在临终前向整个世界微笑,告诉风,告诉长江,告诉这片无情的大地:他来过,他拥有过,他虽怨却无悔。
可历史依然选择了刘裕。
从某种意义上说,桓玄永远都长不大,他总在怀念过去,想着自己当初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有一个寓言是这样的:给你一串葡萄,你是先吃大的,还是先吃小的?桓玄一定选择大的,因为他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一个生活的透支者,虽然吃到的每一颗都是最大的,但葡萄本身却越来越小;我选择小的,说明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希望常在,却永远不能抵达;而刘裕,刘裕不吃葡萄,他是一个葡萄收藏者,他要等到所有人都没有葡萄,再把它拿出来炫耀。
现在桓玄终于得到最大的那串葡萄了,不去好好享受下人生似乎有点天理不容的意思。
桓玄是个名士,名士的意思就是懂得多,爱好广泛。他什么都爱。司马元显只爱钱,但桓玄可就上档次太多了,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亭台阁院、笔墨纸砚,没有他不喜欢的,高雅的喜欢,三俗的也喜欢,简单地说,他喜欢全世界。
他喜欢,就要把它变成自己的。
曾经有个有钱的姑娘带着个两克拉的戒指在我眼前转来转去,有钱人真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不就一坨亮晶晶的石头吗?南极洲都是这颜色啊?谁买谁傻,当时还是职场菜鸟的我喝了一口醋,咽了口酸水酸酸地说。
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梦见自己就是那有钱的傻帽而不是没钱的菜鸟。
你以为最酸的感觉是吃醋吗?不是,最酸的感觉是没权吃醋。
这就是从古到今,古今中外都认可的标准。你可以不认可它,但得遵守它。
我们,不过是,卑微的生灵,以及这卑微的生存。
喜欢这些玩意不是错,但得遵守游戏规则。游戏规则就是,这个世界没人在乎你想要什么东西,在乎的是你有多少东西可以跟这个世界交换。
很显然,桓玄有的还不足以交换。
事实上,他根本不换。
桓玄是那种视别人钱财如粪土的人,只要有他喜欢的东西,他便很文明地请对方和自己赌博,赌注很简单,他赢了,东西归他,他输了,东西归你,但你的命归他。
天下在闹粮荒,各地流民不断,他很好心地颁布了一道命令,将流民一律遣返,还严格考核各地官员的执行力。但流民还是越来越多,还形成了大规模的武装叛乱,只因为,他只下命令,不拨粮食。
后来饥荒越来越严重,很多富家大户,穿着绫罗绸缎,拿着金银财宝,但买不到粮食,于是集体饿死,甚至连冷热都分不清楚的白痴皇帝都指着瘪瘪的肚子嗷嗷乱叫。
这世界永远那么不公平,你用才智换来的金钱,只有那么一点点是属于你的,大部分都给了那个永不见面的老板。所以很多人都会经常从业务中捞一点好处,我相信高尚来自于衣食无忧。
可衣食无忧的桓玄还嫌折腾不够,他加速挥霍着民众对他赶走司马元显的一点点肯定,为了把全天下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一个人手中,他还进行了金融体制改革——改革币制,用大批廉价货币换走了民间的贵重金属,“坐以待币”成了他生活的主流。
然而东晋的老百姓却彻底沦为三无人员,没饭吃、没钱花、没命活。活不下去的人民群众终于开始慢慢醒悟,这才是一只真正的纯种貔貅,无论对谁,只进不出。
这就是那个曾经义正言辞指着政府不作为的人间君子,看穿了他只是一个“骗”字。他在骗每个人,每个人都在被他骗,聚九州精铁,铸不成半句真话。而真诚不过是浪头浮沙,百溯千洄,终究沉入水底。
民众的幻想彻底破灭了,所有人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信仰消亡之后,谁是我们的福音?
