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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米切尔·恩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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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
时间窃贼和一个小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第一章 一座大城市和一个小姑娘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们还讲着另外一种语言时,温暖的大地上就已经有了许多、很大、很繁华的城市。那里有高高耸立的王宫,有宽阔平坦的大道,也有狭窄的、弯弯曲曲的小巷。有用黄金和大理石雕像装饰的殿宇,也有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市场。在市场上,可以买到世界各国的商品。那里还有美丽的广场,人们常常在广场上聚会,谈新闻、话家常,或者听别人说说笑笑。另外,那里还有许多很大的圆形露天剧场。
  那些大剧场都很相似,就像今天的马戏场一样,不同的只有一点,就是那些剧场完全是用石头建造的。观众的座位一排排一级级地升高,整个剧场像一个大漏斗。从上面往下看,有的剧场中间是圆形的,更多的是椭圆形的,还有一些是巨大的半圆形。人们称它们为露天剧场。
  那些露天剧场有的很大,像个足球场,有的很小,只能容纳几百人。有的十分华丽,饰有柱子和人物雕像,有的非常简朴,没有任何装饰。那些剧场没有屋顶,全是露天的。因此,在华丽的剧场里,人们将织金的毯子拉紧搭在座位上,防止烈日的照射或者突然来临的暴雨。简易的剧场用来遮阳挡雨的就只能用灯芯草和麦草编织的席子了。一句话:人们把那些剧场建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反正他们都想有一个剧场,因为他们都是些热情的听众和观众。
  当他们听到、看到舞台上扣人心弦或者滑稽可笑的表演时,他们会觉得,好像只有那种生活才更神秘、更真实似的,于是他们就把那种生活当成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喜欢听听、看看,了解另外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当年的城市已经完全毁灭了,教堂和宫殿也都坍塌了。风吹雨打,寒来暑往,有的石头被磨得精光粉滑,有的石头被腐蚀得凹凸不平,那些巨大的圆形露天剧场也都变成一片片废墟。在那些断壁残垣上,现在只有知了在唱着单调的歌,听起来仿佛大地在睡梦中喘息。
  那些古老的大城市,有的至今仍然存在。当然,那里的生活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现在,人们乘坐小汽车。电车,有电灯、电话。但在新的建筑物之间,偶然还可以看到一些当年建筑物的遗迹,几根石柱,一扇大门,半段矮墙,偶尔也还能看到一个那样的圆形露天剧场。
  毛毛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座大城市里。
  出城往南走到郊外,渐渐地可以看到一片片农田,一座座茅屋,离城越远,茅屋就显得越简陋。在一片伞松树林里就隐藏着这样一个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在遥远的古代,它也不是一个豪华的剧场。那时候,它就是为比较贫穷的人们建造的。今天,也就是说,在毛毛的故事开始的时候,那座废墟几乎已经被人们完全忘却了。只有几个考古学教授知道它,不过他们对这座废墟也不再感兴趣,因为那儿再也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了。再说,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胜,根本不能与城里的其他古迹相比。因此,假如有几个迷路的游人走到那个地方,他们也只是爬上那一排排野草丛生的座位,大喊几声,拍两张照片,便扬长而去。接着,寂静就重新回到那石头的圆形废墟上,知了重又唱起另一段没完没了的歌,而这一段与前一段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本来只有住在附近的人们才知道这个废墟。他们在那里放羊,孩子们在那圆形的场地上踢足球,晚上,有时候情侣们在那儿约会。
  可是有一天,人们忽然议论纷纷,说最近有人住在废墟里。那是一个孩子,可能还是一个小姑娘。消息不胫而走,但谁也说不清楚,只说那个小孩大概叫毛毛,或者和这个名字差不多的什么名字。
  事实上,毛毛的外表看起来确实有点怪,甚至可能会使那些非常爱整洁的人感到有点望而生畏。她个子很小,又十分瘦弱,使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判定她究竟是八九岁,还是十一二岁。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是沥青般的黑色卷发,乍一看,好像她从未梳过头,头发也从来没有剪过似的;她的眼睛很大,很美丽,也是乌黑乌黑的;脚也是黑的,因为她几乎总是赤着脚,只有到了冬天才偶尔穿上鞋。那两只鞋也不是一双,对她来说也显得太大。此外,除了她捡来的破烂和人家送给她的东西之外,毛毛就一无所有了。她的裙子是用五颜六色的布块缝起来的,很长,一直拖到脚后跟。外面套着一件肥大的男夹克,袖口向上面挽了好几圈。毛毛不想把袖子剪短,因为她已经想到了自己会长大。是呀,谁知道她长大以后还能不能找到一件这样漂亮,又有那么多兜的很实用的夹克呢!
  在野草丛生的露天剧场舞台下边,有两间半倒塌的小屋,人从墙上的小洞可以钻进去。毛毛就在这里安了家。一天中午,几个住在附近的人来到这里,他们想问问她的情况。毛毛站在他们面前,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她只担心那些人赶她走。但是她很快地发现那些人都很亲切。他们都很穷,但懂得生活。
  “喂,”一个男人问,“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毛毛回答。
  “你愿意长住在这儿吗?”
  “愿意,愿意。”
  “你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吗?”
  “不想。”
  “我看你是不想再回家了,对不对?”
  “这儿就是我的家。”毛毛很快而且肯定地说。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孩子?”
  毛毛用手随便指了指,意思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爸爸妈妈是谁?”那个男人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毛毛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些人,微微地耸了耸肩膀。那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同叹息起来。
  “你不要害怕,”那个男人继续说,“我们不会赶你走的。我们愿意帮助你。”
  毛毛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大概不十分相信。
  “你说你叫毛毛,是吗?”
  “是的。”
  “这个名字很漂亮,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是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自己!”毛毛说。
  “你自己给自己起名字?”
  “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毛毛想了半天,终于说道:“从一记事儿,我就在这里了。”
  “你有没有姑姑、叔叔和爷爷奶奶,在你记得的地方有没有一个家?”
  毛毛望着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喃喃地说:“我的家就在这儿。”
  “唉,”哪个男人说,“可你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呀——你到底几岁了?”
  “大概一百岁吧。”毛毛犹豫不决地说。
  大家都笑了,因为他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哎,说真的,你到底几岁了?”
  “一百零二岁。”毛毛有些不安地说。
  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看出来,这孩子只知道那几个数字,那是她听来的,其实她不懂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因为没有人教过她数数。
  “听我说,”哪个男人和大家商量一番之后说道,“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我们就去告诉警察,说你在这儿,行吗?他们会把你送到一个收容所去,在那儿你会有饭吃,会得到一张床,在那儿还可以学习算术、读书、写字,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你觉得好吗,嗯?”
  毛毛害怕地望着他。
  “不。”她咕哝着说,“我不愿意到那儿去。我已经去过了。那儿有许多孩子。窗户上有铁栏杆。每天都要挨打——可他们根本不该挨打。一天夜里,我从那儿翻过墙头逃跑了。我不愿意再去那儿了。”
  “说的也是。”一个老人边说边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理解。
  “那好吧。”一个女人说,“你还小,得有人照顾。”
  “照顾我?”毛毛迟疑地说,同时她感到轻松了许多。
  “你能照顾自己吗?”那女人问。
  毛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我不需要很多东西。”
  大家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叹了口气并且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毛毛?”最先问她的那个人抢着说,“我们想,你也许可以在我们谁家里住。虽然我们的房子都很小,家家都有一大堆孩子要养活,但我们认为,多你一张嘴,也没有什么。你同意吗,嗯?”
  “谢谢。”毛毛说,她第一次微笑了,“多谢!可是,你们不能让我在这儿住下去吗?”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终于达成一致。他们认为,孩子住在这里和住在他们任何一个人家里都一样,对他们来说,挤在一起比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大家都愿意共同关心毛毛。
  说干就干,他们首先把毛毛住的这两间东倒西歪的小石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能修整的尽可能修整好。他们当中有一个泥瓦匠,三下五除二,就给毛毛垒起一个小炉灶,一截生锈的烟筒也竖了起来。一个老木匠用旧箱子板给她钉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最后,妇女们给她弄来一张带花纹装饰的旧铁床,一块稍微坏了一点点的床垫和两床被子。于是这个废墟下面的小石屋一下子变成了舒适的小房间。末了,那位具有艺术家才能的泥瓦匠还在墙上画了一幅美丽的花卉图画,甚至还画上了镜框和钉子,真棒,乍一看,就像真的有一幅画挂在墙上似的。
  后来,那些人家的孩子们也都来了。他们给毛毛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一个孩子送来一块奶酪,一个孩子送来一块白面包,另外三个孩子还送来一些水果……这么多孩子聚集在一起,当天晚上,他们就在那个露天剧场的废墟上,为毛毛住上新居举行了一次真正的小庆祝会。那是一个多么快活的节日啊!简直和富人家庆祝节目一模一样。就这样,毛毛开始与周围人家的孩子们成了好朋友。
第二章 一种不平常的优点和一次很一般的争吵
 
  从此,毛毛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不再饿肚子了。人们给她的东西有时候多,有时候少,这就看他们当时是否有富余。现在,毛毛有了屋子,有了床,天冷了,可以生炉子烤烤火,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许多好朋友。
  也许有人会想,毛毛真是太走运了,一下子就遇到那么多好心人。是的,毛毛自己也觉得很幸运。那些善良的人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们也需要毛毛。他们甚至感到奇怪,以前没有她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的。这个小姑娘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们越感到少不了她。他们真担心毛毛有一天会远走高飞。
  这样一来,毛毛的客人就多起来了。总是有人到她这里来,和她一起聊天。谁要是想来看她却又不能来,他就派人来叫她去。谁要是觉得没事可干,也会对别人说:“走,找毛毛去!”
