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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_4 米切尔·恩德(德)
  家有三兄弟,
  住在一屋里,
  相貌虽不同,
  区分却不易,
  乍看他们都差不离。
  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
  老二不在家,刚刚出门去。
  只有老三家里坐。
  老三排行虽然小,
  至关重要不可少。
  因为老大变老二,
  生出这位三老弟。
  你想盯住看其一,
  总是看到他兄弟。
  现在能否告诉我:
  他们是一还是俩?
  或者一个也不是?
  他们都叫啥名字?
  你若猜出这个谜,
  将认识三个统治者。
  他们三个皆强大,
  治国齐心又协力,
  兄弟仁人合为一,
  王国就是他们自己!”
  侯拉师傅看着毛毛,鼓励地点点头。
  毛毛紧张地倾听着,她的记性特别好,听完之后,便慢慢地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
  “唉!”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谜真难猜。我根本猜不出是什么。我简直不知道从哪儿清起。”
  “试一试么。”侯拉师傅说。
  毛毛又自言自语地把整个谜面重复了一遍,然后,她再次摇了摇头。
  “我猜不出来。”她认输了。
  这时候,小乌龟爬过来,趴在侯拉师傅的脚旁,关切地看着毛毛。
  “哎,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问道,“你能够预知半小时之后的情况,你认为毛毛能猜出这个谜吗?”
  “她能。”这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你看,”侯技师傅转过身对毛毛说,“你会解开这个谜的,卡西欧佩亚从不会错。”
  毛毛皱起眉头,又开始努力思索起来。她想,这住在一个屋里的三兄弟究竟是什么呢?显然这不是指人。在谜语中的兄弟们往往是指苹果核啦,牙齿啦,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谜语里的三兄弟是可以彼此互相转变的。那究竟是指的什么呢?什么才能互相转变呢?
  毛毛环顾四周。她看见那儿立着许多蜡烛,火焰一动不动。啊,对了,蜡烛通过火焰变成了光。这不就是三兄弟吗?可是,这肯定不对。他们住都在那儿,本来应该有两个不在才对。
  也许是花、果实和种子那样的东西。啊,对呀,这几种东西确实像多了。种子是三种东西当中最小的,它存在的时候,其他两个都不存在。而且没有它也就不会有其他两个。可是,这也不对!因为人们能够仔细地观察种子。这就是说,当人们要看三者中最小的这个时,看到的总是另外两个中的一个。
  毛毛的思想混乱极了,她简直理不出一点头绪。不过,卡西欧佩亚已经说了,她会找到答案的。于是,她又开始慢慢地从头到尾把那个谜语重复了一遍。
  当她再次读到“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时,她看见乌龟在冲她眨巴眼睛,它的甲壳上出现了几个字“这我知道”,接着,马上又消失了。
  “老实点,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微笑着说,其实,他并没有向那边看,“不要提示!毛毛自己完全能猜出来。”
  当然,毛毛早已看到了龟甲上的字迹。现在她开始思考这可能是什么意思。卡西欧佩亚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呢?它知道毛毛可能解开这个谜。可是,那一点意思也没有。它还知道什么?它总能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它知道“未来!”毛毛大喊起来,“对啦,‘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就是未来!”
  侯拉师傅点点头。
  “这老二,”毛毛继续说,“……不在家,刚刚出门去,这就是过去了。”侯拉师傅又点点头并高兴地笑了。
  “可现在,’毛毛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这老三就难猜了。这老三到底是什么呢?谜语中说他虽然排行最小,可是,没有他就不会有另外两个兄弟,而且只有他在家里……
  “她想着想着,恍然大悟地说,“就是现在!就是目前!过去是已经存在过的时刻,未来是即将到来的时刻!所以,没有现在,也就没有过去和未来。这下子对了吧!”
  由于激动,毛毛的脸颊变得通红。她接着说,这下面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老大变老二,才生出这位三老弟……这也就是说,只是因为未来变成了过去,才有现在!”
  她吃惊地望着侯拉师傅。“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然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现在,只有过去和未来,这对不对呢?因为,比如说目前这个时刻吧——当我们说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过去!啊,现在我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你想盯住看其一,总是看到他兄弟。’其余的我现在也明白了,可以说,这三兄弟其实就是一个:这就是现在,或者是过去,或者是未来,或者一个也不是。因为它们每一个都是在其他两个存在的情况下才存在!我想到的就是这些!”
  “不过,这个谜还没有终结。”侯拉师傅说,“这三兄弟统治的王国,就是他们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毛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这会是什么呢?过去、现在、未来,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呢?她环视了一下宽阔的大厅。目光掠过数亿万计的钟表,突然她眼前一亮。
  “时间!”她一边大喊,一边拍起手来,“对了,就是时间!这个王国就是时间!”毛毛兴奋地又蹦又跳。
  “你还得告诉我,这三兄弟住的房子是什么?”侯拉师傅要毛毛回答。
  “就是这个世界呗。”毛毛说。
  “好极了!”这时候,侯拉师傅也提高了声音并鼓起掌来。
  “祝贺你,毛毛!你猜出了这个谜!真让我高兴!”
  “我也很高兴!”毛毛回答。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奇怪,她解开了这个谜,侯拉师傅为什么这样高兴呢?
  他们穿过钟表大厅,继续向前走,侯拉师傅又让她看了一些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毛毛仍然在想着那个谜语。
  “告诉我,”她终于问道,“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刚才已经找到答案了。”侯拉师傅回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毛毛解释说,“时间本身——它一定是某种东西,它的确是存在的,可它到底是什么呢?”
  侯拉师傅说:“要是你自己能说出来,那就太好了。”
  毛毛凝神思忖了很久。
  “它是存在的。”毛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它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也许它是一种类似香味那样的东西?香味是不断消失的。也许它来自某个地方?也许它是像风一样的东西?哦,不!现在我知道了!它可能是一种永恒的音乐,只是人们听不见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有时候能听见,那声音一定很轻很轻。”
  “是的。’侯拉师傅点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把你叫到这里来。”
  “但它同时一定还是别的什么。”毛毛还在继续想她的那个问题,“音乐虽然来自遥远的地方,可是听起来它就像在我的心灵深处鸣响,可能时间也是这样。”
  她恍恍惚惚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无可奈何地补充说道:“我觉得,这就像风使水面起波浪一样。啊,我说的这一切好像全是胡话!”
  “我认为,”侯拉师傅说,“你讲得很好,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全人类的时间都是在从没巷的无处楼里产生出来的。”
  毛毛敬畏地注视着他。
  “啊?”她轻轻地问,“时间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吗?”