福音还没来,暗流先涌动。三吴大地饿死了一半人口,另外一半没饿死的拿起锄头抢劫政府。
路易十四曾说过: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桓玄还没死,所以他开始慌神了,天灾人祸不断,流民起义不绝,他只能把刘裕再召回启用。他并不信任刘裕,但他没有选择,刘裕上回主动缴枪的表现实在太好,没有一点杀他的理由,他相信,刘裕虽然是把钢刀,但刀柄在他手中。
刘裕此时很听话,不但很合桓玄胃口地平掉了各地起义,而且各方面表现都极其规矩,真的很像桓玄的一条狗。
刘裕一定也看见过警世恒言,他之所以听话,是因为还不够乱,水还不够浑,最浑的水还没有泼下,在这之前,他唯有忍耐。
成大器者的唯一要诀:能忍耐。
相机而动,原先我不信,后来我信,相当靠谱。
最浑的水桓玄很快就泼了,他派自己的堂兄桓谦去探探刘裕口风,问他对民众希望自己做皇帝这件事,表个态。
《东邪西毒》里林青霞有一句台词:“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刘裕立刻举双手骗了他。
于是桓玄很满意,他被眼前的一切迷惑了,他掌握了整个国家的暴力机器,所有敢于反抗他的人全部被干掉,连之前的北府战神刘裕也对自己俯首称臣。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试问天下,谁是抗手!
但他并不知道,刘裕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其实桓玄的手下还是很有一批能人的,他们劝桓玄要小心刘裕,不可相信他,那一切全是假象,誓言的马桶冲过之后,依然光洁清新,可以濯足濯缨,而刘裕,绝不像我们想得那样单纯和善良。
说真的,人生就像台电脑,说死机就死机了,这个道理桓玄懂。
他是个搞阴谋起家的人,从不相信什么海誓山盟,更不用说去相信毫无瓜葛的刘寄奴了。但他有野心,他的野心不是征服东晋,而是征服全天下,他需要刘裕这样的猛将兼光杆司令为他扫清六合,到天下一统的时候,握不住的沙,干脆扬了它。刘裕就是那迟早被扬的沙子。
他要超过自己的老子桓温,等他死机的时候,他还可以骄傲地对着史书说,老子除了制造病毒也制造了点惊叹。桓玄挖着鼻孔,笑得很灿烂,也很嚣张。
爱钱的困于钱,好色的困于色,桓玄太爱自己,所以会被自己困住。
于是两场戏同时进行,都十分精彩。
先是,不会写字的皇帝亲自下诏,封桓玄为楚王,赐九锡。
所谓九锡就是九种特赐用物,分别是: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弓矢、斧钺、鬯。
一曰车马,指金车大辂(lù车辕上用来挽车的横木)和兵车戎辂。
玄牡二驷,即黄马八匹。
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
二曰衣服,指衮冕之服,加上配套的赤舄(xì鞋)一双。能安民者赐之。
三曰乐,指定音、校音器具。使民和乐者赐之。
四曰朱户,指红漆大门。民众多者赐之。
五曰纳陛,有两种说法。
一是登殿时特凿的陛级,使登升者不露身,犹贵宾专用通道。
二是阶高较矮的木阶梯,使登阶别太陡,这两种说法都不甚具体。
能进善者赐以纳陛。
六曰虎贲(bēn),守门之军虎贲卫士若干人,或谓三百人。
也指虎贲卫士所执武器,戟、铩之类。
能退恶者赐虎贲。
七曰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指特制的红、黑色的专用弓箭。能征不义者赐之。
