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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一个鬼子都不留

_4 佰川(近代)
刘大牙紧盯着二人的背影,紧蹙着双眉轻轻说道:“日本人。”
张胜微微有些惊愕,他不言声地看着刘大牙。
“你看他们,小矮个、罗圈腿、内八字脚走路,一说话上身就微微前倾,好像要鞠躬,这都是日本人的特点和习惯,只不过他们两个掩饰得很好,要不明天你再仔细看看,你看他们是不是坐在椅子上上身挺直、不靠椅背,如果是那样的话,肯定是日本人无疑。”
看张胜疑惑不解的样子,刘大牙细细地解释道。
刘大牙说的很有道理,日本人因长期席地跪坐,故而多罗圈腿;跪坐时要求坐姿挺直,且后无依靠,故在椅子上就座时习惯性上身挺直不靠椅背;加之日本人礼仪繁琐,说话就鞠躬,所以养成了说话时随时准备鞠躬的前倾姿势。
“这两人的中国话说得很标准,一点也听不出来像日本人。”
“自清朝末年以来,台湾及东北一部沦入日本人之手,长期在这些地方居住的日本人汉语都说得很好。”
“那他们跑到我这小店干啥来了?”
张胜暗暗有些吃惊。
“小岛大队近千人被炸死,日本人能不派人来查?这两人极有可能是探子。”
“我的店里有啥好查的?”
“酒店客人人多嘴杂,消息来源广,柳林镇目前最大的酒店就是你的‘桃园酒家’,日本人不在你店里打探,他能到哪儿去?这是他们一贯的路数。”
“噢————”
张胜恍然大悟,心说好险!
“你要当心啊,张老板!”
张胜听得出,刘大牙这话是真心的,他心中竟有些感动。
他脱口道:“刘大牙,要不晚上你到屋里睡?”
刘大牙有些哽咽,忙咳嗽了几声遮掩道:“谢谢、不用了。”
当晚,张胜给刘大牙拿来一张席、一床夹被。
第二天这两人再来,张胜对他俩进行了细细地观察,果然和刘大牙所说的一一对应,他把这事悄悄告诉了继宗、占魁。
“什么?日本人找上门来了,这还不好办,等会儿弄到后堂两绳子就了解了他们。”占魁一听就蹦了起来。
“慢着、慢着,等把事情弄实了再说。”张胜忙劝道。
继宗接口道:“对对对、这事得让金龙哥出面再证实一下。”
“妙!金龙哥正好负责柳林镇地面治安,他要出面,这两人必然亮明身份。”
“那我现在就去找金龙哥去。”
当晚,王金龙带人以查《良民证》为由将那两个外地人从旅社带到了皇协军据点,这两人不但没有《良民证》而且身上还带有枪。
两人在路上一直很顺从,但一进据点,两人就开始用日语大骂,并威胁王金龙破坏了华北派遣军情报机关的侦查计划,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都要王金龙承担。
王金龙装着诚惶诚恐的样子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最后又亲自送他俩出来说要陪他们回旅社,走到半路上,王金龙用枪结果了两个日本情报人员,然后拖到野地里埋了。
此事处理完之后,王金龙直接来到“桃园酒家”。
“看来这次柳林镇据点被炸,日本人是真急了,这俩日军探子就是证据。”刚一坐定,王金龙就急忙说道。
“还真是日本人派来的探子!”
“那还有假,而且是华北派遣军司令部直接派来的,不过已经解决掉了。”
“这两小子都探听了些啥消息?”
“不清楚,刚一进据点,这俩孙子就亮明身份,没法往下问。”
“看样子今后我们得多加小心”
“这次这事还真多亏了刘大牙。”
“是啊!不过对刘大牙还得防着,不能让他看出咱们的任何破绽。”
“这我们心里有数”
“从现在起我们也得做好随时走人的准备,说不定日本人已经盯上了‘桃园酒家’。”
“这样吧,先把贵重物品和以前缴获的枪转移到‘水帘洞’,然后再请田三找几个帮手帮我们往‘水帘洞’储藏一批粮食,然后再归置归置。”
“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趁日本人忙着修据点,是得提早准备些粮食。”
“干脆让田大哥给咱们从店里挖一条暗道,直通西大壕,万一被鬼子围在店里,我们可以从暗道脱身。”
“还有咱们仨的枪一定要随时上膛,别到时候日本人来了抓瞎。”
“估计日本人目前还没有注意到我们,要不然他们早下手了,他们才不管证据不证据的。”
“那也不能大意,还是小心点好,小心行得万年船。”
“说不定他们还会派探子来,小心不为过。”
“姜庭秀哪儿我们也得悄悄说好,让他心里也有个底。”
“那谁去联系田三?”
“这事继宗去最好,一是占魁和我都离不开,二是、二是棠儿那野丫头还得是继宗才能镇住,这三嘛、继宗也可以顺便回家看看。”
张胜故意慢腾腾地说着,同时对着占魁和金龙不停地眨着眼睛。
“哥哥,你甭冲他俩眨眼,你和占魁确实也离不开,我不去谁去?至于我和棠儿不像你们瞎想的那样,我心里有分寸。”
继宗红着脸急忙解释道。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到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哥几个越发觉得有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继宗匆匆上路,他先去了大兴寨,他要去看看莲儿。
莲儿最近也在心急火燎地等着见继宗。
自上次和继宗温存过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子已经越来越明显,再不找个地方避一避,自己的样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怀孕了,所以她急切的想找继宗商量商量。
看见继宗来了,她满心欢喜,这一阵子的焦虑立刻化为乌有。
“你可来了。”她伏在继宗怀里喜极而泣。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来了嘛。”继宗心里柔情万千。
“你知道吗?你有儿子了。”莲儿嘤嘤说道。
“真的!让我看看。”
继宗松开莲儿,伏下身将头贴在莲儿微微鼓起的腹部,幸福让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莲儿如凝脂般玉润光洁的手轻轻摩挲着继宗的头发,静静的体味着这一刻的幸福和满足。
“继宗,咱得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大兴寨人多嘴杂,我不好再呆下去。”
莲儿终于说出了心中隐隐的担忧。
是啊,这也是继宗心里一直惦记的事情。
“莲儿,我接你到庄家营子我家去住一阵子,你看行不。”
“行倒是行,不过在石榴妹妹的屋里生孩子,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继宗一拍脑袋。
“那柳林镇怎么样?”