  侯拉师傅又微笑起来:“不,孩子,我只是一个管理员。我的责任是将每个人应得的时间分配给他。”
  “那么,你难道不能毫不费力地作出安排,别让时间贼偷窃任何人的时间吗?”毛毛问道。
  “不能,我做不到。’喉拉师傅回答,“这些钟表只是我的爱物,它们最多只是人胸中那件东西的不完美的复制品。就像你们为了看到光明而要有眼睛,为了听到声音而要有耳朵那样,你们有一颗心是为了用来感觉时间的。凡是心感觉不到的时间,就是已经失去了,就如同彩虹的颜色对于盲人、鸟儿的歌声对于聋子那样。遗憾的是世界上也有又盲又聋的心,尽管它们在跳动,但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如果我的心一下子停止跳动了呢?”毛毛问。
  “那么,”侯拉师傅回答,“对你来说,时间也就停止了,孩子。也可以说,你自己就穿过时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返回去了。你就沿着自己的生命之路返回去了,一直回到一个又大又圆的银制大门前面,总有一天,你将从那个大门走进去。然后又从那儿走出来。”
  “那个大门里面有些什么呢?”
  “然后,你就到了那儿,也就是你有时候听到轻柔的音乐产生的地方。不过那时候,你也就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你本身也就成了那许多声音中的一种了。”
  他审视着毛毛,又说道:“不过,你可能还不懂这其中的奥妙!”
  “懂了。”毛毛轻轻地说,“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她回想起走过从没巷时的情景,在那儿,她曾经感到一切都在倒退,于是,她问道:“你是死人吗?”
  侯拉师傅微笑着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答道:“如果人们认识到什么是死亡,那他们就再也木会对它感到恐惧了;如果他们不再对它感到恐惧,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偷走他们的时间了。”
  “那么,只要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们不就行了吗?”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侯拉师傅问,“我在分给他们时间的时候,就不断地告诉他们这一点,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相反他们却宁愿听那些让他们感到恐惧的人说的话。这也是一个谜呀。”
  “我不害怕。”毛毛说。
  侯拉师傅缓慢地点点头。他盯着毛毛看了许久,然后问道:“你想不想看一看时间的发源地?”
  “当然想。”毛毛小声说。
  “那我带你去看看。”侯拉师傅说,“但是,在那里必须保持安静,什么都不许问,什么也不许说。你能答应我吗?”
  毛毛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候,侯拉师傅弯下腰,举起毛毛,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毛毛觉得,侯拉师傅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大、苍老了,但却不像是一个老人,而是像一棵古树,像一座高山。他用手捂住毛毛的眼睛,毛毛感觉到好像是一片又轻又凉的雪花落到她的脸上。
  毛毛仿佛感到侯拉师傅带着她走过一条又长又暗的走廊,但却十分安全,她一点也不害怕。起初,毛毛以为自己听到的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后来她才渐渐地感觉到,实际上可能是侯拉师傅脚步的回声。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侯拉师傅终于放下毛毛。他把脸贴近毛毛的脸,睁大眼睛看着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然后便站起来,退了回去。毛毛周围笼罩着一片金黄色的朦胧的雾霭。
  过了一会儿,毛毛才渐渐地看清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完美的半球形屋顶下面。她觉得,那大屋顶就像整个天空一样大,是纯金制造的。屋顶正中间有一个圆洞,一道光柱从那个洞口射进来,照在一个同样圆的水池上面,池中的水漆黑、光洁、平静,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就在光柱紧贴水面的地方,仿佛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闪耀,并在缓慢地移动着,显得十分庄严。毛毛看见一个巨大的摆针在黑色的镜子上前后摆动着。但是,它并不是挂在什么地方,而是悬在空中,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当星摆慢慢地越来越靠近池边时,一朵硕大的花蕾就从那黑色的水中浮现出来,摆针越接近地边,花开得就越大,直到完全开放,躺在水面上为止。
  毛毛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富丽的花,它除了闪耀的色彩以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毛毛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
  星摆在花上停顿片刻,毛毛一直盯着它,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好像完全被那朵鲜花陶醉了似的。她觉得,仿佛有一股香气,那正是她一直渴望得到的,至于那是什么香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后,摆针又慢慢地摆回去了。就在它渐渐离开池边时,毛毛惊异地发现那朵美丽的花竟然开始凋谢了。花瓣一片接一片地脱落井沉入水底。毛毛感到非常难过,好像某种东西无法挽救、永远离她而去了似的。
  当摆针摆到黑水池中央时,那朵花就完全消失了。但就在这同一瞬间,另一朵花蕾开始从对面地边的黑水中升了起来。毛毛发现,当摆针渐渐靠近时,即将开放的那朵花比刚才那一朵更美丽。毛毛绕过去,想走近些好更仔细地看那朵花。这一朵与刚才那一朵完全不同,它的颜色,毛毛也从未见过。这朵花更加绚丽,更加珍奇,它的香气也迎然不同,更加沁人心脾。毛毛观察得越久,发现的奇妙之处越多。然而,星摆又摆了回去。于是这朵更加美丽的花也开始凋谢,花瓣一片片地脱落,沉入那无底深渊。
  摆针又渐渐摆到对面,但这次接近的不是刚才那个地方,而是稍微偏离了一点点。就在第一朵花开放处一步远的地方,再次升起一朵花蕾,并逐渐张开了花冠。
  现在,毛毛似乎觉得,这朵花才最艳丽,是花中之花,那简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当毛毛看到这朵无比艳丽的鲜花又开始凋谢并沉入无底深渊去的时候,她真想大哭一场了。但她猛然想起自己对侯拉师傅许下的诺言,终于强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
  此刻,摆针又摆到对面,并且从刚才那个地方又偏离开一步,又一朵崭新的鲜花从那黑色的水面上浮了出来。
  毛毛渐渐地明白了,每一朵新出现的花都和先前的不同,而且一朵比一朵美丽。
  她围着圆圆的水池不停地走着,观察那一朵接一朵鲜花怎样地出现又消失。她感到,这一奇观永远不会使她感到厌倦。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现,与此同时,这里还在发生着一些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从半球形屋顶射下来的光柱,不仅能看见,而且能听见了!那声音开始是沙沙的,就像人们远远地听到树梢上的风声那样。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哗哗的瀑布声,或者像海浪拍击岩石发出的隆隆声。
  毛毛听见,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啸声是由无数声音汇合而成,而且不断地调整,变化,又形成一种新的和谐的声音。像音乐,又像别的声音。突然,毛毛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在星光灿烂的夜晚静听时听到的那种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轻柔音乐么。
  这时候,那些响声越来越清晰、颜色也越来越光彩夺目了。毛毛隐约地感到,正是这种能发声的光,从漆黑的池水深处把那些花呼唤出来并使之具有不同的颜色和形状。
  她听得越久,就越能准确地区分每一种声音。
  那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像金、银和其他金属发出的响声。随后,又响起一些十分异样的声音,那些声音特别强劲有力,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它们来自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方。
  毛毛已经听到那些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了,那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不过她听懂了,那是太阳、月亮和各种星星公开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并解释每一朵时间花怎样开放、怎样凋谢,它们应该干些什么,怎样合作。
  毛毛忽然醒悟了,那些话都是对她说的!整个世界直至遥远的星空,就像一张难以想象的巨大面孔正转向她,看着她并对她讲话。
  一阵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向她袭来。就在这一瞬间,毛毛看见候拉师傅正默默地向她招手,于是她就飞快地向他跑去。他把毛毛抱起来,毛毛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的手像雪花一般轻柔地放在她的眼睛上。毛毛感到眼前黑了,静了,同时也更安全了。侯拉师傅带着毛毛顺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回去。
  他们回到存放钟表的大厅,侯拉师傅把毛毛放在一个小巧玲珑的沙发上。
  “侯拉师傅,”毛毛小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人类的时间那样……”她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儿,但却找不到,最后说出一句,“那样伟大。”
  “你刚才看到的和听到的,毛毛,”侯拉师傅说,“不是人类的时间,那只是你自己的。每人心里都有一个你刚才到过的地方。但是,要到达那个地方只有在我的带领下才能去,而且普通的肉眼也是看不见的。”
  “那我刚才到底在哪里呢?”
