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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_9 安意如(当代)
  
  “我说小丫头,这回可不能再懒了,到了下一个城镇,乖乖给我看账本去。”方吟松了松手臂,替黄蓉锊开一缕挡着眼的发丝,黄蓉一听倒有些糊涂了,“你的账干嘛叫我看?我可忙得很呢,要替阿姨准备药膳,爹爹给了好几本书我,药书,机关书,阵法书,还要练武,也要督促靖哥哥练武,要陪阿姨出去玩,嗯,这个大概让爹爹多些机会更好……不过,不能太过明显,还要防备那个色狼……”一一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的事。
  
  方吟莞尔,“你以为那些账本都是我的,里头有大半可是你们桃花岛的,别想着赖过去,日后总得还你,现在熟悉熟悉,才不会弄得手忙脚乱。”说着音里有些黯然,黄蓉没听漏,心里微恼,伸手狠狠在方吟臂上一扭,听他呼痛声,飞去一记白眼,“活该!”
  
  什么叫你们桃花岛,说得好像他不是桃花岛的人一样,听得她就一肚子的火。“既然是爹爹给你的,你就得弄,别想把自己的事丢给我。”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事是黄药师给方吟的,是锻炼也好,是刻意也罢,总有某些缘故,她才不接收这些杂琐事!
  
  一颗心只觉苦涩难言,垂眸,紧紧咬着下唇。
  
  方吟看了一眼气呼呼的黄蓉,没再说下去,目光静静看着远方,极缓极缓的吐了一口气,对于黄药师的倚重信赖,他是极为高兴,只是——
  
  黄药师也罢,黄蓉也罢,桃花岛诸人对自己母子都极好,至诚至真,关怀爱护。
  
  然则却,毕竟他只是方吟,跟桃花岛无关。
  
  有些事不能忽略,也不能把别人的好意善待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他们能好好照顾方离多年已经难得了,到如今,他亦渐长,也有能力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该是时候离别了。莫不成真是赖在桃花岛一生一世?若真有那日,定招来厌恶,岂不是把多年情分给抹尽,倒不如尽早做打算。
  
  明白归明白,到底是心里有些伤感,一种他也说不清分不明的情愫。停了一停,还是看见黄蓉不高兴模样,微微一叹,黑眸氤氲邃远,拍拍她的头,改了语气,“那,就当做是帮我的忙如何?”
  
  难得没有因为被方吟的拍头而恼怒的黄蓉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默许了。换个方式说话,倒也不至噎得心里难受——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难受——不知怎的,猛然就忆起了最初的相见,那个笑得爽朗的大男孩,嘴角一撇,“这还差不多。”顿了一顿,仿佛自言自语般,低低又添了句,“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一路无话,两人似乎添了几分心事,少了往日的嬉闹玩乐,安静许多,方离感觉两个小孩与往日有异,私下分别问了句,黄蓉笑着说没事,方吟则有些迷茫,言自己有些事需要好好想个清楚,待分辨清晰后再告诉她。细细看了会,眉宇是浮了层迷惘与怀念,但不见什么忧苦,不解之余就只能用些广泛安慰性的话岔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小心思,只要这份心思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郁郁,孩子大了,终于有了秘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真是复杂啊。不过没纠结多久,就被黄药师的医书岔开心思,明明大家基本都在一起,可黄药师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细碎杂琐的东西呢,感觉车上时不时冒出某些恰如其分东西来,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有学习用品有药材——这个车厢装得再多东西也有限吧,可为何给她感觉是个空间袋,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拿出什么来。
  
  方离能察觉到的事情黄药师岂有看不到,只是没多在意,反正两个小孩是不会吵架更不会闹别扭的,对于方吟他还是非常放心,所以眼下这样,最多是小孩子脾气而已——小孩子偶尔有些小心思非常正常,爱怎么便怎么又有何难呢。
  
  只是见方离微微烦恼,心下且喜且恼,便用了些东西扰了她心神,方离身子亏损过度,太过费神则容易染病,在岛上倒无妨,路上却比较颠簸把人折腾一番。好不容易才养出几分肉来,这样就没了,倒可惜了。
  
  因为接二连三被车上出现的新鲜玩意给吸引住——准确来说是对马车的容量非常好奇,所以方离就没烦恼多久。
  
  不过方离就算再好奇也不好问,最多是眼睛多盯着黄药师拿东西的时刻,只想研究里头到底藏了什么,黄药师有些好笑,见她不问,也就不说,存了几分逗弄人的意思,每次开抽屉拿东西都是用稍微缓慢的速度,但再慢的速度也不过是拿一两样东西,也不会天天打开,这就更让方离好奇了。
  
  其实,这事说穿非常简单,东西路上可以补充的,他懒得理会这些日常琐事,可是还有哑奴跟随啊,大家下车住宿时,找人把东西整理好非常容易,可惜方离一时没想到这点。应该说被黄药师的威名给吓着了,感觉他太过神通广大,所以——
  
  有时候有些事也是个非常美丽的误会。
  
  虽然心思有些微妙,但方吟跟黄蓉的相处还是非常自然轻松,毕竟大家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点异样非常明显,既然未知的情愫尴尬,那么按照另一种习惯的方式相处就是了,两人颇有默契的把这事揭过不提。
  
  因此黄蓉还是乖乖的帮忙方吟看账本,有黄药师的教导,方吟略一说明,很快就上了手,可惜桃花岛跟方吟的客栈生意都做得挺大,之前停了一阵子,现在要看的账目还是不少,于是两人都慢慢的一路看过去。洪七公没几日便离开了,方吟则代师授艺,郭靖受到之前事故的刺激,颇为用心苦练,即使没人看着也是日日寻一方安静的地练习。路上可以习武的时间并不多,他就努力捉紧每一个时机来练。
  
  这一日,黄蓉正在房内看账本,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微困惑,才抬头,门就被推开,郭靖一脸怒容的走了进来,“怎么了,靖哥哥?”
  
  郭靖道,“那个欧阳克,他不是好人!”
  
