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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

_5 王充(东汉)
文音者皆欲為悲,而驚耳者寡。陸賈之書未奏,徐樂、主父之策未聞,群諸瞽言之徒,言事粗丑,文不美,(潤)〔指〕不(指)〔潤〕,所謂文辭淫滑,不被濤沙之謫,幸矣,焉蒙征拜為郎中之寵乎?
論衡卷第十四
狀留篇
論賢儒之才,既超程矣,世人怪其仕宦不進,官爵卑細,以賢才退在俗吏之後,信(不)〔可〕怪也。夫如是而適足以見賢不肖之分,睹高下多少之實也。龜生三百歲,大如錢,游於蓮葉之上;三千歲青邊緣,巨尺二寸。蓍生七十歲生一莖,七百歲生十莖。
神靈之物也,故生遲留;歷歲長久,故能明審。實賢儒之在世也,猶靈蓍、神龜也。計學問之日,固已盡年之半矣。銳意於道,遂無貪仕之心。及其仕也,純特方正,無員銳之操。故世人遲取進難也。針錐所穿,無不暢達。使針錐末方,穿物無一分之深矣。賢儒方節而行,無針錐之銳,固安能自穿、取暢達之功乎?且驥一日行千里者,無所服也;使服任車,(輿)〔與〕駑馬同。(音)〔昔〕驥曾以引鹽車矣,垂頭落汗,行不能進。伯樂顧之,王良御之,空身輕馳,故有千里之名。今賢儒懷古今之學,負荷禮義之重,內累於胸中之知,外劬於禮義之操,不敢妄進苟取,故有稽留之難。無伯樂之友,不遭王良之將,安得馳於清明之朝、立千里之跡乎?
且夫含血氣之生也,行則背在上而腹在下;其病若死,則背在下而腹在上。何則?
背肉厚而重,腹肉薄而輕也。賢儒、俗吏,并在當世,有似於此。將明道行,則俗吏載賢儒,賢儒乘俗吏。將暗道廢,則俗吏乘賢儒,賢儒處下位,猶物遇害,腹在上而背在下也。且背法天而腹法地,生行得其正,故腹背得其位;病死失其宜,故腹反而在背上。
非唯腹也,凡物仆僵者,足又在上。賢儒不遇,仆廢於世,踝足之吏,皆在其上。東方朔曰:“目不在面而在於足,救昧不給,能何見乎?”
汲黯謂武帝曰:“陛下用吏如積薪矣,後來者居上。”
原汲黯之言,察東方朔之語,獨〔非〕以(非)俗吏之得地、賢儒之失職哉!故夫仕宦失地,難以觀德;得地,難以察不肖。名生於高官而毀起於卑位,卑位固賞賢儒之所在也。遵禮蹈繩,修身守節,在下不汲汲,故有沉滯之留。沉滯在能自濟,故有不拔之扼。其積學於身也多,故用心也固。俗吏無以自修,身雖拔進,利心搖動,則有下道侵漁之操矣。
楓桐之樹,生而速長,故其皮肌不能堅剛。
樹檀以五月生葉,後彼春榮之木,其材強勁,車以為軸。殷之桑谷,七日大拱,長速大暴,故為變怪。大器晚成,寶貨難售(者)。不崇一朝,輒成賈者,菜果之物也。是故湍瀨之流,沙石轉而大石不移。何者?大石重而沙石輕也。沙石轉積於大石之上,大石沒而不見。賢儒俗吏,并在世俗,有似於此。遇暗長吏,轉移俗吏超在賢儒之上,賢儒處下,受馳走之使,至或岩居穴處,沒身不見。咎在長吏不能知賢,而賢者道大,力劣不能拔舉之故也。
夫手指之物器也,度力不能舉,則不敢動。賢儒之道,非徒物器之重也。是故金鐵在地,(焱)〔〕風不能動,毛芥在其間飛揚千里。夫賢儒所懷,其猶水中大石、在地金鐵也。其進不若俗吏速者,長吏力劣,不能用也。毛芥在鐵石間也,一口之氣,能吹毛芥,非必(焱)〔〕風。俗吏之易遷,猶毛芥之易吹也。故夫轉沙石者,湍瀨也;飛毛芥者,(焱)〔〕風也。活水,〔沙石不轉〕;洋風,毛芥不動。無道理之將,用心暴猥,察吏不詳,遭以好遷,妄授官爵,猛水之轉沙石,(焱)〔〕風之飛毛芥也。是故毛芥因異風而飛,沙石遭猛流而轉,俗吏遇悖將而遷。
且圓物投之於地,東西南北,無之不可;策杖叩動,才微輒停。方物集地,壹投而止;及其移徒,須人動舉。賢儒,世之方物也,其難轉移者,其動須人也。鳥輕便於人,趨遠,人不如鳥,然而天地之性,人為貴。蝗虫之飛,能至萬里;麒麟須獻,乃達闕下。然而蝗虫為災,麒麟為瑞。麟有四足,尚不能自致,人有兩足,安能自達?故曰:燕飛輕於鳳皇,兔走疾於麒麟,躍躁於靈龜,蛇騰便於神龍。呂望之徒,白首乃顯;百里奚之知,明於黃發:深為國謀,因為王輔,皆夫沉重難進之人也。輕躁早成,禍害暴疾。故曰:其進銳者退速。陽溫陰寒,歷月乃至;災變之氣,一朝成怪。故夫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干將之劍,久在爐炭,鋒利刃,百熟煉歷。久銷乃見作留,成遲故能割斷。肉暴長者曰腫,泉暴出者曰涌,酒暴熟者易酸,醢暴酸者易臭。由此言之,賢儒遲留,皆有狀故。狀故云何?學多、道重為身累也。
草木之生者濕,濕者重,死者枯。枯而輕者易舉,濕而重者難移也。
然元氣所在,在生不在枯。是故車行於陸,船行於溝,其滿而重者行遲,空而輕者行疾。先王之道,載在胸腹之內,其重不徒船車之任也。任重,其取進疾速,難矣!竊人之物,其得非不速疾也,然而非其有,得之非己之力也。世人早得高官,非不有光榮也,而尸祿素餐之謗,喧嘩甚矣。且賢儒之不進,將相長吏不開通也。農夫載谷奔都,賈人貨赴遠,皆欲得其願也。如門郭閉而不通,津梁絕而不過,雖有勉力趨時之勢,奚由早至以得盈利哉?長吏妒賢,不能容善,不被鉗赭之刑,幸矣!焉敢望官位升舉,道理之早成也?
寒溫篇
說寒溫者曰:“人君喜則溫,怒則寒。”何則?喜怒發於胸中,然後行出於外,外成賞罰。賞罰,喜怒之效。故寒溫渥盛,雕物傷人。夫寒溫之代至也,在數日之間。人君未必有喜怒之氣發胸中,然後渥盛於外。見外寒溫,則知胸中之氣也。當人君喜怒之時,胸中之氣未必更寒溫也。胸中之氣,何以異於境內之氣?胸中之氣,不為喜怒變,境內寒溫,何所生起?六國之時,秦、漢之際,諸侯相伐,兵革滿道。國有相攻之怒,將有相勝之志,夫有相殺之氣,當時天下未必常寒也;太平之世,唐、虞之時,政得民安,人君常喜,弦歌鼓舞,比屋而有,當時天下未必常溫也。豈喜怒之氣為小發,不為大動邪?何其不與行事相中得也!
夫近水則寒,近火則溫,遠之漸微。何則?