  这句话慢慢地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句真正的口头禅。就像人们常常说的:“万事如意!”“吃过饭了吗?”或者“天晓得!”等等。真的,人们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都会脱口而出地说:“找毛毛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毛毛绝顶聪明,能够给每个人出一个好主意吗?还是因为人们在需要安慰的时候,她总能找到恰当的话语呢?或者是因为她能作出别人想不到的正确决定?
  不是,都不是。毛毛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那么也许是毛毛有某种特殊的才能,能使别人感到高兴?比如:她的歌唱得好听,她会弹琴,或者她在杂技团里呆过,会跳舞,会演杂技?
  不是,也不是。
  也许她会变魔术?或者她会念神秘的咒语,能用咒语驱除人们的所有的忧愁和贫困?或者她会看手相,能预言未来的吉凶祸福?
  全不是。
  小毛毛能做到而别人做不到的只有一点,就是——倾听别人讲话。其实这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现在也许有人就要说了,咳,听别人讲话,那谁不会!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就错了。真的,只有很少人会倾听别人讲话,而且像毛毛这样懂得怎样听别人讲话的人,简直还从来不曾有过。
  毛毛那么会倾听,她能使很笨拙的人突然产生机智的思想。这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或者问了什么,给了那些人一些什么启发,不,她只是坐在那儿倾听,非常专心,充满同情。这时候,她用又大又深的眼睛看着那些人,使被看的人觉得心中仿佛忽然涌现出许多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隐藏在心底的想法。
  她那样会听,能使没有办法的人和犹豫不决的人突然明确自己的目标,还能使害羞的人突然感到自由自在、勇气十足,能使不幸的人和心情忧郁的人变得自信而快活起来。如果有人以为自己的生活出了岔子,觉得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天天如此,平凡之极,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最多像一个可以随时更换的破罐子——那么,他就到毛毛那里去,对她讲述这一切,于是,他就会感到一边讲,一边不知不觉地认识到自己完全错了,仍然会像从前一样,感到自己是大家当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又会重新以自己的方式显示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毛毛就是这样倾听别人讲话的!
  有一天,两个男人到圆形露天剧场来找毛毛。最近他们吵了架,虽然他们是邻居,但是从那以后就谁也不理谁了。别人劝他们去找毛毛谈谈,因为邻居变成了仇人,以后怎么过日子呢?起初,那两个男人不听别人的劝告,后来终于让步了。
  现在,他俩正坐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台阶上,背靠背,心怀敌意,阴沉着脸,望着前面,沉默不语。
  他们当中的一个就是那个曾给毛毛砌炉子,并在墙上作画的泥瓦匠。他叫尼科拉,是一个强壮的汉子,嘴上留着向上翘起的黑胡子。另一个叫尼诺,身体瘦弱,看起来总像是很疲倦的样子。尼诺是旧城根儿一个小酒馆的老板,平常只有几个老头到店里来闲坐,整个晚上只看着一杯酒,聊着他们的过去。尼诺和他的胖老婆都是毛毛的朋友,他们常常送给毛毛一些好吃的东西。
  毛毛发现他俩都气冲冲的,不知道应该先到谁面前去。为了不使他们生气,她决定坐到石头舞台的边缘,离他俩都一样远。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她只是等待着,看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事情需要时间——而时间正是毛毛惟一富有的东西。
  两个男人默坐了半天,尼科拉突然站起来说:“我走了。我已经表示了我的善意,我也来过了。可是,毛毛,你瞧他,他一声不吭,我再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好!走吧,你走好了!”尼诺冲他的背后嚷道,“你本来就不必来这里。我也不想和一个罪犯和解!”
  尼科拉回转身,脸气得像火鸡一样红。
  “你说谁是罪犯?”他用威胁的口吻问道,同时走了回来,“你再说一遍!”
  “只要你愿意,说多少遍都行!”尼诺大声说,“你大概因为自己身强力壮,就没有人敢对你讲真话?但是,我,我要把真话告诉你和一切愿意听的人!好哇!来呀,来呀,把我掐死吧,就像你早就想干的那样!”
  “我会干出那种事吗?”尼科拉大声吼叫起来,同时握紧了拳头,“你瞧瞧,毛毛,他多会撒谎,多会诬赖人!我只是抓了一下他的衣领,把他摔进酒馆后面的一个小水坑里。那个小水坑里的水连一只耗子都淹不死。”他又转身对尼诺说:“可惜你还活着,正像人们看见的那样!”
  这种粗野的谩骂一来一往,持续了半天,毛毛还是弄不清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弄不清他们到底为什么吵得这么激烈。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听明白,尼科拉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尼诺当看好几个人的面打了他一个耳光。事情的起因又是尼科拉要打碎尼诺的全部坛坛罐罐。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尼科拉愤愤不平地说,“我只是把一只壶摔到墙上,而那只壶本来就有一条裂纹。”
  “有裂纹那也是我的壶,你懂不懂?”尼诺反驳说,“反正你没理。”
  尼科拉却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因为尼诺伤害了他这个泥瓦匠的尊严。
  “你知道他怎样说我吗?”他对毛毛说,“他说我连墙都垒不直,因为我日夜喝酒。甚至还说我的曾祖父就是一个酒鬼,说不定比萨斜塔就是他参与建造的呢!”
  “尼科拉,”尼诺回答说,“那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好一个玩笑!”尼科拉吼道,“听了这样的话,我可笑不出来。”
  然而,开这个玩笑也是有原因的,那只是尼诺对尼科拉另一个玩笑的报复。就是说,有一天早晨,尼诺的门上出现了一行鲜红的字:“什么都不管,才能当老板!”尼诺觉得这句话也不可笑。
  到底谁的玩笑更好些呢?他们又一本正经地吵了半天,又吵了个面红耳赤。突然,他们都住口了。
  毛毛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他们俩谁也不敢正视毛毛的目光。她从心里觉得他们好笑呢,还是她感到伤心?从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来。但是,这两个男人忽然觉得好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似的,开始感到羞愧了。
  “好了。”尼科拉说,“也许我本不该在你的门上写那句话。要不是你拒绝给我一小杯酒,我也不会那样做。这是违法的,你懂吗?因为我从来都是付钱的,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卖给我酒。”
  “我有没有理由你不知道吗?”尼诺回答说,“你想不起来与圣安东尼那张画有关的事情了吗?哈哈,现在你傻眼了吧!当时你大大地欺骗了我,我决不允许别人那样对待我。”
  “我骗你了吗?”尼科技嚷嚷起来,同时一个劲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简直颠倒黑白! ;是你想骗我,只不过你没有骗成罢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尼诺的小酒馆里挂着一幅圣安东尼的画像。那张画是彩色的,是尼诺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镶在一个镜框里的。
  有一天,尼科拉想买下尼诺的那张画——据说他觉得那张画很好看。尼诺机智地讨价还价,最后说定尼科拉用他的收音机交换。尼诺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觉得在这笔交易上,尼科拉显然吃了大亏。
  吵架就是由此引起来的。原来在那张画和硬纸板之间藏着一张钞票。可是,尼诺对此一无所知。这下子吃亏的倒是尼诺自己了。他因此很生气。他直截了当地要求尼科拉把钱还给他,因为那不属于交换的范围。他们就这样争吵起来了。当他们回到事情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然后,尼科拉说:“现在,你老老实实地说,尼诺——在交换之前,你知道不知道那里面有钱?”
  “不知道,否则我就不会和你交换了。”尼诺答道。
  “那么,你就得承认你欺骗了我。难道你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钱吗?”尼科拉问。
  “真不知道,我拿名誉担保。”尼诺说。
  “你担保就好。这就是说,你是想欺骗我。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拿那一张一文不值的画纸换我的收音机呢,嗯?”尼科拉问。
  “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有钱呢?”
  “头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一个客人把那张票子塞进去的,那是他对圣安东尼上的供。”
  尼诺咬了咬嘴唇问:“那是多少钱?”