  呃,这句话实在是——黄蓉眉峰一挑,冷笑道,“这事还用得你说,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了。”方吟哭笑不得,为了那夜的莫名“调戏”之举,黄蓉对欧阳克除了看不顺眼外就没别的了,摇头放下手上的笔,起身,走过去,“郭兄弟让我看看你的脉,你跟他动手了?”气息微不平,脸色有些发黑,是毒?眼神一凛,看向门口,欧阳克静静的倚着门框,嘴角微勾,似笑似嘲。
  
  郭靖点点头,还不及开口,欧阳克冷笑道,“郭世兄这番可是自作自受,我在林子里好端端的练着功,是你鲁莽闯了进来,才被蛇咬伤,可别把这事算我头上。”
  
  “那些蛇都是你养的,你躲在一旁练这种歹毒的功夫,那么多蛇,咬伤别人怎么办!”
  
  “我练何功夫需要你管么?”欧阳克不屑瞄了他一眼,笑意冰冷,方吟探过郭靖的脉,只是些微蛇毒,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从怀里掏了解毒丸出来,递过去,朝欧阳克一笑道,“虽然欧阳兄禀随家风,然则世人无辜,这种功夫还是到僻静处修炼为好,免得招惹麻烦。”御蛇之术么?西毒的功夫果然另辟蹊径别出心裁,可惜过于歹毒狠戾,容易惹麻烦。
  
  欧阳克一怔,定定凝视着方吟的双眼,清冽宁和,还有淡淡的关怀并无恶视,垂眸,掩去心里的几分感叹。过了片刻,微微点头,“相处多日,终有一别,绿水青山,后会有期。”言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就如同莫名而至般,同样莫名而离。
  
  “呃,他这样就走了?”郭靖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愕然。
  
  “难不成你还想留他吃饭?”方吟好笑道,回到桌边,倒了杯水,“郭兄弟,你也坐下休息片刻吧。”他见郭靖手掌通红,知道他又是足足练了一整日,眼底赞叹笑意一闪而过。郭靖忙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感觉好奇怪,他怎么这就走了呢。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同行了大半个月,好像除了吃饭赶路外,就不见人影,今日无意发现,他也是在外头练功,虽然练的功法非常与众不同。可是,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这个欧阳克这样跟着他们是想干嘛呢?
  
  有不解的地方他下意识的看向黄蓉,却见她眉紧蹙,知道她在想什么,忙住了嘴。
  
  “我明白了,欧阳克他想要的是什么。”黄蓉突然一拍掌,站了起来,方吟看过去,“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是他不曾知道的呢?
  
  “武穆公的遗书。”一字一顿慢慢开口。
  
  “什么?武穆公的遗书?”方吟与郭靖一怔,对视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黄蓉,黄蓉点头,“不错,那夜我在王府偷听到,那个王爷就是让欧阳克梁子翁他们去偷武穆公的遗书,据说在临安附近,具体没说清楚就被人打断了,如今咱们离临安不是仅仅数十公里么,他肯定是趁机寻找武穆公的遗书去了。”眉峰微蹙,隐隐透出几分厉然。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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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37 只看该作者 35 #
第三十五章
 
  听罢黄蓉细细把那日所偷听来的消息,“咱们决不能让他成功。”郭靖凛然道,“若是这书给他得了去,送给金国王爷,我大宋百姓定会受他大害。”
  
  “一本兵书而已,岂有这么大的功用。”方吟失笑,看着郭靖瞠目状摇摇头继续解释道,“听蓉儿所言,这《武穆遗书》不过是岳武穆所著,讲解的是其生平所学所知的行军布阵、练兵攻伐的秘要,岳武穆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所遗留的兵法要诀自然值得尊崇,然则,岳家军的百战百胜却并非仅仅依靠岳武穆一人的文韬武略。要知道兵圣之《孙子兵法》,本朝之《武经七书》,无一不是犀利的兵法要诀,里头所蕴藏的行军用兵之道更是博大深远,它们来源并不难,一般大书肆都有卖,几百文而已。古往今来,看过这些兵书的人可谓数不胜数,可有多少人能真正把它灵活运用到战场上,真正做到百战百胜呢?况且战争的胜利,除了为将者战术用得好,还得倚靠兵士们的浴血奋战勇悍不畏死,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才容易战无不胜。令行禁止,上下一心,纪律严明,奋不顾身这才能让岳家军真正做到百战百胜,让金国闻风丧胆,而不是仅仅只是依靠一本兵书。”
  
  郭靖听得一愣一愣,这种看法头次听闻,一时未能完全明白其中之故,心有惴惴,然也知道方吟不会哄骗于他,便用心把那些字一一记下,待日后再慢慢去揣摩其意。过了会,到底有些不死心,试探问了句,“那方兄弟的意思是咱们不用去管这事了,任由他们拿这书去讨好金国王爷?”
  
  “自然要管,这书还是得夺过来才行。”
  
  “呃?啊……”被方吟语气中的坚定所慑,郭靖又是一呆,不解问道,“可是刚才你不是说这书没用吗,怎么……怎么还要去夺?”
  
  “我不是说《武穆遗书》没用,只是说没有必要为了它抢得头破血流遍地残骸。”方吟朝一边的空凳上指了指示意其坐下,又继续倒了杯茶过去,“但是武穆公威名赫赫,为大宋之守护军神,他的遗物岂容金国人夺去,这不是显得咱们后人太过无能么。这书肯定得夺回来,告诉天下,岳武穆的东西掌握在宋人手上。”因为其的象征意义大过运用意义,万一让宋人知道岳武穆的兵书落在金国人手上,心理受到的打击肯定非常大,就更动摇大宋微薄的军心士气,这也是金国王爷真正夺书之用意。
  
  黄蓉眼底神色一震,抚掌叹道,“那方哥哥的意思是咱们要做些手段才行了。”
  
  方吟含笑朝她微微点头,蓉儿果然心思敏捷,冰雪聪明,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不错,丐帮消息无所不通,这事首先要跟师傅通通气,让他有所安排,有所防备;其次,咱们也要做好准备,找不到这书,或者这书落到了金国人手上,那么就要趁机浑水摸鱼,放些流言风语出来,譬如说里头有宝藏或武功秘籍,让金国即使得了这书也讨不到好处,甚至因福惹祸上身。”
  
  郭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向方吟,“这……未免太卑鄙了吧,明明只是兵书,怎么就……”虽然江南七侠有告诉过他一些武林人士用的阴谋诡计手段,不过是当做故事听听而已,没想到方吟竟如此简单用温和浅显的话说出残酷阴谋,深刻得让他背脊发冷。几分犹豫的指责在口舌上翻了几翻,到底还是咽下。
  
  他是明白方吟担心什么,只是,这些手段太过——黄蓉冷眼扫过去,她倒不觉得使这些手段有何不可,反而觉得方吟心念转得极快,果然厉害,薄斥道,“难道真让欧阳克把书抢走不成,方哥哥的主意非常好!要不咱们先散布谣言,让他们内乱自己斗个痛快?”
  