  “在你自己心里。”侯拉师傅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抚摩着她那蓬乱的头发。
  “侯拉师傅,”毛毛小声问道,“我能把我的小朋友们带到你这儿来吗?”
  “不行。”他说,“现在还不行。”
  “我还能在你这儿呆多久?”
  “直到你自己回到你的朋友们那儿为止,孩子。”
  “我可以给他们讲述星星说过的话吗?”
  “可以,不过你现在还讲不出来。”
  “为什么不能呢?”
  “这得等那些话在你心里成熟才行。”
  “可是,我想讲给他们听,全讲出来!我真想给他们唱唱那些声音。我相信,那样一来,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
  “如果你真希望这样,毛毛,那你就必须等待。”
  “等待对我来说没什么。”
  “孩子,等待就像一粒种子,要在地下沉睡一年之久,才能发芽。要等到这些话在你心中成熟,也需要那么长时间。你愿意等吗?”
  “愿意!”毛毛小声说。
  “那你就睡觉吧。”侯拉师傅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说道,“睡吧!”
  毛毛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进入梦乡。
第十三章 那里方一日,这里已一年
 
  毛毛一觉醒来,睁开眼睛。
  这是在哪儿呀?她不得不思索片刻。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圆形露天剧场,坐在那杂草丛生的石阶上,她感到糊涂了。刚才她不是还呆在侯拉师傅的无处楼里吗?怎么忽然间又回到了这里?
  天色昏暗,空气凉爽。东方的地平线上刚刚露出第一道曙光。毛毛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就把那件特别肥大的男式夹克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体。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记得那天夜里跟在乌龟后面穿过整座大城市的那次漫游。记得那灯光奇异的城区和白得刺眼的房屋。记得从没巷,那摆着无数样式各异钟表的大厅,那种巧克力和蜂蜜面包,还记得她同侯拉师傅说的每一句话和那个时间之谜。但最令她难以忘怀的还是她在金色的半球形屋顶下的经历。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重新看见那以前从未见过的闪着奇光异彩的鲜花。那太阳、月亮和星辰发出的声音也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清楚得使她甚至可以哼出那种音乐的旋律。
  正当她闭目出神的时候,那些话果然又在她心中响起来了,它们真的描述出了花的香味及其从未见过的色彩!毛毛想起来了,星辰间的那些声音,就是这样说的——随着这些回忆,一些东西奇迹般地出现了!
  现在,毛毛发现她心中的花不仅有她见过的、听过的,而且越来越多。仿佛有成千上万张时间之花的照片从取之不尽的魔井里升上来似的。每一朵花说出的话都是不同的。毛毛只顾屏息静听,希望复述出来,甚至希望能一块哼唱。那些话说的是一些非常神秘、非常奇妙的事情,由于毛毛复述了那些话,所以,她也就理解了那些话的内在含义。
  这就是侯拉师傅说的:这些话必先在她心中长大!
  难道这一切终了只不过是一个梦?或许这一切根本没有真的发生过?
  可是,当毛毛还在那样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在前面空地上有个东西在蠕动,啊,那是一只乌龟,正在从容地寻找着可以吃的野草。
  毛毛迅速爬下台阶走到它跟前,在它旁边蹲下来。乌龟只是抬了抬头,用它那双苍老的黑眼睛打量了一下毛毛,便又继续慢腾腾地吃起草来。
  “早上好,乌龟!”毛毛说。
  乌龟的甲壳上没有出现回答的字样。
  “是你吗?”毛毛问,“昨夜带我到侯拉师傅那里去的是你吗?”
  乌龟仍然没有回答,毛毛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遗憾,”她自言自语地说,“你只是个普通的乌龟,而不是那个……噢,我把它的名字忘记了。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又长又奇怪,以前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卡西欧佩亚!”突然,乌龟甲壳上出现了一行闪着微光的字迹。毛毛辨认了出来,不禁异常惊喜。
  “对呀!”她大喊着拍起手来,“就是这个名字!那么就是你啦?你就是侯拉师傅的那只乌龟?对吗?”
  “还能是谁呢!”
  “那你为什么开始不回答我?”
  “我在吃早饭。”龟甲上显示出这几个字。
  “对不起!我并不想打扰你。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这是你的愿望呀!”龟甲上又发出光来,算是回答。
  “真奇怪,”毛毛嘟囔着说,“这个我根本想不起来了。可是,你为什么同我一起来了呢,卡西欧佩亚?”