氣之所加,遠近有差也。成事,火位在南,水位在北,北邊則寒,南極則熱。火之在爐,水之在溝,氣之在軀,其實一也。當人君喜怒之時,寒溫之氣,閨門宜甚,境外宜微。今案寒溫外內均等,殆非人君喜怒之所致。世儒說稱,妄處之也。王者之變在天下,諸侯之變在境內,卿大夫之變在其位,庶人之變在其家。夫家人之能致變,則喜怒亦能致氣。父子相怒,夫妻相督,若當怒反喜,縱過飾非,一室之中,宜有寒溫。由此言之,變非喜怒所生明矣。
或曰:“以類相招致也。喜者和溫,和溫賞賜。陽道施予,陽氣溫,故溫氣應之。怒者慍恚,慍恚誅殺。陰道肅殺,陰氣寒,故寒氣應之。虎嘯而谷風至,龍興而景云起。同氣共類,動相招致。故曰以形逐影,以龍致雨。雨應龍而來,影應形而去。天地之性,自然之道也。秋冬斷刑,小獄微原,大辟盛寒,寒隨刑至,相招審矣。”
夫比寒溫於風云,齊喜怒於龍虎,同氣共類,動相招致可矣。虎嘯之時,風從谷中起;龍興之時,云起百里內。他谷異境,無有風云。今寒溫之變,并時皆然。百里用刑,千里皆寒,殆非其驗。齊、魯接境,賞罰同時,設齊賞魯罰,所致宜殊,當時可齊國溫、魯地寒乎?
案前世用刑者,蚩尤、亡秦甚矣。蚩尤之民,湎湎紛紛;亡秦之路,赤衣比肩。當時天下未必常寒也。帝都之市,屠殺牛羊,日以百數,刑人殺牲,皆有賊心,帝都之市,氣不能寒。或曰:“人貴於物,唯人動氣。”
夫用刑者動氣乎?用受刑者為變也?如用刑者,刑人殺禽,同一心也。如用受刑者,人禽皆物也,俱為萬物,百賤不能當一貴乎?或曰:“唯人君動氣,眾庶不能。”
夫氣感必須人君,世何稱於鄒衍?鄒衍匹夫,一人感氣,世又然之。刑一人而氣輒寒,生一人而氣輒溫乎?赦令四下,萬刑并除,當時歲月之氣不溫。往年萬戶失火,煙焱參天;河決千里,四望無垠。火與溫氣同,水與寒氣類。失火河決之時,不寒不溫。然則寒溫之至,殆非政治所致。然而寒溫之至,遭與賞罰同時,變復之家,因緣名之矣。
春溫夏暑,秋涼冬寒,人君無事,四時自然。夫四時非政所為,而謂寒溫獨應政治。正月之始,(正月之後)立春之際,百刑皆斷,囹圄空虛。然而一寒一溫,當其寒也,何刑所斷?當其溫也,何賞所施?由此言之,寒溫,天地節氣,非人所為,明矣。
人有寒溫之病,非操行之所及也。遭風逢氣,身生寒溫。變操易行,寒溫不除。夫身近而猶不能變除其疾,國邑遠矣,安能調和其氣?人中於寒,飲葯行解,所苦稍衰;轉為溫疾,吞發汗之丸而應愈。燕有寒谷,不生五谷。鄒衍吹律,寒谷可種,燕人種黍其中,號曰黍谷。如審有之,寒溫之災,復以吹律之事調和其氣,變政易行,何能滅除?是故寒溫之疾,非葯不愈;黍谷之氣,非律不調。堯遭洪水,使禹治之。寒溫與堯之洪水,同一實也。堯不變政易行,知夫洪水非政行所致。洪水非政行所致,亦知寒溫非政治所招。
或難曰:“《洪范》庶徵曰:‘急,恆寒若;舒,恆燠若。’
若,順;燠,溫;恆,常也。人君急,則常寒順之;舒,則常溫順之。寒溫應急舒,謂之非政,如何?”
夫豈謂急不寒、舒不溫哉?人君急舒而寒溫遞至,偶適自然,若故相應,猶卜之得兆、筮之得數也。人謂天地應令問,其實適然。夫寒溫之應急舒,猶兆數之應令問也。外若相應,其實偶然。何以驗之?夫天道自然,自然無為,二令參偶。遭適逢會,人事始作,天氣已有,故曰道也。使應政事,是有非自然也。《易》京氏布六十(四)卦,於一歲中,六日七分,一卦用事。卦有陰陽,氣有升降。陽升則溫,陰升則寒。
由此言之,寒溫隨卦而至,不應政治也。案《易》無妄之應,水旱之至,自有期節。百災萬變,始同一曲。變復之家,疑且失實。何以為疑?夫大人與天地合德,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洪范》曰:“急,恆寒若;舒,恆燠若。”
如《洪范》之言,天氣隨人易徒,當先天而天不違耳,何故復言後天而奉天時乎?後者,天已寒溫於前,而人賞罰於後也。由此言之,人言與《尚書》不合,一疑也。京氏占寒溫以陰陽升降,變復之家以刑賞、喜怒,兩家乖跡,二疑也。民間占寒溫,今日寒而明日溫,朝有繁霜,夕有列光,旦雨氣溫,旦氣寒。夫雨者陰,者陽也,寒者陰而溫者陽也。雨旦反寒,旦雨反溫,不以類相應,三疑也。三疑不定,自然之說亦未立也。
譴告篇
論災異,謂古之人君為政失道,天用災異譴告之也。災異非一,復以寒溫為之效。人君用刑非時則寒,施賞違節則溫。天神譴告人君,猶人君責怒臣下也。故楚(嚴)〔庄〕王曰:“天不下災異,天其忘(子)〔予〕乎!”
災異為譴告,故(嚴)〔庄〕王懼而思之也。曰:此疑也。夫國之有災異也,猶家人之有變怪也。有災異,謂天譴人君;有變怪,天復譴告家人乎?家人既明,人之身中亦將可以喻。身中病,猶天有災異也。血脈不調,人生疾病;風氣不和,歲生災異。災異謂天譴告國政,疾病天復譴告人乎?釀酒於罌,烹肉於鼎,皆欲其氣味調得也。時或咸苦酸淡不應口者,猶人芍葯失其和也。
夫政治之有災異也,猶烹釀之有惡味也。苟謂災異為天譴告,是其烹釀之誤,得見譴告也。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審天。使(嚴)〔庄〕王知孔子,則其言可信。衰世霸者之才,猶夫變復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
夫天道,自然也,無為。如譴告人,是有為,非自然也。黃、老之家,論說天道,得其實矣。且天審能譴告人君,宜變易其氣以覺悟之。用刑非時,刑氣寒而天宜為溫;施賞違節,賞氣溫而天宜為寒。變其政而易其氣,故君得以覺悟知是非。今乃隨寒從溫,為寒為溫以譴告之,意欲令變更之。且太王父以王季之可立,故易名為歷。歷者,適也。
太伯覺悟,之吳、越采葯,以避王季。使太王不易季名,而復字之季,太伯豈覺悟以避之哉?今刑賞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為異氣,若太王之易季名。今乃重為同氣以譴告之,人君何時將能覺悟,以見刑賞之誤哉?