  如果外人真以为《武穆遗书》里有宝藏什么的,别说武林中人,就算是金国里的那些贪婪的人亦会自动找那赵王爷的茬,想必到时他会自顾不暇,就没心思来算计大宋了。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方吟的计谋实在太好了,侧头看过去,却见方吟神色微敛,手臂斜搭在桌面,似乎有意无意敲着桌面,实际警惕什么,屈指,掌心扣了几枚铜板,眼神一凛,凝神细听片刻,恍然过来。
  
  同时,嘴角勾了抹冷冰的讥笑。
  
  见黄蓉态度冷然,郭靖忙忙摆手,心下为自己的不会说话懊恼不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却又无法找到适合的词来表达心中的疑惑恼恨与委屈。
  
  方吟直视着郭靖,深深颌首,“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为侠者不必拘泥于迂腐的君子风度,不论手段如何,能达成目标便是好的,当然过程中不能伤害无辜者,更不能恃强凌弱。”言罢话锋一转,嘿嘿笑了几声,“譬如那欧阳克,你觉得他使毒就不是好人,可他毒过谁了么?又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吗。以毒杀人与用刀杀人有何区别,不过是看你杀的是什么人而已。咱们一路同行,他也没做过什么恶事,难不成因为他是西毒侄子就觉得他是坏人。”
  
  郭靖一怔,“这……他……他明明是宋人也帮金国王爷的忙,他怎么不坏了,这个用毒……”虽然两次都遇到他御蛇练功,可也不曾真正受过太大的伤,这点方兄弟倒也没说错。上一回只是受惊,这一回则是他自己不慎才被蛇咬,跟欧阳克并无直接关系,然则,心里还是对欧阳克有些戒心与敌意。
  
  他可是记得非常清楚,那几个白衣女子,为了他的马就想杀人夺物。这样似人命如草芥的做法实在过分,而那些白衣女子是欧阳克的姬妾,所以——他怪欧阳克也不为过吧。
  
  “宋人?”方吟摇摇头,“欧阳克是白驼山庄的少主,白驼山庄在西域一带,天山以北,所以他也不能完全算宋人。况且,人为财死,他跟大宋毫无瓜葛,金国王爷又出高价请他办事,偷本书也不算什么。”
  
  “那,你觉得他是好人?”郭靖越发迷惑了,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只觉口舌微苦,忙忙把桌上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方吟嘴角微挑,眼底掠过几分好笑意味,“这世上除了坏人就是好人么,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未必不能做好事啊。况且所谓的好事跟坏事要看什么人,什么情况。赵王爷千方百计要夺武穆遗书,于我大宋而言是恶行,然对于金国而言却是善举。”双手一摊,笑意吟吟看向窗外,“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做什么都是各有目的,人心叵测,谁能一一辨明呢。我倒觉得他挺不错,懂得进退,西毒一派功夫亦非常厉害,只是御蛇之术过于惊世骇俗,恐怕容易惹祸上身,亦容易惹人误会。”
  
  言罢,幽幽一叹。
  
  这时一个清冽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有方兄弟这番话,本公子大可请你放心。”
  
  “什么人!”郭靖一个蹿步到窗边,却见绿叶簌簌,桂香依依,不闻人迹,翻身上了屋顶,四处看了会,还是没有任何痕迹,这才恹恹的从窗口跳回来,“听声音好像是欧阳克,难道他一直没走,躲在外面偷听?”
  
  想想刚才他们的谈话,郭靖脸色有些发白,见方吟点点头,心里顿时复杂极了,看情况方吟跟黄蓉都早就知道欧阳克在外面了,可他却要到欧阳克出声才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是天地之别。难道是因为知道欧阳克在外面偷听,方吟才说那些话的吗?那么刚才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呢?
  
  阅历甚多的方吟一眼就看出郭靖的挣扎,没办法,谁叫郭靖太过简单淳朴呢,什么都摆在脸上。微微一笑,眼色温和,清朗悠远,又看了他几眼才道,“那番话即是说给你听,亦是说给欧阳兄听,至于听完该怎么做,便是由着你们来选择了。”
  
  他不过是说出自己真实看法,以欧阳克的心智,想必不难看穿这里的诡计。众所周知岳武穆所擅长的是用兵之道,即使有遗书存世,里头也不可能藏有珍宝财富,所以但凡有些灵智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头的曲道古怪。
  
  只是,有些事,固然能明白透彻,因为身份利益权势等外在条件所趋,依旧有很多事身不由己,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就看个人了。
  
  黄蓉嘴一撇,小声嘀咕了句,“那个色狼有什么地方好了,偏偏你就……哼。”虽是抱怨,眼睛却是笑着。
  
  他笑意温和,她娇靥如花,溶溶日光下,宁和怡然,但看在郭靖眼里,却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闷闷坐到一边,低头看着只余一痕茶渍的白瓷杯,垂头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黄蓉悠悠的歌声:“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清音娇柔,低回婉转,一字一句吐语圆润,余音袅袅,听着不自觉心摇神驰,意酣魂醉。
  
  原是有些自苦自艾,猛然抬头便看到黄蓉眸光流转,喜透眉梢,雪肌冰肤,容丽瑰艳,只觉耀眼生花,心下一震,那种种郁苦顿时烟消云散,呆呆看了会,才恍神,心中疑惑为何黄蓉会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兴致唱曲,又下意识的看向方吟,同样是浅笑不语,宁和温润。好奇之下打起了几分精神,朝窗外看去。
  
  上下左右四处瞄了瞄,才看到街角转处有一个小食摊。
  
  一对青衣的男女在吃着东西,锦衣贵服,意态施然,动作大方坦然,一人一碗,桌上还有一碟绿色的点心,刚好男的那个拿了块点心递给女的,女的接过,同样递了块过去。
  
  正是熟悉无比的两人。
  
  而另外小摊上还有三人用餐,不过布衣银钗,是对老夫妇跟个青年人,大概生活困难,三人只要了两个碗,两个老人你一勺,我一勺,对着吃一碗,另外青年人单独喝一碗。
  
  相衬相和,同样的温暖。
  
  难怪黄蓉会突然有此感触。
  
  有一日终是白发谁家翁媪。
  
  只是,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人会是谁呢?看着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郭靖只觉得自己心里发苦,眼眸一黯,阖上了眼,便没看到对面方吟黄蓉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又飞快的各自移开眼,欲语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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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默见
  