继宗刚说完就觉得柳林镇不合适,那里鬼子兵整日里满街瞎转悠,不一定会遇见啥事;况且目前“桃园酒家”有可能已被鬼子盯上,自己这次就是要找田三往“水帘洞”储存粮食为日后转移做准备的,怎么能把莲儿放到柳林镇去。
想到“水帘洞”他脑子突然一亮。
“莲儿,有一个地方,非常安静隐蔽,吃住都都很齐全,不过就是太委屈你了。”
“啥地方?你快说说。”莲儿有些急不可待。
于是继宗就将如何发现的“水帘洞”;哥几个又如何计划将“水帘洞”作为秘密营地;以及此次自己找田三的主要目的一一告诉了莲儿。
听完继宗叙说,莲儿欣喜万分,双手合十道:“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看到莲儿激动的神态,继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得出莲儿对“水帘洞”极为满意。
“那我现在就去找田哥商量,最多半个月,我来接你。”
“那————那好吧。”
莲儿一时有些难舍难分。
当继宗出现在田三家里的时候,还没容田三说话,棠儿一下就跳了起来。
她抓住继宗的胳膊不停地摇着嘴里嚷嚷道:“继宗,回家来看看?快坐快坐,哥、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给继宗弄点吃的。”
俨然一副家里老大的模样。
棠儿见了张胜他们几个叫哥哥,惟独对继宗是直呼其名。
继宗有些不知所措,他求救似的望着田三,田三微笑不语。
看着他俩怪怪的模样,棠儿突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她脸一红,忙放开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还是我去弄吃的吧。”
说完一阵风似的向厨房跑去。
“田哥,兄弟有事来求你帮忙。”继宗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
“什么求不求的,啥话嘛?拿我当外人?”田三有点不乐意了。
“不是这意思,田哥,是我口误。”继宗赶忙道歉。
田三莞尔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田哥,自上次咱们炸了柳林镇据点后,鬼子已经注意上了柳林镇地面儿,前天,在店里发现两个日本人的探子,说不定鬼子已盯上了我们。”
于是将他们几个合计好计划详细地告诉了田三。
听完继宗叙说,田三一拍桌子道:“这好办,加上你我咱们共有十五个壮劳力,六个人运粮,其余的在洞里归置房子,丁老五会木工,杨泉是石匠,周福才是泥瓦匠,就让他三个领人在洞里干,对、就这么的。”
“田哥,你把这边人安排好,明天咱俩去大兴寨收粮、磨面、借牲口,明晚咱就可以出发了。”
“一点问题都没有。”张三自信的说道。
“还有一件事,田哥。”
“什么事?你今天咋了?说话吞吞吐吐。”
在田三的催促下,继宗终于期期艾艾、遮遮掩掩地将莲儿的事情告诉了田三。
田三江湖老手、精明练达,他一下就明白了继宗和莲儿的关系。
他脸上一丝阴影一掠而过,随即爽朗笑道:“好兄弟,你的女人就你的女人,还给哥哥打埋伏。”
继宗红着脸点点头。
“这样吧,刚才说的泥瓦匠周福才他老婆会接生,干脆跟着一起去,他们两口就陪莲儿住下,直到莲儿生完孩子,她们两口再回来,你看咋样?”
正说着,就听见桌子咚的一声,棠儿不知啥时候进来了。
只见她弯眉倒竖、杏眼圆睁、面色涨红,怒气冲冲地看着继宗。
看到这种情景,继宗慌得手都不知往哪放了,他忙对田三说:“田哥,就这些事,我先回去歇着了。”
说完也不敢看棠儿的脸,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棠儿,你听哥给你说。”
田三收起以往和棠儿嬉皮笑脸的神态,缓缓说道:“你的心思哥明白,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继宗和莲儿在先,而且已经有了孩子——”
“那他先前咋不告诉我,他骗人。”棠儿声音里已带出哭腔来。
田三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有点哭笑不得。
“他咋告诉你?难道他一见你就说‘我有女人了’,再说你也没跟继宗明确表示过什么嘛。”
“那我不管,终究是他不好,他骗我。”她强词夺理道。
“棠儿,继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对咱们有过那么大的恩,现在又把脑袋别在裤带上和鬼子斗,这样忠义双全的男人,你得敬着他、护着他,千万不能和继宗怄气见外,因为继宗本身没错,你明白这个理儿吗。”
“嗯”
棠儿点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凡事都得随缘,如果有缘,即使继宗和别人结了婚,你要嫁他,哥也不反对,哥敬重他的人品。”
棠儿使劲地点点头,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着。
“继宗大概一天没吃饭了,你擦把脸,给继宗把饭端过去。”
“嗯”
棠儿委委屈屈地站起来,脸也没擦,呜咽着端起条盘走出家门。
棠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哥哥这么顺从,也是第一次受这么大委屈。
哎————田三心中暗叹一声,这都是上辈子结下的缘份啊!随它去吧。
继宗躺在收拾得干净整洁的炕上胡思乱想着。
石榴、莲儿、玉梅、棠儿一个个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下流胚子到处招惹女人,一会儿又认为自己凭良心活着从未故意招惹过女人,自己没错,直想得脑子如一盆浆糊也没理清楚个一二三来,迷迷糊糊间正想睡觉。
门咣的一声被踹开了。
继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见是棠儿进来,他有些慌了,这个漂亮刁蛮的小妹妹他确实不知如何对付。