鼓瑟者誤於張弦設柱,宮商易聲,其師知之,易其弦而復移其柱。夫天之見刑賞之誤,猶瑟師之睹弦柱之非也。不更變氣以悟人君,反增其氣以渥其惡,則天無心意,苟隨人君為誤,非也。紂為長夜之飲,文王朝夕曰:“祀茲酒。”
齊奢於祀,晏子祭廟,豚不掩俎。何則?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謹敬;吏民橫悖,長吏示以和順。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見於周公,拜起驕悖,三見三笞;往見商子,商子令觀橋梓之樹,二子見橋梓,心感覺悟,以知父子〔兄弟〕之禮。周公可隨為驕,商子可順為慢,必須加之捶杖,教觀於物者,冀二人之見異,以奇自覺悟也。夫人君之失政,猶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覺悟,若二子觀見橋梓,而顧隨刑賞之誤,為寒溫之報,此則天與人君俱為非也。無相覺悟之感,有相隨從之氣,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也。
凡物能相割截者,必異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氣者也。是故《離》下、《兌》上曰革。革,更也。火金殊氣,故能相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屈原疾楚之臭,故稱香潔之辭;漁父議以不隨俗,故陳沐浴之言。
凡相混者,或教之熏隧,或令之負豕。二言之於除臭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夫用寒溫,非刑賞也,能易之乎? 西門豹急,佩韋以自寬;董安於緩,帶弦以自促。二賢知佩帶變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夫)〔天〕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氣譴告變易,反隨其誤,就起其氣,此則皇天用意,不若二賢審也。楚庄王好獵,樊姬為之不食鳥獸之肉;秦繆公好淫樂,華陽後為之不聽鄭、衛之音。二姬非兩主,拂其欲而不順其行;皇天非賞罰,而順其操,而渥其氣:此蓋皇天之德,不若婦人賢也。
故諫之為言間也,持善間惡,必謂之一亂。周繆王任刑,《甫刑篇》曰:“報虐用威。”
威虐皆惡也,用惡報惡,亂莫甚焉。今刑失賞寬,惡也。(大)〔天〕復為惡以應之,此則皇天之操與繆王同也。
故以善駁惡,以惡懼善,告人之理,勸厲為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
周公敕成王曰:“毋若殷王紂!”
毋者,禁之也。丹朱、殷紂至惡,故曰“毋”以禁之。夫言毋若,孰與言必若哉?故毋必二辭,聖人審之。況肯譴非為非,順人之過以增其惡哉?天人同道,大人與天合德。聖賢以善反惡,皇天以惡隨非,豈道同之效、合德之驗哉?
孝武皇帝好仙,司馬長卿獻《大人賦》,上乃
有凌云之氣。孝成皇帝好廣宮室,揚子云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覺,為之不止。長卿之賦如言仙無實效,子云之頌言奢有害,孝武豈有
之氣者,孝成豈有不覺之惑哉?然即天之不為他氣以譴告人君,反順人心以非應之,猶二子為賦頌,令兩帝惑而不悟也。竇嬰、灌夫疾時為邪,相與日引繩以糾之。心疾之甚,安肯從其欲?太伯教吳冠帶,孰與隨從其俗與之俱裸也?故吳之知禮義也,太伯改其俗也。蘇武入匈奴,終不左衽。趙他入南越,箕踞椎髻。漢朝稱蘇武而毀趙他。
之性習越土氣,畔冠帶之制,陸賈說之,夏服雅禮,風告以義,趙他覺悟,運心向內。如陸賈復越服夷談,從其亂俗,安能令之覺悟,自變從漢制哉?三教之相違,文質之相反,政失不相反襲也。譴告人君誤,不變其失而襲其非,欲行譴告之教,不從如何?管、蔡篡畔,周公告教之至於再三。其所以告教之者,豈云當篡畔哉?
人道善善惡惡,施善以賞,加惡以罪,天道宜然。刑賞失實,惡也,為惡氣以應之,惡惡之義,安能施哉?漢正首匿之罪,制亡從之法,惡其隨非而與惡人為群党也。如束罪人以詣吏,離惡人與異居,首匿亡從之法除矣。狄牙之調味也,酸則沃之以水,淡則加之以咸。水火相變易,故膳無咸淡之失也。今刑罰失實,不為異氣以變其過,而又為寒於寒,為溫於溫,此猶憎酸而沃之以咸,惡淡而灌之以水也。由斯言之,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
今薪燃釜,火猛則湯熱,火微則湯冷。夫政猶火,寒溫猶熱冷也。顧可言人君為政,賞罰失中也,逆亂陰陽,使氣不和;乃言天為人君為寒為溫以譴告之乎?儒者之說,又言人君失政,天為異;不改,災其人民;不改,乃災其身也。先異後災,先教後誅之義也。曰:此復疑也。以夏樹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谷棄不藏。夫為政教,猶樹物收谷也。顧可言政治失時,氣物為災;乃言天為異以譴告之,不改為災以誅伐之乎?儒者之說,俗人言也。盛夏陽氣熾烈,陰氣干之,激射裂,中殺人物。謂天罰陰過,外一聞若是,內實不然。夫謂災異為譴告誅伐,猶為雷殺人罰陰過也。非謂之言,不然之說也。
或曰:“谷子云上書,陳言變異,明天之譴告。不改,後將復有,願貫械待時。後竟復然。即不為譴告,何故復有?
子云之言,故後有以示改也。”
曰:夫變異自有占候,陰陽物氣自有終始。履霜以知堅冰必至,天之道也。子云識微,知後復然,借變復之說,以效其言,故願貫械以待時也。猶齊晏子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則知地且動也。使子云見鉤星,則將復曰天以鉤星譴告政治,不改,將有地動之變矣。然則子云之願貫械待時,猶子韋之願伏陛下以俟熒惑徙處。必然之驗,故譴告之言信也。予之譴告,何傷於義。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為人事,故難聽之也。稱天之譴告,譽天之聰察也,反以聰察傷損於天德。何以知其聾也?以其聽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視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當也。夫言當視聽聰明,而道家謂之狂而盲聾。今言天之譴告,是謂天狂而盲聾也。
《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
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於賢者之心。”
夫大人之德,則天德也;賢者之言,則天言也。大人刺而賢者諫,是則天譴告也,而反歸告於災異,故疑之也。《六經》之文,聖人之語,動言天者,欲化無道、懼愚者。之言非獨吾心,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猶以人心,非謂上天蒼蒼之體也。變復之家,見誣言天,災異時至,則生譴告之言矣。驗古以〔今〕,知(今)天以人。
受終於文祖,不言受終於天。堯之心知天之意也。堯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鄉與舜。舜之授禹,禹之傳啟,皆以人心效天意。《詩》之“眷顧”,《洪范》之“震怒”,皆以人身效天之意。文、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攝,當時豈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上天之心,在聖人之胸;及其譴告,在聖人之口。不信聖人之言,反然災異之氣,求索上天之意,何其遠哉?世無聖人,安所得聖人之言?賢人庶几之才,亦聖人之次也。
論衡卷第十五
變動篇
論災異者,已疑於天用災異譴告人矣。更說曰:“災異之至,殆人君以政動天,天動氣以應之。譬之以物擊鼓,以椎扣鍾,鼓猶天,椎猶政,鍾鼓聲猶天之應也。人主為於下,則天氣隨人而至矣。”
曰:此又疑也。夫天能動物,物焉能動天?何則?人物系於天,天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策馬,車騎盈野。”
非車騎盈野,而乃王良策馬也。天氣變於上,人物應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
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丘蚓出,琴弦緩,固疾發,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故在且風,巢居之虫動;且雨,穴處之物擾:風雨之氣感虫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虱之在衣裳之內,螻蟻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螻蟻為逆順橫從,能令衣裳穴隙之間氣變動乎?蚤虱、螻蟻不能,而獨謂人能,不達物氣之理也。
夫風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是故夏末,蜻鳴,寒啼,感陰氣也。
雷動而雉驚,〔蟄〕發(蟄)而蛇出,起〔陽〕氣也。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雞鳴,此雖非變,天氣動物,物應天氣之驗也。顧可言寒溫感動人君,人君起氣而以賞罰;乃言以賞罰感動皇天,天為寒溫以應政治乎?六情風家言:“風至,為盜賊者感應之而起。”
非盜賊之人精氣感天,使風至也。風至怪不軌之心,而盜賊之操發矣。何以驗之?盜賊之人,見物而取,睹敵而殺,皆在徙倚漏刻之間,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風已以貪狼陰賊之日至矣。
以風占貴賤者,風從王相鄉來則貴,從囚死地來則殘。夫貴賤、多少,斗斛故也。風至而(&127;)〔〕谷之人,貴賤其价,天氣動怪人物者也。故谷价低昂,一貴一賤矣。《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風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凶統於天也。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殺(也)〔者〕,天(者)〔也〕。如或欲春殺冬生,物終不死生,何也?物生統於陽,物死系於陰也。故以口氣吹人,人不能寒;吁人,人不能溫。使見吹吁之人,涉冬觸夏,將有凍之患矣。寒溫之氣,系於天地而統於陰陽。人事國政,安能動之?