  微风习习,碧波荡漾。蕴着水边不知名兰芷的暗香,若有似无,摇曳的芦苇深绿深绿,飞起片片絮花,钓竿一动,黄药师扬手一挥,将勾钓上来的巴掌大银色小鱼甩到一旁的草篓里,重新喂饵,垂入水中。
  
  凑过去低头看了看草篓,又数了几遍,方离赞叹一笑,“有八条鱼了,今晚可以做个全鱼宴,嗯,糖醋鱼大家都喜欢这是肯定要的,你比较喜欢清淡的,就用香菇木耳清炒一条吧;蓉儿喜欢鲜甜的,嗯,用笋和葱蒸一盘;娃娃不挑食,那做个豆腐鱼羹好了;郭靖口味稍重,拿香草豆酱花椒焖炖一条;穆念慈则喜欢香脆,做条椒盐炸鱼吧;至于杨铁心,只用冬瓜蒸就好了,清甜宜口最是容易消化……”掰着指头数了一遍,最后发现还多一条出来,为难的皱皱眉,蒸煮焖炖汤都齐了,再来她就没招了。
  
  看来这种烹饪技巧的事还是得桃花岛的人出手啊。
  
  想着便期待的看向黄药师。被她这样一看,黄药师默然。同时亦有些无语,人人都想到了,怎么就偏偏漏了自己呢?对她提起的亲疏远近次序还是有些微喜,见方离蹲着揉了揉膝盖,脱下外衣铺到草上,“坐下吧。”
  
  他知道方离身子不好,已经特意选在了树荫下垂钓,然则时间一久,半蹲半坐的方离还是有些脚软,又怕她猛然站起头晕,伸臂,施了柔力,托起她的腰,把人缓缓放在衣服上。
  
  “水边风大,你当心受凉。”见方离不好意思的想把衣服抽起还回来,忙止住。
  
  “多谢你的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方离这才没再抽起衣服。盘膝揉着节关处,一双手从旁递了过来,按上去,随后一缕真气热热麻麻的从膝盖处扩散开来,缓了微酸痛,方离轻声谢道,“又偏劳你了。”
  
  黄药师略勾了勾唇角,没有答话,这般谢来谢去,他还真的听腻了,可方离却是诚恳真挚,所以——懒得多说。停了一停,方离又笑道,“鱼肉鲜美,又有营养,其实多吃些也好,可惜我不大会捉鱼,不然早年就该多弄些给娃娃补身。”说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树干一靠,黄药师略略抬眼,“你是不会挑鱼刺吧。”
  
  “呃……你怎么知道?”方离脸上一红,顿时尴尬不已,她小时候被鱼刺卡在喉咙里,因为处理不当,引发炎症,整整痛了一个多月,此后不敢多吃鱼了。这种糗事怎么就偏偏让黄药师察觉到呢,他也太厉害了吧。方离又窘又囧,却不知该说什么辩解。
  
  素来舒朗温润的人,难得一次局促窘迫,在黄药师眼里,实在是有趣至极,忍不住一笑,效仿方离昔日姿态,在她头上拍了拍,“无妨,日后……”一语未尽,骤然神情一凛,眸光微动,收回钓竿。方离疑惑的看着黄药师的异常行止,不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蓉儿来了。”
  
  “咦?可是她不是跟娃娃一起去看师傅了吗,怎么会过来?”方离微怔,难得发生什么事了?亦有些担忧起来,忙忙站起,因起得有些猛了,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晃,黄药师揽住他的肩,“小心。”顺手把铺着的衣裳拿起,抖了抖草屑尘埃,“等她过来问问便知道了。”
  
  不过眨眼功夫,黄蓉从左后方飘然而至,高声欢呼,得意洋洋的扑到了黄药师的怀里,“爹爹,我们找到冯师兄了。”微微仰头,一副骄傲的模样。“什么?”黄药师一怔,身子微震,没有想到黄蓉竟带来如此一个消息。黄蓉搂过黄药师的手臂,笑道,“嗯,没想到冯师兄就是方哥哥的那个师傅,所以我就把他拉回来了,咱们赶紧回去瞧瞧吧。”
  
  路上唧唧喳喳的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
  
  因为暂时借居的地方离某个熟悉小镇挺近,方吟便道要去瞧瞧师傅,多年不见,颇有担心。黄蓉好奇问道,洪七公在附近么,他怎么不过来。往常都是洪七公来桃花岛“讨吃”的,顺便看看徒弟,却没听说方吟去找他,毕竟丐帮帮主居无定所四处行侠仗义,要找人还真挺困难。除了偶遇,两师徒基本都是在桃花岛碰面。方吟摇头说不是洪七公而是当年教他打铁的师傅,当年一别,就没再见过面,如今近在咫尺,拜见一番也是应该。好奇兼好玩之下,黄蓉便跟了过去,没想到,这一去就发现了异样。
  
  这是宋金交界之地,长年饱受战火摧残,四处残破不堪,十室九空,因此方吟也毫无把握,当看到熟悉的人越发憔悴苦老,也有些伤感,恭敬行了礼后,拿出米油肉食等日常所需当做谢师礼。冯铁匠自然不肯收,当年方吟只是在旁当学徒,小小年纪帮他的忙,又得他同意后观看怎么打铁而已,他不过稍微指点几句,再来就是给了一块锈了的镰刀让他自己琢磨打了个药锄,怎么当得起一个师字呢。况且能重见这乖巧聪慧懂事的小孩,他亦有几分欣喜,更是不肯收下了。在外听了几句推脱的话,黄蓉颇为不耐,走过去,“方哥哥叫你收就收,啰里八嗦做什么,男子汉大方点。”
  
  “蓉儿。”方吟瞄了她一眼,黄蓉扁扁嘴,“好嘛,不说就不说。”
  
  那人身子猛然一震,抬头呆呆的看着她,神色之间颇为复杂,又带微微困惑,“你……你可是姓黄?”
  