  “不多不少,我的收音机正好值那么多钱。”尼科拉说。
  “那么,这就是说,我们的争吵仅仅是为了我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那张画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尼科拉挠了挠头,喃喃地说:“本来是这样的。你要是喜欢还可以拿回去,尼诺。”
  “算了。”尼诺郑重其事地说,“交换就是交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突然,他俩同时大笑起来。他们从台阶上爬下来,走到圆形露天剧场中间长满野草的空地上,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拥抱起来。然后,他们把毛毛抱起来,齐声说:“非常感谢!”
  过了一会儿,当他们离去时,毛毛久久地向他们招手。她很满意,现在她的那两个朋友又言归于好了。
  另外一次,一个小男孩把他的不愿意再唱歌的金丝雀拿到毛毛跟前。对毛毛来说,那真是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她不得不耐心地等了整整一个星期,那只鸟儿才终于又婉转地唱起歌来。
  毛毛倾听狗叫,猫叫,倾听蟋蟀、青蛙和蟾蜍等一切动物发出的声音,甚至也倾听雨声和树林的风声。世界上,万物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有时候,她的朋友晚上都回家以后,她仍然一个人久久地坐在那个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台阶上,望着头上星光灿烂的夜空,倾听着宇宙那伟大的宁静。这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个倾听着宇宙万物的大耳轮中间。真的,她觉得好像听到了一种很轻,但却铿锵有力的音乐似的,那种声音激荡着她的心房。
  在这样的夜晚,她每每会做一个特别美的梦。
  现在,谁要是还认为倾听别人讲话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那他就试一试吧,看看自己是否也能做得像毛毛那样好。
第三章 一场假的风暴和一场真的雷雨
 
  毫无疑问,毛毛听大人讲话和听小孩讲话都一样耐心。但是,孩子们都喜欢到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上来,还有另一个原因。自从毛毛来到这里以后,他们玩得可快活了。以前,他们从不玩得那样痛快过。他们再也不感到无聊了。这并不是毛毛提出过什么好的建议,不,毛毛只是在那里和他们一起玩。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她在场,孩子们就有了最好的主意。他们每天发明出新的游戏,一次比一次玩得开。
  有一天下午,天气又闷又热,大约有十一二个孩子坐在石阶上等毛毛。因为他们来晚了一步,毛毛刚刚出去。她常常到附近去玩。这时候,天上布满了又厚又黑的云,好像一会儿就要下雷阵雨似的。
  “我们还是回家去吧。”一个带着小妹妹的小姑娘说,“我怕闪电,怕打雷。”
  “回到家里你就不怕了吗?”一个戴眼镜的男孩问。
  “回到家也怕。”小姑娘回答。
  “那就呆在这里好了,反正都一样。”那男孩说。小姑娘耸耸肩膀,点了点头。然后,她又说:“也许毛毛真的不回来了。”
  “不回来又怎么样?”另一个男孩加入他们的谈话。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好像从来没有人管他似的。他说:“毛毛不在,我们也会玩。”
  “那好吧,可是,我们玩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随便玩吧!”
  “随便玩?这话等于没说。谁出个主意?”
  “我有一个主意。”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说,他的声音又细又尖,像个小姑娘的声音,“我们把这整个圆形露天剧场当一艘大船,把它开到陌生的大海上去冒险。我当船长,你当舵手,你当自然科学家,是一名教授,这就是说,我们这是一次科学考察旅行,你们懂了吗?其他人统统当水手。”
  “我们小姑娘当什么?”
  “你们当女水手。这是一艘未来号考察船。”
  好主意!他们马上就玩了起来。但是,他们总也玩不到一块儿。游戏无法进行下去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悻悻地散了,一个个重又在石阶上坐下来,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儿,毛毛真的回来了。
  浪涛拍打着船头,激起高高的浪花,“阿耳戈”号考察船在暴风雨后的大海上起伏着,摇晃着,开足马力朝正南方向的珊瑚海挺进。自从有人类以来,还没有一条船敢于开进这片危险的水域,因为那里到处都是无底深渊、珊瑚礁和不为人知的海底怪物。尤其是那里还有一种“永恒的台风”,那是一种永不停息的大旋风。它不停地在那片海域上游荡,简直像一头凶猛而又狡猾的野兽在不断地寻找着猎物。那种野兽行踪不定,落入它巨爪下面的猎物,决不会被它轻易地放过,不把猎物摔打成火柴棍一样大小的碎片,它决不罢休。
  当然“阿耳戈”号考察船也非同一般,它的装备精良,因为他们早就考虑到会遇到那种“到处游荡的旋风”。这艘船是用一种蓝色的名叫“阿拉锰”的合金钢制造的,这种钢可以被弯曲,但不会被折断,就像骑士的宝剑一样。而且,这艘船是用整块钢板经过特殊的操作过程铸造而成的,没有一条缝,也没有一个焊接点。
  也许很难再找到敢于进行这样一次史无前例航行的船长和船员了。船长高尔登非常勇敢,他站在指挥台上,骄傲地俯视着自己的男女水手,他们全都是久经考验的各行各业的专家。船长身旁站着他的舵手唐梅卢。他是一个正直的、经验丰富的水手,已经战胜过一百二十七次飓风。
  在后甲板上,我们可以远远地看到这次科学探险的领导人,他叫爱因斯坦教授。此刻,他正和两名女助手在一起,她们一个叫毛琳,一个叫莎拉,都具有非凡的记忆力,是这位教授的活图书馆。他们三个人弯着腰站在精密仪器前,用复杂的科学家的语言轻轻地交谈着。
  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地方,美丽的土著人默默珊翘着腿坐在那里。有时候,科学家问她这片大海有些什么特点,她就用悦耳的胡拉方言回答他,那种方言只有教授能听得懂。
  这次科学探险的目的是要找到游荡台风产生的原因,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消灭它,以便别的船只也能开进这片大海。但现在大海上异常平静,人们一点也看不到那种风暴即将到来的任何迹象。
  突然,一个声音从瞭望台上传来,把船长从沉思中唤醒。
  “船长!”瞭望员把两手围成喇叭形状向下喊道,“如果不是我疯了,那就是我真的看见前面有一个玻璃岛!”船长和舵手立即拿起望远镜观察。教授和他的两名女助手兴致勃勃地走过去。只有那个美丽的土著人默默珊坐着不动。她那个民族有一种神秘的传统,就是对任何事物都不能有好奇心。
  不大工夫,他们的船就接近了那座奇异的岛。
  爱因斯坦教授顺着船舷上的软梯爬下去,踏上那透明的土地。那岛上的地面滑极了,教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站稳脚跟。那个岛是环形的,估计直径大约为二十米,岛中央像一个圆形屋顶那样越往上越高。当教授爬上最高点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岛的下面有一道跳跃的光从深处射出来。
  他把观察结果通知了船上的人,他们正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紧张地等待他观察的结果。
  助手毛琳说:“根据教授的报告,看来它与奥克尔木木夫?比斯特洛齐娜斯有关。”
  “很可能,”助手莎拉接着说,“当然,也可能与交卢库拉?塔派托齐费拉有关。”
  教授站起来,扶了扶眼镜,向船上喊道:“据我看,这只是一般的史特卢木斯?克维齐内苏斯的变种。但是,只有从下面研究这种东西,才能确定它是什么。”
  这时候,三个女水手已经穿好潜水衣。她们都是世界著名的潜水运动员,听了教授的话,立即跳入水中,消失在深蓝色的海水深处。
  过了半天,水面上才浮起一串水泡。然后,一个名叫山德拉的潜水员突然钻出水面,气喘吁吁地说:“原来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她们两个已经被水母的触手紧紧地缠住无法逃脱了。我们必须去帮助她们,否则就来不及了!”说完就又钻进水里去了。
  于是,一百多个潜水员在弗兰科上尉的带领下,立即冲进汹涌的波涛之中。弗兰科上尉经验丰富,外号“海豚”。他们在水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搏斗,海面上浮起一片片泡沫。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姑娘从水母的触手中解救出来。那个巨大的水母的力量太大了!
  “看来,”教授皱起眉头对他的女助手们说,“看来,很可能是一种巨大的海底怪物在这个海洋里兴风作浪。这太有意思了!”
  高尔登船长和舵手唐梅卢商量了一下作出决定:“上来!”素梅卢喊道,“统统上船!我们要把这个怪物切成两半,否则我们就无法救出那两个姑娘。”
  “海豚”和他的潜水员一个接一个爬上甲板。这时候,“阿耳戈”号稍微向后退了一下,然后开足马力向巨大的水母冲去。钢铁的船头像刀片一样锋利人们几乎没有任何震动的感觉,那个巨大的水母就被无声地切成了两半。
  这样做,对于那两个姑娘来说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但是,舵手唐梅卢毫厘不差地计算出她们的位置,让船从她们俩之间穿过。被切成两半的水母立刻软绵绵地松开了触手,被缠住的姑娘才得以脱身。
  她们俩回到船上,受到亲切的接待,爱因斯坦教授走到她们面前说:“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该让你们下去,请原谅。我使你们受惊了!”