  “我的愿望!”龟甲上出现几个字。
  “谢谢!”毛毛说,“你太可爱了。”
  “别客气!”接着便又向前爬去。看样子,乌龟要用这句话结束这场奇特的谈话,去继续它那被打断的早餐。
  毛毛坐在石阶上,等候老贝波、吉吉和其他孩子们的到来。她又听见了一直在她心中鸣响的音乐声。尽管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人听她唱,她还是越唱声音越响亮,她的勇气也越来越大,不但有曲调,而且有歌词,歌声直接飞向正冉冉升起的太阳。这一次,她似乎觉得鸟儿、蟋蟀、树木,甚至那古老的石头都在倾听她的歌声。
  毛毛哪里知道,她将很长时间找不到别的听众。她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完全是徒劳的。
  因为她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这期间,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灰先生们已经相对容易地征服了导游吉吉。
  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在一年前,就在毛毛失踪的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很长的介绍吉吉的文章,题目是“最后一位真正会讲故事的人”。此外,还报道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能碰见他,还说他将表演什么什么精彩的节目,希望人们不要错过。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他们想看看吉吉是什么样子,想听听他讲的故事。这样的好事,吉吉自然不会反对。
  他像往常一样,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最后托起帽子走来走去,每一次,他的帽子都装满硬币和钞票。不久,一个旅游公司又雇用了他。为了使他本人也成为一个值得一看的人物,那个公司还额外付给他一笔固定数目的钱。游客乘坐大轿车定期来到这里,没多久,吉台便只好遵守安排好的时间表,以便使所有付过钱的人都有机会听到他讲的故事。
  但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想念毛毛了,因为他的故事已经失去了想象的翅膀。尽管人们付给他双倍的钱,可他仍然坚持不重复已经讲过的故事。
  几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必再去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托着帽子转来转去了。电台和电视台先后请他去讲故事。现在,他每星期在那里对着几百万听众讲三次,就能挣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必住在圆形露天剧场附近了,他搬到了另一个市区,那是富人和名人居住的地区。他租了一套很大的现代化住宅,房子周围还有一个精心修饰的花园。他也不再自称吉吉,而是改名叫吉罗拉姆。当然,他也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断地编新的故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干这种事了。
  他开始节省自己的灵感了。现在,他有时会把一个念头改头换面编成几个不同的故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答复那些越来越多的提问。有一天,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他讲了那个只有毛毛一个人听过的故事。
  像讲所有其他故事一样,他匆匆地讲完了这个故事,随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大家要求他继续讲下去。由于讲得太快,他感到有点恍惚,他也不好好想想,就一股脑儿地把只能对毛毛讲的故事全泄露了出来。他刚刚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就猛然感到自己的脑袋空空如也,再也编不出什么故事来了。
  他害怕重新失去已经取得的成果,所以不得不把所有讲过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只是更换了姓名,将内容稍稍做了一点改动而已。奇怪的是,好像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总之,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别人提问。吉吉紧紧抓住这一点,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死死地抓住一块木板。现在,他发了财又成了名——这不就是他一直梦想的吗?
  但是,当他在夜里盖着丝绵被子躺在床上时,常常渴望能够回到另一种生活中去,在那里可以同毛毛、老贝波和孩子们在一起,在那里他才真的知道应该讲些什么。然而,回到那里的路已经没有了。毛毛早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起初,吉吉确实有几次试图找到她,可后来他就没有时间了。他现在有三个勤快的女秘书替他签合同,记录他口述的故事,为他做广告并安排每天的活动日程,但寻找毛毛的事情总也提不到日程上来。
  吉吉差不多完全变了,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振作起来,决定要好好思索一番。他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的话确实有分量,而且有千百万听众。除了找谁还能将事实真相告诉人们! ;我要把灰先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我要告诉他们,这不是编造出来的,我要请求所有的听众帮助我寻找毛毛。
  他非常想念自己的老朋友,有时会一连好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睡。一天晚上,他终于决定这样做了。天刚蒙蒙亮,他就坐在自己的大写字台前,打算把这个计划写下来。可是,第一个字还没写完,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听筒,一下子惊呆了。
  对方是一个阴阳怪气、灰溜溜的声音,他立刻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寒气,好像那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一般。
  “算了吧,”那个声音说,“我们劝你完全是为你好。”
  “你是谁?”吉吉问道。
  “这你非常清楚。”那声音回答道,“我们用不着作自我介绍。虽然你本人至今还没有和我们一起分享快乐,但你已经完全是我们的人了,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你现在打算子的事情,我们不喜欢。放聪明一些,别管那件事,听见了吗?”
  吉吉鼓足了勇气。
  “不!”他说,“我再也不能不管这件事了。我不再是那个渺小的、无名的导游吉吉了。现在,我是一个大人物了。咱们走着瞧吧,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那声音发出一阵冷笑。忽然,吉吉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你什么也不是!”那声音说,“你是我们造出来的,你是个橡皮娃娃,是我们给你打足了气。如果你惹我们生气的话,那我们就把你身体里的气全放了。你真的以为,你之所以有今天,完全归功于你自己和你那一点儿小聪明吗?”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吉吉声音沙哑地回答。
  “可怜的小吉吉,”那声音说,“你始终不过是一个幻想家。从前,你是戴着可怜虫吉吉面具的吉罗拉姆王子。现在呢?现在你是戴着吉罗拉姆王子面具的可怜虫吉吉。尽管如此,你还是应该感谢我们,因为我们使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不是真的!”吉吉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谎言!”
  “好小子!”那个声音又冷笑起来,“难道你真的要拿什么真相来为难我们?关于真假,以前你可是说过不少大话。唉,算了吧,可怜的吉吉,假如你非要提事实真相不可,那你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在我们的帮助下,依靠招摇撞骗成了名。至于说什么事实真相,你根本不沾边。因此,你还是别管那件事为妙!”
  “你们把毛毛藏到哪里去了?”吉吉小声问。
  “这你就别操心了,小心别弄坏了你那可爱的小脑袋瓜!你再也不能帮助她了,即使你现在讲了有关我们的故事也没有用了。惟一的结果将是:你所取得的成功会像得到它的时候那样,转瞬即逝。当然,这要由你自己做出决定,如果你觉得充当英雄和毁灭自己同样重要的话,我们也不阻拦。但是,如果你如此忘恩负义,就不要再指望我们会继续向你伸出保护之手。难道名利双收不是更令人愉快吗?”
  “当然。”吉吉回答,声音听起来十分压抑。
  “你看是不是!那我们就不要再兜圈子了,好吗?最好,你还是继续给人们讲述那些他们愿意听的故事吧!”
  “我该怎么做呢?”吉吉费了很大劲才说道,“现在,在这里,在我知道这一切的地方,我该怎么做呢?”
  “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要把你自己估计得那么高。这件事真的和你没有关系。这样来看问题,你就能把事情做得像以前一样好了!”
  “是的。”吉吉凝视着前方讷讷地说,“这样一来……”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上了。随后吉吉也挂上了电话。然后,他一下扑在面前的大写字台上,埋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从这天起吉吉便丧失了全部自尊心。他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又像往常一样为大家讲故事了。现在,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个骗子。是的,确实是个骗子。从前他的梦幻将他引向一条虚无缥缈的道路,而他也就无忧无虑地任凭幻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但他如今是在骗人!他把自己打扮成小丑和观众的傀儡,他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职业了。因此,他的故事变得越来越乏味,越来越伤感。
  不过,这并没有断送他的成就,相反人们却称之为一种新的风格,许多人还尽力去模仿。虽然这种风格成为时髦,吉吉却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他现在知道这一切应该怪谁了。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仍然驾驶着小汽车飞快地去赴各种约会,乘坐最快的飞机。不论他走着还是站着,女秘书们都在不停地记录他口述的,那些改头换面的老故事。正如所有的报纸报道的那样——他的故事“多得惊人”。就这样,幻想家吉吉变成了骗子吉罗拉姆。
  可是,灰先生要战胜老清道夫贝波就困难多了。
  从那天夜里毛毛失踪以后,老贝波一干完活,就来到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坐着等待。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也就顾不得吉吉的合理意见了,他决定去找警察。
  “这样会好些的。”老贝波自言自语地说,“即使毛毛再次被送进带铁窗的收容所也比被灰先生抓住好得多。假如她还活着的话,她还可以再次逃出来的,以前她曾经从那里逃出来过。啊,也许我现在担心的倒是她能否过去。不管怎么说,现在首先得找到她。”
  于是,他来到城边最近处的一个警察所。他在附近转了半天,手里摆弄着帽子,然后才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您有什么事?”警察问,他正忙着填写一张又长又复杂的表格。
  老贝波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里肯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提吗?”警察一边问一边继续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毛毛。”老贝波回答。
  “一个小孩?”