八曰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九曰鬯(chàng),指供祭礼用的香酒,以稀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成。孝道备者赐之。
以上摘自百度百科,不需要懂,只要知道这基本上就相当于最高国家荣誉,另外你需要知道得到了九锡有这么几个人:王莽,曹操,司马昭。
所以基本上局势很明朗了,凡是得九锡的要么篡位,要么准备篡位,剩下的只等着识相的来劝进了。
桓玄的手下很能干,能干的让老天都脸红,而且一红红两次。
首先是一个马屁精传来奏章,说淤塞多年的钱塘县(今浙江杭州)临平湖湖面突然被照了胃镜,自行开通,充满清澈的湖水。这个消息一传到京城,朝中文武百官立刻像便秘被灌肠一样滔滔不绝,齐声赞叹桓玄的恩德。
生活不能自理的皇帝又立刻亲自下诏说:天降祥瑞,都是楚王的功劳,自己德行浅薄,为了天下苍生,愿意禅位给楚王。
不久,又一马屁精奏报,江州降下甘露。甘露不稀罕,但问题是当时已经十月,十月寒冬还能降甘露,只能解释为老天或许小便失禁。
如果你认为这已经是拍马到顶的话,那么你错了,接下来的事,连老天都哭了。
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说:每个人都是可以收买的。也就是说,不管你眼前的人多么神圣,多么庄严,脑门上都或明或暗地贴着一张价格标签。
隐士也一样有价,隐士在当时的字典里类似圣贤,大多是道德才智杰出者,只是圣贤往往诞生于乱世,而隐士则出现于盛世。
桓玄登基,当然是盛世,于是一场绞尽脑汁胆汁乳汁各种体液的造隐士运动粉嫩登场。
当年我和几个大学的哥们逃课,没有女友的我们只能把骚动的荷尔蒙安放在学校外城中村的录像厅包间里。为了充分证明青春的无聊,几个逃学威龙在抽完了常规的红山茶后,又一起抽一包暗黄色的雪茄。不知是录像厅旖旎的灯光起了作用,还是抽雪茄这种附庸风雅的行为背后那“莫名高贵”的心理暗示有了效果,包括我在内的好几个穷学生都抽得酩酊大醉,那感觉就像胸口被压了五指山,脑袋被灌了芝麻糊,个个回宿舍狼吐一地。这包烟的本主“扎死一头骆驼斯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不屑地望着我们,牛气地炫道:“雪茄!古巴产的,日本买的。中国没有的。”我们都被雷得一愣一愣的,对“扎兄”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连地上的呕吐物都觉得有那么点高贵的外形了。
桓玄的心态和我们很接近,那点高贵的外形对他很重要,那个传说的隐士对他也很重要。于是在他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里,发生了这件百年不遇的事情,隐士登台,欲粉饰太平。
但那个时代实在太不争气,拦路抢劫的混混一划拉一大把,学富五车的人一个也见不到——真是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
正经的找不到,也没关系,山寨一个就完了。于是一个叫皇甫希之的家伙登台了,之所以选他,是因为他虽然只是个人名,但他的祖宗皇甫谧却是个名人。他是中华针灸的鼻祖,还写了一部很出名的妇女刊物——《烈女传》,里面充斥着各种传奇女子的变态遭遇。