  “不要客气,教授先生,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冒险才来的嘛!”一个姑娘回答道。
  另一个姑娘补充说:“我们的职业就是冒险!”
  然而,他们此刻没有工夫继续交谈了。由于大家都忙于救人,他们把观察大海的事情全给忘记了。这时候,那“游荡的旋风”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阿耳戈”号考察船。
  第一个巨大的冲击波把钢铁的船体送上高空,又抛进足足五十米深的浪谷之中。波涛溅起的浪花一下子将甲板上的全体人员浇成了落汤鸡,一半没有经验的船员几乎都晕了过去。但是,高尔登船长却叉开双腿站在指挥台上,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舵手也同样稳如泰山地站立着。只有美丽的土著人默默珊不习惯这种剧烈的颠簸,已经爬上救生艇。
  几秒钟之后,整个天空黑得像沥青似的。旋转的狂风咆哮着再次向船体扑来,把“阿耳戈”号考察船送上天空,几乎有教堂的尖顶那样高,然后又把船狠狠地摔下来。因为它不能对船体有任何损害,所以,它的怒气还在一秒一秒地上升。船长用平静的声音向舵手发出指示,舵手又大声地向全体船员转达。人人坚守自己的岗位,连爱因斯坦教授和他的女助手都没有丢弃他们的仪器。他们计算着旋风核心的位置。他们要把船开到那里去。高尔登船长暗暗称赞科学家们的坚定而又镇静,他们没有像其他船员们那样只是眼睁睁地望着大海。
  忽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闪电击中了他们的这艘考察船,于是船体一下子像充了电似的,不论什么地方,只要一碰就溅起一片火花。不过,这没有什么,“阿耳戈”号船上的人都经过几个月的特殊训练,所以这对他们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船体较薄的部分和钢缆以及船栏杆都开始变红,被烧得像灯泡里的钨丝一样,所以,尽管全体船员都带着石棉手套,他们的工作还是受到一定的影响。不过,他们很幸运。这种热度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一转眼之间就下起滂沱大雨来。这么大的雨,除了唐梅卢之外,船上的人,谁也没有经历过。雨点密集得很快就使人喘不过气来了。全体船员不得不戴上潜水帽和呼吸器。
  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楼房一样高的浪头卷起一道道雪白的浪花!
  “阿耳戈”号船上所有的机器全部开动起来,顶着台风的巨大阻力一米一米地前进。机械师和下面锅炉房里的锅炉工们都以超人的毅力工作着。他们用粗大的缆绳将自己互相拴在一起,以免被猛烈摇晃和颠簸的船体将他们抛进锅炉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去。后来,他们终于把船开进台风的最深处。啊,那里面是怎样一番景象啊!那里,海平如镜,光洁无比。因为那里的浪涛全被风暴扫平了。一个巨大的怪兽在跳舞。它一条腿站立着,从下向上望去,它的形体愈来愈粗,简直像一个嗡嗡旋转的山一样的陀螺。它转得那样快,使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形体。
  “这是一个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教授兴奋地喊道。他把眼镜系紧,因为猛烈的雨水一次又一次地要把它从教授的鼻子上冲走。
  “您能不能给我们进一步解释解释?”唐梅卢问声闷气地说,“我们都是普通的水手……”
  “现在让教授今研究,别打扰他!”助手莎拉打断他的提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这个陀螺状的怪物,好像是在地球演变的过程中形成的。它一定有十亿年了!因此,今天只能在显微镜下面、在西红柿酱里,或者偶尔在绿色的墨水中还能看到它的微小变种。这么大一个,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了。”
  船长的话穿过吼叫着的狂风传到大家的耳朵里:“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消灭这种‘永恒的台风’吗?它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教授应该告诉大家怎样才能使它停止旋转!”
  “这……这,我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办,”教授说,“科学界对此从来没有研究。”
  “好吧,”船长说,“我们先轰它一炮,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向这样一个仅存的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样品射击,实在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教授悲哀地说。
  但是,那些并非假想的大炮已经对准了那个巨大的陀螺。
  “开火!”船长命令道。
  双管大炮里射出一道一公里长的蓝色火焰。炮声么,那当然是没有的,因为大家知道,这种大炮的炮弹是用蛋白质制造的。
  奇异的炮弹向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飞去,但是,炮弹却被那个巨大的陀螺抓住,跟着陀螺转了起来,越转越快,最后被抛到空中,消失在黑云里。
  “完全没用!”高尔登船长大声喊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靠近它!”
  “我们已经不能再靠近它了!”唐梅卢高声回答,“机器已经开足马力,刚好还能做到不被狂风吹回去。”
  “您有什么好办法吗,教授先生?”船长想听听他的意见。
  爱因斯坦教授耸了耸肩膀,他的助手们也束手无策。看来这次科学考察不得不空手而归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人拉了拉教授的衣袖。原来是那个美丽的土著人。
  “马卢巴!”她举止优雅地说,“马卢巴奥伊希图索诺!艾尔维尼沙木巴英莎尔图卢卢宾德拉。克劳木纳好意贝尼贝尼沙多高。”
  “巴巴卢?”教授惊奇地问,“迪迪马哈范诺西英图格多-能马卢巴?”
  美丽的土著人热情地点点头,回答说:“多多乌木奥福舒拉马特瓦瓦达。”
  “奥伊-奥伊。”教授回答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她都说了些什么呀?”舵手问道。
  教授说:“她说的是他们民族中间有一首古老的歌,如果有人敢对着那种‘漫游台风’大声地唱那首歌,就能使暴风平息。”
  “别逗了!’唐梅卢喃喃地说道,“一只歌能使飓风平息!新鲜!”
  “教授,您认为那可能吗?”助手莎拉问。
  “对任何事物都不应该怀有偏见。”爱因斯坦教授说道,“土著人的传说常常隐含着某种真理。也许某种声音的震动,可以对‘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产生某种影响。我们对它的生存条件还很不了解啊。”
  “唱唱歌不会有什么害处。”船长坚决地说,“因此,我们应该试一试。您告诉她,我们请她唱。”
  教授转过身,对美丽的土著人说:“马卢巴迪迪奥伊沙发尔胡纳-胡纳,瓦瓦达?”
  默默珊点点头,立刻唱起那支非常奇特的歌,那支歌只有几个不断地重复的音节:
  “爱侃美尼阿卢贝尼,
  瓦纳台苏苏拉台尼!”
  她一边唱一边拍手并按照节拍转着圈跳起舞来。
  那简单的旋律和歌词很容易记住,其他人也慢慢地跟着唱起来,不一会儿,全体船员都一起唱起来,他们拍起手,唱起歌,围成一个大圆圈,按照节拍跳起舞来。真是好看极了!最后,连外号叫海豹的唐梅卢和爱因斯坦教授也都跟着唱起来,跳起来,好像他们都返老还童了似的。
  事实上,他们谁也不曾相信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那巨大的陀螺转得越来越慢了,最后终于停住并开始下降。“哗”的一声巨响,大量的海水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暴风更然而止,雨也停了,天空变得透明、湛蓝,大海的波涛也安静下来。“阿耳戈”号考察船一动不动地停在如镜的海面上,好像这里除了和平与宁静之外,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
  “船员们!”高尔登船长一边说一边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每个人的面孔,“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他的话虽然不多,但大家都理解了他的意思。事情本身更能说明问题。最后他又补充说:“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我认为真的下雨了,”那个带着小妹妹的姑娘说,“瞧,我的衣服全湿透了。”
  原来,刚才确实下了一场暴雨。让那个小姑娘感到特别惊奇的是,自从她上了这条钢铁大船以后,她就完全忘记了害怕闪电和雷鸣。
  他们热烈地谈论着这次冒险的航行,各人讲各人的经历和体会。又过了半天,他们才分手,各回自己的家,去换衣服。
  只有一个人对这次游戏的结果不太满意,这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分手时,他对毛毛说:“遗憾的是,那个‘舒木-舒木谷米拉斯蒂枯木’就那么轻易地降落下来了。它可是那种东西的最后一个样本啊!我还真想进一步仔细地研究研究它呢。”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大家的看法和从前一样,这就是:无论在哪儿,也不会像在毛毛这儿玩得这么痛快。
第四章 一个沉默的老人和一个善辩的孩子
 
  一般说来,谁要是有许多朋友,那么在他的那些朋友中肯定有几个特别亲近、特别要好的,在毛毛的朋友当中也是这样。
  毛毛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每天都来看她,和她分享自己得到的一切。他们一个是小孩,一个是老人。毛毛很难说她更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
  人们叫那个老人贝波?施特拉森凯勒。“施特拉森凯勒”的意思是“清道夫”。实际上,他可能有别的姓,但是,因为他的职业是清道夫,所以人们都这么叫,他自己也承认,于是就这么叫开了。原来的真实姓名反而被人们忘记了。清道夫贝波住在圆形露天剧场废墟附近的一间小屋里,那是他自己用砖头、铁皮和油毡盖起来的。他的身材非常矮小,走路时还有点驼背,所以,看起来他只比毛毛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儿。可是,他的脑袋却很大,满头白发被剪成很短的平头,头发都向上立着。他的头还总是向一边歪着,鼻子上架着一副很小的老花眼镜。
  有些人认为,清道夫贝波的头脑不大正常。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呢?因为别人问他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先微微一笑,并不马上回答。原来他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如果他觉得没必要回答,那他就保持沉默。如果他认为应该回答,那他就仔细考虑如何回答。有时候,他会考虑一两个钟头,有时候,他会考虑一整天,然后才回答别人。过了那么长时间,人家往往早已忘记问过他什么,所以贝波的话常常使人感到莫名其妙。
  只有毛毛能等那么长时间并且懂得他说的是什么。她知道,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想,是为了永远不说假话。他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不幸都是从谎话中产生出来的,有些谎话是有意说的,但也有一些谎话是无意的,只是由于太匆忙或者考虑不周而产生的。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进城了。在一座大楼的院子里,他和同事一起等候,直到有人给他一把扫帚和一辆手推车并指定他到某一条街上去打扫。
  老贝波喜欢黎明前的时刻,这时候,整个城市都还沉浸在梦乡里。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干得很认真。他知道这是一项不可缺少的工作。
  他扫马路的时候,动作很慢,但是连续不断,每迈出一步,就喘一口气,每喘一口气,就扫一下。于是,迈一步,喘一口气,扫一下;再迈一步,再喘一口气,再扫一下。有时候,他停下来,稍微站立片刻,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然后又继续迈一步,喘一口气,扫一下……
  他就这样向前移动着。他前面的街道很脏,后面的街道却很干净。扫马路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不时地产生一些新奇的想法,但却说不出来。它们就像人们隐隐约约记得的某种香味,或者像梦中见过的某种颜色那样难以描绘。干完活儿,他就坐在毛毛那儿,给她讲那些古怪的想法。因为毛毛用她那奇特的方式全神贯注地倾听,能使他的舌头放松,所以他讲起来也就无拘无束,总是能够找到恰当的词儿。
  “你瞧,毛毛。”然后他就举个例子说,“事情是这样的:有时候,我看着前面那一条很长很长的街道,会觉得那条路长得可怕,于是心里就想,这条路一辈子也扫不完啊!”
