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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一个鬼子都不留

_3 佰川(近代)
等大家喝完香喷喷、有滋有味的汤之后,身子立马热乎起来,这时饭菜也跟着备齐了,这些好几日食物没沾过牙的逃难之人便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继宗提来一坛酒,把十几个老爷们聚到一桌边喝边唠了起来。
“我是桃沟的,他是核桃峪的,这几个是青石砭的。”干瘦汉子给哥儿仨一一介绍着众人。
“前天夜里后半夜,鬼子进了村,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我们桃沟儿户就逃出来两户。”干瘦汉子恨声说道。
“我们青石砭更惨,六十多户只逃出来三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又是鬼子作的孽,他们找不到游击队就祸害老百姓,这是鬼子的一贯做法。
继宗听得怒发冲冠、钢牙紧咬,庄家营子的惨象又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一直没言语的张胜插话道:“你们下一步打算咋办?”
几个人低下头唉声叹气,干瘦汉子指着大家说:“没地方去,山外有亲戚的都已经投奔亲戚去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无处可去的。”
张胜用手捅了捅继宗:“把这些乡亲们安置到庄家营子去,你看合适不合适?”
继宗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现在的庄家营子空无一人,村外坟茔累累,景象十分荒凉阴森。贸然相邀,这帮乡亲们会不会有所忌讳而不去?可如果他们继续流浪的话,那将十分危险,遇到日本兵不是被抓就是被杀,这么多老人、妇女、儿童就更让人担忧。
张胜知道继宗的意思。他对干瘦汉子几人说:“庄家营子你们知不知道?那里的房子现在还算完好,田地已经荒废了快一年了,你们哥儿几个和乡亲们商量商量,看大伙愿不愿去,如果愿去的话,等一会儿咱们立马就走,要是等到天亮,让鬼子汉奸看见,可就不好走了。”
“咳!大哥,”干瘦汉子一拍大腿,“逃难之人还有什么穷讲究,不用商量了,我做主,就让我们去庄家营子陪伴那些故去的乡亲们,也让咱们的下辈人时刻记着这一笔的血债。”
吃了热汤热饭的干瘦汉子精神已经恢复,浑身透出一股精悍、豪爽的劲儿来。“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用得着我田三的,哥儿几个招呼一声,水里火里就是它了。”干瘦汉子一抱拳。
说走就走,十几条汉子身上一人扛一袋店里给准备的面,妇女儿童也大包小包背着店里仓促间整好的干粮,继宗、田三在前,张胜、占魁殿后,一行人摸着黑悄悄向庄家营子走去。
等安顿好大家,东方的天空已露出鱼肚白来,三人匆匆和大家告别,等走出一里多地时,继宗回头想看看自家房子,但他看到田三正带领着老少六十多口人,在村口大皂角树底下,面向他们走的方向长跪相送。
回到店里,三人急忙差姜庭秀喊来王金龙,将昨夜之事一一叙说。
王金龙听完,略一沉吟道:“咱们不能看着小鬼子这样胡来。”
“鬼子大部分人马进山去了,现在据点里人数不多,我们能不能搞他一下子。”
“对,这里一搞,小岛必然知道,他一定会派人回来增援,山里鬼子人数少了,那里的乡亲们就能松泛些。”
“好主意,我们要搞就把动静整大点,动静越大,鬼子回来的人就会越多。”
“干脆这样,咱们今晚就下手。”
“最好能再弄点油药,搞他个地动山摇。”
四人七嘴八舌,一会儿就将方法商量妥当。
留守据点的鬼子只有两小队,其中就有横路敬二所在小队。大队人马走了之后,偌大的据点一下子显得空荡荡起来。
据点四角是四个炮楼,中间是六排营房,最外围是一圈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壕沟。每个炮楼原驻有一小队鬼子负责警卫和勤务,现在两小队鬼子分开驻守四个炮楼,还要抽出一部分人来巡逻,人手一下紧了起来。因此,除了必须外出,鬼子们一天24小时龟缩在炮楼里,一步也不离开据点,吊桥整天高高吊起,据点里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当晚后半夜,四人全副武装,提着三桶硝化甘油,王金龙身上还别了几颗手榴弹,悄悄来到东北角的壕沟外潜伏了下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片槐树林,完事后他们很容易从树林里撤走。
按照事先的安排,王金龙负责将绑有手榴弹的硝化甘油扔过壕沟,其余三人负责打灭探照灯和炮楼顶子上的鬼子,西南角的炮楼和这里成对角,是个死角,根本不用去管。
探照灯如鬼火般转来转去,炮楼顶上鬼子的身影时隐时现,王金龙已将手榴弹全部绑在硝化甘油桶上,趁探照灯转过去的一刹,拉弦、起身、助跑、旋身出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咣当——”寂静的夜晚,硝化甘油桶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一阵鬼子的叫声从炮楼顶上传来,紧接着鬼子探出头来往下看,探照灯的灯光也齐刷刷追了过来。探照灯旁鬼子的身影异常清晰,鬼子一探头,三人枪就响了,三个鬼子全倒在了堞墙上,鬼子手里的枪坠下炮楼。
紧接着又是三枪,东北、西北、东南方向三个炮楼上的三盏探照灯也被击灭。
“轰!” 一声巨响,大地为之一震,硝化甘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耀眼的白光将半个天映得白昼一般。
爆炸声过后,鬼子的十几挺“九二式”重机枪像刮风一样漫无目标地扫射起来,中间夹杂着“三八大盖”清脆的尖叫声。
由于爆炸声来自东南角,所以鬼子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西南角炮楼上照过来的灯光形成的巨大阴影反倒将四人隐身之处罩得严严实实,趁着这空当,王金龙又将剩余的两桶硝化甘油从西北、东南角扔了进去。
到底来了多少敌人?据点里的鬼子完全陷入了慌乱之中,东一枪西一枪一通乱打。
四人慢慢退进树林,从树缝里用枪瞄着炮楼上喷着火光的射击孔,不时地搂上一枪。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射击,四人气定神闲如同打靶一样,几乎是弹无虚发,惹得鬼子枪声一阵紧过一阵,间或还有一两声日式手雷的爆炸声传来。
打着打着,继宗突然灵机一动。他来到正专心瞄准的王金龙身边,拍了拍王金龙的肩膀说:“哥哥,我觉得这样还不够热闹,你看是不是让你的手下也凑凑热闹?”
看着王金龙发愣没明白的样子,凑过来的张胜补充了一句:“哥哥,你现在速回你的据点,就说游击队来袭,让你的手下也放放枪凑个热闹,将来日本人问起,你也好搪塞不是?”