“吃吧”
棠儿虎着脸,看也不看继宗,把条盘往桌上一墩,气呼呼地坐下,扭头看着门外。
“吃、吃、我吃。”
继宗慌里慌张答应着,匆忙间差点一头栽下炕来,亏他身高臂长,手在地上一撑才稳住了身子。
“扑哧”棠儿看他笨拙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白了继宗一眼:“德行”
这一声笑令继宗如蒙大赦,他抹了把头上的细汗,讪讪的笑了一下然后埋头大嚼起来。
棠儿野是野,饭做得还真不错,一碗打卤面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四碟小菜非常爽口,继宗吃得胃口大开,一时竟忘了刚才的窘境。
“棠儿,你这打卤面做得真好吃。”
他没话找话,诣在哄棠儿高兴。
“好吃吗?如果你愿意,我给你做一辈子。”
棠儿性子直,绝不拐弯抹角。
一句话就将继宗焖住了,继宗嘴里含着菜,从碗上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棠儿,不知如何应答。
“可是、可是——”
他嗫喏着,他怕棠儿伤心,下文没法说下去。
“可是什么啊?不就是莲儿姐姐吗?我乐意给你做二房,莲儿姐姐能生孩子,我也能生。”
她也不看继宗,只顾自己大声地说着。
说完竟感觉心里一下舒畅开了。
“还、还有——”
他本想说还有玉梅,但说到一半又不敢说了,心想再不能多事了,先把今天应付过去,今后有时间再慢慢给棠儿解释。
“那又怎么样?你家人丁单薄,多娶个两房三房媳妇有啥不好,我不吃醋。”
紧接着又补充道:“你今天要不答应,我立马就在这屋抹脖子,我死也要死在你家,不信你试试看。”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压在自己的脖颈上。
继宗知道棠儿任性泼辣、刁蛮霸道,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主儿。
他赶忙上去夺下刀子,低声下气的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棠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继宗一时真是没辙了,同时也非常感动。
这丫头一门心思全扑到自己身上,自己再不能说啥了,只是今后见了莲儿、玉梅该怎样解释?
他一时愁眉不展。
看着自己心仪的继宗闷头不语、左右为难,棠儿知道他已经有些心动了。
于是款款地走过来坐在继宗身旁,攀着继宗的肩膀说:“你别为难,莲儿姐姐哪儿我去说,她不是要生了吗,我搬去陪她一起住上一年半载,她不会怪你的。”
她柔声的安慰着继宗,和她平时粗喉大嗓判若两人。
到了这种地步,继宗像一个无助的小男孩一样听话地点了点头,任由棠儿摆布着。
粮食筹集得很顺利,第二天下午,粮食、面、骡马都已备齐,大家饱餐一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棠儿死缠烂打硬跟着一起来了。
天将擦黑时,继宗等人已站在“天池”边上。
等站在湖边上继宗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现在已是三月底了,湖水早已解冻,要想到瀑布后的洞口必须坐船读过去,哪儿有船啊。
田三二话没说,立即指挥大家将牲口背上的粮食卸下,让周福才带几个壮小伙伐木扎筏。
这些人原本都是山里人锯木伐树都是行家里手,一袋烟工夫,十几棵碗口粗、截成两丈长的木头被拖了过来,用藤条三下两下扎成一个结结实实的木筏。
几个人一发力,筏子激起一片浪花,稳稳地浮在水面上。
来回运了十来趟,驮来的粮食、工具、炊具全部搬进洞里,唯一遗憾的是骡马进不了洞,对它们来说,洞口有些低了,只好委屈它们在湖边上过夜了。
好在湖边水草丰茂,饿不着它们。
田三这些人久居山林,什么样的山洞没见过,但进了“水帘洞”他们无一例外的乍舌惊呼,太美了!简直就是神仙居住的仙山洞府。
棠儿麻利地架锅做饭,不一会儿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揪面片出锅了,劳累了半天的人们吃得满头冒汗、惬意非常,对棠儿赞不绝口。
要搁以前,棠儿听见这话不定会疯成啥样,今天她只脸一红,温顺的坐在继宗跟前静静的扒着碗里的饭。
“周福才、丁老五、杨泉、你们三个是行家,你们给合计合计,这洞里该咋归置。”吃罢饭,田三嘴一抹立刻商量正事。
这里面周福才是个有经验的泥瓦匠,大家都看着他,看他如何计划。
其实刚才周福才进洞一打量,心里就已经有了底,现在看大家都在等着自己说话,他略一思忖慢吞吞说道:“这洞非常宽敞,恐怕咱庄家营子男女老少都住进来,连一成地方都用不了,我琢磨着,咱们要归置就归置好,既要实用,还要漂亮。”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完了?”
“就这些?”
“啰里啰唆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大家笑骂挤兑着周福才。
周福才不急不恼,等大家声气落了下来,他才不急不徐接着说道:“所以,归置的时候要讲究随形就势,最好不要破坏洞里原有的格局,大家看——”他一指对面天窗旁边一处凹陷处:“那里可以改建成一溜厨房,咱们现在坐的这个平台一溜可砌出来十间卧室,至于洞的深处,可以改建成放粮食和杂物的粮仓和储物间,中间空地用石片垫补垫补就是大厅。”
说完紧紧闭上嘴,再不多言。
厨房设在天窗下有利于排烟;平台正对着天窗是通风采光的最佳位置。
到底是老匠人,一说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大家不由得暗暗佩服。
从第二天开始,两拨人马便分头开始紧张有序地忙活起来。
第十天的时候,收来的两万斤粮食已全部进洞;洞里的工程已接近尾声,继宗等六人加入进来后进度就更快了。
“水帘洞”归置的尽善尽美!