  他默默地向前凝视了片刻,接着说道:“于是我就开始快扫,越扫越快。可是,我有时抬起头看看,觉得前面的路还是那么长,简直一点儿也没有缩短。没办法,我就加紧干,我甚至感到有些害怕,最后累得我精疲力竭,全身软绵绵的,气也透不过来,根本干不下去了。然而,那条路仍然躺在我的面前。看来,活儿不能这样干。”
  他凝神思忖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不应该老想着整条街道,你懂吗?应该只想下一步,下一口气和下一扫帚。永远这样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补充说:“这样想就会感到愉快,这很重要,只有这样才能干好工作,活儿就得这样干。”
  然后,他停顿了很久,才又继续说道:“这样,扫着扫着就会猛然发现,整条街道已经被我一下子一下子地扫完了,而我自己一点儿也没发觉是怎样扫完的,并且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最后,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很重要。”
  另外还有一次,他来了之后,坐在毛毛身边,过了半天还是一声不吭。毛毛发现他在思考着什么,可能要说的话有些异乎寻常。突然,他直愣愣地盯着毛毛的眼睛说:“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情况。”过了半天他才又轻轻地说下去:“那是在中午的时候——当一切都在炎热中沉睡的时候——我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透明了,就像一条小河,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时候,我就重新看到了我们自己。”
  他点点头,又沉默了片刻,接着声音更轻地说:“那是在另一个时代,那是在地下。”
  他又想了很久,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词句。可是,他好像还是没有找到恰当的词儿,因为他忽然用一种很平常的语调说:“今天,我在旧城墙根扫街时,发现墙里面有五块不同颜色的砖头,你听懂了吗?”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字母“T”,并歪着脑袋注视着它,接着,他突然小声地说:“我又认出来了,就是那些石头。”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断断续续地说:“这就是那样一个时代,也就是修筑城墙的时候——那时候,许多人在那里干活——但是,有两个人,他们把那些石头砌进那段墙里——那是一种记号,你明白吗?——我又认出它们了。”
  他用手擦了擦眼睛,似乎在努力想说出他要说的话。因为他往下说的时候,显得很费劲。
  他说:“当时,那两个人的样子很不同,完全不同。”然后,他好像要收住话头似的,几乎是用一种愤怒的语气说道:“但是,我又认出了我们——你和我。我又重新认出了我们。”
  当人们听清道这样说话的时候,往往觉得可笑,有些人还会在他身后轻轻地拍拍自己的脑门。当然,我们不能责怪他们。可是毛毛却很喜欢这个老人,而且把他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毛毛的另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年龄很小,在各个方面都与贝波迥然不同。他长得很帅,有一双富于幻想的大眼睛,还有一张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嘴儿。他有一肚子笑话和新奇的想法,总是嘻嘻哈哈,让人忍不住要和他一起大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叫吉罗拉姆,但大家都愿意叫他吉吉。
  我们是根据职业称呼贝波的,同样,我们也想这样称呼吉吉。虽然他还根本没有一个正当的职业,但我们都叫他导游吉吉。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导游不过是他许多职业中的一种,只是临时干一干,因为他这个导游不是正式的。
  他干导游这项工作,惟一必备的是一预鸭舌帽。如果游客在这儿真的迷了路,他就马上戴好他的鸭舌帽,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走到他们面前,表示愿意带领他们参观游览,并为他们讲解。要是那些陌生人答应了,他就起劲地讲起来,讲得天花乱坠。他编出的那些故事、人名和年代会把那些可怜的游客弄得晕头转向。有些人发觉他是瞎编的,就气愤地走开了。
  但大多数人却信以为真,所以,当吉言最后举起鸭舌帽讨钱时,人家付给他的都是真正的硬币。
  附近的人听了吉吉的那些故事往往笑破肚皮。有时候,他们也露出怀疑的神情,说他讲那些完全是编造的故事,不应该真的让人家付钱。
  “可是,所有的作家都是这样干的。”吉吉说,“哪些人花了钱难道什么也没得到吗?告诉你们,他们确实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一切!既然如此,我讲的那些故事和那些大部头小说里写的故事有什么区别呢?谁告诉过你们,那些书里的故事不也完全是编造出来的,可能是再也没有人知道的故事呢?”
  还有一次,他说:“是啊,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谁能知道一两千年以前这里发生的事情?也许你们知道?”
  “不知道。”别人只好承认事实。
  “那不得了!”导游吉吉大声说,“那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断定我的故事不真实呢?要是碰巧它们确实发生过,那我讲的就不折不扣全是真事啦!”看来要驳倒他的这些话是困难的。是啊,要辩倒吉吉这样的好口才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遗憾的是只有很少的游客想参观这个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所以吉吉不得不找其他工作。他看过公园,送过征婚广告,给人遛过狗,传递过别人的情书,给人送过葬,卖过纪念品和猫食等其他工作,反正是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
  吉吉常常幻想将来有一天能变得又有名又富有。他梦想自己住进一幢童话般美丽的房屋里,周围有一个大花园,用镀金的盘子吃饭,在丝绸的枕头上睡觉。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未来荣誉的光辉,就像太阳的光从遥远的地方射进他现在贫苦的生活,这使他感到温暖。
  当别人嘲笑他的梦想时,他就大声说:“将来我的愿望会实现的!到时候,你们大家可要记住我说过的话!”
  可是,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既没有恒心,也不能吃苦耐劳。
  “这算什么本事!”有一次他对毛毛说,“干那种工作,能富得了才怪呢!你瞧瞧那些人,成天忙忙碌碌,为了那么一丁点儿好处,就出卖自己的一生和灵魂,有谁变富了呢?不,我才不干那种事呢,不干!尽管我常常连喝一杯咖啡的钱都没有也不干——我吉吉还是吉吉!”
  也许有人会想,像吉吉和贝波这样两个人,他们的性格,对世界和生活的看法那样不同,竟然都能成为好朋友,简直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令人奇怪的是,老贝波恰恰是惟的一个从来不因吉吉的轻率而指责他的人。同样奇怪的是,也只有这个口齿伶俐的吉吉从来不讽刺这个脾气古怪的老贝波。
  可能这也应该归功于毛毛听他们俩谈话的方式。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可怕的阴影就要降临到他们三个人的友谊上。不仅如此,还将笼罩这整个地区——那阴影越来越大,又黑又冷,很快就布满了这座大城市的上空。
  像一次无声的入侵,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敌人正在一天天地逼近,他们如人无人之境,没遇到任何阻拦,因为谁也没有觉察到那些入侵者——那是些什么人呢?