  他虽定定看着自己,却神思恍惚,似在追忆什么,并非带有什么猥琐之意,反而透出几分亲近的柔和,黄蓉蹙了蹙眉,也就任他来回打量自己,听他这样一问,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人呆了呆,缓缓点头,却不答言,方吟见他一直死灰黯淡的眸色闪过几分希冀,低头看了看他残废的左脚,心中蓦然一动,“你是冯默风?”与此同时,黄蓉抬手抽出利剑,一招“流华纷飞”朝冯默风疾刺而去,青光点点,剑风凌厉,如芬花飘零,四面寒光。这是桃花岛弟子人人熟悉的落英神剑剑诀,早已刻入了骨子里,永世不忘,冯默风下意识的侧身,抬拐相迎,一招“彩云追月”便使了出来。
  
  顿时呆愣住,黄蓉收剑回鞘,嘿嘿一笑,嘴角略勾,透出一抹狡黠,“冯师兄,我可找到你了。”微微侧头,又朝方吟做了个鬼脸,“没想到这就是方哥哥的师傅啊,来来,叫声小师叔听听。”之后自然是一起回去,而后黄蓉便高高兴兴的来跟黄药师汇报这喜讯了。
  
  听罢黄蓉的讲述,黄药师默然不语,脸色淡淡虽毫无变化,然则眉梢眼角却恍惚沁了一抹淡淡的悔意,他没想到昔日那活泼幼小的徒弟会黯淡死寂至此。待三人回到小屋,才进院门便看到厅堂中央,方吟与一名男子坐在桌边,那男子身形佝偻,身子微颤,瘸了一只腿。方吟抬头,微微一笑,“黄叔叔,娘,你们回来了。”
  
  冯默风猛然回头,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时翻身跪下,狠狠叩了三个头,“不孝徒儿冯默风拜见师傅。”
  
  黄药师看着恭谨跪在面前的人,满面风霜,背脊驼了,双目通红,沧桑憔悴得可怕,明明只比蓉儿大十来岁,可眼下却比自己更显苦老之态。此刻又喜又悲,却依旧满眼孺慕与崇敬,心中惊怒怜惜,最后只是一叹,“默风,你起来吧,当年是我性子过急,错怪你了。”
  
  冯默风大喜过望,几乎滚滚落泪,“师傅……”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定定看着黄药师,唇瓣动了几动,只发出模糊的气音,情绪过烈得满腹言辞一点也吐不出来,他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竟然能重回师门,狂喜之下,反而有些痴呆了。黄药师又低叹一声,伸手把了他的脉,垂眸片刻,顺手拉起他,又捏捏膝盖伤骨,“还好,补得回来。”顿了顿,又道,“只是难免比之前损多几分……”
  
  “徒儿不怕,今日能得见恩师,徒儿实在是,实在是……”他想说不曾怪过师傅,却又怕说出来反而显得有些埋怨之意。【他自幼由黄药师抚养长大,实在是恩德深重,无论黄药师对他如何,均无怨怼之心,】况且黄药师除了那次心急燥怒重罚了无辜的他们之外,素日里对他们都是宽严相济,悉心教导,因此一众弟子对他是敬畏尊崇,不敢生丝毫悖心。一时又急又忧,反而说不出适当的措辞来。
  
  见他这样焦急,黄药师岂有不明其意之理,起身,走向房间,“推了脉,再去歇息。”
  
  一灯如豆,泛着微微尘土气,灯下黄药师提笔正写着功法。替冯默风推脉时他发现冯默风的脉经都萎缩了,想必是近年少有练习,加上生活困苦,体虚脉衰,沉疴缠身,苦忧过重,所以病症严重,要好好静养才行。
  
  身子可以慢慢养好,然则这断腿则需费一番功夫了,昔日曲灵风只是数年之苦,所以倒还容易些,而冯默风已经十来年旧伤了,不用刀石之法怕是不能恢复,看来得回一趟桃花岛了。
  
  眼下还是先替他收拢一门适合的内功腿法,先养好身子,梳理经脉,再论腿伤。
  
  “我已经把老参泡上了,你怎么还不睡?”门帘微动,方离端了壶热茶进来,看着黄药师提笔思索,忙又宽慰一句,“已经深夜了,明日再想吧,反正这事也不急一时。”
  
  之前只听说过桃花岛的人对黄药师那个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如今看来,黄药师嘴上是不说,但心里却是极为宠护他们,只是孤傲好胜,明知是错也不肯开口,有时更是懒得与人废话,所以才惹来旁人误会。眼下所见,若是她也为桃花岛门人,对这样一位悉心关照自己的师傅,同样也是尊崇万分。
  
  呃,或者她也该算是半个桃花岛的人,这些年来还真是受到非常多的照顾宠护啊。
  
  “无妨。”黄药师提笔添了几句话,“你怎么还不睡,你身子不好,不该熬夜。”说着转头看向方离,微一侧身,便对上方离那清宁担忧的眼,微微一怔。
  
  “我知道,已经准备去睡觉了。”只是刚好看到你这屋里有灯光,才过来说一声,方离点点头,又看了看黄药师,眉眼间浮了层倦色,往常明亮莹然的黑眸冥灭了几分黯然,心知其是因为看到冯默风的憔损而痛悔,但他既然不肯显露半分,她也不好于此多说什么。
  
  只是心里有些凝滞的涩痛,想了想,也顾不得是否鲁莽,悠悠开口道,“人生多错迕,虽机缘遗憾,但尽心尽力就已经足够了,往后总有机会补回来的,你别太在意。”
  
  黄药师深深看了方离数眼,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我放心?方离微愕,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竟有些烧热起来,莫名其妙心虚几分,却又不明何故,忙忙把壶杯放下,“那你睡吧,我,我也去睡觉了。”捧脸快步掀帘走出去,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却不知身后有人微微一笑。
  
  舒朗怡和。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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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41 只看该作者 37 #
第三十七章箫律
  
  鱼丝蕨条豆腐羹。
  
  鱼片蛋花粥。
  
  三鲜包,三鲜蒸饺,三鲜烧卖。
  
  方离摆好早点,天色已经大亮,日已初升,听到身后有咳嗽声,转过来,便看到了冯默风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旧衣,虽然明显仔细打理过自己,但衣服双手发梢还是罩了一层灰脏,感觉苍老孤苦。
  