皇甫希之开始还是有些扭捏,毕竟当着天下造假不是普通人具备的心理素质,但他实在架不住桓玄狗腿们的软磨硬泡。桓玄登基,生米已成熟饭,你不配合,生米煮成锅巴,怎么选,你看着办。说完,吹了吹刀把上的灰尘。
皇甫希之没辙了,只能打肿脸装隐士。装隐士的故事超级俗套,一个准备好了几个月的干粮把自己反锁山中,一个下诏书不断请他出山做官,来回糊弄个三五回,终于彼此都疲劳了,一个出山,一个发文凭。
那年头,文凭也好,武凭也罢。真货和假货只要是桓玄看中的货,也就剩便宜还是贵的区别了。商品经济时代,神马都是浮云,浮云都绽放着货币的光芒。
一切都准备齐当了,桓玄终于爬上了人生山峰的顶点。
他决定,向着梦想,继续向前迈步。
山峰的顶点,再迈一步,就是悬崖。
大亨二年(公元403年)十二月三日,终于到了那一天了,桓玄登基,国号“大楚”,改年号为“永始”。
当然,在此之前,必然有一大批大臣劝桓玄登基为皇帝,而桓玄的反应自然也是十分惊讶,然后连连推辞。
大臣们肯定不会甘休,于是哭得死去活来,磕头的磕出血,寻死的拿着块抹布就要上吊,好像桓玄不当皇帝就没了天理了,个个都争着灭自己九族。
桓玄此时一脸无奈,为了避免流血冲突,不让大臣们伤心难过,并挽救那些想寻死的大臣及家人,只好勉为其难地登基了。
当然了,最后还要再说两句,比如我是被迫的,都是你们逼我之类的话。注意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定要露出七级便秘的表情,就好像马上要被拉去杀头一样难受。但桓玄内心是敞亮而放肆的,上帝的声音也黯然失色。
历史上的这套把戏大家应该也看惯了,封建社会历来都是如此。但这一套不演也是不行的,大家各有所需,大臣演完后可以升官发财,桓玄演完后可以做皇帝,可以说是双赢。
所以奥斯卡的评选毫无道理,因为全世界最好的演员从来不在娱乐圈,全在封建官场。
第七章你的天下我做主
曾经有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什么是和谐?我说,和,禾木旁代表粮食,口就是嘴巴,代表人人有饭吃;谐,言字旁就是说话,皆就是大家,代表人人都可以说话。和谐就是人人有饭吃,人人能说话。
桓玄的楚朝问题很严重,老百姓饭是没得吃了,话也不想说,不想说是因为没力气和有怨气。
但桓玄依然迫不及待地坐上皇位,桓玄没有考虑他的体重,在天下苍生饿得出离愤怒的时候,他把自己塞成了个胖子。
而奸商的生存法则自然是能捞就捞,管你是黄龙椅还是合欢椅,都要抽一笔,于是高高在上的龙椅被弄成了个豆腐渣西贝货,和桓玄夸张的臀部接触的后果,自然是椅子烂了,皇上摔了。
皇上刚登基就摔了个大屁股蹲儿,这自然是大大的不吉利。还好身边一个叫殷仲文的超级马屁精脑子转得快,说椅子烂掉不是皇上的体重大,而是恩德大,总算给皇帝的新装打了个补丁。
但国家的补丁谁打呢?
只有老天能打。
诺亚带领他的一家八口上了方舟,身后洪水滔天;摩西带领以色列人穿越了红海,身后洪水滔天。每一次救赎都是人间的洪水滔天。
东晋王朝也遭遇了洪水滔天。
大楚永始二年(公元404年)二月,长江突发洪水,满目丘墟,一片汪洋。
老天,你让夏天和冬天同房了吧?生出这鬼天气!
千百万黎民仰天长叹,他们不再盼望救赎,渐渐沦为滔滔大河中渐渐沉没的一粒微尘。
桓玄的国家毁了,他能拯救这个国家吗?第一句话错误,整个假设失败。
于是桓玄的命运在洪水中浮沉不定,辗转呼号,但他注定攀不上那只歌斐木之舟,沉沦是无法摆脱的宿命,他和他的皇朝。
大学诗社的社长现在是个部级干部——小卖部部长,聚会时很多同学都说你能放弃打工,选择自主创业,高,实在是高!