  就连常常能够看到别人所看不见的事物的老贝波,也没有能发觉那些越来越多的入侵者。他们自称“灰先生”,像鬼魂一样在城市里四处游荡,仿佛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其实他们并不是看不见的,可是,一旦人们要仔细看看他们时,他们就不见了。他们懂得怎样使自己不惹人注目,人们也根本不去注意他们,或者看见他们之后,转眼就忘记了。也正因为他们从不隐藏,所以他们可以秘密地工作;又因为他们不引人注目,当然也无人打听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正蜂拥而至,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他们开着豪华的灰色小汽车在大街上奔驰,他们走遍所有的房屋,光临所有的饭店,并且时常在小笔记本里记着什么。
  他们穿的是蜘蛛网一样的灰衣服,面孔也是灰色的,像烟灰的颜色,头上戴着圆圆的、僵硬的灰礼帽,嘴上叼着灰色的雪茄,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一个公文包。导游吉吉也没有注意到他们。那些灰先生们有好几次来到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上转悠,并把所见所闻都记到他们的小本本里。
  只有毛毛在一天晚上看到了他们的黑色身影出现在露天剧场废墟边缘的最高处。他们相互打着手势,后来又把脑袋凑到一起,好像在商量什么似的。毛毛没有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但是,她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冷。她裹紧肥大的外衣,可一点儿也不管用,原来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寒冷。
  后来,那些灰先生走了,打那以后,他们再没有露面。
  那天晚上,毛毛没有像以往那样听到那种既轻柔又刚劲的音乐。第二天,生活又同往常一样,所以,毛毛也就不再想那些奇怪的游客,渐渐地把他们忘记了。
第五章 为许多人讲的故事和为一个人讲的故事
 
  渐渐地导游吉吉完全离不开毛毛了。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就是那个没有恒心、无忧无虑的小家伙深深地爱上这个衣着不整的小姑娘了。他真想不管到哪儿去都带着她。
  我们已经知道,讲故事是吉吉的拿手好戏。可是,恰恰在这一点上,他自己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前,他讲的故事有时显得很贫乏,常常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新内容,只得重复已经讲过的旧故事,或者复述看过的某一部电影,或者讲从报纸上读到的东西。可以说,那时候的故事都是用脚走路的。但自从认识了毛毛以后,他的故事就像一下子都长出了翅膀似的。特别是当毛毛坐在他身旁、聚精会神地听他讲的时候,他的想象力更会像春天的草地那样,生气勃勃。如果大人小孩都紧紧地坐在他的周围,他会更加口若悬河,可以滔滔不绝地一连讲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他的脑海里会源源不断地涌出许多新的想法。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同样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边讲边注意地听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将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有一天,来了一批想参观圆形露天剧场废墟的游客(毛毛正好坐在附近的台阶上),吉吉便开始为他们讲解起来:“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知道,为了抵御奇特恩人和查根人的不断入侵,保卫王国的安全,女王施特拉帕齐亚?奥古斯汀娜曾经进行过无数次战争。”
  “她一次又一次地战胜了那两个民族,但是,由于他们不断地骚扰,使那位女王大为恼火。她威胁说,如果他们再来入侵,她就要把他们统统消灭干净,除非他们的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把他的金鱼交给她,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说,当时这里的人们还没有见过金鱼。施特拉帕齐亚女王曾经听一个旅游者说过,那个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国王有一条小金鱼,它一旦长大了,马上就会变成纯金。于是那位女王就想,无论如何,现在也要得到那件举世罕见的珍宝。”
  “国王听说后,未免有些幸灾乐祸。他把那条真正的金鱼藏在床底下,却派人将一条小鲸鱼放在一个镶嵌着珍珠宝石的大汤碗里献给女王。女王看到这么大的一条‘金鱼’,着实感到有些吃惊。因为在她的想象中,金鱼要小得多,尽管如此,她还是自言自语地说:‘越大越好。’她认为这条鱼可能会变成更多的金子。使她感到有些不安的,只是这条鱼并没有发出一丝金光。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的使者对她解释说,它必须在长大以后才能变成金子,早了是不会变的,因此至关重要的是,不能妨碍他的生长。施特拉帕齐亚女王对这种解释表示满意。
  “那条小鲸鱼在一天天地长大,每天要吃掉大量的食物。但施特拉帕齐亚女王非常富有,所以那条小鲸鱼要吃多少就有多少。它长得又肥又胖,不久,那个大汤碗就装不下它了。
  “‘越大越好’。”施特拉帕齐亚女王这样说,并且让人把鲸鱼放到她的浴盆里去养。没过多久,浴盆也装不下它了。它长啊,长啊!现在人们不得不把它弄到女王的游泳池里。可是,这一次搬运工作十分麻烦,因为鲸鱼已经长得像一头牛那样重了。在拉鱼的时候,一个奴隶滑倒了,女王就下令把他拉去喂了狮子,那条鱼就是她的一切。
  “由于她一心想得到更多的金子,所以每天都要在游泳池旁边坐上好久,观察那条鱼的生长情况。众所周知,那位女王过着十分奢侈的生活,所以总是感到金子不够用。
  “越大越好。”她总是这样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当时,这句话被宣布为普遍的准则并制成坚硬的铅字,镶嵌到国家的各个重要建筑物上面。
  “终于,女王的游泳池也装不下那条鲸鱼了。施特拉帕齐亚女王就下令修建了这座大厦。女士们,先生们!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它的废墟。这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养鱼池,里面装满水,一直到最上面的边缘。那条鲸鱼在这里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遨游了。从那以后,女王就日日夜夜地高高坐在那儿,亲自看着那条巨大的鲸鱼,看它什么时候变成金子。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无论是大臣还是她的亲人,都再也得不到她的信任了。她害怕他们会把鱼偷走。就这样,她天天坐在那儿,因为恐惧和忧愁,开始一天天地消瘦了。她不敢合眼,时时刻刻守着那条鱼。而那条鲸鱼却无比快乐地在水中游来游去,不时地搅起一层层浪花,根本不去想变成金子的事情。施特拉帕齐亚女王渐渐地不再过问国家大事了。
  “这恰恰是她的敌人奇特恩人和查根人所期望的。在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的率领下,他们发动了最后一次战争,不费吹灰之力,一转眼就征服了这个王国。他们根本没有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对这里的老百姓来说,不论谁统治他们,反正都一样。
  “当施特拉帕齐亚女王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被占领时,喊出了一句著名的话:“多么可悲啊!噢,我竟然……’可惜后半句话没有流传下来。但可以肯定,她是纵身跳进这个大水池里,淹死在那条葬送她全部希望的鲸鱼身旁了。
  “国王克萨克索特拉克索卢斯下令屠宰那条鲸鱼来庆祝胜利。全国上下连续吃了八天。女士们,先生们!看吧,轻信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吉吉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讲解。看起来,他的话真的给游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这座废墟。
  其中只有一个人不大相信,他问道:“这一切发生在什么时代呢?”
  吉吉并没有因此陷入窘境,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谁都知道,施特拉帕齐亚女王与著名的古代哲学家诺伊西乌斯是同时代人。”
  此时此刻,那个表示怀疑的人当然不愿承认自己不知道著名的古代哲学家诺伊西乌斯生活在什么时代,所以他也只好说:“啊,非常感谢!”
  所有的游客都很满意地说,这次参观非常值得,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把那个时代给他们讲得如此生动形象,而且引人入胜。随后,吉吉谦逊地举起了鸭舌帽,人们便都慷慨解囊,就连那个怀有疑虑的人也将几个硬币放进他的帽子里。
  另外,自从毛毛来到这儿以后,吉吉就不再重复已经讲过的故事了。他觉得那太无聊了。所以,每当毛毛坐在听众中时,他就觉得心里的故事就像被打开了闸门似的,根本就不需要仔细考虑,新的故事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相反,他甚至不得不常常刹住话头,为的是避免像以前有一次那样讲得太离奇。那一次,他给两位尊贵的美国老太太作导游,他给她们讲了下面这样一个故事,不过他绝对没有要吓唬她们的意思。他说:
  “尊敬的女士们,理所当然,就是在你们那个美丽、自由的美国也是家喻户晓的。惨无人道的暴君,人称罗特的马蒂乌斯?卡姆努斯国王曾经制定过一个计划,要按照他的意愿改变当时的整个世界。然而事实证明,不管他怎样做,人们仍然希望大致保持原状,不愿意轻易改变。
  “马蒂乌斯?卡姆努斯到晚年精神错乱了。女士们,你们自然知道,当时还没有能治愈这种病的精神病医生。没法子,人们只好让那个暴君随意发怒。后来,卡姆努斯国王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产生了一个想法:不再管这个现存的世界,而宁愿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下令制造一个像地球一样大的地球仪,而且要百分之百地再现地球上的一切:每一棵树,每一条山脉,甚至海洋与湖泊。在死刑的威逼下,所有的人都被迫参加了制造地球仪的极其艰巨的劳动。
  “人们首先制造了一个安放地球仪的底座。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它的废墟。
  “底座建好以后,人们就开始造地球仪。那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圆球,和地球一般大。当圆球终于造好时,人们就在圆球上仿制出地球上的一切。
  “制造这样大的地球仪自然需要许多材料,而这些材料除了从地球本身提取之外,没有其他途径。就这样,地球仪一天天地增大,而地球却一天天地缩小了。
  “当那个新的世界完成时,人们不得不将地球上最后的一颗小石子按照原样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当然,地球上所有的人也要全部移居到新的地球仪上,因为原来的地球已经被用完了。当卡姆努斯国王不得不承认,尽管花费那么大的力气,还是一切照旧时,不由得羞愧万分,他用自己的长袍蒙起脑袋走了。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终无人知晓。
  “请看,女士们,我们今天仍然可以辨认出的这个凹下去的漏斗形的废墟,就是从前支撑旧地球的底座。不过,你们必须想到,这是它的反面,然后才能想象出当时整个地球的样子。”
  听到这里,那两位上了年纪的贵妇吓得面色苍白。她们中的一个问道:“现在,那个地球仪在哪儿呢?”