  一边低低捂嘴咳嗽不停,一边抬眼偷偷看着自己,似乎在思忖什么。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昨夜那参汤过热,反而虚燥上火了?”方离见他咳得满脸通红有些担忧,忙放下手上的碗筷,急急走过去,伸手就要探温,冯默风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方离这就扑了空,手举在半空,两人静了一静。
  
  方离缩回手,歉意一笑,“抱歉,是我鲁莽了。”再怎么说冯默风也是个成年男子,自然跟陌生的女人保持一定距离,反而她因为想着都是黄药师的徒弟,就没了顾忌,更因成长教育中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这才让人误会。
  
  冯默风摇摇头,哑着声音道,“是我误会了,你的好意,心领了。”又看了一眼方离,对于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更不知她身份不敢乱想。昨日骤然重遇黄药师心情激昂过烈,周身彷如笼在梦幻中,有着迷迷糊糊的茫然,对四周的一切毫无感知记忆,所以此时有些尴尬。
  
  想说上几句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踟蹰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冯师兄,你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会。”从厨房那头端着热汤过来的黄蓉看到门口有人,疾走几步,笑吟吟问道,又顺手推了推他,“进去啊,又没有外人,哦,这是阿姨。”从他肩膀方向看去,是方离,以为他不认识忙忙介绍道。
  
  可这句介绍跟没介绍根本没两样,冯默风一愣,低眉不语。阿姨?他难不成跟黄蓉一样喊吗?况且记忆中师母师傅都是没有亲友的,那么这个阿姨是谁?
  
  晨练后的方吟郭靖亦回来了,洗去脸上的汗珠,打了个招呼,一同过来吃早点。欧阳克离开后,方吟又重新开始晨练,同时亦是教郭靖降龙十八掌的掌法及跟他讲解掌意要领心法发劲,大约一个半时辰功夫才回来。
  
  “师傅,这位是我的母亲。”瞧了瞧几个人的样子,大概猜到了原因,方吟解围道。
  
  “方夫人。”原来是方吟的母亲,冯默风一揖,方离忙还礼,“你好,当年多谢你辛苦教导方吟,我却一直没有亲自道谢……坐下再说吧。”黄蓉把手上的大碗参汤往冯默风面前一摆,“这是你的,要喝完。”又转向方吟,皱着眉,略微困扰,“方哥哥,你喊冯师兄做师傅,那岂不是低了我一辈,感觉好奇怪。”
  
  正对着一海碗清人参汤瞠目结舌的冯默风闻言亦有些尴尬,忙忙摆手,“小师妹说的是,这师傅二字方兄弟休再提,我实在不敢……”
  
  “为何不敢!”抱了一叠衣服的黄药师从外面进来,把东西往屋角一放,瞪了他一眼,又气又恼又惊又恨,对他这副拘谨微怯弱的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有什么不敢,他既喊得,你便应下!我的徒弟岂有这样扭扭捏捏,成什么样。”语音略顿,轻轻一哼,似乎又想起某事,瞪了一眼方吟,话锋立转,“你跟蓉儿一般称呼便是了,别弄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方吟看了看黄蓉,想了想,点头,先自笑了起来,“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到,若是这事被曲师兄知道,岂不尴尬。”朝冯默风抱歉一笑,微微无奈,“那么就恕我放肆了,冯师兄。”
  
  “不敢,不敢。”冯默风大惊,却不敢说什么,对于方家母子跟桃花岛的关系越发疑惑了,这么亲密无间,实在罕见。抱起海碗一口一口慢慢啜饮着参汤,顺带偷眼看去。
  
  他虽然动作小心,但黄药师方吟两人岂有看不见的理,同时心里有些好笑及淡淡的异样,欲说什么,又因各有所故,于是同缄默,反而黄蓉因着意在方离的药汤上,一时半刻不曾留意。方离还是三日不离一次药汤,待大家吃完,黄蓉收拾看到冯默风面前还有小半碗的参汤,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好喝么?应该味道不重的,我都调过三次味了。”
  
  冯默风忙忙摆手,“怎么会,小师妹的手艺自是好的……”停了一停,微微尴尬,又拿起碗表示喜欢之意,大大灌了一口,呛了一下,咳了几声,又打了个闷嗝,虽然没多大声音,但动静是掩饰不住的。
  
  同时头更加低了,又咳了数声。
  
  这下不用问就知道缘故了,黄蓉失笑,捂嘴硬忍了下去,下一刻皱眉,看向黄药师,“傍晚还要一碗人参鸡汤。”这么多,冯师兄能喝得完吗?老参劲道悠厚,吸收不易,所以早上一碗参汤补气固元,晚上再一碗用老母鸡同炖,安神复脉,不过,份量可不少。
  
  黄药师微侧身,探了探冯默风的脉,方离知道他要写方,忙走到房间去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替他备好,黄药师黑眸略抬,朝方离淡淡一笑,提笔写了几个字,掷给黄蓉,“明日按这个煎来。”
  
  见师傅师妹如此为自己旧痼劳神,冯默风连说不必,连说这些熬药敷药杂琐事自己动手就是了,他的旧痼并不严重,不过是劳苦伤神所至,如今得偿心愿,心神俱畅,自是没有负累,轻松许多。
  
  况且此等杂琐之事,之前都是他们做徒弟的活,今个掉了过来,自然有些惴惴难安。黄蓉却是摆手道无妨,横竖她是掌厨惯了的,出门在外,吃食自不如家里的精致,他们都是被惯坏肠胃的了,当然不太喜欢,反正闲暇无事,她也喜好琢磨各种美食,便当仁不让。加上,方离的药汤她还得负责呢,不过是多煎一份药而已,顺手而为,又不费功夫。
  
  听了几句方吟插口道,“不如请曲师兄来一趟,我正好有些账目跟他交代,正好两便。”如果这些事换作昔日同门师兄弟来做的话,或许冯师兄没那么局促不安,而他们师兄弟久别重逢,心情肯定会好,心情好,样样做事都顺利许多。
  
  黄药师瞄见冯默风暗暗松口气的模样,心思念转间已是明白过来,他做事只凭喜好,对俗礼并不在意,见徒弟这般拘谨又恼又无奈,冷眼在他脸上的细碎伤痕烫印上扫过去,“随你吧。”起身,走出门外。冯默风见状,对方吟感激几分,疑惑更深,他对黄药师算是深知,我行我素的主,少有听人主意,眼下这样,极为罕见。
  