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樹怪其枝,不能動其株。如伐株,萬莖枯矣。人事猶樹枝,(能)〔寒〕溫猶根株也。生於天,含天之氣,以天為主,猶耳目手足系於心矣。心有所為,耳目視聽,手足動作,謂天應人,是謂心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綴於杆,杆東則旒隨而西。苟謂寒溫隨刑罰而至,是以天氣為綴旒也。鉤星在房、心之間,地且動之占也。齊太卜知之,謂景公:“臣能動地。”
景公信之。夫謂人君能致寒溫,猶齊景公信太卜之能動地。夫人不能動地,而亦不能動天。
夫寒溫,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鳴鐘,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占大將且入國邑,氣寒則將且怒,溫則將喜。夫喜怒起事而發,未入界,未見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發,而寒溫之氣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溫,怒喜之後,氣乃當至,是竟寒溫之氣使人君怒喜也。
或曰:“未至誠也。行事至誠,若鄒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器而城崩,何天氣之不能動乎?”
夫至誠,猶以心意之好惡也。有果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氣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後得之。夫以果之細,員易轉,去口不遠,至誠欲之,不能得也,況天去人高遠,其氣莽蒼無端末乎?盛夏之時,當風而立,隆冬之月,向日而坐。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溫也,至誠極矣。欲之甚者,至或當風鼓,向日燃爐,而天終不為冬夏易氣,寒暑有節,不為人變改也。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溫乎?
萬人俱嘆,未能動天,一鄒衍之口,安能降霜?鄒衍之狀,孰與屈原?見拘之冤,孰與沉江?離騷楚辭淒愴,孰與一嘆?屈原死時,楚國無霜,此懷、襄之世也。厲、武之時,卞和獻玉,刖其兩足,奉玉泣出,涕盡續之以血。夫鄒衍之誠,孰與卞和?見拘之冤,孰與刖足?仰天而嘆,孰與泣血?夫嘆固不如泣,拘固不中刖,料計冤情,衍不如和,當時楚地不見霜。李斯、趙高讒殺太子扶蘇,并及蒙恬、蒙驁。其時皆吐痛苦之言,與嘆聲同;又禍至死,非徒苟徙。而其死之地,寒氣不生。秦坑趙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眾,同時俱陷。當時啼號,非徒嘆也。誠雖不及鄒衍,四十萬之冤,度當一賢臣之痛;入坑坎之啼,度過拘囚之呼。當時長平之下,不見隕霜。《甫刑》曰:“庶旁告無辜於天帝。”
此言蚩尤之民被冤,旁告無罪於上天也。以眾民之叫,不能致霜,鄒衍之言,殆虛妄也。
南方至熱,煎炒爛石,父子同水而浴。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穴而處。燕在北邊,鄒衍時,周之五月,正歲三月也。中州內正月二月,霜雪時降。北邊至寒,三月下霜,未為變也。此殆北邊三月尚寒,霜適自降,而衍適呼,與霜逢會。傳曰:“燕有寒谷,不生五谷。”
鄒衍吹律,寒谷復溫,則能使氣溫,亦能使氣復寒。何知衍不令時人知己之冤,以天氣表己之誠,竊吹律於燕谷獄,令氣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范雎為須賈所讒,魏齊之,折干摺脅。張儀游於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二子冤屈,太史公列記其狀。鄒衍見拘,雎、儀之比也,且子長何諱不言?案衍列傳,不言見拘而使霜降。偽書游言,猶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虛矣!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
頓牟叛,趙襄子帥(帥)〔師〕攻之,軍到城下,頓牟之城崩者十余丈,襄子擊金而退之。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軍有哭者乎?秦之將滅,都門內崩;霍光家且敗,第牆自坏。誰哭於秦宮,泣於霍光家者?然而門崩牆坏,秦、霍敗亡之徵也。或時杞國且圮,而杞梁之妻適哭城下,猶燕國適寒而鄒衍偶呼也。事以類而時相因,聞見之者或而然之。又城老牆朽,猶有崩坏。一婦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城)則一指摧三仞之楹也。春秋之時山多變。山、城,一類也。哭能崩城,復能坏山乎?女然素縞而哭河,河流通。信哭城崩,固其宜也。案杞梁從軍,死不歸。其婦迎之,魯君吊於途,妻不受吊,棺歸於家,魯君就吊,不言哭於城下。本從軍死,從軍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處也。然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復虛言也。
因類以及,荊軻〔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復妄言也。夫豫子謀殺襄子,伏於橋下,襄子至橋心動。貫高欲殺高祖,藏人於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動心。
二子欲刺兩主,兩主心動。實論之,尚謂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況荊軻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動,而白虹貫日乎?然則白虹貫日,天變自成,非軻之精為虹而貫日也。鉤星在房、心間,地且動之占也。地且動,鉤星應房、心。夫太白食昴,猶鉤星在房、心也。謂衛先生長平之議,令太白食昴,疑矣!歲星害鳥尾,周、楚惡之。然之氣見,宋、衛、陳、鄭災。案時周、楚未有非,而宋、衛、陳、鄭未有惡也。然而歲星先守尾,災氣署垂於天,其後周、楚有禍,宋、衛、陳、鄭同時皆然。
歲星之害周、楚,天氣災四國也。何知白虹貫日不致秦王,太白食昴〔不〕使長平計起也?
招致篇(此篇今缺)
明雩篇
變復之家,以久雨為湛,久為旱。旱應亢陽,湛應沈溺。或難曰:“夫一歲之中,十日者一雨,五日者一風。雨頗留,湛之兆也。頗久,旱之漸也。湛之時,人君未必沈溺也;旱之時,未必亢陽也。人君為政,前後若一。然而一湛一早,時氣也。”
范蠡、計然曰:“太歲在(子)〔於〕水,毀;金,穰;木,飢;火,旱。”
夫如是,水旱飢穰,有歲運也。歲直其運,氣當其世,變復之家,指而名之。人君用其言,求過自改。久自雨,雨久自,變復之家,遂名其功;人君然之,遂信其朮。試使人君恬居安處不求己過,天猶自雨,雨猶自。濟雨濟之時,人君無事,變復之家,猶名其朮。是則陰陽之氣,以人為主,不(說)〔統〕於天也。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隨行而應人。《春秋》,魯大雩,旱求雨之祭也。旱久不雨,禱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禍矣。此變復也。《詩》云:“月離於畢,比滂矣。”
《書》曰:“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然則風雨隨月所離從也。房星四表三道,日月之行,出入三道。出北則湛,出南則旱。或言出北則旱,南則湛。案月為天下占,房為九州候。月之南北,非獨為魯也。孔子出,使子路齎雨具。有頃,天果大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昨暮月離於畢。”
後日,月復離畢。孔子出,子路請齎雨具,孔子不聽,出果無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昔日,月離其陰,故雨。昨暮,月離其陽,故不雨。”
夫如是,魯雨自以月離,豈以政哉?如審以政令,月離於畢為雨占,天下共之。魯雨,天下亦宜皆雨。六國之時,政治不同,人君所行賞罰異時,必以雨為應政令,月離六七畢星,然後足也?