  “您就站在它的上面呀!”吉吉回答,“女士们,今天的世界就是那个新造的地球仪。”
  两位举止高雅的老太太惊恐万状,大叫着逃走了,吉吉徒劳地举着鸭舌帽,一无所得。——不过,吉吉最乐意的事情是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专给毛毛一个人讲故事。他讲的大都是童话,因为这是毛毛最喜欢听的。还有,他讲的那些童话几乎都是关于吉吉和毛毛本人的事情。那些故事只是给他们两个人听的,和吉吉平时讲的不大一样。
  在一个美丽而又温暖的夜晚,他俩肩并肩地坐在废墟最上面的石阶上。第一批星星开始在天空闪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从伞松那黑黝黝的轮廓上升了起来。
  “给我讲个童话好吗?”毛毛小声请求说。
  “好。”吉吉说,“讲个关于什么人的故事呢?”
  “最好讲毛毛和吉罗拉姆的故事。”毛毛回答说。
  吉吉想了一下说:“这个童话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我想,叫‘魔镜’的童话,行吗?”
  吉吉边想边点点头:“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我们倒要看看,它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把一只手臂放在毛毛的肩膀上,开始讲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名字叫毛毛。她身穿天鹅绒和丝绸缝制的衣裙,住在一个五颜六色的琉璃宫殿里,那座宫殿高高地矗立在世界上最高的一个冰山顶上。
  “她拥有别人希望得到的一切,吃的是最精美的菜肴,喝的是最香甜的葡萄酒。她睡在丝绸的枕头上,坐的是象牙椅子。她拥有一切,但却非常孤独。
  “她周围的一切,她的仆人、侍女、小狗、小猫和小鸟,甚至她的花,全都是镜子里的影像。
  “毛毛公主有一面魔镜,它又大又圆,是用纯银制造的。毛毛公主每天都把它派到人世间去,那面大镜子就轻轻地飞过大地,飞过海洋,飞过城市和田野。看见它的人丝毫也不感到惊奇。他们甚至会说:‘那不就是月亮吗!’
  “每当魔镜飞回她的宫殿时,就在公主面前倒出它途中收集到的全部影像。那些影像有的美、有的丑、有的很有趣、有的却索然无味。公主从里面挑选自己喜爱的影像,其余的就被她随手扔进一条小溪里。那些被放走的影像又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很快地通过地球上的水,重新回到他们的所有者身上。因此,每当人们向一口并或者一潭水俯下身时,就会看到自己的身影。
  “哦,对了,我还忘记了,毛毛公主是长生不老的。也就是说,她还从来没有照过那面魔镜。因为谁要是在魔镜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像,谁就不会永生了。毛毛公主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从来不照镜子。
  “就这样,她同自己拥有的影像一起生活,一起玩耍,她对这种生活十分满意。
  “但是,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魔镜给她带回来一张影像,她觉得那张影像比其他任何影像都重要。那是一张青年王子的影像,公主一见,心中顿时萌生了爱恋之情。她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但是怎样才能找到他呢?她既不知道王子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谁,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想:如果我照照镜子,魔镜也许会把我的影像带给王子,也许当魔镜在天空飞过时,碰巧会碰见王子在向天空张望,那样他就会看见我的影像,说不定他会跟着魔镜到这儿来找我呢。她想不出其他办法,于是就决定去照照镜子。
  “她久久地凝视着魔镜,然后就让它带着自己的影像飞到人间去了。可是这样一来,她也就变得和世上的人一模一样,也会死了。
  “她的情况先讲到这里,等会儿再说。现在我必须讲一讲王子的情况。
  “那个王子名叫吉罗拉姆,他统治着一个自己创造的大王国。那个王国在哪儿呢?不在昨天,也不在今天,它只存在于将来,所以他的王国叫‘明日国’。明日国里的臣民都非常热爱并钦佩他们的王子。
  “有一天,一位大臣对王子说:‘陛下,您应该结婚了,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吉罗拉姆王子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明日国里所有美丽的年轻女子都被送到王宫,任凭王子挑选。她们都尽量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因为她们个个都想被王子选中。
  “然而,一个恶毒女妖也混在姑娘们中间,悄悄地溜进了宫殿。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红色的热血,而是绿色的冷血。不过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她特别善于乔装打扮。
  “当明日国的王子刚一光临金碧辉煌的大厅开始挑选未来的王后时,女妖立刻轻轻地说出一句咒语。这样一来,可怜的王子就只能看到女妖,而看不到别的姑娘了。他觉得她是那样美丽,马上就问她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愿意。”凶狠的女妖恼怒地小声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会满足你的。’吉罗拉姆王子不假思索地说。
  “好吧。”恶毒的女妖一面说,一面假装甜美地微笑一下,不幸的王子立刻就被她完全迷住了,‘一年之内,你不许抬头看天上飞过的银镜。如果你看了,你马上会忘掉自己拥有的一切。你会忘记你自己是谁,那时候,你必须到没有人认识你的今日国里去,在那儿,你必须像一个贫困不堪的乞丐那样生活。你同意吗?’
  “如果只是这么一个条件就好了!”吉罗拉姆王子大声笑着说,“这太容易了!”
  “现在,我们再来说毛毛公主。她怎样了呢?”
  “她等啊等啊!王子始终没有来。于是,她决定亲自到人间去找他。她将身边的影像统统放走了,然后便孑然一身走出那座彩色的琉璃宫。她穿着那双柔软的小拖鞋,越过冰雪覆盖的群山,来到下面的人间。
  “她走遍了所有的男人国,最后来到了今日国。她那双小拖鞋已经跑烂了,只得赤着脚走路。
  与此同时,那面带着她影像的大镜仍然夜夜在湛蓝的空中飞过。
  “一天晚上,吉罗拉姆王子坐在宫殿的屋顶上,和那个血管里流淌着绿色冷血的女妖一块儿下跳棋。突然,一滴很小的水珠落到王子的手背上。
  “下雨了。”冷血女妖说。
  “不,”王子说,“不会下雨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
  “他仰起头,一下子看到了毛毛公主的影像,并且发现,她正在哭泣。他明白了,那是她泪水中的一滴落在他的手上。就在那一瞬间,他也认清了女妖的真面目,知道自已被她欺骗了。她一点儿也不美,而且血管里流淌着绿色的冷血。毛毛公主才是他真正爱恋的姑娘。
  “‘你现在违背了诺言。’冷血女妖叫喊起来,脸上的肉像蛇一样地扭动着,‘现在,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她那绿色的又尖又长的指甲掐进吉罗拉姆的胸膛,在他的心上打了一个结扣。王子只好僵直地坐在那里,任其摆弄。就在他的心被拴住的一刹那间,他忘记了自己是明日国的王子。当天夜里,他悄悄地溜出了自己的王宫和王国,就像一个小偷似的。他徒步在世界上四处游荡,一直来到今日国。在那里,他像一个可怜的乞丐,懒洋洋地生活着,还自称吉吉。
  他随身带来的推一的一件东西,就是那张从魔镜中得到的影像。从那以后,魔镜也就空空如也了。
  “这期间,毛毛的丝绒衣衫也早已破烂不堪了。她现在穿的是一件男人的夹克和一条打着各色补丁的裙子。她现在住在一个古老的废墟里。
  “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他们在那里相遇。但毛毛公主已经认不出那个明日国的王子了。 ;现在王子已经变成可怜的穷人。吉吉也认不出毛毛公主了,因为她看起来也不再像一个公主。可是,共同的不幸,使他们俩交上了朋友,并且互相安慰。
  “一天晚上,当那个空空的魔镜从天上飞过时,吉吉把影像拿出来给毛毛看。它已经被揉搓得皱皱巴巴、模糊不清了。但是公主马上就辨认出那就是她当时让魔镜带走的那张相片。 ;同时她也从贫穷的吉吉的外表,认出了他就是王子吉罗拉姆,就是她一直寻找的并为之献出自己永恒生命的心上人。于是,她对他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吉吉很感动,难过地摇了摇头说:‘可是,你讲的这些话,我一点儿也不懂,因为我的心上有一个疙瘩,所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毛毛讲完以后,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轻轻地解开了那个疙瘩。于是吉罗拉姆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谁,也知道了自己曾经居住在什么地方。他拉着公主的手,同她一起远走高飞,回到他那遥远的明日国去了。”
  吉吉讲完,两个人都默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儿,毛毛才问:“他们后来结成夫妻了吗?”