王金龙一下明白过来。两个据点同时被袭,说明游击队人数众多,皇协军自身据点难保,哪儿有余力顾及皇军据点?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想到此,王金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据点,将手下的皇协军集合到一起,说有游击队来偷袭,得适当支援一下。王金龙在本地皇协军中可是一个传奇式的英雄,说起当年校场之上勇挫日军锐气的场面,谁不挑大拇指。事后酒宴上酒井三郎拉着王金龙坐在自己身边,频频举杯,夸奖王金龙为“支那真正的武士”,就连那几个日本军官也不停过来和王金龙碰杯握手表示敬佩,酒井三郎在醉意朦胧中还龙飞凤舞地专门为王金龙写了一个斗大的“武”字。
洪吉永就更不用说了,他特别在县城为王金龙摆了一桌酒庆功。
“没有金龙今日校场壮举,我保安团颜面丢尽不说,今后在日本人眼里,我们也是一文不值啊!金龙今日此举,没有荆轲刺秦、关羽单刀赴会的胆气是不能为之的。”
喝得有点醉意的洪吉永拉着王金龙的手,眼睛红红的向周围的手下夸赞着。平日里王金龙手面就宽,在上头又能兜得转,手下谁有个大事小情、手头不趁的时候王金龙出手就是十几块现大洋。而且他性格爽朗,从不揽权。队里的事情也不太上心,全交给队副去处理,高兴了不是进山打猎就是随便叫几个当兵的陪自己喝酒,酒到酣处还跟这帮丘八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越这样,这帮丘八老总们越是敬重他。“咱王队长不是一般人,水深得很呢。”当兵的私下里都这么说。
这些皇协军以前还是保安团时候,剿匪的时候动辄就见死不救,互相推诿,在此类事情上都是行家里手,所以,王金龙吩咐一下,当兵的自然玩命地开枪放炮,惹得鬼子据点的枪声整整响了一夜。几个小队长都是老油条,唯恐天下不乱,干脆命令手下将成排的手榴弹扔了出去。
“任务”完成,小队长喊起伙夫弄了几个酒菜,屁颠屁颠围着王金龙猜拳行令喝了起来,王金龙笑眯眯喝着酒吩咐道:“告诉弟兄们好好打,打退了游击队,明天我在‘桃园酒家’请大家喝酒。”
这样一来,皇协军士兵们更“奋勇”了,由于“奋勇”过了头,有几个士兵居然还负了伤。
小岛当天晚上通过电台就已得知游击队袭击据点,他非常焦急,丢了据点,他必死无疑,于是急忙指挥着部队往回撤。但当时天色很黑,他又怕游击队半路设伏,因此他让部队保持行军队形,交替掩护着往柳林镇撤退,直到正午时分才走出大山,等到达据点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就在他们熙熙攘攘通过吊桥进据点的时候,出事了。
事情是因横路敬二而起。
昨夜打了一夜枪的横路敬二吃早饭时依然是两耳嗡嗡作响,喝了一口汤便觉得有些反胃,于是放下碗回到炮楼,躺在铺上脑子一片空白。
伙伴们吃完饭陆续回来就寝,这些人累了一夜,躺下后立刻如死猪般沉沉睡去,横路敬二身体已经倦极,但他脑子里的嗡嗡声一直不绝于耳,直到十点多钟才昏昏睡去。
三小时后,他一跃而起,从枪架上取下自己的枪,机械地来到炮楼顶上。他又开始梦游了。
炮楼顶上无人站岗,昨夜被打死的哨兵的血还刺眼地残留在垛堞上。地上满是亮晶晶的空弹壳,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撇着腿趴在那里。
“今晚月亮真亮啊!怎么无人值班站岗呢?太粗心了,游击队昨夜才袭击过,今夜会不会再来?”他梦呓着,笔直地站在那里。
小岛的大队人马吵吵嚷嚷进据点的时候,横路敬二发现了。“游击队又来了,大家准备射击啊!”他大声呼叫着。
“开枪!”
潜意识中的这一念头令他俯下身去,抓起机枪对着正在通过吊桥的“游击队”开始了凶猛的射击。此时他的动作变得轻灵异常。
“九二式”重机枪射速很高,通常射击需两人操作,一名射手和一名弹药装填手,现在横路敬二一人完成得毫不逊色,他激情四射,血气翻涌,决心将这些游击队全部消灭在自己的枪下。
随着第一梭子子弹的射出,中队长小林少佐被密集的重机枪子弹拦腰打成两截。
这些跋涉了一夜已经疲倦已极的日本兵反应明显迟钝,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机枪射击了很长一段时间,许多日本兵还愣愣地伸长脖子往炮楼上看,根本不知道躲避,等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时,已经有四十多人中弹倒地,至于栽下吊桥、相互踩踏造成的伤亡已不计其数了。
小岛也有些发懵,不过他通过吊桥进来得早,躲过了这场浩劫,否则他也有可能成为横路敬二枪下的冤魂。等他明白过来,他几乎要发疯了,拔出佩枪冲进炮楼。直到这时,吊桥上才有些人举枪对着横路敬二射击。
由于是居高临下,视野非常开阔,“敌人”队形又很密集,所以横路敬二造成的伤亡还在继续。横路敬二兴奋极了,下面射来的子弹在他左右嗖嗖飞过,碰得钢盔叮当乱响。一颗子弹从侧面击中他的面颊,灼热的子弹烫得血肉“滋”的一声,毁掉了他的一嘴牙,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相反,他变得更加灵活和神勇。他用枪对着下面东躲西藏、狼奔豕突的日本兵疯狂射击着,在他眼里这些人仿佛变成了庄家营子的那些村民,他残忍地狂笑着,手里的枪不停地跳动、回转着。
此时炮楼里的日军依然还在呼呼大睡,外边发生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直到眼睛都红了的小岛冲进来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开了几枪,才将这些士兵惊醒。惊慌失措的他们光着身子,手无寸铁地冲上楼顶,看见横路敬二发疯般对着吊桥上的自己人扫射,这情景让他们目瞪口呆。
一个日本兵傻乎乎地对横路敬二叫道:“横路君,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横路敬二狂笑着转过身来,他满脸是血,表情狰狞恐怖,如有厉鬼附体,同时喷着子弹的枪口也转了过来,一同上来的几个日本兵顿时被打成了筛子。
上等兵横路敬二在梦游中表现出了极高的单兵作战素质。射击的间隙,旁边的一箱子手雷也被他打开了,他觉得敌人已经冲进了炮楼,正在向楼顶进攻,他抓起几颗手雷在箱上一磕,迅速顺着楼梯扔了下去。
炮楼里空间狭小,根本无法躲避,手雷造成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横路敬二半个小队的战友在几声轰隆声中嚎叫着魂归东洋三岛。
小岛命大,他被猛然后退的士兵撞翻在地,等他爬起时,浑身已溅满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旁边横陈着一大堆脑浆迸裂、四肢不全的士兵尸体。
小岛几乎要疯了,他急速冲进另一个炮楼,炮楼里的士兵们同样在呼呼大睡,他已顾不上叫醒他们,抓起一把步枪冲上楼顶。从这里可以看到横路敬二的侧背,横路敬二依然在那里酣畅淋漓地射击着,底下是他抱头鼠窜的战友。
愤怒的小岛定了定心神,瞄准横路敬二的心脏扣动了扳机。只见横路敬二哆嗦了一下,然后斜斜地扑倒在垛堞上。横路敬二的梦游终止了,屠杀终于结束了。
小岛领着三个中队的兵力在山里转悠了近十天,人困马乏、冻饿交加,最后无功而返,返回据点时又让横路敬二给搅和了一下,弄了个损兵折将。
接连的失败让小岛心里腻味极了,再也不愿进山清剿了,好在有刘大牙在,一篇文过饰非的报告交上去,酒井也只轻轻责备了几句,事情就算过去了,进山清剿的事情也没再提,只是命令他做好来年春季行动的准备。
第2部分
第十章 雪中送炭
鬼子据点发生的一切让继宗几个人兴奋坏了,占魁直嚷着要美美地喝一场高兴高兴,于是还没等天黑就早早打烊,又喊来王金龙,哥儿几个围着桌子,支起涮锅,热气腾腾地喝了起来。
由于占魁张罗得早,所以菜很丰盛,羊肉、牛百叶、雪鸡、羊肚、鲇鱼等被片得薄薄的码在条盘里;豆腐、粉丝、松菇、榛蘑、木耳、白菜等素菜也是琳琅满目。
涮锅用的是北方大号紫铜木炭锅,红亮的汤料在锅里不停地翻腾,热气四溢,酒香扑鼻,占魁不等羊肉变色就急急捞起鼓腮大嚼,尽管烫得牙咧嘴依然手不停箸。
其他几人看着他的吃相,一个个都忍俊不禁。三人笑着也加入了战群,大快朵颐起来。
等哥儿几个闹完送王金龙出来,外边已飘起了大雪,雪粒子绵密地落了下来,打得门外树上的枯叶簌簌抖动。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目送着王金龙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望着漫天的大雪,继宗若有所思地说:“不知田三他们现在咋样了?上次背过去的面恐怕也吃得差不多了。”
“是啊,如果断了顿,这么冷的天可不好熬啊!”占魁感叹着。
“咱们先进屋,坐下好好合计合计。”张胜拍打着身上厚厚的积雪说。
于是三人关门上板,坐回到桌前。
刚一落座,继宗就急忙说道:“反正店里最近客人也不多,干脆咱们歇上几天,让姜老哥雇几个人彻底打扫一下店里,咱们抽空给田三他们弄些过冬的粮食和来年春播的种子。”
占魁一听马上说好。