他白了一眼道,高什么高?是那个决定大学扩招的高!知识分子几千年物以稀为贵的骄傲感几年时间就基本没了。以前在权贵面前还可能横亘着几个读书厉害的“士”,现在只剩下为生活而果腹的马屁精了。
就这样他被梦想和生活逼迫着,一边卖尿不湿,一边在写新诗,他在一首新诗里写道:
上帝欠你的记在账上,
你欠上帝的迟早要归还。
桓玄,到了该归还一切的时候了。刘牢之的死,给了刘裕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名望,从此,刘裕成了北府军的无冕之王,所有人都唯刘裕马首是瞻。
第二样是人脉,刘裕被桓玄重新起用后,北府军的残部,都托关系走后门和刘裕搭上了关系。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离去者,是上天抛弃的;留存者,是上天眷顾的。
对刘裕而言,天下之路,从头再跃。
水足够浑浊了,是时候行动了。
事实上刘裕一直都在行动,在地下。
有些事情无须争辩,表面服从,偷偷反抗。
北府军的老牌将领在桓玄上台后的一系列清洗中陆续丧生,唯独刘裕本人幸免于难。恢复既往荣誉成为刘裕投身抵抗运动的最大动力,而他在年轻年代的混混经历则为他提供了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加上作为北府战神和承继者,这种极具号召力的独特身份,使得他足以组织起一支令人生畏的地下抵抗力量。
刘裕不得不在桓玄手下当差,为他清理各式各样的山头大王,这当然只是对其领导的地下抵抗运动的掩饰,刘裕对权力的渴望同桓玄的称帝野心注定南辕北辙。由于刘裕本身是京口人,他的组织大多数由京口老乡组成,这些老乡大都在桓玄作乱中失去了亲人或权力,因此和他们的带头大哥一样充满了复仇的激情。
就这样,在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京口革命委员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出席此次会议的常委一共十二个人,他们相约推翻桓玄的统治,完成建国大业,共享富贵,同生同死。
还是先简单介绍下这些京口首义的壮士们吧,因为介绍完了,很多人就该死了。
除了刘裕、何无忌外,还有刘裕在京口的赌友刘毅,他也是当地的一个大混混,赌友的意思就是经常在一起赌钱,但没什么友谊的意思。他造反的原因很简单,他眼红。
他从小就看不起刘裕,刘裕赌钱总输,还赖账被刁逵打得十分暴力,自己赌钱总赢,刘裕不如自己;刘裕最多只敢赌三万,他胆子大得多,敢赌百万,刘裕不如自己;刘裕在家乡混不下去,跑去当兵,自己在家乡混得威武,农妇山泉有点田,刘裕不如自己。
但凭什么几年过去,刘裕成了天下皆知的北府战神,自己还是个混混。
于是刘毅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半生,终于找到了原因,自己一直在赌钱,而刘裕在赌命,想超过刘裕改变自己命运,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赌把命。于是他来到这里,参加一个赌局,赌注是自己的命,他要证明,自己才是京口第一混混。
第二个叫诸葛长民,他参加革命的原因很实际很简单,因为桓玄反贪。没错,天下第一贪污犯反贪,谁有钱,他查谁,因为多年贪污经验告诉他,有钱人最多的不是钱,是问题。于是桓玄亮出底牌,要么把钱给他,要么把命给他。诸葛长民保住了命,但没了钱。
第三个叫魏咏之,他很有才华,于是跑到桓玄那里应聘,桓玄认可了他的才华,但还是不用他,理由很感官,因为他不符合桓玄的审美标准。
第四个叫孟昶,他也很有才华,他也跑到桓玄那里应聘,桓玄也认可了他的才华,也认可了他的长相,但还是没用他,理由?没有理由,因为桓玄忘了。
剩下的刘道规是刘裕的弟弟,大哥养他那么辛苦,不和大哥混会遭雷劈的。檀凭之是刘裕的好哥们好部下,打孙恩就和刘裕混,其他的全部跑龙套,有个字幕就行了。
这次会议上制订了堪称史上最大胆的政变计划,刘裕和他的同志们将分成四路,同时起事:刘裕、何无忌、檀凭之、魏咏之等负责杀掉桓修,夺占京口;刘毅、刘道规、孟昶负责除掉青州刺史桓弘,夺取广陵;诸葛长民负责袭杀豫州刺史刁逵,夺取历阳。一旦三处得手,就从东西南三面同时进攻,夹击建康,而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则潜入京城建康,里应外合,斩首行动,一举消灭楚朝!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