魯繆公之時,歲旱。繆公問縣子:“天旱不雨,寡人欲暴巫,奚如?”
縣子不聽。“欲徙市,奚如?”
對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公薨,巷市五日。為之徙市,不亦可乎?”
案縣子之言,徙市得雨也。案《詩》、書之文,月離星得雨。日月之行,有常節度,肯為徙市故,離畢之陰乎?夫月畢,天下占。徙魯之市,安耐移月?月之行天,三十日而周。一月之中,一過畢星,離陽則(陽)〔〕。假令徙市之感,能令月離畢(陽)〔陰〕,其時徙市而得雨乎?夫如縣子言,未可用也。
董仲舒求雨,申《春秋》之義,設虛立祀,父不食於枝庶,天不食於下地。諸侯雩禮所祀,未知何神。如天神也,唯王者天乃歆,諸侯及今長吏,天不享也。神不歆享,安耐得神?如云雨者氣也,云雨之氣,何用歆享?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辨雨天下,泰山也。泰山雨天下,小山雨國邑。
然則大雩所祭,豈祭山乎?假令審然,而不得也。何以效之?水異川而居,相高分寸,不決不流,不鑿不合。誠令人君禱祭水旁,能令高分寸之水流而合乎?夫見在之水,相差無几,人君請之,終不耐行。況雨無形兆,深藏高山,人君雩祭,安耐得之?
夫雨水在天地之間也,猶夫涕泣在人形中也。或齎酒食請於惠人之前,(未)〔求〕出其泣,惠人終不為之隕涕。夫泣不可請而出,雨安可求而得?雍門子悲哭,孟嘗君為之流涕。蘇秦、張儀悲說坑中,鬼谷先生泣下沾襟。或者儻可為雍門之聲、出蘇、張之說以感天乎!天又耳目高遠,音氣不通。杞梁之妻,又已悲哭,天不雨而城反崩。夫如是,竟當何以致雨?雩祭之家,何用感天?案月出北道,離畢之陰,希有不雨。由此言之,北道,畢星之所在也。北道星肯為雩祭之故,下其雨乎?孔子出,使子路齎雨具之時,魯未必雩祭也。不祭,沛然自雨;不求,曠然自。夫如是,天之雨,自有時也。一歲之中,雨連屬,當其雨也,誰求之者?當其也,誰止之者?
人君聽請,以安民施恩,必非賢也。天至賢矣,時未當雨,偽請求之故,妄下其雨,人君聽請之類也。變復之家,不推類驗之,空張法朮,惑人君。或未當雨,而賢君求之而不得;或適當自雨,惡君求之,遭遇其時。是使賢君受空責,而惡君蒙虛名也。世稱聖人純而賢者駁,純則行操無非,無非則政治無失。然而世之聖君,莫有如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如謂政治所致,堯、湯惡君也;如非政治,是運氣也。運氣有時,安可請求?世之論者,猶謂堯、湯水旱。水旱者,時也,其小旱湛皆政也。假令審然,何用致湛。審以政致之,不修所以失之,而從請求,安耐復之?世審稱堯、湯水旱,天之運氣,非政所致。夫天之運氣,時當自然,雖雩祭請求,終無補益。而世又稱湯以五過禱於桑林,時立得雨。夫言運氣,則桑林之說絀;稱桑林,則運氣之論消。世之說稱者,竟當何由?救水旱之朮,審當何用?
夫災變大抵有二:有政治之災,有無妄之變。政治之災,須耐求之,求之雖不耐得,而惠愍惻隱之恩,不得已之意也。慈父之於子,孝子之於親,知病不祀神,疾痛不和葯,又知病之必不可治,治之無益,然終不肯安坐待絕,猶卜筮求崇、召醫和葯者,惻痛殷勤,冀有驗也。既死氣絕,不可如何,升屋之危,以衣招復,悲恨思慕,冀其悟也。雩祭者之用心,慈父孝子之用意也。無妄之災,百民不知,必歸於主。為政治者慰民之望,故亦必雩。
問:“政治之災,無妄之變,何以別之?”
曰:德酆政得,災猶至者,無妄也;德衰政失,變應來者,政治也。夫政治則外雩而內改,以復其虧;無妄則內守舊政,外修雩禮,以慰民心。故夫無妄之氣,厲世時至,當固自一,不宜改政。何以驗之?周公為成王陳《立政》之言曰:“時則物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維成德之彥,以我受民。”
周公立政,可謂得矣。知非常之物,不賑不至,故敕成王自一話一言,政事無非,毋敢變易。然則非常之變,無妄之氣,間而至也。水氣間堯,旱氣間湯。周宣以賢,遭遇久旱。建初孟(季)〔年〕,北州連旱,牛死民乏,放流就賤。聖主寬明於上,百官共職於下,太平之明時也。政無細非,旱猶有,氣間之也。聖主知之,不改政行,轉谷賑贍,損酆濟耗。斯見之審明,所以救赴之者得宜也。魯文公間,歲大旱,臧文仲曰:“修城郭,貶食省用,務嗇勸分。”
文仲知非政,故徒修備,不改政治。變復之家,見變輒歸於政,不揆政之無非,見異懼惑,變易操行,以不宜改而變,只取災焉!
何以言必當雩也?曰:《春秋》大雩,傳家(在宣)〔左丘明〕、公羊、谷梁無譏之文,當雩明矣。曾晰對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孔子曰:“吾與點也!”
魯設雩祭於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謂四月也。春服既成,謂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樂人也。
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龍之從水中出也。風乎舞雩,風,歌也。
詠而餽,詠歌餽祭也,歌詠而祭也。說論之家,以為浴者,浴沂水中也,風干身也。周之四月,正歲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風干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審矣。
《春秋》《左氏傳》曰:“啟蟄而雩。”
又曰:“龍見而雩。啟蟄龍見。”
皆二月也。
春二月雩,秋八月亦雩。春祈谷雨,秋祈谷實。
當今靈星,秋之雩也。春雩廢,秋雩在。故靈星之祀,歲雩祭也。孔子曰:“吾與點也!”