张胜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不急不徐地说道:“田三他们那儿有六十来口子,要支持到明年夏收,每人大约得四石,这就是二百四十石,加上明年春播又得六七十石种子,加起来得三百石,我们再往宽里算一下,总共下来得三百二十石。”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这么多的粮食要备齐得个好几天,现在不像以前太平年间,家家都有些余粮。我们大兴寨以前谁家拿不出十石八石的,现在即使有点余粮也都不会太多,所以我们得挨家挨户地去收。乡亲们的日子也都不容易啊!所以,我们收粮的价钱也得往上抬一倍,眼看也快到年关了,让乡亲们也过个手头稍微松泛一点的年吧。”说到这里,他喝了口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其余哥儿俩。
张胜这么短时间就考虑了这么多问题,而且还非常细,连粜粮的乡亲们过年都考虑到了,这哥儿俩打心眼儿里对张胜感到佩服。
“还是哥哥考虑得周全。”继宗心悦诚服。
“就按大哥说的办,送完粮食,咱还可以回家看看。”占魁高兴得一拍桌子。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匆匆往大兴寨赶去。
大兴寨是个大村子,有六百多户人家,又都是川地,所以村里人粮食相对宽裕,收起来也较容易些,他们收粮的价格又是平时的一倍,三百二十石粮食竟然在太阳落山前就收齐了。
粮食满满地码了张胜家一院子,三人刚想坐下来喝口水然后吃饭,这时,莲儿的远房表妹雨玫来到屋里。
她对着大家欠欠身,然后对张胜说:“胜爷爷,表姐家还有不少的粮食,你们还要不要?要是还要的话,派个人跟我去取。”说完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却直住继宗身上扫。雨玫修眉凤目、冰肌玉骨,一袭鹅黄色缎面旗袍更衬得她长身玉立、袅袅婷婷。
其实雨玫一进屋,继宗就明白这是莲儿差来叫自己的,雨玫又不停地用眼风向自己暗示,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如何接茬?他一时竟有些语塞。
占魁刚要张口,就被张胜拦住了,他对继宗笑道:“兄弟,还是辛苦你去一趟,要是不多的话你就自己顺手扛回来,太多就算了,反正我们已经收够了。”说完朝继宗眨了眨眼。
“行,我去去就来。”
继宗讪讪说道,站起来跟着雨玫往外走。看着张胜那挤眉弄眼的样子,继宗知道此事绝瞒不过心思灵动的张胜。
莲儿依然是那样美丽、成熟。
上次二人在石榴墓前邂逅,感激之下继宗含糊地向莲儿作了承诺,但当时的情景和继宗的心境使她表现得非常克制。那天晚上他送莲儿回家后,二人在灯下坐着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一早他就匆匆离去。
尽管莲儿没问继宗在干什么,但她对继宗的秉性太了解了,她知道继宗属于那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男人,他现在一定在干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帮不上,也阻止不了。
“可怜继宗从小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结婚不到两年妻子又被鬼子害死,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继宗要再出了事,继宗家的香火岂不从此断绝。”她常常独自一人在灯下泪水涟涟地想着。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内心一种母性的东西在慢慢抬头,而且越来越强烈,她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继宗生一个儿子,她甚至想好了种种掩人耳目的方法。
“继宗,我要为你生个儿子。”灯光下,她抚摸着继宗满头钢丝般的头发,平静地说道。
这里是他俩初次相好的地方,灯光下的莲儿是那样庄重、圣洁,话语中没有丝毫肉欲的暧昧,更多的是一种牺牲、奉献和对继宗的爱怜。
继宗一时竟有些哽咽,一股久违了的感觉从内心慢慢升起,他轻吻着莲儿那白嫩细腻的玉手,将莲儿轻轻拥入自己的怀中……
罗带轻分,香囊暗解,销魂当此际。
三百二十石粮食足足装了五大车,另外张胜又把自家的猪宰了一头捎上,临走又从家里掂了一麻袋粉条扔到车上。
车队浩浩荡荡来到了庄家营子。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庄家营子的新住户们再一次热泪盈眶。
“不懂事的娘儿们,收起你们的眼泪,三个恩人走这么远的路又困又乏,你们赶紧磨面炖肉好好招呼咱的大恩人呢!”田三在石墩子上振臂一呼,俨然是这个移民村的村长。
于是,男人们剁肉、支锅、架火,张胜带来的一头猪被做成两大锅猪肉炖粉条,不一会儿香味便在村子里飘散开来;老头和妇女们张罗着在村头的水磨上磨面,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则围着肉锅跑来跑去。
继宗看着庄家营子这热闹喜庆的气氛,眼睛有些湿润,这个一度死去了的村庄现在又活过来了,而且庄家营子的人们将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下去,将来还会越来越多。
“小鬼子!你们能把我们都杀光吗?庄家营子这不又热闹起来了?只要有一个人在,就指定和你们干到底!”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继宗三人被让到了田三家,两口炖肉的大锅就支在他家的大门口。
其实田三现在的家和继宗家只隔了一堵墙。站在田三院子这边,继宗一转头就可以将自家的院子看得一清二楚,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堂屋的窗棂上还糊着一层雪白的窗纸。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莲儿时常过来替他打扫收拾。但昨晚他和莲儿在一起呆了一夜,今儿早上雪还在飘着,所以院子里的雪肯定不是莲儿扫的,一定还有别的人时不时替自己收拾屋子。
田三家里收拾得很利落。火墙下的壁炉里,大块的劈柴在炉膛中熊熊燃烧,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炉口烤肉架的最上边一层穿着一只乳猪状的野物,下边两层穿着禽类,已经烤得焦黄冒油,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猪獾、松鸡。”看着大家疑惑的眼光,田三极爽朗地介绍着。
“已经快烤好了吧?”占魁忍不住咽着口水问,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说话间,两个汉子抬着一瓮酒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弯眉杏眼、身材高挑的姑娘,进了门用手绢扇着风,高着嗓门嚷道:“累死人了!”说完大大咧咧地坐到炕沿上,瞪着一双野性十足的眼晴挨个打量继宗三人。
“我妹妹棠儿,从小野惯了,跟个假小子似的。”田三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指着她说。
“说谁呢?找抽啊你。”棠儿跳下地,张牙舞爪地作势要扑田三。
田三吓得直往继宗背后躲,嘴里直嚷救命。
棠儿白了他一眼,露齿一笑:“德行。”
大伙看着有趣,都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外面吵吵嚷嚷着喊猪肉炖好了。棠儿端了个海碗正要出去分肉,一个老者已端了满满一盆猪肉炖粉条进来,说是先给三位恩人盛上。张胜三人赶紧迎上去接过盆,邀老人一同坐下。
这边田三、棠儿已将烤肉盛盘上桌,七七八八的大碗小碟罗列了满满一桌。在继宗三人的一再坚持下,老者才勉强坐到上首,张胜三人依次而坐,田三、抬酒汉子坐在对面,棠儿年龄最小,紧挨着继宗坐在最下首。
老者端起一碗酒,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三位恩人啊,咱们本是萍水相逢之人,当日三位恩人义薄云天,先收留我们于店,送汤送饭;后又安置我们这帮无家可归之人;今天又冒雪送粮,此等义举,古之义士亦不过如此!我祁老大快八十的人了,生逢乱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像三位恩人这样侠肝义胆之人我还是头一遭见。众乡亲推我进来敬三位恩人一碗酒,我是荣幸之至啊,三位恩人,请干了此碗。”说完,老者一饮而尽。
老者说话时,三人齐站起身紧摆手,嘴里连说:“不敢当、不敢当。”等老者一饮而尽,三人又慌忙陪着老者干了碗中的酒。
这时田三也端着一碗酒站了起来:“祁大爷是我们这儿年龄最长、学问最好的,现在村里的丫头小子们都跟着祁大爷识文断字,多好啊!说起来这都仰仗三位恩人的义举啊!来来来,我田三敬三位恩人一杯。”说完一口将酒喝干。张胜几个也赶忙陪着喝了一碗。
喝完酒,张胜抱拳作揖:“乡亲们,你们过奖了,也太客气了,再不兴‘恩人恩人’的叫了,我们哥儿仨真不敢当。我们做这点事为啥?往小了说,咱们是乡里乡亲;往大了说,咱都是中国人啊,在这乱世之中,咱爷们能碰到一起,是咱们有缘啊!来来来,咱们一起举杯喝一个!”