就这样,十二个人,微不足道的十二个人,带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奔赴远方。
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这句话没错,只是,很多人等不到回报的那天了。
楚永始二年(公元404年)二月二十八日。蛊卦,振疲起衰。
四地的狼烟还没有扬起,就已经灭了两处。
有内鬼。
主角叫刘迈,记性好的应该记得我前文提过他,一个无法复制的经典马屁精。他还有个身份,是刘毅的哥哥。
刘毅是好心,他知道自己一旦造反,当哥哥的一定受牵连,于是派了个信使告诉刘迈,我要造反,你看着办。
这封信把刘迈吓得一屁股噩梦,翻来覆去思索着各种可能的后果,最后还是理性战胜了情感,决定大义灭亲,毕竟几个混混想颠覆一个政府,实在太不靠谱。于是他决定告密,出卖自己的亲弟弟。
只是,他忘了,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时间是最好的证人。
赵四小姐十六岁时去大帅府找张学良,她去三天,是作风问题;她去三年,是职业小三;她去三十年,就是传世的爱情。
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可惜刘迈,他不太懂。
桓玄听了刘迈的报告,震惊得十分失态,马上重赏刘迈!
就在刘迈喜滋滋地准备下殿领赏时,桓玄突然想起了什么,冷冷地问道:
那个信使呢?
刘迈哑口无言,他刚刚才笑脸兼重礼送走那个信使,他想得很美,两不得罪,谁赢了都有自己一口饭吃,事到临头才清楚,一张嘴吃不了百家饭。
桓玄什么都明白了,你是掷骰子拜菩萨才选的我吧,你在杀我还是反我之间辗转了一晚上吧!你根本不是忠于我,只是忠于你自己。
大学时宿舍的老三曾经偷窥过一个女孩和男友,后来那个女孩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老三的女友。老三曾一脸凝重地和我说如果那个女孩不是他的女友,他一定很愿意回忆这段往事。换个说法,如果早知道那个姑娘会成为他的女友,他当时还会不会偷窥,就值得研究。
事实证明那个姑娘从那以后也一直是个淑女,温柔体贴,对老三忠心不二。但老三还是一想起那天的事,心里就犯堵。
生活啊,你只需要知道概况,不能深究细节,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活着也挺没劲的。
桓玄把一切都看清楚了,刘迈活着就挺没劲的。
想人间婆娑,
全无着落;
看万般红紫,
过眼成灰。
马屁精刘迈就这样机关算尽,反送了自家性命。
和他一起送命的还有京口革委会建康支部的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三人。
还有诸葛长民,这个人贪财,贪财的人都怕死。怕死就紧张,紧张就露馅了。所以他被行刺对象雍州刺史刁逵逮捕,用囚车押往建康。
还好两路成功了,最重要的两路都成功了。
一路是这样的,一个传诏的敕使在百十号人的簇拥下来到刺史桓修的官邸。不明就里的桓修出来接旨,结果当场被砍。冒充钦差的是何无忌,砍人的是刘裕。然后刘裕打出了“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口号,并且信誓旦旦地说晋朝皇帝司马德宗已经被他救出,号召大家都投身于这场正义的改变人类历史的圣战之中。
另一路刘毅、孟昶、刘道规化装成刺史桓弘的亲兵,让守城的士兵全都出城,等候桓弘检阅打猎,然后直扑刺史府,把正在晨练的桓弘剁成了剁椒。
起义成功了,刘裕极缺的是个机要秘书,队伍大了,钱粮物资都得有个人管,最重要的是讨贼的檄文得有人写,大家都一致推荐一个人,刘穆之。
刘裕笑了,这个人他太熟了,虽未谋面,却神交已久,因为刘穆之是刘裕的超级粉丝。