每间卧室一律用白灰粉墙,雪白明亮,门窗桌椅齐全,一张大床紧挨着窗户,虽然略显粗糙了点但非常结实耐用,卧室最里面砌了个大大的壁炉。
洞中冬暖夏凉,壁炉的主要作用不是用来取暖,而是时不时的点一点驱除潮气,这一点是周福才想到的。
而石灰却是棠儿发现的。
棠儿每天烧火做饭,用来支锅的几块石头慢慢得被烧酥了,有一天正在烧水,锅一歪泼出不少水来,正好浇在支锅的石头上,等饭做好棠儿想挪开这几块石头的时候,她惊奇的发现石头变成了雪白的粉末。
这就是后来用来粉墙的石灰。
大厅宽敞明亮,四张宽大结实的八仙桌、二十多把椅子紧凑地居中而摆,紧挨着厨房是一溜大小石磨、石碾。
从天窗进出再不需爬进爬出了,天窗内外都砌上了石头台阶,进出非常方便。
石匠杨泉还给四周洞壁上,凿出了用以插火把的石窝。
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剩下的就是继宗去接莲儿和周福才老婆;田三去“桃园酒家”通知张胜他们。
周福才老婆严氏考虑问题非常实际和周到。
既然是去陪伴孕妇,就要在那里过上一阵子,该考虑带去的东西的她一样也没拉下:一只正产奶的山羊,一只公鸡外加六只老母鸡,一对兔子,一对大黄狗。
莲儿则很简单,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几床被褥,外加雨玫陪伴。
只要是跟着继宗,哪怕是到天涯海角她都无怨无悔,至于其它的,她根本就不考虑。
然而,当她第一眼看见“天池”和瀑布时,她还是被这里的美所震撼。
莲儿娘家虽不富裕,但其父亲是前清的秀才,一直在村里坐馆授徒,没事的时候吟诗作赋、舞文弄墨,所以莲儿也算出身书香门第。
受父亲的影响,莲儿从小琴棋书画、填词作诗无一不精。
她的内心深处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种恬淡、宁静的田园生活充满了向往与憧憬。
这里的景色比她向往的则更进了一步,有一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觉,滚滚红尘、喧嚣俗世都被远远屏绝,她将和自己所钟爱的人在这里厮守终老、直到永远。
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充溢着极度的幸福。
进到洞里,看到洞里美伦美奂的景色和雪白整洁的卧室,她几乎兴奋得要晕厥过去,她紧紧地靠在继宗身上,大睁着美妙的双眼,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见到风姿绰约、丽质不凡的莲儿,一向刁蛮任性、胆大妄为的棠儿此时忽然有些腼腆起来,她怯生生的走过来,对着莲儿欠了欠身低低的叫了声:“莲儿姐姐。”
然后就用眼睛紧盯着继宗。
继宗一刹那有些乱了阵脚,他慌慌张张地向莲儿介绍道:“这是棠儿姐姐。”
赶忙又纠正道:“啊、不是,她不是棠儿,她是妹妹。”
一句话逗得身后的雨玫咯咯地笑了起来。
莲儿娇嗔的地看了继宗一眼笑道:“是棠儿妹妹吧?继宗在路上已经对我说过了,来,让姐姐好好看看。”
说着拉过棠儿仔仔细细端详起来,嘴里啧啧称赞道:“真是个美人坯子!能在这里见面是咱姐俩的缘分,来,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一只玉镯吧。”
棠儿开始还扭捏着不要,一直拿眼睛看着继宗。
继宗看两人初次见面就这么投缘,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用眼睛示意棠儿收下,于是棠儿便高高兴兴地欠身收下。
说着话,张胜他们一行五人也到了,他们用骡子驮来来了以前缴获的二十八只“三八式”步枪、四千多发子弹,还有一些金银细软,酒肉吃食。
这回又轮到莲儿心虚了,张胜不仅是大兴寨人,而且是她的爷爷辈。
她过去刚要行礼,张胜摆了摆手:“叫哥、记住了啊、大妹子,今后就叫哥,要不然你把我叫爷爷,你把继宗叫啥?继宗又把我叫啥?那不乱了套了。”
田三在路上已经把继宗和莲儿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胜。
莲儿红着脸点点头。
放下手里的东西,占魁忙挽起袖子上灶做菜,棠儿、雨玫、严氏给占魁打下手,继宗几人赶忙扎鱼打猎,其余人则忙着给卧室的壁炉生上火,洞里今晚要正式住人了,得架火烤烤去去潮气。
真是人多好干活,不一会儿菜便流水般端了上来。
烤豪猪、清蒸草鱼、油煎柳条鱼、红烧野兔、山鸡炖榛蘑,这些全是“水帘洞”前湖后院的特产;糟熊掌、卤鹅、酱牛肉、扒肘子、熘肥肠及一些时令青菜都是占魁他们背上来的。
酒共五大坛,清一色的“河套老窖”。
庄家营子的十几个庄户汉子以前那吃过这么丰盛的酒席,大家又都是熟人,一声开席,便运箸如飞,筷如雨下,连酒都顾不上喝。
其他人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但莲儿、雨玫哪见过这种吃相,惹得俩美人不停地抿嘴发笑。
继宗他们被她俩的笑声弄得一楞一楞的,而那十几个庄户汉子此时已进入品尝美味佳肴的至高境界,如痴如醉的,哪还能听见她俩的笑声。
占魁看大家吃得高兴,心里极为得意,挨个问菜的味道怎么样。
张胜悄悄地的逗着占魁:“今天的菜味道特别好,用的啥佐料?不会是给日本人常用的那两样吧?你只要给哥哥说实话,哥哥不怪你”
“嗨!哥哥,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张胜一咧嘴。
他俩声音虽小,但还是被继宗、金龙等人听见了,乐得俩人一口酒全喷了出去。
两杯酒下肚后,棠儿原形毕露,装什么淑女、乖乖女,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她挨个和酒桌上每个人猜拳行令、推杯换盏,自己喝不了就逼着继宗替她喝。
周福才量小,被她逼得直叫小姑奶奶;丁老五一看见她提着酒凶神恶煞般走过来,一翻白眼趴到桌子上装醉;田三是被棠儿揪着耳朵硬灌下去一碗酒,喝完酒嘴里直嚷嚷:“你咋不揪着继宗的耳朵往下灌?”