就这样左一杯右一盏,菜没动一口,酒已经下去了半瓮,饶是继宗哥儿仨酒量过人也有点吃不住劲儿了。祁老爷子和两个抬酒汉子更是已醉得出溜到桌子底下了,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三人上炕醒会儿酒。
占魁看着大伙说:“咱们先吃点吧,要不肉凉了不好吃。”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獾浑身都是夹花肉,烤得皮焦里嫩,咬一口满嘴流油,鲜嫩异常;松鸡就更不用说了,肉里有种淡淡的松子儿的清香味,和家鸡肉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
占魁左手巴掌大一片獾肉,右手一条松鸡腿,也顾不上说话喝酒,埋头大口大口撕咬着手里的野味。
棠儿拿着刀不停地为大家切肉添菜,但她给继宗夹菜明显要勤得多,不一会儿,继宗碗里就堆满了菜。
继宗也感觉出来了,他有点窘,忙摆手:“妹子,再不添了,我够了。”
“什么够了,六尺高的汉子,这算啥啊!吃好了,我好敬你们酒。”棠儿一副刁蛮命令的口气。
张胜嘴角带着笑意心里在想:我这兄弟又憨又诚,他怎么这么有女人缘啊?
田三道:“你也不管你哥吃了没有,你也太偏心了,你想饿死你哥啊?”
一听这话,棠儿脸色顿时绯红,她有点恼羞成怒,晃着手里的刀威胁道:“谁偏心了?你自己没长手?再胡说,割了你舌头下酒。”
田三急忙摆手道:“别割、别割,我还要留着它吃饭呢。”说完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田三和妹妹说笑逗趣那夸张滑稽的模样,大家不由一阵哄堂大笑。这一笑让继宗、棠儿两人的脸都红到了脖子。
张胜一看二人窘样,连忙举酒打岔:“来来来、喝酒。”总算是遮掩了过去。
占魁看着棠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道:“上次在店里我们怎么没见着棠儿?”
大家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田三。
田三卖着关子不搭腔,倒是棠儿抿嘴一笑:“上次啊,我穿着我爹原来留下的衣服,戴了个瓜皮帽,脸上又抹了把锅底灰,你们光注意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了,哪儿能注意到我这个脏了吧唧的半大小子啊!”说着,眼睛在继宗的脸上白了一眼。
她这句话又引得大家一笑。
第十一章 天池秘洞
刚过正月十五,“桃园酒家”重新开门营业。
在据点里整整憋了一冬天的小岛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了,他让刘大牙陪着出来到街上转转。
这个精力充沛、身体结实的日本人在街上昂首阔步地走着,身后是唯唯诺诺、亦步亦趋的刘大牙。
刘大牙自家里着火之后就一直住在据点里寸步不离,因为他觉得家里的火烧得实在是太蹊跷了。疑点有三:一是从现场看,家里几十间房子是同时烧起来的,意外失火不可能这样;二是家里人好像从着火到被烧死就没动过地方,这也不符合常情;三是家里的金银细软一点都没剩下,这就更让人怀疑了。
有了这些怀疑,刘大牙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所以,他进进出出也就格外小心谨慎。“桃园酒家”就是他怀疑的对象之一。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大小小的铺面都纷纷关门歇业,而“桃园酒家”却在这个时候开张,这就不一般。虽然有镇长张宁作保,但张宁这种贪财如命的人拿了好处什么保不敢作?而且自这个“桃园酒家”开张后,日本人出了多少事,以前游击队活动也没有这么猖獗,所以“桃园酒家”很值得注意。于是他向小岛建议去“桃园酒家”看看。小岛也正有此意,一挥手欣然前往。
因为是年后头一天开门营业,所以王金龙今天也过来凑热闹,小岛二人到来的时候王金龙他们在前堂正喝得热闹。
看见小岛进来,张胜忙迎上前去,而王金龙坐在那里装着没看见,动都没动。小岛却看见了王金龙,走过去笑着与他握手寒暄。
当年王金龙在校场连败几个日本军官时小岛也在场,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个少佐中队长,在后来的宴会还轮不上他和王金龙坐在一起喝酒。来柳林镇之际,酒井嘱咐他和王金龙要友好相处。
到柳林镇之后,他本想和王金龙多联络联络感情,但骨头里的傲岸狷介使他没有主动去找王金龙;而王金龙一天到晚散淡悠闲,不是进山打猎,就是闲逛喝酒,平时的事都由他的队副处理,和皇军之间的公务往来也主要是他的队副往来打点的,所以他和王金龙之间并没有直接打过几次交道。因此在柳林镇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和王金龙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表面上相安无事。
而一年多来柳林镇发生的诸多事情让小岛意识到,在这里仅靠刘大牙、张宁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刘大牙、张宁之流拍马溜须可以,但要办实事、大事,还要多和像王金龙这样风骨铮铮之人沟通。皇军在这里永远都是外来者,中国的事情还要靠中国人来办。这也是他一个冬天研读《孙子兵法》的心得体会。
今天在这里偶遇王金龙,他一改往常的孤傲,连想都没多想,急忙放下架子主动过来和王金龙握手。
看到这种情况,张胜忙将小岛往雅间里让,重新置酒布菜。王金龙作陪,张胜在旁边斟酒张罗,并特意叮嘱占魁和继宗今天不要在菜里做手脚,因为王金龙也在席上。
酒过三巡,王金龙拍着张胜的肩膀对小岛说:“太君,张胜的我的表弟,在本镇开酒店,还要请太君多多关照。”说完率先端起酒给小岛敬酒,张胜也忙着点头哈腰地敬了小岛一杯。
看着王金龙对自己如此敬重,张胜又如此温顺殷勤,小岛心中暗暗得意,他竖起大拇指说道:“张桑的良心的大大的好,有事的直接进据点找我。”
刘大牙心中这个气啊,本来自己是来找疑点的,现在倒好,王金龙在中间一插,小岛对“桃园酒家”印象更好,刚才的许诺无疑是以“桃园酒家”的保护人自居。今后自己要想打“桃园酒家”的什么主意恐怕困难就大了。到底这个王金龙是个什么背景啊?怎么小岛这头蠢驴对他如此敬重?不过他看到张胜那频频哈下的腰和脸上驯服的表情,他的疑心也有点动摇。
他心里阴阳不定地想着,脸上皮笑肉不笑,不停地和这几个人推杯换盏。他哪里知道张胜久历江湖,装龙是龙、装虎像虎。
这一年多来,小岛何曾有过一天的高兴?今天在“桃园酒家”偶遇王金龙,大家坐在一起开怀畅饮,他有一种难得的放松感和舒适感,酒也喝得异常开怀,所以在张胜打开第三坛子酒的时候,他已烂醉如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自从田家嘴伏击日本人得手之后,哥儿几个也觉得以前在店里店外干掉的那几个日本人解恨归解恨,但那都属于小打小闹,要想彻底报仇雪恨,就得像在田家嘴那样干大的,要干大的就必须用枪用炮来解决问题,所以继宗几个又商量着找时间约好王金龙进山打打猎、练练枪。
燕山的积雪已经渐渐开始融化,涓涓的溪流淙淙地流着,尽管山上还有些寒冷,但山坡上大片的小草已吐出了淡淡的绿意。