  “是的,一个小女孩。”
  “是您的孩子吗?”
  “不。”老贝波不知所措地回答,“她是,她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不是她的父亲。”
  “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警察生气地说,“她究竟是谁的孩子?谁是她的父母?”
  “谁也不知道。”老贝波回答。
  “她的户口在哪里?”
  “户口?”老贝波说,“哦,我想在我们那儿,我们全都认识她。”
  “这就是说她没有户口。”警察叹了口气,肯定地说,“您知道不知道这种事是不允许的?我们这就去!那个小孩住在谁家?”
  “她一个人住,”老贝波回答,“就是说,她住在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里,可是现在她不在那儿了,她失踪了。”
  “等一下,’警察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就是说,在城外的废墟里一直住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她叫什么?”
  “毛毛。”老贝波说。
  那个警察把这些全记了下来。
  “……名叫毛毛,姓什么?清说出她的全名!”
  “就叫毛毛,没有姓。”老贝波说。
  警察挠了挠下巴,向老贝波投来忧虑的目光。
  “这可不行,好人。我很想帮助您,但是,这样无法向上级报告啊。您先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
  “贝波。”
  “贝波……姓什么?”
  “清道夫贝波。”
  “我问的是您的姓,不是职业。”
  “清道夫,也是我的姓。”老贝波耐心地回答。
  警察放下笔,用手捂住脸。
  “天哪!”他绝望地说,“为什么今天非让我值这个班?”
  他站起来,耸了耸肩,强装愉快地对老人微笑着,用护士那种温和的语调说:“这张表,我们以后再填,现在您先从头到尾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
  “一切?”老贝波不解地问。
  “就是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事情。”警察说,“虽然我要在中午以前填完一大堆表格,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但是,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您仍然可以安静地将心里话都说出来。”
  他的身子向后一靠,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刚被放到火上的殉难者那样。
  于是,老贝波开始用他那奇特的方式,战战兢兢地讲起事情的全部经过:从毛毛的出现到她的特征,一直讲到他亲耳听到的灰先生们在垃圾堆上的对话。
  “就在那天晚上,毛毛失踪了。”老贝波结束了他的叙述。
  警察忧郁地久久注视着他。
  “换句话说,”警察终于开了口,“这里的确曾经有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小姑娘,但没有人能够说明她是不是活着被一些来历不明的幽灵所拐走,谁也不知道她被拐到哪里去了。不过,情况是否属实也难以肯定。因此,这件事现在只能由警察局来想办法。”
  “是的,请您帮帮忙!”老贝波恳求道。
  警察向前探了探身,粗暴地说:“对我呵一口气!”
  老贝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还是耸了耸肩膀,顺从地照办了。
  警察闻了闻,摇摇头说:“显然您没有喝醉。”
  “是的。”老贝波尴尬得面红耳赤。“我从来也没有喝醉过。”
  “那您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十分无聊的话?难道您认为警察就这么傻,会轻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是的。”老贝波真心实意地说。
  这时,警察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拳打在那张繁琐的表格上。“够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喊道,“马上给我走开,否则,我就以侮辱长官罪逮捕您!”
  “请原谅!”老贝波惊慌失措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出去!”警察吼叫道。
  老贝波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此后一连几天,老贝波又找了好几个警察所,遇到的情况基本相同。不是把他轰出去,就是友好地将他送回家,或者安慰他,以摆脱地的纠缠。
  但是有一次,老贝波遇见了一个警长那样的人物,与他的同事比起来,他显得更加一本正经。他毫无表情地听完事情的整个经过之后,冷冷地说道:“这个老人疯了,必须查明,他是否会危害社会治安,先把他带到拘留所去!”
  老贝波被迫在拘留所里等了半天,然后才被两个警察押上一辆小汽车。他们开车穿过市区,来到一座白色的大楼前面,这座大楼的门和窗户都安装着铁栏杆。但这不是老贝波想象的那样,是监狱或者类似的什么地方,而是一座精神病院。
  在这里饱受到彻底的检查,医生和护士对他都很客气,他们既不嘲笑他,也不责骂他,甚至显示出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故事。虽然他们从不反驳他,但是老贝波始终觉得他们并不真正相信他的话,他弄不请他们的意图,反正他们就是不让他走。
  每当他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时,他总是会得到同样的回答:“很快,目前我们还需要您。您知道,检查还没有结束,不过已经有了一些进展。”
  老贝波以为这与调查毛毛的下落有关,所以就耐心地等待着。
  在一间很大的病房里,睡着许多病人。他被带到一张床边,让他在那儿睡觉。一天夜里,他一觉醒来,看见在微弱的灯光里,有一个人站在他的床头。开始他只看见烟头上的那个红点儿,然后才看清那顶硬邦邦的圆礼帽和那个站在黑暗中的人拿着的公文包。他明白了,这是一个灰先生。他感到一股寒气钻入心窝,他想呼喊救命。
  “安静!”那单调的声音说道,“我奉命前来给您提个建议。注意听,让您回答您再开口!现在,您总算看到我们的势力已经扩展到什么程度了吧,您是否希望进一步了解,那就完全取决于您了。您逢人便讲我们的事,这虽然不能伤害我们的一根毫毛,但我们还是感到不那么舒服。另外,您的假定非常正确,您的小朋友毛毛是被我们监禁起来了。但您千万别指望会在我们那里找到她,永远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您为救她所作的一切努力,恰恰会使那个可怜的孩子处境更糟糕,您的每个努力,都要让她吃尽了苦头,老伙计,好好考虑一下您以后的所作所为吧!”
  灰先生吐出几个烟圈,得意地观察着自己的话对老贝波产生的影响,因为老贝波相信了他的每一句话。
  “为了把话尽可能说得简明扼要,因为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灰先生继续说,“我向您提出下述建议:我把这个孩子还给您,条件是永远不许再泄露我们和我们的工作。除此以外,我们要求您节省十万小时的时间作为赎金。至于我们怎样来取这些时间,您就不必操心了,那是我们的事情。您的任务仅仅是节省时间,至于怎样节省,那是您的事情。如果您同意这个建议,我们就设法让您在最近几天离开这里,如果您不同意,那就将永远呆在这里,毛毛也将永远呆在我们那里,您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从来没提过这样慷慨的建议,这可是头一回,怎么样?”