继宗见状急忙端起酒和棠儿碰杯。
棠儿面若桃花,杏眼含春,低低地娇嗔道:“少喝点,小心醉了,傻样儿。”回头还笑着白了继宗一眼。
继宗哭笑不得,心想:全是替你喝的,真是蛮不讲理。
棠儿和刚开始见面时那种怯怯娇羞的样子判若两人,直看得莲儿瞠目结舌,再看棠儿对继宗撒娇痴嗔、秋波荡漾的神情,莲儿心中不禁一动,随即释怀莞尔。
她偏头对身旁的雨玫低笑道:“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自怀了继宗的孩子后,莲儿心中有一个打算越来越清晰。
自己比继宗整整大六岁,和继宗结婚那是不可能的,即使继宗愿意自己也不能那样做,那样太委屈继宗了,之所以现在还和继宗保持这样的关系,一是自己太爱继宗了;二是要为继宗生养个儿子。
她打算生完孩子,自己便退出来,从此和继宗以姐弟相处,让雨玫和继宗结婚,自己带着儿子就守在他们身边,一家人温馨地过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此事她问过雨玫,雨玫极是情愿。
谁料想今天又杀出个刁蛮任性的棠儿,看情形继宗也已经就范。
莲儿促狭地想象着将来自己、雨玫、棠儿等一堆女人守在继宗跟前,继宗一天到晚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的场面,她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送走了张胜、田三两拨人,只剩下继宗、莲儿、棠儿、雨玫和周福才两口,洞里一下安静了许多。
天坑里洒满了阳光,茂密的林子里不时传来杜鹃婉转的鸣叫,严氏带来的几只母鸡慵懒的晒着太阳,偶尔在地上刨几下;吃饱了嫩草的山羊卧在树荫下静静的反刍着;两只黄狗像箭一样跑前跑后、翻滚玩耍。
一条新近踩出的小径通向林荫深处,小径上不时会有松鼠、山鸡、豪猪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大摇大摆的走过,小径边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石桌石几,石桌周围的大树都经过了精心的修剪,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撒了一地。
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祥和。
继宗拥着莲儿在前面缓缓而行,棠儿和雨玫在后边鬼鬼祟祟、啾啾啁啁不知在说些啥,不时传来俩人的笑声。
继宗心里有鬼,只要后面两人一笑,他便要回头张望,看着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两人在后面笑得更厉害了。
“别理她俩,不知俩小妖精又在捣鼓什么妖蛾子呢?”
莲儿凑到继宗耳边咻咻说道,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她又想起了继宗将来被一群女人包围着的场景,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前后遥相呼应、莫名其妙的笑声让继宗有些发毛。
“前面有个小湖,咱们过去看看。”
继宗急于摆脱窘境,没话找话。
莲儿知道,继宗粗犷并不粗野、憨厚但不木纳、善良而不软弱。
她也见过继宗在男人场合里那种顾盼雄飞、豪情恣肆的阳刚之气,只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继宗才显得有些懵懵懂懂、憨态可掬。
看着眼下继宗的憨憨的样子,莲儿心里不由得生出无限的柔情蜜意来,她用手轻轻揽住了继宗那雄壮厚实的腰,适意地将头靠在了继宗胸前。
后边的笑声立即停止了。
莲儿心中暗笑,小丫头片子,让你们捉弄我的继宗,我也让你俩也吃点儿醋。
第十四章 战俘
当继宗赶回“桃园酒家”的时候,占魁已经骂了他好几天了。
平时哥几个在一起倒不觉得有啥,但继宗一走,张胜、占魁立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继宗遇事时的沉稳、冷静让人感到踏实;遇敌时像豹子一样的敏捷、凶悍则让人胆气倍增;喝酒时那种满不在乎、一口拿下的神情让人豪气冲天,以及继宗其他的种种好处,张胜、占魁哥俩睡不着觉闲聊时一一地给总结了出来。
继宗离开“桃园酒家”已经二十多天了,虽然前几天在山上匆匆一见,但人多嘴杂,哥几个也没得空好好唠唠。
回到“桃园酒家”后,刚开始占魁还天天念叨着,到后来占魁忍不住嘴里埋怨继宗“重色轻友”,再往后简直就口无遮拦的骂继宗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货”。
要不是继宗及时赶回,他说不定会甩手上山去找继宗打一架去。
见着继宗进门,刚才还火冒三丈的占魁立刻眉开眼笑,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像烟消云散。
他冲过来过来抓过继宗的手使劲的摇着,拳头在继宗的胸膛上擂得咚咚山响,大声嚷嚷着:“你这浑小子,可想死哥哥了!你倒能沉住气住在山上,你瞧瞧我嘴上急出的这一嘴燎泡。”
说着,翻开嘴唇让继宗看他嘴里的燎泡。
占魁热血直肠,说话掏肝掏肺从不拐弯抹角,更不隐瞒自己的感情,这些话听得继宗心里热辣辣的。
什么是亲如手足,这就是了。
张胜在旁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等占魁这边宣泄完了,他过来轻轻地拍了拍继宗的脖子,说道:“回来的好、回来的好,占魁、咱们关门打烊、摆酒上菜。”
“好嘞!”