几个人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跋涉,来到了他们上次打猎的地方,因为地势高,所以这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湖面上仍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这里似乎从未有人来过,有种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几个人刚想坐下来缓缓劲,继宗眼尖,一眼看见瀑布下面的冰面上有几只獐子在喝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山口,只要堵住出口,这几个獐子就跑不了,他们几个立即散开慢慢朝瀑布方向围了过去。
獐子是一种敏感胆小的动物,几个人刚走了十几步,獐子就发现了他们,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举枪瞄准,几只獐子三纵两跳间已然不见了。
几个人感到非常诧异,湖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这几只獐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试着脚下的冰慢慢地往前走去,一直来到瀑布跟前也没发现任何出口。
“看这儿!”继宗一声惊异的叫声,大家都围了过去。
岸边的积雪上留下了獐子的蹄印,奇怪的是这些獐子是朝瀑布后面跑去的,大家上了岸,循着獐子的蹄印来到瀑布后,终于发现了秘密所在。
瀑布后有一个半人多高的洞。从远处看瀑布好像不宽,但到跟前才发现瀑布足有两丈多宽,加上瀑布从上冲击而下,在水面激起无数的水滴,整个瀑布底部水气氤氲,把个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如果是夏天的话,洞口草木繁盛,外加瀑布水流更大,要想发现此洞就更加困难了。这里实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水帘洞。
“孙悟空的水帘洞。” 占魁惊奇地叫道,“咱们进去看看。”他跃跃欲试。
“慢着。”张胜伸手拦住了就要进洞的占魁。
“你放心,现在不会有啥大的凶猛牲口在里面,如果有的话,像獐子那么机灵的家伙才不会进去呢!”
“那咱们也得弄几个松明火把照亮才是啊。”
“对对对,咱们赶紧弄火把,不然待会儿獐子不定跑哪儿去了。”
这一带山上红松颇多,油脂含量很大,春季树枝又较干,几个人砍了几个松枝用火柴一点就着,他们又多带了一些备用的树枝,然后举着明晃晃的火把依次进洞。
洞口相对狭窄,须弯腰慢行,往前走了二十来步往左一拐,洞一下变得宽敞起来,再往前左转右拐地走了二百来步,眼前突然一亮,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极为绚丽夺目的景色。洞在这里变得异常宽阔,高有十丈,长有三十多丈,宽有二十来丈,巨大的钟乳石柱连接着洞顶和地面,在阳光和火把的照耀下,钟乳石反射着宝石般斑斓夺目的光芒,他们感觉自己进入到一个华丽的宫殿。几个人惊呆了。
北方的山多以花岗岩为主,极少有溶洞,所以这哥儿几个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洞景,他们已经忘记自己是进来追獐子的,傻傻地看了半天,不知说啥好,直到手里的火把要燃尽了,他们才想起来赶紧灭掉。
阳光是从一个距地面有两人高的洞口斜照进来的,如同天窗一样,因此,洞里明亮、温暖、湿润。
占魁顺着洞口垮塌下来的石头爬上去往外一看,外面是一个足有二三十个打谷场那么大的天坑,呈圆环形,四周壁立,有七八十丈高,坑底长满了树木和杂草,伸出手就可触及到长到洞口的树枝。他朝外喊了一嗓子,洞里洞外立刻一阵回音,扑啦啦惊起一大群飞鸟。
哥儿几个轮流上去朝外看了看,对老天爷这奇妙的天造地设鬼斧神工都感到非常惊奇。
“獐子跑哪儿去了,赶紧找找。”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于是重又燃起火把寻找起獐子来。
洞的深处还有一个岔洞,走到尽头,六七只獐子惊慌失措地挤在一起,火光下,看得出来有两只已经怀有身孕。獐子呼吸粗重地看着他们,明亮的眼睛充满恐惧。
“这几只是母獐子,活捉了放到后面天坑里吧。”继宗说。
这里空间狭小,两人堵住去路,两人动手捉獐子,轻而易举就全部活捉。
从上山到现在他们还没顾得上休息,几人此时都感觉到有些累了。洞里刚好有一处高出地面的平台,平台非常宽,可以并排躺四五十人,而且洁净干燥。他们在平台上坐了下来,用带进来的松枝笼了一堆火,舒舒服服地吃着烤葱油饼和五香牛肉。
“这里足足能藏下一个营的人。”王金龙首先打破了沉默。
“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张胜感叹道。
“哥哥,你上次不是说想在湖边搭间草房吗?”继宗看着张胜说,“我看不用搭草房了,今后咱哥儿几个来打猎完全可以住在这里面。”
占魁一向性急:“干脆今天我们先住住试试。”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王金龙说:“占魁说得在理,今天我们就在这儿住下试试。”
“要住就得准备晚饭和睡觉地上铺的东西和干柴。”继宗补充道。
于是,大家从天窗爬出去,在天坑里分头打草、砍柴、打猎。
天坑里的乔木因无人砍伐,所以都长得高大异常,有松、柏、桦、栗等树和一些不知名的杂树,站在遮天蔽日的树底下几乎看不见天,只有一些稀疏的光线斑驳地洒在地面上,树下是厚厚的一层苔藓。
在天坑中心的低洼处还有一个由雨水、雪水汇集起来的十丈方圆的小湖,奇怪的是湖水并没有结冰,水清澈见底,细石水草清晰可见,一群群不知名的一长的黑背柳条状鱼在水里悠闲地游着,日光之下,影布石上,如悬停于水中,倏忽间又急速分散开来,片刻间不知所踪。
天坑里的雉鸡、野兔、豪猪都吃得肥肥胖胖,因为没有大型食肉动物,所以野兔、豪猪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几乎都不会跑了,雉鸡傻到用手就可以抓到的地步。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几人就空手活捉了两只雉鸡、三只野兔,豪猪因为咬人,所以占魁用棍子打了两只,在小湖边将战利品拔毛剥皮收拾干净,晚餐是够丰盛的了。
干草和干柴就更多了,不用费什么劲,他们就搂了十几捆干柴、二十捆干草。
吃饱喝足,躺在干净松软的散发着淡淡草香味的草褥上,铺前笼了一堆旺旺的大火,哥儿几个海阔天空、信马由缰地侃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可以陆续往里储存一些粮食和必需品,甚至武器弹药。”
“天窗和水帘洞洞口要进一步进行伪装,将来这里既可以住人,也可以供我们隐蔽藏身。”
“天窗出入很不方便,我们得用石头砌上台阶,省得爬上爬下的。”
“我们给这地方起个名字吧。”
“干脆就叫水帘洞吧。”
“我看天坑就叫后院吧。”
“洞外面的湖就叫天池呗。”
“开春后我们先在后院种上些麦子和蔬菜。”
“好是好,可我们人手有点紧。”
“这好办,可以请田三他们来帮把手。”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说到最后眼皮越来越重,占魁、继宗鼾声大起,王金龙起身给火上加了些柴,然后才酣然入睡。
第十二章 爆炸
俗语道:“一月的狗、二月的猫、三月的叫驴满沟嚎。”
开春不久,据点里的鬼子也象这些狗、猫、驴一样开始骚动起来。
从一个经常来店里喝酒的鬼子军曹口里,张胜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鬼子在春季要有一次大的行动。
酒井这次组织了好几个大队,打算对游击队活动非常活跃的伏龙坪一带进行一次拉网式的清剿,力图彻底解决问题。