故事一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的京口没这么多人,江水也清澈得多,刘裕一砍完柴就和一帮小混混搞在一起,疯打疯闹,一身泥水。他所有的不良习惯都在那时养成,撒谎、冷漠、满嘴粗话。稍大一些就开始酗酒、赌博和与人打架,为长成一匹狼他作好了一切心理和生理准备。而刘裕却全然不知,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羡慕的眼神无时不在盯着自己。
刘穆之是个好学生,从小就刻苦读书,但他没官做,因为他没有人,那时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做官不用考,只凭名门望族的人来推荐,他家境贫寒,因此没人推荐他。
但他却觉得还是自己书读得不够好,读得足够好,会有伯乐来发现他的。于是他就在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精神鸦片中摧残成长,他也想玩,他也想去搞些娱乐副业,但他没有,他拼命地读,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去读,尽管他的心理暗示中已经知道他没官做和读书好坏没一毛钱关系。
就这样三好学生刘穆之成了社会青年刘裕的粉丝,二十年前的他们对生活一无所知,但都会在某个时刻走进这个世界,走进生活的洪流里,快乐分享,忧愁共担,聚成今生的因缘。
于是二十年后的那天,刘裕来找刘穆之,让他跟着自己造反。
人真是个卑微可怜的动物,说白了都在为欲望打工。有欲望的人就会痛苦,但没欲望的人就会无聊,矛盾啊。
刘穆之很矛盾,造反和他所读的圣贤经书是南辕北辙的,不造反似乎自己的生活永远没有改善的可能,道义、伦理、正义、邪恶,让他陷入了沉思。
美国有个叫艾利斯的心理学家,曾经有这样一个理论,导致人不开心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对事件的看法。事情无所谓好坏,意义是由人主观赋予的。
刘穆之读过很多书,这个道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干,再也不能这样活,他决定将一生作注,押给偶像刘寄奴!
当他交投名状的时候,他听见了怦怦的心跳声。
他并不知道,自己作了多么正确的决定!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时候有个正经的偶像对成长是多么重要啊!
于是那一篇慷慨激昂的讨桓檄文在刘穆之的笔下新鲜出炉了,内容基本如下:
皇帝复位了(假的),桓玄的老家被端了(假的),京城大乱(假的),三面大军围攻京城(假的),骂桓玄是坏人(真的)。
政治宣言结束,便是军事进攻了,一支两千人不到的军队在刘裕的率领下,向京城建康进发。
刘裕知道兵贵神速,京口离京城很近,必须士兵突击,直插敌人心脏。否则等桓玄缓过神来,把老家湖北的亲兵调来,一切全完了,因此突袭,迅速是确保成功的关键。
他选的这两千人都是北府老兵,战斗力超强,粮食补给又容易,两千人虽然不多,但在自己手下,就是两千只恶狼,自己将驱赶他们,撕咬绵羊。
出发!
桓玄这边应该说反应是不慢的,他立刻派手下的头号猛将右卫将军皇甫敷和二号猛将顿丘太守吴甫之带着几万人马来阻击刘裕。
他和他的手下经过短暂慌乱后逐渐平复了情绪,因为他对这群剿匪的士兵很有信心,他们不但人数是对方的十倍,更重要的是这群士兵都是来自一个地方——荆州。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本乡本土的战士,随便一个战死,立刻蹦出几十个亲戚给他报仇,就是这样一支军队,让他有足够自信,能够战胜任何敌人,包括刘裕。
应该说桓玄算得很准,士兵如狼似虎,将领勇敢卓绝,人数又多,装备又好。但他算漏了一样东西,准确地说,不是他算漏了,而是他根本不知道。
其实,皇甫敷和吴甫之的关系并不好,因为排名。吴甫之一直很不服气自己居于皇甫敷之下,但因为侍奉同一个主子,两人没有交手的机会,现在终于可以通过干掉刘裕来证明自己了。
于是吴甫之没有按照预定计划来到决战的地点,而是抢先了一步来到江乘(今江苏句容北),想一口吃掉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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