  于是更缄默。
  
  飞鸽传书回桃花岛,一行人就在此暂住数日,曲灵风得知这个好消息自然飞快赶了过来,不知是骑马还是轻功,数百里地,两日就到了,见了冯默风也不开口说话,站在半步之外死死盯着,一瞬不移。
  
  曲灵风心情激动,冯默风亦是满腔欢喜,两人对视良久,最后给了彼此胸口一拳,当年师兄弟间友好和睦,同学艺同起卧,而后同样无辜受罪,天各一方,流浪颠沛,再无半点声息,到如今,却是万千言语也无法出口,几乎喜极而泣。
  
  之后照顾冯默风的琐杂事自然就是由曲灵风接了手。调养身体同时也要捡起武功,只是多年不曾动手,筋骨都僵硬了,所以目前只是专心于心法打坐上,除去黄药师每隔三日替冯默风推脉外,推拿腿上穴位,纾缓脉络走向也由曲灵风接手。两师兄弟说说别后琐事,谈谈往昔旧情,讨论一下心法要诀,感叹之下,倒也舒然许多。
  
  北方多松,南地多竹,一径千绕,绿霞洗染,葱葱郁郁,涓涓细流随着山路起伏,点珠溅玉,萦绕而过。方离撑颊盘膝听着黄药师吹箫,婉转清冷,如初春的新芽透绿枝,若冬雪中的松针风过飘落,仿似化蝶出蛹微微颤动薄翼,展翅欲飞……明澈透亮,宁和幽静。
  
  比起之前无数次的音律,多了几分宁静与清亮,不自觉的方离眼里也多了抹温润。不管怎么说,能吹奏欢乐的曲子总比一直哀凉幽叹的要好。曲发心声,心情好自然音律欢畅,心情哀郁自然是悲音,她是不懂曲调,但音律里的高兴与悲伤还是听得出来一些。
  
  那么,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事情呢?
  
  音一停方离拍手赞道,“好听。”然后又蹙了蹙眉,颇有些遗憾,“可惜我不会,只能当个听众,这样优美的曲子能学会多好。”黄药师瞄了她一眼,轻轻勾唇,反手衣袖轻震,隔空从丈外的新竹取了一支过来,震碎节处横隔,清通了里面,凿了孔,粗粗试了音。
  
  “试试。”递给方离。
  
  方离又惊又喜,“送给我的?谢谢。”忙忙启唇就孔,用力一吹,没响,眨眨眼,把萧换了个拿的方式,细细又回想了一遍黄药师吹箫的模样,有模有样照学,再吹,还是没响。
  
  方离黑线,放弃。
  
  微赧微涩,讪讪看着黄药师,“我,还是当个听众吧。”
  
  “丹田运气,莫要用劲,对准孔口,手指疾放疾松,身体不可绷紧。”黄药师拍了拍方离的肩,又示意她把盘起的腿松开,矫正坐姿,手指执箫的力度,又说了几句技巧窍门,“再试一次。”
  
  方离点点头,用力再吹,呃,还没响,继续,大概试了七八次,吹出几丝模糊的气音,抹汗中,总算有点成就感了。
  
  黄药师看着她,眼底笑意渐深,“不错,继续。”
  
  音渐渐从模糊到尖锐刺耳,时而高亢,时而低哑,呕哑嘲哳难为听,但也算有所进步,比起没有声音起来,已经勉强能成音。
  
  溪水的另一头,是个不大的湖泊,曲灵风抬头听了会风里的音,嘴角露了个笑容,朝正叉鱼的冯默风喊了声,“冯师弟,先休息一会吧。”
  
  伤筋动骨治疗途中,也要重练武功,既然如此,那么准备晚餐材料的事情就落在了他们头上,鱼肉鲜美有营养,而且叉鱼也是一项不错的训练手劲眼力速度的项目,黄药师提了个要求,每天至少要带十条鱼回来,每条鱼不轻不重刚好要三斤,余下就随他们的便。所以这段时间两师兄弟都泡在湖里,为了训练,自然都是由冯默风来叉鱼,曲灵风则在旁看着。
  
  冯默风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把鱼叉朝船上一丢,舒展身体,又敲了敲膝盖,揉了揉。水里湿气重他们自然是划船来叉鱼,这就更要求技巧了,手稍慢点都捉不到。不过这只是轻柔的训练,讲究眼力技巧,并不辛苦,所以他也就更严格要求自己,每日只叉某一种鱼,日日不重复。
  
  水静,风轻,侧耳听去,传来嘶哑的箫音,这么劣拙的音律肯定不是师傅,那么是跟他在一起的那方夫人?看了看冯默风,想起他的那声“姑姑”,迟疑良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曲师兄,那方夫人到底是?”
  
  “唔,应该是师母吧……”曲灵风小心翼翼瞄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答曰,看到冯默风惊愕的眼神,摸摸鼻子,“这不过是我私下说笑而已,不过,应该日后会如此,毕竟师傅他……”咳咳,师傅的事他还是少言几句比较好,有失分寸,况且对姑姑亦是有些失礼。只是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含糊的说了一句,“日后,日后你便知道了。”
  
  他这样语意有些暧晦不清,冯默风反而点了点头,只是短短数日他也看得出方家母子跟师傅关系极为亲密,所以只是惊愕片刻就坦然下来,况且师傅的事也轮不到他们讨论。不过大抵知道缘故后,今后相处该怎么做,就有了分寸。
  
  两人略过这事不提,又说了几句闲话,继续进行叉鱼大业了。
  
  绿荫婆娑,山风习习,林深处方吟照例与郭靖说解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仔仔细细说着发招收势之道,正说了半句,骤然神情一凛,站直身,郭靖察觉到他的停顿,不解看过去,“怎么了方兄弟?”
  
  黄蓉微微拧眉,“是穆姐姐,我瞧瞧怎么回事去。”说着,身影一晃,如乳燕穿帘,朝林西而去,只是数里就看到穆念慈跌跌撞撞的狼狈身影,一惊,飘然落在她面前,“穆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
  
  一语未了已被穆念慈打断,她伸手紧紧拽住黄蓉的手腕,“黄姑娘,你有没有看到我爹?”边喘气边用焦虑期盼的眼神看着她,黄蓉摇头,错愕反问道,“他怎么会来这里,不是在房间里休息的吗?”
  