  老贝波咽了两口吐沫,声音嘶哑地说:“同意。”
  “您很明智。”灰先生满意地说,“那么,您就要好好记住了:完全保持沉默和节省十万个小时。我们一得到这些时间,马上就把毛毛还给您。再见吧,老伙计。”话音未落,灰先生就已经离开了病房。他身后的烟头在黑暗中像鬼火似的闪着暗淡的光。
  从此以后,老贝波不再讲他的故事了。当人们问他以前为什么要讲的时候,他只是难过地耸一耸肩膀。几天之后,人们便把他送回家了。
  不过老贝波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那个他和自己的同事每天领取扫帚和手推车的楼前大院里。他取出自己的扫帚就进了城,开始清扫街道。
  他显得慌慌张张,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喘一口气,扫一下了。现在,他不再热爱这种工作,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他痛苦而又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不仅否定和背叛了自己的信念,而且也否定和背叛了自己迄今为止的全部生活。他憎恶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他病倒了。如果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宁愿饿死他也不愿欺骗自己。可是,这关系到毛毛,他必须把毛毛赎回来,而他所知道的惟一办法就是节省时间。
  他日以继夜地清扫街道,不再回家。当他累得疲惫不堪时,就在路边的长凳上,或者石头上坐一会儿,打个盹,然后便又继续扫起来。他抽空吃饭也是匆匆忙忙,随便什么,囫囵吞下去了事。他不再回圆形露天剧场旁边的那间小屋。他扫啊,扫啊,过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他还在不停地扫啊扫。
  春天来而复去,转眼又到夏天。可是贝波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只是扫啊扫,一心只想着赶快节省十万个小时,好为毛毛赎身。
  大城市里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老头。每当他气喘吁吁地挥动扫帚——好像那是他的命根子似的——从人们身边经过时,总有人在他的背后伸出手指敲自己的脑袋,他们认为这个小老头大概是个傻瓜。对老贝波来说,人们的这种看法并不奇怪,所以他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即使有时候人们问他为什么这样匆忙,他也只是稍稍停顿片刻,胆怯而又悲伤地看着提问者,并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对灰先生们来说,最困难的莫过于将毛毛朋友们当中的那些孩子引进他们的圈套。毛毛失踪以后,孩子们仍然一有机会就聚集在那个露天剧场的废墟上。他们总能发明出新的游戏,只要有几个破箱子和纸盒子就能玩上半天。他们在那里面作神奇的世界旅行,或者用它们盖起城堡和宫殿。他们不断地花样翻新,一个接一个地讲着故事,一句话,他们玩起来简直就像毛毛在他们中间一样。这一切都以令人惊异的方式说明,好像毛毛仍然在他们中间。
  毛毛会回来的,这些孩子对此从未产生过怀疑。他们闭口不谈这个问题,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似的。毛毛属于他们,是他们的神秘中心,不论她在场还是不在场都一样。
  相比之下,友先生们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既然他们不能对这些孩子们施加影响,让他们脱离毛毛,那就只好试图间接地达到目的了。这就是通过成年人对孩子施加影响。当然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同意这样做,但适合充当灰先生助手的人确实不少。此外,孩子们自己的武器现在也被灰先生们用来对付他们的家长了。
  有些人忽然想起孩子们搞的游行,他们的横幅标语和标语牌。
  “我们必须采取一些措施。’市人说,“越来越多的孩子们无人照管,变得越来越散漫,这可不行。这不能责怪他们的父母亲,因为现代生活使他们根本无暇过问孩子们的事。但城市的管理机构应该关心这件事。”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另一些人说,“井井有条的交通秩序被这些到处游逛的孩子搞得乱七八糟,孩子引起的交通事故正不断地增加,在这方面花的钱越来越多,本来这些钱可以更好地派上别的用场。”
  “对那些无人管教的孩子,”还有一些人宣称,“如不进行道德教育,他们将会变成罪犯。城市管理机构应该想办法把那些孩子管起来,应该再设立一些收容所,把他们教育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还有一些人说:“孩子们是未来的人力资源,未来将是一个喷气机和电脑的时代,那时候需要大批专家和技术人员。可是我们不但没有教育他们,为明天的世界作准备,反而越来越放纵他们,让他们当中的许多孩子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在玩耍中。对我们的文明来说,这是一个耻辱,是对人类的犯罪!”
  这对节省时间的人来说非常有说服力。因为在这座大城市里已经有许多节省时间的人,所以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说服了市政管理部门,使他们相信对那些孩子采取措施是必要的。
  于是,每一个市区都建立了所谓的“儿童之家”。那是一些高大的楼房,凡是无人照管的孩子都被送到那里,只有在许可的情况下才能被人接走。
  孩子们被严禁在大街上、草坪上或者其他地方玩耍。如果孩子当场被抓住,他马上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儿童之家”。孩子的父母亲也将受到相应的惩罚。
  毛毛的朋友们没有一个逃过这个新规定,他们被分开了,从哪个市区来的被送回哪个市区,他们分别被送进了不同的“儿童之家”。在那里他们自然连想一想那种游戏都谈不上了。
  在“儿童之家”可以玩的游戏,管理人员早有规定,也就是说只准玩那些有助于他们学习的游戏。这样一来,其他的游戏也就渐渐地被忘记了,而那些游戏曾经使他们感到非常快乐、受到教育并充满幻想。
  孩子们的面孔也一张张渐渐地变得像节省时间的小大人了。他们厌烦地做着人们要求他们做的事情,感到无聊,心中充满敌意。即使有时候无人管,他们也想不起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此外,他们惟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吵吵闹闹——当然不是快乐的吵闹,而是愤怒的、不顺从的喧嚣。
  不过灰先生们并没有亲自去对付那些孩子们。现在,他们在这座大城市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看起来网眼不但稠密,而且十分结实。即使最聪明的孩子也难以漏网。灰先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们为毛毛的归来做好了一切准备。
  从此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就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了。
  此刻,毛毛正坐在那里的石阶上等待着他们。她回到那里已经整整一天了,始终那样坐着,等待着。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来。没有一个人。
  太阳落在地干线上,物体的阴影越拉越长,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毛毛终于站起来,她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现在谁也想不到给她送点吃的来,这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就连吉吉和老贝波今天也一定把她给忘记了。毛毛想,这肯定是一个疏忽,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偶然,明天会弄清楚的。
  她下了台阶,向乌龟走去,乌龟把脑袋缩在壳里正在睡觉。毛毛蹲在它跟前,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在龟甲上敲了敲,乌龟伸出脑袋看了看毛毛。
  “请原谅,”毛毛说,“很抱歉,把你弄醒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整整一天,我的朋友们一个也没有来?”
  龟甲上出现一句话:“现在不会有人来了。”
  毛毛看清了,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好吧。”她把握十足地说,“反正明天会弄清楚的,明天,我的朋友肯定会来的。”
  “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这是乌龟的回答。
  毛毛呆呆地对着龟甲上的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母凝视了半天。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终于不安地问道,“我的朋友们出了什么事?”