这个线索很重要,但也令这哥几个非常焦急。
他们明白,日本人历来都是打不着游击队就祸害老百姓,如果鬼子开始春季“扫荡”,不知又有多少老百姓要遭殃。
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不会影响全局,日军的行动也不会停止,又不能眼看着小鬼子肆意妄为而无所事事,但就凭自已哥四个这几个人,又能整出多大的动静来?所以这哥几个有点焦头烂额、坐卧不宁。
正当继宗几个着急上火,无计可施的时候,田三带着女扮男装的棠儿来看这哥几个了。
一坐下来,田三就觉察出气氛有些郁闷,他非常清楚眼前这几个人,如果没有非常重大而且非常棘手的事情,这哥几个绝不至于在脸上带出来。
这几个人是自己兄妹和目前在庄家营子众乡亲的大恩人,恩人遇到事情自己不能不问不管。
想到这儿,他开口道:“哥几个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信得过我的话给我说说,我就是帮不上忙,出点主意也成。”说完,用期待、真诚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们虽然和田三接触时间不长,但田三豁达、豪爽的作派让几个人很是敬佩。
田三家所在的村子被日军几乎烧杀一空,他对日本人应该是满腔仇恨,看得出来田三绝对是那种恩怨分明的汉子,至少田三不会出卖自己哥几个,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帮着出出主意也好。
张胜与继宗、占魁目光一碰点点头,遂把鬼子“扫荡”的事告诉了田三,最后说道:“我们哥几个想整回大动静,至少要让鬼子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动身,最好是把鬼子的炮楼给他炸上几个,把这帮王八蛋给他活埋了才好。”
田三听完,满脸敬佩之色,起身一揖到地,慌得三人忙起身扶他。
田三正色说道:“三位兄弟、不、三位义士,当初我就看你们不像普通买卖人,买卖人哪有你们这般轻财好义的,果然不出田三所料。”
他顿了顿,抑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接着道:“三位义士干得是大买卖啊!我和日本鬼子有着血海深仇,各位、如果能瞧得上我田三的话,这事算我一个。”
从田三进门起,继宗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但田三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吃不准,所以也没贸然说出口,现在看到田三表了态,他决定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田哥,如果让你从据点外挖一条地道直通鬼子炮楼底下,你有没有把握?”
“这太简单了,三点成一线,距离可用眼睛测出来,不敢说挖到炮楼的正下方,挖到炮楼下方两三步方圆我绝对有把握。”
“那就足够了。”
继宗一开口问田三,张胜、占魁脑中由光火石般一闪,立即意会到挖地道的用途。
这哥俩对继宗是满心佩服。
别看继宗平时话不多,但他天分极高,说出来的都是非常有用的。
看田三有些不解的样子,张胜咬着牙简短地说了一句:“埋上炸药,炸狗日的。”
一切都明白了,漫天的云雾终于散去,气氛立即轻松起来。
占魁立即掂来酒,整了几个菜,坐下来细斟慢饮起来。
刚才一直如淑女般安静的棠儿顿时又疯开了。
别看继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但在女人面前往往处于被动地位,特别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他一说话就脸红,恰恰就是他的这种看似害羞的表现,让女人们心动。
像棠儿这种豆蔻年华、浑身野性、漂亮而自信的年轻姑娘对继宗就更充满好奇感和要征服他的欲望。
继宗被棠儿逼得只有喝酒的份,最后干脆爬在桌子上装醉,说啥也不起来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是大伙最后得出的一致结论。
第二天天刚擦黑时,田三如约赶到,他带了两把新打制的“洛阳铲”。
因为以前从未见过“洛阳铲”,王金龙四人对“洛阳铲”的形制充满好奇。
“洛阳铲”其实不是传统形状的铲,“洛阳铲”整体呈空心圆柱体,有八分粗,三十分长,口部微张,壁厚一分左右,刃部锋利,后部有柄孔,用以安装木柄。
使用时将“洛阳铲”奋力向土里插去,土便被挤进圆柱体空腔里,往上一提,土便被带出,因此“洛阳铲”具有镢头和铲子的双重功效,加上重量大,又非常锋利,所以用其打洞极为神速。
此铲早年由河南洛阳一带盗墓贼发明使用,故而得名“洛阳铲”。
当晚,五人悄悄来到据点东北角槐树林。
田三一双贼亮的眼睛测算着距离,盘算着打洞的计划,然后胸有成竹地对他们说:“十六天、指定把洞挖到每个炮楼底下。”
于是五个人便开始了这一浩大的工程。
竖洞挖在树林里,这样便于隐弊,向下挖了一丈五之后便开始掏平洞,目的是要避开据点外围的壕沟。
掏出的新土用麻袋背到树林深处均匀撒开,第二天土就干了,即使有人看见也不会起疑心,洞口每天用一块大石板封起来以防别人发现。
其实这个树林靠近鬼子据点,一般不会也不敢有人进来。
工程进展极为顺利,第十六天时大功告成。
地道从据点东北角进入,东北角和西南角在一条对角线上,所以极易定位,在对角线的中间又掏了个贯通东南角和西北角的地道,每条地道的尽头上部就是鬼子炮楼的地基,而地面上的鬼子营房正好分布在两条对角线的交点上。
第一条地道几乎没使用什么定位设备就顺利贯通,第二条地道却费了田三好大的劲,又是罗盘、又是水平仪,中间还返工了六次,整整比第一条多用了两天时间。
剩下就是往里放炸药了。
每个炮楼底下是五桶硝酸甘油,由于鬼子有六排营房,分布区域较大,所以在营房下部整整放了二十桶硝酸甘油,每堆硝酸甘油桶中间是一箱用来引爆的黄色炸药和雷管,安放炸药又用去了两天时间。
为了保证能同时起爆,五根导火索一样长。
午夜子时,哥五个一人点了一个导火索,然后退到树林深处,静静地等着那一声巨响,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终于他们感到大地猛然摇动起来,紧接着才是几声沉闷的爆炸声,炮楼上的探照灯霎时全灭了,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而爆炸只有短短几秒钟,没有听见鬼子的鬼哭狼嚎声,也没有火光冲天,哥几个有些扫兴,因为他们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据点里似乎就没有鬼子。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确切得知昨晚的战果:小岛大队在睡梦中被炸地只剩下不足一个小队的伤兵,而且基本上都已成为重度残废,小岛本人已经在爆炸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令他们咬牙切齿的刘大牙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只不过少了两只脚和几颗暴牙。
由于已没任何使用价值,赶来救援的日本军医只对刘大牙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就像丢垃圾般,将他扔到据点外的大街上。
因为是半夜睡觉时分发生的爆炸,所以他只穿着裤头背心,这家伙命还真硬,嘴上脚上还在流血,他居然用两只手撑着爬到街边挨家挨户讨要吃穿。
整个柳林镇的人谁不认识刘大牙?