占魁乐得孩子似的一吐舌头,一溜烟似地跑进厨房。
近一个时期以来,由于日军忙于重建据点,柳林镇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种宁静使得继宗几人很不耐烦,他们总想做点啥事,但日军除了采办军需的个别人出来外,所有的士兵几乎没有外出的,哥几个只有干着急而无所事事。
这天一大早,王金龙急匆匆地赶来,哥几个一看王金龙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四人不约而同来到后面常喝酒密谈的雅间。
“有买卖干了,弟兄们。”王金龙压低嗓门扫了大家一眼。
“你快说啥买卖?”占魁有点急不可耐。
“大买卖!”金龙卖着关子。
“你快说呀。”占魁眼里要喷出火来了。
“你先去给我倒杯水,嗓子都要冒火了。”金龙有意要逗占魁。
“哎、哎、哎,我去倒水,我的爷!”占魁急得直甩手,无可奈何地出去沏茶倒水。
金龙喝了一杯浓浓的云南普洱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来。
“你们还记得以前常来店里的野鸡岭煤窑窑主贺老六吗?”
大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脸色黑红、五短身材、滚圆如皮球一般的暴发户窑主贺老六来。
这主儿的岁数有小五十了,为了显摆,十个如红罗卜般粗短的手指上竟带满了金戒指、金镏子,好好的一嘴牙全敲掉了,镶上了满口的金牙;有事没事的,总爱掏出带金链子怀表装模作样的看一番,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不识字,更别说表上的洋码字了;刚一入秋,就披上紫貂皮大氅满世界招摇,是这一带有名的烧包货。
他到店里来喝酒,不管有多少客人,大模大样地手一划拉:“今儿各位爷们的酒菜钱全算我账上”
于是酒客们便纷纷起身,抱拳躬身道:“谢贺爷。”
贺老六此时往往如孩童般毫不掩饰地咧嘴大笑,并且毫不在乎的摆手以示小意思无所谓,然后背着双手、踱着方步、极有身份地咳嗽一声,慢慢转进雅间。
在雅间里,贺老六也是派头十足,一个人整一桌子的菜,也不见怎么动筷子吃菜,只是一杯杯不停地喝酒,最后要一大腕炸酱面,呼噜呼噜风卷残云般倒进喉咙里,再喝碗面汤还美其名曰:溜溜缝子。
如此,一顿饭就得了。
然后走出雅间,溜达到大堂,吼一嗓子:“张掌柜的、会账。”
尽管背后大家多少都有些不待见他,但多时不来,大家还是有些想他。
“贺爷烧包是烧包,但人还是不赖!”酒客们近一段时间经常感叹道。
“他咋了吗?”占魁急得抓耳挠腮。
“贺老六其貌不扬、窝窝囊囊的样子看着挺草包,其实胆大包天,也是个他妈的真正的亡命之徒。”
王金龙呷了一口茶娓娓道来:“他以前在野鸡岭的好多煤窑都是鸡屎窑,挖不出多少煤就得重新找煤窝子,前年日本人在野鸡岭背后的猴爪崖勘探到了大矿脉,办了个军用矿,这贺老六就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他愣是在日本人的军用矿旁边偷偷地开了个小煤窑,这小子一下就发了,快两年了,这帮傻屄日本人竟一丝也没察觉!也怪这个贺老六爱烧包,被我手下几个丘八给盯上了,两个月前,终于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于是这几个丘八隔三差五就去贺老六哪儿敲竹杠,昨天又去打秋风,贺老六躲了不见,这几个丘八不甘心地在工棚里瞎转悠,结果发现两个因病躺在工棚里休息的矿工满口外地口音,仔细一打量身上的衣服,竟都穿着国军军服!几个混蛋丘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人带了回来,我一见知道有戏,赶忙喝退左右,好饭好菜招呼两人,你们猜怎么着?”
王金龙点了棵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这才接着述说。
“这俩人是刚从猴爪崖日本人军用矿逃出来的国军战俘,一问才知道日本人的军用矿里干活的全是国军战俘,足有几百号人,这俩人当兵前是华山采药的药农,徒手攀援如履平地,愣是从矿井的通风竖井里攀爬了出来,出来后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又饿又累,结果误打误撞到贺老六的煤窑上,贺老六把他俩藏在工棚里养病休息,等养好了身子准备送他俩离开,不想被我的几个混蛋手下撞上带了回来。”
“哥哥的意思是———”继宗心里一动,问道。
“这些弟兄们都是战场上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受伤被俘的,都是些好汉子啊!我们不能眼看着他们被日本人在煤窑里折磨死,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们。”
王金龙脸上浮现出一种少有的动情的神色。
张胜望着王金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滋味。
他轻轻道:“哥哥、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这俩弟兄放你哪儿也不方便,不如领到店里住下养病,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如何救人。”
“我看行。”占魁忙道。
“这样最好!”继宗也赞同张胜的想法。
“行、就这么着。”王金龙点点头。
当晚,王金龙领着两个着皇协军军服的人来到店里。
两人身量很高,尽管瘦骨嶙峋,但腰板挺直,一看就是老行伍,眉宇间那种镇静和满不在乎的神情,是那些历练过生死大场面的人所特有的。
两人朝继宗三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待到落坐,看到满桌好酒好菜,两人咧嘴一笑,不等继宗哥几个相让,二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抓起桌中间大盆里的羊腿狂嚼起来,样子粗豪之极。
顷刻间,大盆里的羊肉已经告罄。
“多谢几位老哥,羊肉美的太,还有羊肉汤咧没有?如若有几方子锅盔馍揍(就)更美气咧”
年龄大一点的咽下最后一块羊肉,眼睛四处踅摸着。
满口秦地方言,虽然说话音量极高,但继宗三人也只听懂了一半。
这里只有王金龙能听懂,当年冯玉祥的西北军只招收鲁、冀、秦、豫四省子弟,王金龙久在西北军,当然很熟悉陕西方言。
王金龙看着占魁笑道:“大碗、羊肉汤、烧饼有没有?”