  “我想会的,”吉吉说,“——后来会的。”
  “他们已经死了吗?”
  “没有,”吉吉肯定地说,“这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只有当人们独自看魔镜时才会变老,并会慢慢地死去。如果是两个人一起看魔镜,他们就会重新变得长生不老,而他们两个人已经一块儿看过了。”
  在一片黑黝黝的伞松树林上空,一轮硕大皎洁的明月正在倾泻着银白色的光辉,使废墟上那些古老的石块都在神秘地闪烁着。毛毛和吉吉紧紧地挨着坐在那儿,久久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明月。他们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此时此刻,他们的确是永生的……
第六章 打算虽然错误,但却如愿以偿
 
  有一个巨大但却十分平常的秘密。人人都分享它,认识它,可是自古以来,却很少有人想到它。大多数人都随随便便地接受了它,丝毫也不感到惊奇。这个秘密就是时间。
  为了测量时间,人们发明了日历和钟表,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谁都知道,一小时可能使人感到漫长无边,也可能使人感到转瞬即逝——就看你在这一个小时里经历的是什么了。这是因为:时间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
  恰恰在这一点上,谁也没有灰先生知道得更清楚。也没有人能像他们那样了解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钟的价值。当然他们是以自己的方式来理解时间的,正如蚂蟥懂得吸血一样,因此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采取行动。
  他们制定了详细而又周密的计划,准备算计别人的时间。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让任何人觉察出他们的活动。他们偷偷摸摸地在大城市的市民中间定居下来,一天天,一步步地向前逼近,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夺取人们的时间。
  他们认识一个对他们的意图持怀疑态度的人,而且在他意识到这点之前很久,他们就知道了。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以便能够抓住他。他们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要使那个时刻尽快到来。
  理发师弗西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理发师,但在他居住的那条街上还是颇有点名气的。他不算穷,但也不算富。他的理发店坐落在市中心,非常小,他只带一个徒弟。
  有一天,弗西站在店门口等候一位顾客。那天他的徒弟正好休息,所以只有弗西先生一个人在店里。他望着雨点噼噼啪啪地打着路面,又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感到十分抑郁。
  “我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而已。”他想,“整天听着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与顾客海阔天空地瞎扯一通,两手沾满了肥皂沫。唉,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不就像从来没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吗?”
  从前,弗西先生可不是这样的,他并不反对闲谈,他甚至很喜欢与顾客进行广泛的讨论,很愿意倾听他们的想法。那时候,他一点儿都不讨厌剪刀声和肥皂沫。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也知道自己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尤其是在给顾客刮脸、刮下巴的时候,每一刀都是那么轻,谁也比不过他。但现在,有些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我这辈子算是走错道儿了。”弗西先生想,“我算老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剃头匠罢了。现在成了个什么人!要是我走对了路,那我现在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然而,究竟应当怎样争取那种真正的生活,弗西先生并不清楚。他想象的真正的生活只是某种显耀奢侈的生活,就像人们在画报上常常看到的那样。
  “可是,”他又垂头丧气地想,“干这种工作,哪有时间去过那种生活?要过那种真正的生活,首先得有闲工夫才行,必须是自由自在的,而我这辈子算是交给咔咔嚓嚓的剪刀声,毫无意义的唠叨声以及没完没了的肥皂沫了。”
  弗西先生刚刚想到这里,就看见一辆精致的灰色小汽车从远处驶来,恰好停在理发店门口。一位灰先生下了车,走进店门。他把铅灰色的公文包放在镜子前面的小桌子上,把圆圆的、坚挺的礼帽挂到衣帽钩上,然后坐到理发椅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开始翻起来。同时使劲地吸着他嘴上叼着的那根灰色的雪茄。
  弗西先生关上店门,因为他感到小屋里好像突然变得异常寒冷了似的。
  “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他有点慌张地问,“是刮脸还是理发?”话音未落,他就开始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因为他发现这位先生的脑袋光秃秃的,像灯泡一样光溜。
  “都不用。”那位灰先生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声音也很特别、冷冷的,不带任何语调,简直可以说那声音也是灰色的,“我是从时间储蓄银行来的,我是XYQ/384/b号代理人。我们知道,您想在我们银行开一个户头。”
  “这倒新鲜。”弗西先生更加不知所措了,“坦白地说,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机构。”
  “那么,您现在应该知道了。”时间银行代理人冷冷地说。他翻着自己的小笔记本,继续说道:“您就是理发师弗西先生吧?”
  “不错,我就是。”弗西先生回答道。
  “那么,我就找对了。”灰先生边说边把笔记本会上,“您是我们的候补人选了。”
  “这是什么意思?”弗西先生仍然感到很奇怪。
  “您瞧,亲爱的弗西先生。”时间银行代理人说,“您在咔咔嚓嚓的剪刀声、空谈和肥皂沫中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您有一天突然死了,那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您这个人似的。如果您有时间过一种真正的生活,正如您所希望的那样,那您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您现在需要的一切就是时间。我说得对吗?”
  “刚才我确实这样想过。”弗西先生喃喃地说,他开始哆嗦起来,虽然门关得很严,他还是觉得越来越冷了。
  “您瞧,我没说错吧?”灰先生接着说,同时满意地吸了一口烟,“可是,人们到哪里去弄时间呢?只能自己节省它!弗西先生,您非常不负责任地浪费着自己的时间。现在让我来给您算一笔账,给您证明这一点吧。一分钟有六十秒,一小时有六十分钟。您能跟着我算吗?”
  “当然可以。”弗西先生说。
  XYQ/384/b号代理人开始用一只灰色的铅笔把数字写在镜子上。
  六十乘六十,就是三千六百。就是说,一小时有三千六百秒。一天二十四小时,三
  千六百乘以二十四,那么每一天就有八万六千四百秒。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秒。
  十年就是三亿一千五百三十六万秒。
  “弗西先生,估计一下,您一生能有多少秒?”
  “那么,”弗西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希望活到七十岁,不,活到八十岁,上帝保佑。”
  “好,”灰先生接着说,“为了小心起见,我们假定只活七十岁吧。那就是三亿一千五百三十六万秒乘以七,总共是二十二亿零七百五十二万秒。”
  他把这个数字写在镜子上:
  2,207,520,000秒
  然后,他在这个数字下面划了好几道横线,并解释说:“这就是您的财富,弗西先生。”
  弗西先生咽了一口唾沫,用手抹了一把前额。这个数字使他感到头晕目眩。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么富有。
  “是的。”时间银行代理人点点头,又掏出一支又细又长的灰色雪茄烟,“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对吗?不过,我们还要继续看一看。弗西先生,您现在多大岁数了?”
  “四、四十二岁。”弗西先生有点口吃着说,突然又感到一阵内疚,好像他隐瞒了什么东西似的。
  “您平均每晚睡多久?”灰先生接着问。
  “大约八小时。”弗西先生说。
  时间银行代理人以闪电般的速度计算了出来。铅笔在镜子上吱吱地划着,使弗西先
  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四十二年——每天八小时——这就是四亿四千一百五十万四千秒。我们应该把这个数目看作是失去的时间。您每天工作多少时间呢,弗西先生?”
  “大概也是八小时。”弗西先生小声说。
  “那么,我们必须在账户支出栏里再减去同样的数目。”接着,时间银行代理人毫不客气地说,“此外,您每天吃饭也要花去一定的时间。您每天三顿饭共需要多少时间呢?”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目。”弗西先生胆怯地回答,“也许得用两个小时吧!”
  “两个小时,我觉得可能太少了。”时间银行代理人说,“但假定是那么多的话,四十二年总共就要用去一亿一千零三十七万六千秒。让我们算下去!据说,您和您的老母亲生活在一起。您每天用整整一个小时陪您的母亲,就是说,您坐在她身边,与她谈话,尽管她耳朵已聋,几乎一点都听不见了。这也是您丢失的时间,共五千五百一十八万八千秒。另外,您还有一只多余的澳大利亚小鹦鹉,您每天侍候它大约要用去一刻钟,算起来,总共是一千四百七十九万七千秒。”
  “可是……”弗西乞求似的插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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