善點之言,欲以雩祭調和陰陽,故與之也。使雩失正,點欲為之,孔子宜非,不當與也。樊遲從游,感雩而問,刺魯不能崇德而徒雩也。
夫雩,古而有之。故《禮》曰:“雩祭,祭水旱也。”
故有雩禮,故孔子不譏,而仲舒申之。夫如是,雩祭,祀禮也。雩祭得禮,則大水鼓用牲於社,亦古禮也。得禮無非,當雩一也。禮祭(也)〔地〕社,報生萬物之功。土地廣遠,難得辨祭,故立社為位,主心事之。為水旱者,陰陽之氣也,滿六合難得盡祀,故修壇設位,敬恭祈求,效事社之義,復災變之道也。推生事死,推人事鬼。陰陽精氣,儻如生人能飲食乎?故共馨香,奉進旨嘉,區區
,冀見答享。推祭社言之,當雩二也。歲氣調和,災害不生,尚猶而雩。今有靈星,古昔之禮也。況歲氣有變,水旱不時,人君之懼,必痛甚矣。雖有靈星之祀,猶復雩,恐前不備,肜繹之義也。冀復災變之虧,獲酆穰之報,三也。
禮之心悃,樂之意歡忻。悃以玉帛效心,歡忻以鐘鼓驗意。雩祭請祈,人君精誠也。精誠在內,無以效外。故雩祀盡己惶懼,關納精心於雩祀之前,玉帛鐘鼓之義,四也。臣得罪於君,子獲過於父,比自改更,且當謝罪惶懼。於旱如政治所致,臣子得罪獲過之類也。默改政治,潛易操行,不彰於外,天怒不釋。故必雩祭,惶懼之義,五也。漢立博士之官,師弟子相呵難,欲極道之深,形是非之理也。不出橫難,不得從說;不發苦詰,不聞甘對。導才低仰,欲求裨也;砥石厲,欲求也。推《春秋》之義,求雩祭之說,實孔子之心,考仲舒之意,孔子既歿,仲舒已死,世之論者,孰當復問?唯若孔子之徒,仲舒之党,為能說之。
順鼓篇
《春秋》之義,大水,鼓用牲於社。說者曰:“鼓者,攻之也。”
或曰:“脅之。”
脅則攻矣。(陽)〔陰〕勝,攻社以救之。
或難曰:攻社,謂得勝負之義,未可得順義之節也。人君父事天,母事地。母之党類為害,可攻母以救之乎?以政令失道陰陽繆戾者,人君也。不自攻以復之,反逆節以犯尊,天地安肯濟?使湛水害傷天,不以地害天,攻之可也。今湛水所傷,物也。萬物於地,卑也。害犯至尊之體,於道違逆,論《春秋》者,曾不知難。案雨出於山,流入於川,湛水之類,山川是矣。大水之災,不攻山川。社,土也。五行之性,水土不同。以水為害而攻土,土勝水。攻社之義,毋乃如今世工匠之用椎鑿也?以椎擊鑿,令鑿穿木。今儻攻土令厭水乎?且夫攻社之義,以為攻陰之類也。甲為盜賊,傷害人民,甲在不亡,舍甲而攻乙之家,耐止甲乎?今雨者,水也。水在,不自攻水,而乃攻社。案天將雨,山先出云,云積為雨,雨流為水。然則山者,父母;水者,子弟也。重罪刑及族屬,罪父母子弟乎?罪其朋徒也?計山水與社,俱為雨類也,孰為親者?社,土也。五行異氣,相去遠。
殷太戊桑谷俱生。或曰:“高宗恐駭,側身行道,思索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明養老之義,桑谷消亡,享國長久。”
此說(者)《春秋》〔者〕所共聞也。水災與桑谷之變何以異?殷王改政,《春秋》攻社,道相違反,行之何從?
周成王之時,天下雷雨,偃禾拔木,為害大矣。成王開金滕之書,求索行事,周公之功,執書以泣,遏雨止風,反禾,大木復起。大雨久湛,其實一也。成王改過,《春秋》攻社,兩經二義,行之如何?
月令之家,虫食谷稼,取虫所類象之吏,笞擊辱以滅其變。實論者謂之未必真是,然而為之,厭合人意。今致雨者,政也、吏也,不變其政,不罪其吏,而徒攻社,能何復塞?苟以為當攻其類,眾陰之精,月也,方諸鄉月,水自下來,月離於畢,出房北道,希有不雨。月中之獸,兔、蟾蜍也。其類在地,螺與也。月毀於天,螺舀缺,同類明矣。雨久不霽,攻陰之類,宜捕斬兔、蟾蜍,椎被螺,為其得實。蝗虫時至,或飛或集。所集之地,谷草枯索。吏卒部民,塹道作坎,榜驅內於塹坎,杷蝗積聚以千斛數,正攻蝗之身,蝗猶不止。況徒攻陰之類,雨安肯霽?
《尚書》《大傳》曰:“煙氛郊社不修,出川不祝,風雨不時,霜雪不降,責於天公;臣多弒主,孽多殺宗,五品不訓,責於人公;城郭不繕,溝池不修,水泉不隆,水為民害,責於地公。”
王者三公,各有所主;諸侯卿大夫,各有分職。大水不責卿大夫而擊鼓攻社,何(知)〔如〕?不然,魯國失禮,孔子作經,表以為戒也。公羊高不能實,董仲舒不能定,故攻社之義,至今復行之。使高尚生,仲舒未死,將難之曰:“久雨湛水溢,誰致之者?使人君也,宜改政易行以復塞之。如人臣也,宜罪其人以過解天。如非君臣,陰陽之氣偶時運也,擊鼓攻社,而何救止?
《春秋》說曰:“人君亢陽致旱,沈溺致水。”
夫如是,旱則為沈溺之行,水則為亢陽之操,何乃攻社?攻社不解,朱絲縈之,亦復未曉。說者以為社陰、朱陽也,水陰也,以陽色縈之,助鼓為救。夫大山失火,灌以(壅)〔〕水,眾知不能救之者,何也?火盛水少,熱不能勝也。今國湛水,猶大山失火也;以若繩之絲,縈社為救,猶以(壅)〔〕水灌大山也。
原天心以人意,狀天治以人事。人相攻擊,氣不相兼,兵不相負,不能取勝。今一國水,使真欲攻陽,以絕其氣,悉發國人操刀把杖以擊之,若歲終逐疫,然後為可。楚、漢之際,六國之時,兵革戰攻,力強則勝,弱劣則負。攻社一人擊鼓,無兵革之威,安能救雨?
夫一一雨,猶一晝一夜也;其遭若堯、湯之水旱,猶一冬一夏也。如或欲以人事祭祀復塞其變,冬求為夏,夜求為晝也。何以效之?久雨不霽,試使人君高枕安臥,雨猶自止;止久至於太旱,試使人君高枕安臥,旱猶自雨。何則?〔陽〕極反陰,陰極反〔陽〕。故夫天地之有湛也,何以知不如人之有水病也?其有旱也,何以知不如人有癉疾也?禱請求福,終不能愈,變操易行,終不能救;使醫食葯,冀可得愈,命盡期至,醫葯無效。
堯遭洪水,春秋之大水也,聖君知之,不禱於神,不改乎政,使禹治之,百川東流。夫堯之使禹治水,猶病水者之使醫也。然則堯之洪水,天地之水病也;禹之治水,洪水之良醫也。說者何以易之?攻社之義,於事不得。雨不霽,祭女媧,於禮何見?伏羲、女媧,俱聖者也。舍伏羲而祭女媧,《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議,其故何哉?夫《春秋經》但言鼓,豈言攻哉?說者見有鼓文,則言攻矣。夫鼓未必為攻,說者用意異也。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孔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攻之,可也。”
攻者,責也,責讓之也。六國兵革相攻,不得難此,此又非也。以卑而責尊,為逆矣。或据天責之也?王者母事地,母有過,子可据父以責之乎?下之於上,宜言諫。若事,臣子之禮也;責故警戒下也。必以伐鼓為攻此社,此則鍾聲鼓鳴攻擊上也。
大水用鼓,或時再告社,陰之太盛,雨湛不霽。陰盛陽微,非道之宜,口祝不副,以鼓自助,與日食鼓用牲於社,同一義也。俱為告急,彰陰盛也。事大而急者用鍾鼓,小而緩者用鈴〔〕,彰事告急,助口氣也。大道難知,大水久湛,假令政治所致,猶先告急,乃斯政行。盜賊之發,與此同操。盜賊亦政所致,比求闕失,猶先發告。鼓用牲於社,發覺之也。社者,眾陰之長,故伐鼓使社知之。說鼓者以為攻之,故攻母逆義之難,緣此而至。今言告以陰盛陽微,攻尊之難,奚從來哉?且告宜於用牲,用牲不宜於攻。告事用牲,禮也;攻之用牲,於禮何見?朱絲如繩,示在也。氣實微,故用物微也。投一寸之針,布一丸之艾於血脈之蹊,篤病有瘳。朱絲如一寸之針、一丸之艾也?吳攻破楚,昭王亡走,申包胥間步赴秦,哭泣求救,卒得助兵,卻吳而存楚。擊鼓之人,(伐)〔誠〕如何耳;使誠若申包胥,一人擊得。假令一人擊鼓,將耐令社與秦王同感,以土勝水之威,卻止云雨。云雨氣得與吳同,恐消散入山,百姓被害者得蒙霽晏,有楚國之安矣。迅雷風烈,君子必變,雖夜必興,衣冠而坐,懼威變異也。
夫水旱猶雷風也,雖運氣無妄,欲令人君高枕幄臥,以俟其時,無惻怛憂民之心。堯不用牲,或時上世質也。倉頡作書,奚仲作車,可以前代之時,無書車之事,非後世為之乎?時同作殊,事乃可難;異世易俗,相非如何!俗圖畫女媧之象為婦人之形,又其號曰“女”。仲舒之意,殆謂女媧古婦人帝王者也。男陽而女陰,陰氣為害,故祭女媧求福佑也。傳又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消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之足以立四極。仲舒之祭女媧,殆見此傳也。本有補蒼天、立四極之神,天氣不和,陽道不勝,儻女媧以精神助聖王止雨湛乎!