占魁一拍头,恍然大悟,急忙端来一盆羊肉汤、十个烧饼、两个海碗。
二人更不答话,自顾动手盛汤、泡馍,然后头扎在海碗里稀里哗啦一通海吃。
待二人将一盆汤、十个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王金龙这才用秦地方言问道:“咋个向,伙计俩,不够咧咱再上?”
“美的很、美的很,俺兄弟俩在几个老哥跟前丢人咧。”
说完两人竟有些难为情起来,跟刚才如狼似虎般的吃相判若两人。
“这有啥丢人的?你们老陕爱吃羊肉泡馍,当年在西北军中老陕们经常背着羊行军打仗,能吃能打,中原大战时,老陕们左手端羊肉泡馍,右手抡大刀片子,把老蒋的‘天下第一师’杀得闻见羊肉味就胆战心惊,溃不成军。”
“揍(就)是的、揍(就)是的,俺十七路军号称小西北军,现在还是这样子,俺们守中条山两年多,关中乡党们前线劳军送的都是整车整车的牛肉、整群整群的活羊。”
“哥俩,给咱唠唠你们守中条山的事情。”
占魁最爱听故事,急忙插话。
一听让讲十七路军守中条山的战事,两个老陕眼里直放光。
年轻的抢先说道:“俺十七路军守中条那是一点嘛达都没有的,都说日本人铁头铜沟子(屁股),凶得不得了,毬!他们不就是仗着飞机、大炮、铁甲车厉害吗?打起白刃战,日本人连边都沾不上。”
“嘿嘿”年长的笑着说道:“不是吹牛呢,俺们西安警备团过黄河以后划归赵师长指挥,日军两个大队集团冲锋攻击我们阵地,俺们一枪不放,等他们快冲倒到跟前,俺周团座命令号兵吹攻击号,全团官兵清一色精着身子、抡着大刀冲出战壕,一个逆袭,杀得小日本哭爹喊娘,嘁哩喀喳一个不剩。”
年轻的笑着接道:“气得后头跑地稍微慢一点儿的兵们破口大骂‘你们狗日的慢一点杀,给哥留两个活的,叫哥也过过瘾’。”
“俺们周团座人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上了战场,那刀耍得!谁也比不上,最可笑的是下来后,团座让那些跑得慢还骂人的兵排成一排,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狗日的跑得慢还骂人,你他妈的不会冲锋时先跑几步’。”
“最牛皮是一营长黑虎子,那家伙胳肢窝下夹一个鬼子,裤裆里夹一个鬼子,手里的大刀还照砍不误。”
众人听得心旌神摇。
王金龙知道二人所言不虚,在西北军中,武功是很重要的,越是军官越是如此。
而关中地区自古以来就崇文尚武,加之鱼米之乡,温饱无虞,因此关中子弟多念过私塾、练过武术。
所以以关中子弟为主体的十七路军沿袭了西北军的尚武传统,军中当时的几个高级将领堪称国术大师。
而陕军冲锋陷阵也极具特色,他们绝不虚张声势喊冲喊杀,只有撩人血脉的军号声,士兵如同一群狩猎的猎豹,双手握刀不声不响地向敌阵冲去;厮杀中亦不狂呼乱喊,只一味得快速滑步、挥刀猛砍,锐不可当,如凶神附体、恶煞现世一般。
正是这种寂静无声的冲锋,使敌手往往如遇鬼魅、给敌人造成极大的恐怖。
(注;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被迫离开十七路军,当时的国府军委会多次改变其番号,先是31军团,继而第四集团军,继而又被分为38军和96军,但不管怎样他们仍习惯对外称自己为十七路军或陕军。)
“当时督战的二战区卫(立煌)长官拿着望远镜在山上观战,对旁边陪同的陕西省主席兼第四集团军军长孙(蔚如)将军说‘第四集团军真熊虎之师,是中条山的擎天铁柱’。”
“那当然了,我们才三万人马,敌人十几万,还不照样让咱钉在中条山动弹不成。
“最过瘾的还是夜踏敌营,前面一排机枪手开道,后面大刀队抡刀猛剁,见帐篷就挑,见日本兵就砍,日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穿营而过,等日本人还没有收拾好残局我们又返身杀回,再砍一遍。”
“小日本被吓的把营房越移越远,动不动半夜就自己无缘无故开枪乱打,狗日的胆都吓破咧。”
“听记者们说连日本天皇的一个什么表弟也让我们把头给提咧。”
“三年里,关中一甲一兵、一保十兵、一县千兵,各县县长轮番往前线送新兵,有些县长干脆就带着壮丁自带粮草住在黄河边,一听前线缺兵立即亲自将人送上渡船送过黄河。”
“有几个县长到了中条山连县长都不当可咧,硬是要留下来从军杀敌。”
“俺华阴一县民国三十九年就往中条山送壮丁上千,至于粮草牛羊,多的不计其数。”
“为了争往前线送壮丁,各县人经常在在黄河渡口打得头破血流,大荔、蒲城、渭南三县离黄河渡口近,一开打、婆娘、娃娃一起上手,所以其他县都争不过,所以关中各县就流传着‘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
说到这里,年长的长叹一声:“唉——,要不是老蒋心眼子小、耳根子软,怕陕军在中条山坐大,将来不好收拾,将陕军调离中条山,现在中条山还在我们手里。”
“听到陕军调防,日军高兴之极啊!因为是逐次开拔,我们警备团奉命最后开拔,我们还没离开,日军就发起了进攻,接替我们阵地的国军新九师就被日军击溃,阵地失守,我们团立刻在营地就地迎战,但溃退下来上万的败兵将我们冲的七零八散,全团只好各自为战,估计全团九成的人都已阵亡,剩下的,就像我们哥俩重伤被俘。”
“政府的那些傻屄大官们真不知咋想的?新调来的十七万国军竟架不住三万日军的进攻,真他妈丢咱中国军人的脸!”