大家对他恨之入骨,所以刘大牙处处吃闭门羹,从街头爬到街尾连口水都没人给,最后,他号啕大哭了一阵,艰难地朝镇外“桃园酒家”爬去。
张胜手里抄了了一把宜兴紫砂壶,壶里泡的是酽酽的云南普洱茶,他架着个二郎腿坐在店外,眯缝着眼,嘴里哼着京戏《破洪州》,看着街上面带喜色相互窃窃耳语的人们,他心里充满了喜悦、自豪和忍不住要叫一嗓子的得意。
当刘大牙像狗一样爬过来时,目力极好的他早就认了出来,他忍住心中的笑老远就喊道:“吆、这不是刘翻译官么,好好的路你不走,怎么爬开了。”
刘大牙喘着粗气艰难地说到:“全、全、全他妈玩完了。
“你的日本朋友怎么撇下你不管了?好歹您也鞍前马后伺候了这么多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啊!”张胜继续调侃着。
“日本人,这帮狗日的孙子,看爷爷我没用了,把我扔出来了。”刘大牙恨恨地说道。
“不对吧?我觉得日本人挺仗义的,特别是小岛太君,对我都挺照顾的,你没找找他?”张胜嬉皮笑脸、句句专朝刘大牙心窝子上捅。
“小岛、哼、他他妈的连骨头渣滓都找不着了,还提他干吗?”刘大牙满心怨毒。
其实,就在他被扔到大街上、日本伤兵被抬上车一溜烟绝尘而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的屈辱和怨恨便像气球一样膨胀张开了。
自己出卖祖宗、为虎作伥、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连自己一家人都搭上了,到如今连条狗都不如,狠毒的日本人弃自己如敝履,自己真不如一死了之。
但让他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所以他爬向每家乞讨实际上是希望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们借机给他一下子,让他从此脱离苦海,但没人理他,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他知道那是人家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这些善良的人们怎能杀自己这样一个失去了双脚、连狗都不如的人呢?
他只有一家家的爬下去。
当刘大牙艰难地爬行在这一块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时,他的思想也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他由屈辱而怨恨继而悔恨。
自己是一个堂堂的中国人,由于贪婪和懦弱竟认贼作父,成了一个无耻至极的汉奸卖国贼,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这一切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一刹那间,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自己前半生所犯下的罪孽,就让自己用后半生的痛苦来偿还洗刷,多大的屈辱都要活下去,自己就是一面镜子,让自己现在的丑态时时提醒那些和自己一样当了汉奸或准备当汉奸的人看清楚,自己的现在,就是他们的将来。
顿悟的一刻,刘大牙那如狼一样狠毒的心变得柔软、豁亮起来。
他忍不住在街头号啕大哭起来。
佛说:“回头是岸”
所以,无论张胜怎样挖苦,刘大牙都觉得不过分,他甚至觉得张胜骂得越恶毒,自己心里的罪孽感就轻一点。
他不再吭声,只用眼睛柔和地看着张胜,然后艰难地转身靠墙坐下,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眼里却涌出泪来。
张胜看着这条丧家犬不尴不尬的样子,也就提不起劲儿来和他浪费口水。
他举起紫砂壶,美滋滋的品了一口,提起凳子慢慢踱回店里。
第二天早上,“桃园酒家”开门时,张胜他们惊异地发现,刘大牙依然保持着昨天的姿势靠墙坐在那里。
“这狗日的想干啥?干脆给扔到野地里喂狗得了。”
占魁见此情景怒不可遏。
张胜拦住了他。
哥几个昨晚已经商量好了,不打算再碰这个残废了的汉奸,和他的帐已经算清,剩下的让老天爷去惩罚这个满身罪孽的人渣。
张胜己察觉到刘大牙的变化,但又有点怀疑刘大牙是不是受刺激太深得了失心疯,他决定试试。
张胜端了一碗水、拿了一个馒头,来到刘大牙面前,示意刘大牙看他吃不吃。
“张老板,以前我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今天我是一条丧家犬,你心善给我送吃的,你就当在你面前的是一条癞皮狗,请你把馒头仍地上、水泼地上,我添。”刘大牙上气不接下气,他明显已经有些虚脱,但眼睛确异常明亮。
刘大牙思路清晰,绝对没疯,但他的要求却让张胜目瞪口呆。
张胜没言语,他将馒头扔到地上,水碗放到刘大牙旁边,他想再看个究竟。
刘大牙伸出满是泥污的手抓起馒头大口咀嚼起来,虽然缺了几颗门牙,但似乎并不影响他咀嚼进食,紧接着又端起水碗一饮而尽,说了声:“谢谢。”
然后便不再言语,靠墙望天,面带微笑。
“嗨、你瞧这狗日的还会说谢谢,你再看他那副熊样儿。”
占魁有点哭笑不得。
继宗静静地看着刘大牙,他感觉到刘大牙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有那么点所谓的脱胎换骨的感觉,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一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混蛋,一夜之间,洗心涤面、幡然悔悟。
这也太离谱了。
哥几个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样,此后每天他们还是准时给刘大牙送水、扔馒头。
一天天的,刘大牙的伤慢慢好起来了,竟没有发炎。
他每天依墙而坐,任来来往往的人指手划脚,唾弃嘲笑,他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直到有一天,镇长张宁的到来终于让他开了口。
张宁是特意来看刘大牙的,刘大牙的事全镇传得沸沸扬扬,这个一直和自己明争暗斗的家伙如今潦倒到何种地步,他决定亲自来看个仔细。
当张宁看到刘大牙的尊容时几乎有些不敢认。
刘大牙虽然其貌不扬,满嘴爆牙,可以前也是油头粉面,衣衫整洁,而现在却穿了一件不知是谁给的长袍,污秽不堪的已经分不出颜色,头发如毡一样紧贴头皮,脸上手上厚厚的一层污垢,形象极其狼狈萎缩。
活该!让你他妈跟我斗。
张宁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脸上已笑成一朵菊花。
他挪揄道:“刘兄啊,你不去日本人的陆军医院蹲着,成天猫在这儿享清福,你说你不在,皇军有事该咋办啊?”
看着得意非凡、越凑越近的张宁,刘大牙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非常可怜,他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他。
他脸上一笑、柔声道:“皇军没我怕啥,不是有张兄你嘛,再说了,诺大的燕北地区像你和我这样的汉奸走狗有的是,缺了刘大牙,还有李大牙、张大牙,你说是不是?”