論衡卷第十六
亂龍篇
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設土龍以招雨,其意以云龍相致。
《易》曰:“云從龍,風從虎。”
以類求之,故設土龍。陰陽從類,云雨自至。儒者或問曰:夫《易》言云從龍者,謂真龍也,豈謂土哉?楚葉公好龍,牆壁盤盂皆畫龍,必以象類為若真,是則葉公之國常有雨也。《易》又曰“風從虎”,謂虎嘯而谷風至也。風之與虎,亦同氣類。設為土虎,置之谷中,風能至乎?夫土虎不能而致風,土龍安能而致雨?古者畜龍,乘車駕龍,故有豢龍氏、御龍氏。夏后之庭,二龍常在;季年夏衰,二龍低伏。
真龍在地,猶無云雨,況偽象乎?禮,畫雷樽象雷之形,雷樽不聞能致雷,土龍安能而動雨?頓牟掇芥,磁石引針,皆以其真是,不假他類。他類肖似,不能掇取者,何也?氣性異殊,不能相感動也。
劉子駿掌雩祭,典土龍事,桓君山亦難以頓牟、磁石不能真是,何能掇針、取芥,子駿窮無以應。子駿,漢朝智襄,筆墨淵海,窮無以應者,是事非議誤,不得道理實也。
曰:夫以非真難,是也;不以象類說,非也。夫東風至,酒湛溢。〔按酒味酸,從東方木也。其味酸,故酒湛溢也〕。
天道自然,非人事也。事與彼云龍相從,同一實也。
日,火也;月,水也。水火感動,常以真氣。今伎道之家,鑄陽燧取飛火於日,作方諸取水於月,非自然也,而天然之也。土龍亦非真,何為不能感天?一也。陽燧取火於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時,消煉五石,鑄以為器,乃能得火。今妄取刀劍偃月之鉤,摩以向日,亦能感天。夫土龍既不得比於陽燧,當與刀劍偃月鉤為比。二也。
齊孟常君夜出秦關,關未開,客為雞鳴而真雞鳴和之。夫雞可以奸聲感,則雨亦可以偽象致。三也。
李子長為政,欲知囚情,以梧桐為人,象囚之形。鑿地為坎,以盧為槨,臥木囚其中。囚罪正則木囚不動,囚冤侵奪,木囚動出。不知囚之精神著木人乎?將精神之氣動木囚也?
夫精神感動木囚,何為獨不應從土龍?四也。
舜以聖德,入大麓之野,虎狼不犯,虫蛇不害。禹鑄金鼎象百物,以入山林,亦辟凶殃。論者以為非實,然而上古久遠,周鼎之神,不可無也。夫金與土,同五行也,使作土龍者如禹之德,則亦將有云雨之驗。五也。
頓牟掇芥,磁石、鉤象之石非頓牟也,皆能掇芥,土龍亦非真,當與磁石、鉤象為類。六也。
楚葉公好龍,牆壁盂樽皆畫龍象,真龍聞而下之。夫龍與云雨同氣,故能感動,以類相從。
葉公以為畫致真龍,今獨何以不能致云雨?七也。
神靈示人以象不以實,故寢臥夢悟見事之象。將吉,吉象來;將凶,凶象至。神靈之氣,云雨之類,(八也)神靈以象見實,土龍何獨不能以偽致真?〔八〕也。
神靈以象見實,土龍何獨不能以偽致真也?上古之人,有神荼、郁壘者,昆弟二人,性能執鬼,居東海度朔山上,立桃樹下,簡閱百鬼。鬼無道理,妄為人禍,荼與郁壘縛以盧索,執以食虎。故今縣官斬桃為人,立之戶側;畫虎之形,著之門闌。夫桃人非荼、郁壘也,畫虎非食鬼之虎也,刻畫效象,冀以御凶。今土龍亦非致雨之龍,獨信桃人畫虎,不知土龍。九也。
此尚因緣昔書,不見實驗。魯般、墨子刻木為鳶,蜚之三日而不集,為之巧也。
使作土龍者若魯般、墨子,則亦將有木鳶蜚不集之類。夫蜚鳶之氣,云雨之氣也。氣而蜚木鳶,何獨不能從土龍?十也。
夫云雨之氣也,知於蜚鳶之氣,未可以言。釣者以木為魚,丹漆其身,近之水流而擊之,起水動作,魚以為真,并來聚會。夫丹木非真魚也,魚含血而有知,猶為象至。云雨之知,不能過魚。見土龍之象,何能疑之?十一也。
此尚魚也,知不如人。匈奴敬畏郅都之威,刻木象都之狀,交弓射之,莫能一中。不知都之精神在形象邪?亡(也)將匈奴敬鬼精神在木也?