  “都走了。”
  毛毛摇摇头。“不,”她轻声说,“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了,卡西欧佩亚。昨天,他们还都来参加我们的大集会,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呀!”
  “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这是卡西欧佩亚的回答。
  毛毛想起来了,侯拉师傅曾经说过,她必须像地里的种子那样睡上一个太阳年。当她表示同意时,并没有想到那可能是多长时间。现在,她想起来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呢?”她低声问。
  “一年零一天。
  毛毛过了半天才明白这个回答的含义。
  “可是,老贝波和吉吉,”毛毛断断续续地说,“他俩肯定还在等我!”
  “现在没有人等你了。”这几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这怎么可能呢?”毛毛的嘴唇都有点儿颤抖了,“简直难以置信,难道这一切就这么完了吗?——原来的一切……”
  龟甲上出现一个词儿:“已成往事。”
  毛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个词儿所包含的巨大分量。她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
  “可是,我,”她不由自主地小声说,“我还在这儿她真想痛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乌龟正在触摸自己的一只脚丫子。
  “我在你身边!”几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对,”毛毛勇敢地微笑了,“对,卡西欧佩亚,还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来,我们睡觉去。”
  她抱起乌龟,爬进墙上的洞口,来到下面她自己的房间里。借着夕阳的微光,毛毛看到屋里的一切同她离开时一样(当时,老贝波将她的屋子又收拾过了)。但是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在那个用箱子板做的小桌子上,有一封信立着靠在铁盒子上。信上也覆盖着蜘蛛网。
  信封上写着“毛毛收”。
  毛毛的心跳开始加快,她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信。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然后才撕开信封,抽出一张纸片。
  “亲爱的毛毛!我已经搬家了。你回来以后,请马上去找我。我非常担心你。你不在,使我很难过。但愿你没有出什么事。如果你饿了,就去找尼诺,他会把账单寄给我,我会全部付清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听见了吗?其余的一切,尼诺会告诉你。继续爱我吧!我也继续爱你!你永远的吉吉”
  虽然吉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封信写得既漂亮又清楚,但毛毛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她刚读完信,最后一道日光就消失了。毛毛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托起乌龟,把它放在床上,让它紧挨着自己。她钻进落满尘土的被窝,小声说,“你瞧,卡西欧佩亚,我并不孤独。”乌龟似乎已经睡着了。毛毛在读信时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封信在这儿几乎放了将近一年,这真是她没有想到的事。她把信纸贴在脸上,现在她不再感到寒冷了。
第十四章 可吃的东西太多,回答的却太少
 
  第二天中午,毛毛抱着乌龟向尼诺的小酒店走去。
  “你会看到的,卡西欧佩亚。”她说,“情况会弄清楚的,尼诺一定会知道吉吉和老贝波在哪里。然后我们一道儿去把孩子们叫来一起玩。也许尼诺和他的妻子以及其他人都会来的。你一定会喜欢我的那些朋友们。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举行一个小小的活动,庆祝一番。我要对他们讲述关于鲜花、音乐、侯拉师傅和我所经历的一切。啊,能够重新见到他们,我太高兴了。不过,现在我首先感到高兴的是又可以美餐一顿了,你知道,真把我饿坏了。”
  她兴高采烈地边走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还不时地摸摸外衣口袋里吉吉的那封信。乌龟只是睁大那双苍老的眼睛望着她,不作任何回答。
  毛毛边走边哼着那曲子,最后竟唱了起来。在她的记忆中,那种旋律和内容简直像昨天听到的一样清晰。现在,毛毛知道她永远不会再把它们忘记了。
  但是,她突然停住不唱了,原来,尼诺的酒店到了。起初,毛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因为眼前出现的不是那满墙斑斑点点的老房子,从前的那个小凉亭也不见了。现在,这里变成了一座纸盒子似的长水泥建筑,面对大街的一面全是大玻璃门窗。街道也变成了柏油路,许多小汽车从门前飞驰而过。马路对面是一个加油站,那边新建起一座高大的办公楼。许多汽车停在这个新建筑物前面,大门上面是一排光彩夺目的大字:
  尼诺快餐店
  毛毛走了过去,她几乎感到晕头转向。只见靠窗的一边立着一排桌子,桌子的腿很长,桌面却很小,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奇特的蘑菇,它们很高,即使大人也只能站在桌旁吃饭。这里一把椅子也没有。
  另一边是闪闪发光的金属栏杆,栏杆后面是一排玻璃柜,里面放着火腿面包、干酪面包、小香肠、一盘一盘的沙拉、布丁和蛋糕等等,应有尽有,这些东西毛毛从未见过。
  不过这一切毛毛过了半天才一一看清,因为快餐店里很拥挤,不得不耐心等待。他们好像老是挡着她的路,刚要往前走,就被挤到旁边。很多人手里都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盘子、杯子和瓶子,他们小心翼翼地试图在小桌旁边找一个立足之地。在那些正站着匆匆吃饭的人们后面,还有人在等候他们的位置。整个快餐店里到处都是不耐烦的对话,吃过饭的人和等待着的人都在抱怨。个个脸上都挂着一副十分懊丧的表情。
  金属栏杆和玻璃柜之间缓缓地移动着一条人的长龙,每个人都依次自取盘子、瓶子和纸杯。
  毛毛感到很奇怪,在这里人们怎么想吃什么就可以拿什么!她没有发现有人阻拦,甚至也没有人向他们要钱。也许这里吃饭全部免费!怪不得这么拥挤。
  过了好半天,毛毛才从人缝中看见了尼诺,许多人挡住了她的视线。他正坐在那一长排玻璃柜尽头的收款处,不断地敲打着收款机的键盘,忙着收钱、找钱。哦,原来人们都要在他那儿付钱啊!人们被栏杆圈在里面,都要先在尼诺面前付钱,否则就不能到小桌边就餐。
  “尼诺!”毛毛大声喊道,她想从人群中间挤过去,同时手里摇着吉吉的信。但尼诺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收款处的噪声太大了,尼诺必须全神贯注地工作。
  毛毛壮着胆子爬到栏杆上面,想从排队的人们中间穿过去找尼诺。因为有人大声责骂起来,尼诺这才抬起头看了看。
  他一眼看见毛毛,脸上顿时烟消云散。
  “毛毛!”他像从前一样喜气洋洋地大声喊道,“你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往前走!”队伍里有人喊道,“那个小孩应该像我们一样到后面去排队。一个劲儿往前挤可不行!小孩子,不知害臊!”
  “等一等!”尼诺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请大家耐心一点!”
  “谁也不许往前挤!”排队的人中另一个骂骂咧咧地嚷道,“往前走!往前走!那个孩子的时间比我们多。”
  “吉吉会替你付钱的,毛毛。”尼诺匆匆地对毛毛低声说道,“你想吃什么就随便拿吧。不过,你要像别人那样到后边去排队,你听见他们的意见了吧!”