当张宁听到从刘大牙嘴里说出“汉奸走狗”这四个字时,他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刘大牙:“你、你、你他妈放屁,你才是汉奸,我只不过帮日本人维持维持。”
“五十步笑百步,咱俩彼此彼此。”刘大牙一笑。
“你他妈胡说,我不是汉奸、不是汉奸。”张宁面色苍白,虚弱的说道。
“你不是汉奸?你有种!这话你别对我说,你对柳林镇老百姓说去啊!你去对张上将自忠大人的英灵说去啊!他老人家也是咱燕人,他也姓张;要不你到县城给酒井三郎说去?”
张宁面如死灰,他心中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之今日、你之将来,张兄、好自为之吧!”说罢闭目,再也不看张宁一眼。
张宁足足愣了半晌,他觉得自己一下苍老了许多,腰已无力直起,他蹒跚着、嘴里喏嚅着踽踽而去。
店前的这一幕,继宗三人看了个正着,继宗心里一动。
午饭时,继宗给刘大牙送来了吃食,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扔,而且馒头是放在碟里,碟里还有煎鸡蛋,上面搁着一幅筷子。
(注:张自忠将军为山东临清人,因其英雄,加之其职所多在京冀一带,故冀人多以为张将军为河北人,此亦国人多以英雄为同乡而自豪耳)
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了个穿红的,又来个带绿的。
虽然酒井的春季“扫荡”计划因兵力问题暂时搁浅,但柳林镇据点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所以旅团很快又为他派来一个大队驻守柳林镇。
爆炸发生的第二天,酒井就匆匆赶到现场。
整个据点己面目全非,炮楼和营房己荡然无存,地面仿佛被犁过一样,幸存者大多是在营房区最边上宿舍宿营的的士兵,爆炸后留下的五个巨大的弹坑表明了爆炸来自地下,而且炸点非常精确。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游击队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唯一的解释就是游击队采用了地下土工作业,但如此准确的定位既需要精确的测量、计算,同时还需要丰富的经验和先进的设备。
游击队不可能具备这些条件,难道是英、美、俄哪个国家的隧道专家被派来参与了此事?
他一头雾水,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而且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如果不能及时制定出防止游击队进行掘洞爆破的话,用不了两个月整个华北的据点都会像柳林镇据点一样灰飞烟灭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冷战,觉得应该立即打报告向上峰建议此事。
接到酒井的报告,旅团、师团、乃至华北派遣军各级指挥官非常重视,于是立即召集军中的土木工程师进行论证研讨,方案迅速制定出台,具体如下:一、 所有据点外围原有壕沟须再加深加宽,见水为止,无此条件者、应引水入壕。
二、 靠壕沟内侧地下加建一圈钢筋水泥结构的防掘隔离墙,深度以壕沟深度为准。
三、 华北派遣军司令部近日将派得力谍报人员对柳林镇一带游击队进行侦察和监视。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两三个月之内,日军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得被迫暂停。
新派来驻柳林镇濑川大队原来是驻中苏边界大岭子山要塞的边防部队,到大岭子山之前的两个月他们还属日本本土预备役部队,士兵大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中学生。
这半年多来他们不停的坐车坐船,先从日本坐船到朝鲜,然后坐车到大岭子山,屁股还没坐稳,又被紧急调往华北,到了柳林镇看到据点的的惨状,所有的人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国内,天天听到的是皇军如何神勇威武,今天在支那消灭多少万支那政府军;明天在太平洋歼灭美军几支舰队;后天在南洋俘虏英军几万;似乎皇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那些同盟国士兵如同土狗瓦鸡,只要大日本皇军军旗所指,他们便会分崩离析,跪地投降。
然而这里只是华北一个小小的边远小镇,一帮子像农民一样的游击队就搞得皇军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一夜之间就使皇军一个大队近千人殒命。
难道这就是国内报纸上天天嘲笑的那个支那劣等民族?
为了保密起见,这次据点的重建没有征用一个中国民工,这些由于营养不良而明显发育迟缓的娃娃兵立刻被投入到重建据点的工作中;因为是军事工程,所以工期要求的非常紧,他们没日没夜的干着。
稍微一松懈停下来歇口气,那些老兵和军官们就会冲过来一阵暴打,打完还训斥道:“新兵XX、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懂吗?”
第十三章 未雨绸缪
看着当初拖住日军、不让日军进行扫荡的目的已经初步实现,张胜他们最近一直处于一种高兴、兴奋的状态。
由于日军忙于重建据点,所以店里来的多是本镇的客人,没有日本人在,客人们彼此大多都是熟人,大家在一起喝酒聊天也就非常自在,特别是酒至酣处,人们猜拳行令、吆五喝六极为热闹,有时继宗三人也会不自觉地加入到客人们中间热闹一番。
一切都似乎非常正常。
但最近两个常来店里的两个外地客人引起了张胜的注意。
这两个客人一副商人打扮、操东北口音,每天早早的就来到店里,到最里面靠墙角的位子坐下,要上两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薰豆干,再随便点上两个热菜,然后就默不作声的慢慢地自斟自饮起来。
等客人们陆陆续续来到店里开始喧哗热闹的时候,这两个人有时静静地坐在一旁只听不说,有时也参与到其他客人的高谈阔论中去,一坐就是多半天。
这种情形已经有好几天了,张胜心里琢磨了好长时间。
说他们是商人,但他们也太消停清闲了。
一般到镇上来的外地商人不是忙着跑买卖、谈生意就是应酬、宴请买主,忙得不亦乐乎,等生意成交也就立刻启程上路,讲究的是薄利快销。
而这两人似乎无事可做,每天就泡在“桃园酒家”消磨打发时间。
“二位老板、今天来点什么?”等两位外地人刚一坐下,张胜亲自掂着茶壶过来倒水。
“老样子,再来一个爆牛肚、一个木樨肉。”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操着浓重的东北腔答道。
“好嘞————”
张胜一边抹着桌子一边随意问到:“二位老板做什么大买卖啊?”
“小买卖、小买卖,倒腾点粮食混口饭吃。”年长的拱了拱手。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粮食买卖的旺季,一听这话张胜明白了,他早年就干这个。
做粮食买卖有个收粮的过程,所以往往得在镇上坐等。
“货收得咋样了?”
“不好办呐!到处是小日本的卡子,货办的很不顺手啊。”
“这帮小日本太他妈可恨了!”旁边一直不作声的年轻客人恨声说道。
“嘘————”张胜忙冲他摆了摆手。
店里客人也有骂日本人的,但那都仅限于熟人老客之间,像这样公然在一个生人面前骂日本人还是第一次见。
张胜忙打岔道:“二位老板,早年兄弟干的也是粮食买卖,本地人头还熟,需不需要兄弟给你们牵牵线?”
“不用了、不用了。”年轻的忙不迭地摆手。
年长的觉得不妥赶紧解释道:“我们有自己的牙家掮客(经济人),谢谢你了。”
说完狠狠地瞪了那年轻的一眼。
张胜感到好笑,不用就不用紧张个啥?
生意场上有自己的规矩,这谁都知道,但也用不着如此紧张。
张胜一笑:“二位稍等,菜马上就齐。”
今天这两客人坐的时间倒不长,正晌午时两人就结帐离去。
张胜看他们走远,顺手端了些饭菜给刘大牙送去。
“张老板,你没觉得那两客人有点不对劲吗?”
刘大牙压着嗓门问张胜。
看刘大牙主动和自己说话,张胜有点惊异。
刘大牙平时靠墙而坐、闭目不语,状如参惮,根本不多说一句话,即使是张胜他们几个送饭给他吃,他也就点点头而已。
“有啥不对劲?”
张胜故意慢不经意地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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