如都之精神在形象,天龍之神亦在土龍。如匈奴精在於木人,則雩祭者之精亦在土龍。十二也。
金翁叔,休屠王之太子也,與父俱來降漢,父道死,與母俱來,拜為騎者尉。母死,武帝圖其母於甘泉殿上,署曰休屠王焉提。翁叔從上上甘泉,拜謁起立,向之泣涕沾襟,久乃去。夫圖畫,非母之實身也,因見形象,涕泣輒下,思親氣感,不待實然也。夫土龍猶甘泉之圖畫也,云雨見之,何為不動?十三也。
此尚夷狄也。有若似孔子,孔子死,弟子思慕,共坐有若孔子之座。
弟子知有若非孔子也,猶共坐而尊事之。云雨之知,使若諸弟子之知,雖知土龍非真,然猶感動,思類而至。十四也。
有若,孔子弟子,疑其體象,則謂相似。孝武皇帝幸李夫人,夫人死,思見其形。道士以朮為李夫人,夫人步入殿門,武帝望見,知其非也,然猶感動,喜樂近之。使云雨之氣如武帝之心,雖知土龍非真,然猶愛好感起而來。十五也。
既效驗有十五,又亦有義四焉。
立春東耕,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鋤。
或立土牛,未必能耕也。順氣應時,示率下也。今設土龍,雖知不能致雨,亦當夏時以類應變,與立土人土牛同(一)義。〔一〕也。
禮,宗廟之主,以木為之,長尺二寸,以象先祖。孝子入廟,主心事之,雖知木主非親,亦當盡敬。有所主事,土龍與木主同。雖知非真,示當感動,立意於象。二也。
塗車、芻靈,聖人知其無用,示象生存,不敢無也。夫設土龍知其不能動雨也,示若塗車、芻靈而有致。三也。
天子射熊,諸侯射麋,卿大夫射虎豹,土射鹿豕,示服猛也。
名布為侯,示射無道諸侯也。夫畫布為熊麋之象,名布為侯,禮貴意象,示義取名也。土龍亦夫熊麋、布侯之類。四也。
夫以象類有十五驗,以禮示意有四義。仲舒覽見深鴻,立事不妄,設土龍之象,果有狀也。龍暫出水,云雨乃至。古者畜龍御龍常存無云雨,猶舊交相闊遠,卒然相見,歡欣歌笑,或至悲泣涕,偃伏少久,則示行各恍忽矣。《易》曰:“云從龍。”
非言龍從云也。
云樽刻雷云之象,龍安肯來?夫如是傳之者何可解,則桓君山之難可說也,則劉子駿不能對,劣也。劣則董仲舒之龍說不終也。《論衡》終之。故曰“亂龍”。〔亂〕者,終也。
遭虎篇
變復之家謂虎食人者,功曹為奸所致也。其意以為功曹眾吏之率,虎亦諸禽之雄也。功曹為奸,采漁於吏,故虎食人以象其意。
夫虎食人,人亦有殺虎。謂虎食人,功曹受取於吏,如人食虎,吏受於功曹也乎?案世清廉之士,百不能一。居功曹之官,皆有奸心私舊,故可以幸,苞苴賂遺,小大皆有。必謂虎應功曹,是野中之虎常害人也。夫虎出有時,猶龍見有期也。
陰物以冬見,陽虫以夏出。出應其氣,氣動其類。參、伐以冬出,心、尾以夏見。參、伐則虎星,心、尾則龍象。象出而物見,氣至而類動,天地之性也。動於林澤之中,遭虎搏噬之時,稟性狂勃,貪明飢餓,觸自來之人,安能不食?人之筋力,羸弱不適,巧便不知,故遇輒死。使孟賁登山,馮婦入林,亦無此害也。
孔子行魯林中,婦人哭甚哀,使子貢問之:何以哭之哀也?曰:“去年虎食吾夫,今年食吾子,是以哭哀也。”
子貢曰:“若此,何不去也?”
對曰:“吾善其政之不苛、吏之不暴也。”
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曰:“弟子識諸!苛政暴吏,甚於虎也。”
夫虎害人,古有之矣。政不苛,吏不暴,德化之,足以卻虎。然而二歲比食二人,林中獸不應善也。為廉不應,奸吏亦不應矣。
或曰:“虎應功曹之奸,所謂不苛政者,非功曹也。婦人,廉吏之部也,雖有善政,安耐化虎?”
夫魯無功曹之官,功曹之官,相國是也。魯相者殆非孔、墨,必三家也。為相必無賢操,以不賢居權位,其惡必不廉也。必以相國為奸,令虎食人,是則魯野之虎常食人也。
水中之毒,不及陵上;陵上之氣,不入水中;各以所近,罹殃取禍。是故漁者不死於山,獵者不溺於淵。好入山林,窮幽測深,涉虎窟寢,虎搏噬之,何以為變?魯公牛哀病化為虎,搏食其兄,同變化者不以為怪。入山林、草澤見害於虎,怪之非也。蝮蛇悍猛,亦能害入。行止澤中,〔害〕於蝮蛇,應何官吏?
蜂蠆害人,入毒氣害人,入水火害人。人為蜂蠆所螫,為毒氣所中,為火所燔,為水所溺,又誰致之者?苟諸禽獸,乃應吏政。行山林中,麋鹿、野豬、牛象、熊罷、豺狼、蠼,皆復殺人。苟謂食人,乃應為變。虱閩虻皆食人,人身強大,故不至死。倉卒之世,谷食之貴,百姓飢餓,自相啖食,厥變甚於虎。變復之家,不處苟政。
且虎所食,非獨人也,含血之禽,有形之獸,虎皆食之。〔食〕人謂應功曹之奸,食他禽獸應何官吏?夫虎,毛虫;人,裸虫。毛虫飢,食裸虫,何變之有?四夷之外,大人食小人,虎之與蠻夷,氣性一也。平陸、廣都,虎所不由也;山林、草澤,虎所生出也。必以虎食人應功曹之奸,是則平陸、廣都之縣功曹常為賢,山林、草澤之邑功曹常伏誅也。
夫虎食人於野,應功曹之奸,虎時入邑行於民間,功曹游於閭巷之中乎?實說,虎害人於野不應政,其行都邑,乃為怪。
夫虎,山林之獸,不狎之物也,常在草野之中,不為馴畜,猶人家之有鼠也,伏匿布出,非可常見也。命吉居安,鼠不擾亂;祿衰居危,鼠為殃變。夫虎亦然也:邑縣吉安,長吏無患,虎匿不見;長吏且危,則虎入邑,行於民間。何則?長吏光氣已消,都邑之地與野均也。推此以論,虎所食人,亦命時也。命訖時衰,光氣去身,視肉猶尸也,故虎食之。天道偶會,虎適食人,長吏遭惡,故謂為變應上天矣。
古今凶驗,非唯虎也,野物皆然。楚王英宮樓未成,鹿走上階,其後果薨。魯昭公且出,鵒來巢,其後季氏逐昭公,昭公奔齊,遂死不還。賈誼為長沙王傅,鵬鳥集舍,發書占之,曰:“主人將去。”
其後遷為梁王傅。懷王好騎,墜馬而薨;賈誼傷之,亦病而死。昌邑王時,夷鴣鳥集宮殿下,王射殺之,以問郎中令龔遂,龔遂對曰:“夷鴣野鳥,入宮,亡之應也。”
其後昌邑王竟亡。盧奴令田光與公孫弘等謀反,其且覺時,狐鳴光舍屋上,光心惡之。其後事覺坐誅。會稽東部都尉禮文伯時,羊伏廳下,其後遷為東萊太守。都尉王子鳳時,麇入府中,其後遷丹陽太守。夫吉凶同占,遷免一驗,俱象空亡,精氣消去也。故人且亡也,野鳥入宅;城且空也,草虫入邑。等類眾多,行事比肩,略舉較著,以定實驗也。
商虫篇
變復之家謂虫食谷者,部吏所致也。貪則侵漁,故虫食谷。
身黑頭赤,則謂武官;頭黑身赤,則謂文官。使加罰於虫所象類之吏,則虫滅息不復見矣。夫頭赤則謂武吏,頭黑則謂文吏所致也。時或頭赤身白,頭黑身黃,或頭身皆黃,或頭身皆青,或皆白,若魚肉之虫,應何官吏?時或白布豪民猾吏被刑乞貸者,威勝於官,取多於吏,其虫形象何如狀哉?虫之滅也,皆因風雨。案虫滅之時,則吏未必伏罰也。陸田之中時有鼠,水田之中時有魚,蝦蟹之類皆為谷害,或時希出而暫為害,或常有而為災,等類眾多,應何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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