  不等毛毛再问什么,人们就把她挤到一边去了。除了像大家一样排队,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站在队尾,从桌子上取一个托盘,又从盒子里取出一份刀叉和汤匙,然后就缓缓地一步一步随着队伍向前移动。
  因为她要用双手端托盘,只好把卡西欧佩亚放到托盘上。她一面向前移动,一面从玻璃柜中取出各种食品,摆在卡西欧佩亚周围。毛毛被这一切弄糊涂了,所以她挑选的东西颇引人注目。一块炸鱼、一块果酱面包、一根小香肠、一块酥馅饼和一纸杯汽水。
  卡西欧佩亚趴在中间特别高兴,它把头完全缩进龟壳里,一声不吭。
  毛毛终于来到收款处前,她趁机赶快问尼诺:“你知道吉吉在哪儿吗?”
  “知道。”尼诺回答,“我们的吉吉出名了。我们都为他感到骄傲。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他经常在电视里露面,也常常在广播电台讲故事,报纸上老有他的消息。最近甚至有两个记者来找我,让我讲讲以前的事情,我向他们讲述了从前的那些故事,有一次吉吉……”
  “前面的,快点!”排队的人里好几个声音一起喊起来。
  “可是,他为什么不再来了呢?”毛毛又问。
  “啊,你知道,”尼诺小声说,他显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再有时间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剧场那边反正什么也没有了。”
  “你们是怎么回事?”更多的不满之声从后面传来,“你们以为我们乐意永远在这里等下去吗?”
  “他现在住在哪儿?”毛毛固执地问道。
  “在小绿山那边的一个地方。”尼诺答道,“听说他有一座漂亮的别墅,周围还有一个大花园。噢,请你现在往前走走!”
  本来毛毛不想往前走,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却被后边的人推到前面去了。她端着托盘,向一个小蘑菇桌走去,等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位子。当然,对她来说小桌子是太高了,她的鼻子刚刚够到桌面。
  当她把托盘放到桌面上时,周围的人都带着厌恶的神情看着那只乌龟。
  “这是什么东西?”毛毛旁边的一个人说,“现在的大人们怎么让孩子玩这种东西。”
  另一个人抱怨说:“您希望——今天的孩子们去干什么?”
  后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也不再理睬毛毛了。可是,享用这顿饭对毛毛来说仍然是够困难的,因为她几乎看不见盘子,不过她实在是饿极了,所以还是很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她虽然已经吃饱,但她还想打听打听老贝波的情况,所以她再次排到队尾,她怕插队又会
  引起别人的责骂。在向前走的时候,她又从每个玻璃柜中取出一点东西。
  终于,她又来到尼诺面前,她问:“贝波在哪儿?”
  “他等了你很久。”尼诺赶忙说,他怕重新招致顾客的不满。“他以为你可能遇到了可怕的意外,于是就不停地讲灰先生的故事。我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了。是的,你很了解他,他本来就有点怪。”
  “喂,前面你们两个!”队伍中又有人喊道,“你们睡着了吗?”
  “马上就好,先生!”尼诺冲着那个人回答道。
  “后来呢?”
  “后来,他激怒了警察,”尼诺急忙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接着说道,“他坚决要求警察去找你。据我所知,最后,他被送进了一家疗养院。我就知道这些。”
  “真该死!”这时候,后面有人愤怒地嚷了起来,“这究竟是快餐店还是候车室?前面的,你们是不是遇到亲人了?”
  “可以这么说吧。”尼诺恳求道。
  “他还在那儿吗?”毛毛问。
  “我想是不在了。’尼诺说,“我想是,因为他对人们没有危害,人们早就把他给忘了。
  ”
  “哦,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毛毛。请你往前走吧!”
  毛毛又被人连推带搡地挤到前面,她离开尼诺,再次来到一张小蘑菇桌前,等了一会儿找到一个位置,又吃光了托盘上的东西。这一次,她觉得那些东西已经远没有刚才吃那么津津有味了。当然,毛毛决不会把吃的东西随便扔在那儿的。现在,她还想打听一下从前经常来找她玩的那些孩子们的情况。不过,她必须从队尾排起,慢慢地从玻璃柜前面移过,同时把食物放在托盘里,这才不至于惹别人生气。
  终于,她又一次来到尼诺的收款台前面。
  “那些孩子们呢?”她又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现在一切都变了。”尼诺解释说,毛毛看到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可我现在无法对你细说,你瞧,这儿多忙啊!”
  “他们为什么不来了?”毛毛执拗地问。
  “所有无人照顾的孩子现在都被送进了‘儿童之家’。他们不能再自由活动了……哦,一句话,现在有人管着他们了。”
  “前边的,快点!”队伍里又有人喊起来,“我们也要吃饭呢!”
  “我的朋友们,”毛毛不大相信地追问道,“难道他们自己也心甘情愿这样吗?”
  “没有人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尼诺回答道,他的手不安地来回敲着收款机上的按键,“这种事情孩子们自己也决定不了。大家关心的是:要把他们从大街上带走。归根结底这是最重要的,懂吗?”
  毛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尼诺。这下子,尼诺可完全慌了手脚。
  “活见鬼!”又一个气冲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天怎么这样慢慢腾腾,真讨厌!难道非要现在进行这种闲扯吗?”
  “没有朋友,我现在怎么办呢?”毛毛轻轻地问道。
  尼诺耸了耸肩,援了搓手。
  “毛毛。”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像要强打起精神似的,然后说道,“别问了,随便什么时候再来吧,我现在的确没有时间告诉你以后该怎么办,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到这儿来吃饭。不过,假如我是你,我也干脆到一个‘儿童之家’去,在那里你会有事可做,也可以提高自己,学点什么。如果你老是这么一个人满世界乱跑,他们迟早也会把你送到那儿去的。”
  毛毛又默不作声了,只是看着尼诺。后面的人把她挤到旁边。她机械地走到一张桌子前面,同样机械地吃了今天的第三次午饭。她的胃实在装不下了。这一次,她感到味同嚼纸和刨花一般,很不舒服。她抱起卡西欧佩亚,头也不回,默默地走了出去。
  “喂,毛毛!”尼诺从人群的缝隙看见毛毛走了出去,随即大声喊道:“等一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儿?”
  后面的人又拥上来,他只得重新敲击收款机上的按键,收钱、找钱,脸上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
  “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当他们回到圆形露天剧场时,毛毛对卡西欧佩亚说,“我吃得太多了,的确太多了。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像没吃饱似的。”过了一会儿,她补充说,“我还没有给尼诺讲时间花和音乐的事呢。”又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明天我们就去找吉吉,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卡西欧佩亚,你会看到他的。”
  但是,龟甲上只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十五章 得而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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