“我们陕军死战三年,死伤二万六千多关中子弟,拼死打出的中条山大好局面,中央军委会一下就给断送咧。”
两人眼里似乎有泪水溢出。
良久,无人开口说话。
张胜看气氛有些沉闷,忙举酒说道:“来来来、哥俩个,先走一个酒再说。”说完一饮而尽。
然后才接着道:“问题根本就不在下面,都是当官的瞎指挥,东北说丢就丢,金龙哥他们二十九军当年打得多好,一道命令说撤就得撤,河北拱手让给小日本,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啊!”
话题又归于沉闷,继宗忙岔开话题,问道:“不知两位老兄贵姓大名,咱哥几个也好称呼啊。”
“我、杜兰卿、虚岁三十二。”年长的一拍胸脯、又一指年轻的“他、杜子美、二十四。”
果然是秦人,虽然粗黑如李逵,但名字却极雅。
大家不禁莞尔。
杜兰卿一笑解释道:“都是念私塾时先生给起的官名”
气氛逐渐轻松下来。
张胜遂开口道:“请二位来店里有两个意思,一是让二位暂时在店里将养身子;二是我们哥几个想在日军煤矿干他一下子,救出圈在里面的国军战俘,这事将来还要借重二位帮忙,不知二位的意思是啥?”
“毬!身体没麻达,咱现在就走。”
杜子美说完起身欲走。
杜兰卿一把薅住了杜子美。
“子美、你给我坐下,你还是个连长呢,做事咋还这么毛糙,咱先得思谋一下行动的章程,要弄就要把事弄成,你让这几个伙计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子美脸一红,讪讪坐下。
于是杜兰卿详细介绍了矿上日本人和战俘的情况。
矿长山田大佐是个瘸子,他原是华北派遣军步兵联队长,忻口会战时右腿受伤致残,伤好后安了个木腿,来此充任矿长,煤矿有一个中队的日军士兵驻守,另外有十几个日本监工。
战俘原来约有800人,后来因伤、病、累、饿死造成大量减员,现已不足三百,战俘中的核心人物是一个原国军上校,此人叫高占武。
平时日军把守很严,加之战俘们又都在井下干活,地面围墙高大、上设铁丝网所以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因此日军对战俘人数一般不进行清点,死了的抬出去往山沟里一扔,连埋都不埋。
听了杜兰卿的介绍,一直没有言语的继宗开口说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说出来各位哥们儿给思谋思谋。”
“啥想法?你快说!”占魁有些急不可耐。
“鬼子有一个中队,而我们就这几个人,要想救人显然力不从心,所以必须和里面的的人联系上,约定好时间,到时来个里应外合,把握才大一些,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进去联系,而这个人又必须和两边都熟悉,才好办事。现在只有兰卿老哥、子美兄弟和两边的人都熟,但他俩刚逃出来,再让他们回去,有一定的风险,同时心里也有些不忍。”
继宗考虑问题越来越周密,一番话说得简单明了,合情合理。
他话音刚落地,杜兰卿腾地站了起来发话:“我看继宗兄弟这个办法最好,我赞成,我和子美没啥说的,只要能救出那几百个弟兄,甭说再回煤窑,就是进阎王殿,俺弟兄俩也闯他一回,子美、你说对不对?”
“就(揍)是的、碎碎(小小)个事情。”
子美嘴里含着一口酒,满不在乎的答道。
看着兰卿、子美豪气干云的样子,这哥几个血立刻沸腾起来。
第三天傍晚,继宗几人将兰卿、子美悄悄用绳子送下通风竖井。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掌子面,摸起铁锹,混在战俘里开始干活,然后一起收工回到工棚。
在所有的战俘中,高占武军衔最高,虽然被俘,但依然军容严整,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他是这里所有战俘的精神支柱,战俘们见到他都会规规矩矩举手行军礼。
所以,同是军官出身的日军矿长山田对他也格外尊重,特准高占武住单间、吃小灶、还定期给他送烟送酒,他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战俘们收工后点点名。
高占武表面上接受了这一切,其实他是在等待机会。
他仔细的在战俘中甄别、物色着人选,只要有机会,他将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和这些人摊开来。
高占武、山东济南人,黄埔六期生,几乎参加了抗战以来所有的会战,以战功累迁至上校团长。
中条山会战是他戎马生涯中最感到丢脸的一次会战。
此役,十七万国军被三万日军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死、伤、被俘达七万之众,还累及多名高级将领战场自杀殉国。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前镇守中条山的陕军,以三万人枪打得十几万日军伤亡惨重,在近三年的时间里逡巡不敢近前,更不要说对中条山发起进攻了。
当时日本军界及国内各大报纸,都将日军倾十几万兵力苦战三年而无法越雷池一步的中条山称为“盲肠”。
受伤被俘后,高占武一直怀着杀身成仁的念头,但战俘列车经过郑州车站时的一幕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一想法。
那天列车刚刚驶进车站,车还未停稳,突然,站台上日本人嚷嚷声大作,所有的战俘都扒在车窗上朝外看。
十几个战俘腋下夹着几个日本兵冲上站台,他们手里拿着缴获的三八大盖,边冲边用手里的枪向前来阻挡的日本兵射击。
从他们的灰布军装上和特有的胸标上看,这些战俘属陕军序列,从他们艰难的步履中也能看得出他们人人身上都有伤。
(注:当时陕军官兵胸前均佩白色胸标,上书诸列强强加中华之不平等条约)
这些手里夺到了枪的战俘立刻恢复了军人的身份和尊严。
震惊至极的日本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震惊使他们忘记了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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