  穆念慈眼眶通红,泪珠几乎滚滚而落,强压着,抽了抽鼻子,摇头,音里已有了哭意,“我爹他不见了!”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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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41 只看该作者 38 #
第三十八章伤逝
  
  虽然本身对杨铁心不待见,然黄蓉亦知此事太过奇诡,毕竟杨铁心有些疯傻,基本上都是愣愣呆呆,跟木头一样,突然莫名失踪肯定有缘故,面色微沉,用另一只手拍拍穆念慈拽紧自己手腕的手背,“穆姐姐别慌,你都找过了吗?会不会是杨……大叔在门外走动走动松散筋骨呢?”
  
  穆念慈拼命摇头,惊恐无依,脸色惨白,“我已经在门里门外找过了,可是都不见我爹,他不会乱走的,他……”抽抽鼻子,松手,一抹通红的眼角,四处张望了一下,“我很担心他,所以,你们帮我一起找他,好吗?”
  
  也许是之前风霜日子过得太久了,饱受损劳,又偏执过度,心神受创,多年希望落空之下,杨铁心的身体状况不太理想,更甚的是神智混沌。自那日后,一直都是眼神空洞,每日只是呆呆的站着或坐着,偶尔嘴里念叨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在一路南下途中,穆念慈也替他找过大夫,一致都是摇头叹息,言道神智糊涂心智癫狂,只能静养,再求不过是开些宁神静气的方。既然如此,穆念慈也只好认命了,好在杨铁心虽然糊涂,但并不会癫狂,只是呆愣麻木了些,让他吃喝,让他睡觉都会听话不过是动作比常人缓慢许多,余下时间就是发呆不动,除了多费时间照顾他外,亦不算有何麻烦处。她自小由杨铁心养大,恩德深重,对这事自然责无旁贷尽心尽力。可没想到今日如平常般,她出去洗衣服回来,人就不见了,又急又惊又慌之下,只能来找黄蓉帮忙了。
  
  把穆念慈带到方吟那里,又听她大概说了遍事由,方吟眼神微敛,看向黄蓉,“蓉儿,你跟郭兄弟往西去找,杨大叔身子不好,他肯定不会走太远的,若是遇到曲师兄他们,也请他们帮忙一下,大约一个时辰若是找不到人,就回来这里,咱们再想其他法子。”黄蓉点点头,柳眉轻蹙,“你跟穆姐姐往东找么?”
  
  南北两边一头是湖一头是山脉,若是不慎走了过去,那就麻烦大了,林深山陡,找人不便,湖深水广,万一不慎走进去就麻烦了,而曲灵风两师兄在山另一头的湖边,因为用慢跑训练腿脚,所以就顺道在那边捉鱼了。东西两边地势略平,一条官道从林边蜿蜒而去,杨铁心应该往这两头走。只是眼下是乡间农忙时节,没什么人经过,所以寂静一片。
  
  “是的。好了,赶快吧。”方吟拍拍黄蓉的肩,朝郭靖微微颌首,郭靖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蓉儿的。”顿了一顿,又转向穆念慈,“穆姑娘,你别太担心,方兄弟一定会帮你找到杨叔父的。”
  
  余下的客套话也不必多说,时间紧迫,两头分别行事,朝东疾走了数里,一路问着穆念慈今早的情况,细细的一遍一遍问,言谈行止甚至神情都问得仔细,借此一则岔开穆念慈满腔的担忧,她如今六神无主,太过慌乱,心神亦受创,反而让人担心;二则杨铁心情况太过意外,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听到穆念慈说杨铁心这几日多了几句念叨,虽然还是含糊不清,但有几个字词格外频繁,“回家”“惜弱”“不要怕”“我在”——心中一凛,方吟止步,微微眯眼,“难不成这里离牛家村极近,所以杨大叔自己回家了?”
  
  穆念慈怔了怔,拼命摇头,“我不清楚,我也没跟爹爹回过牛家村,所以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在附近。”说话间已经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了一通。方吟看着穆念慈,厉喝一声,“穆姑娘!”穆念慈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震,后退半步,转身呆呆的看过去,慌乱中又有几分无助。方吟定定看着她,眼眸温润,坚定,清冽,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很担心,也很不安,可是这事急也没用,放心,咱们一定会找到杨大叔的,你先在这里等一会。”言罢,微提气,点地一跃,横横斜身踏着树干,蹭蹭蹭三踏,忽一下落到了枝梢顶。
  
  会会,飘然落下,指着西北方,“咱们往那边去,走。”
  
  有人在的村子肯定会有炊烟,眼下差不多午时,那头依稀可见一丝烟气,而且长草斜倒一边,非常明显是人走出来的小道,应该就是来砍柴割草寻野菜的人踩出来的,哪怕不是牛家村,也能寻到人迹,到时问问便是了。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穆念慈略略失神,也顾不得问其缘故,忙跟了过去,没走多远,方吟突然剑眉一拧,“不好!”音落,人如疾电朝林的深处跃去,风声过耳,静谧的深林中隐隐传来一声惨呼。
  
  数里之地,须臾赶到,果见杨铁心跄跄往后退,发须凌乱,衣裳染血,狼狈不堪,双手却抓住一根长树枝,连枝带叶勉力朝面前之人横扫,他面前之人则是个年岁三十的中年男子,持着青钢剑,剑法凌厉狠毒,明明可以数招使人毙命,招招只往杨铁心的肩膀,手臂,腿骨胸前划过,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嘴角还噙抹冷笑。
  
  另外三丈处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俯下身,压着一个布衣女子,那女子不住的挣扎哀戚,他哈哈大笑,手上动作越发猥琐不堪。
  
  看着这一幕,方吟怒意满腔,厉喝一声,“住手!”糅身而入,青竹杖微微斜挑,朝中年男子喉咙刺去,瞬间挥出七八朵凌厉的风刃,戾风飒然,中年男子大惊,下意识后退数步,极快连连腾挪幻移身影,换了数招,才险险避过这一杀招,背脊顿时阴冷发寒。
  
  “是何人胆敢管老子的事!”
  
  停了停,稳重心神,怒喝过去,却,不见人影。
  
  方吟意在救人,一招得手并不停滞,反手一挥,掌风轻柔把杨铁心朝后推离数步,身影一闪,步法一变,直扑那头布衣女子受辱之地,凌空抬脚一踢,把毫无防备的男子远远踢开,一手拉起女子,拨到身后,这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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