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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_16 安意如(当代)
  
  笑声未歇却听“啪”的一声,黄蓉拍桌站起,瞪视着欧阳锋,睫宇漆黑,原本晶亮含笑的眼眸却暗淡冥晦,濛濛瞳瞳间,透露几分寒沁冷意,“我吃饱了,先回房去了。”
  
  原有些尴尬的方离闻声一惊,皱眉道,“你吃的不多……是不是不合你胃口?”黄蓉微微冷笑,玉雪的面容掠过一丝阴冷之色,“蓉儿怎会在客人面前任性,早日听说西域地广物少,人物粗鄙,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欧阳克见叔父突然生事暗暗叫苦正欲开口打圆场,突然眼前金光闪动,仓促间一个铁板桥仰身后倒,就地打了个滚,才堪堪避过数枚金针。
  
  欧阳锋微微色变,黄蓉弯眉一笑,指间金光微闪,“小毒物好功夫。”当初她仇视欧阳克之时便时不时的出手偷袭,桃花岛一派原走的是空灵薄锐狠戾之道,讲究的是飘然恍若来自天外之远,匪夷所思,易变锋锐,奇诡百变,无可名状。因此欧阳克吃了不少的暗亏,可对着如此娇俏瑰姿嫣笑慧灵的黄蓉实在是下不了狠手,也没法下狠手,只能郁闷的认了,也由此练就了面对偷袭的快速反应,虽然姿态狼狈了些。眼下肩上虽中了一针,依旧不好多言,低哼一声,黄蓉懒得理会室内众人如何想法,直接就转身往外走去。方离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青叶绿树后,耳听女孩儿踏着青石砖的脚步嗒嗒去远,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我瞧瞧她去。”
  
  快步追了过去,黄蓉也听到脚步声,停下,本想伸手揽方离的手臂,不知怎么忽一迟疑,右手微微一抬便又垂下了,偏头看着一旁的山石道,“谁叫那混蛋欺负娘。”。方离先是怔忡了刹那,随即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笑道,“我知道蓉儿乖,并未故意淘气,只是有些事也该有个分寸,闹大了小心自己吃亏。”习惯性的哄了她一句又点了一句,抬手揉了揉黄蓉的发顶,眉尖微颦,“见你今日吃的不多可是不舒服?身上难过么?想吃什么?”
  
  “都不是,只是见那个家伙出口伤人心里不舒服故意惹他一惹……方才我跟方哥哥在海边的时候已经烤了条鱼吃,娘不用太担心。”黄蓉见方离语气行为依稀便如旧日一般,心头略略一松,不自禁解释道,“我根本没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不过就是当日兴奋过头一瞬间昏眩了片刻而已,每人都把她当做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真叫她无奈又可恼。但也知道大家只是关心而已,却不好多说什么。
  
  知她性子向来洒脱,虽有些骄傲任性却从不会亏待自己,方离笑了一笑,便再不多唠叨,略过此事不提,只是说了些怀孕时应该注意的事项。起码她之前有过经验,就算医术再高明,也不能样样精通,况且是这时的妇科还有些陋习。黄蓉也知道这些知识重要性认真的听取,时不时询问一二。
  
  说说笑笑行走间便回到了黄蓉的房间,又说了两句,黄蓉笑道,“我已经回房了,娘也该放下心来,你回去吧……而且方哥哥也回来了。”方离转身一看,方吟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红枣莲子汤走了进来,“我早起的时候吩咐李伯炖的,刚好入味,你们都喝一碗。”说着一手一碗递给两人。
  
  黄蓉斜眼向他微微一扫,似乎嘀咕了几句,慢慢小口的抿着,方离摇头道,“我刚才已经吃饱了,就不必麻烦了,留着给蓉儿吧……”一语未尽黄蓉立即嚷道,“我才不要,人家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水!”说着顺势把手上的碗放下,走到方离身边,双手环住方离脖颈,在她颊畔轻轻蹭了一蹭,“娘,你跟方哥哥说一声吧,蓉儿不是属水牛的,不要吃那些古怪的东西。”
  
  听她这般说法方吟不禁好笑摇头,“你都多大了,还撒娇。我也不过让你吃了两次汤而已……” 眼底一泓光影蓦地晃了一晃,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便又不说话了。
  
  “能吃就好,你想吃什么让娃娃去做,或者告诉我也可以。”方离安抚了一句,略略侧头看见方吟微抿的嘴角,若有所觉,“你怎么回来了?”难不成我们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虽然按理说欧阳锋不致因此发飙,但也难保他会说些什么恶言。
  
  “爹跟欧阳前辈切磋武功去了。”方吟含笑抱臂,耸耸肩,他一个小孩子,明知一场龙争虎斗上演在即,“风云变色地动山摇”,自然不会去凑热闹,某种热闹宁可躲着些,生命安全第一,所以就熬汤回家哄老婆老娘去了。
  
  方离无言,又略说几句闲话便打算离开了,不好影响小夫妻的感情沟通时间,临走叮咛多方吟一句,“多让着蓉儿些。”再怎么两小的年纪都不大,有些事自然也没多在意只以为是玩闹,但感情的变化疏离很多时候就因这些无心之失,尤其如今黄蓉又是孕妇,更是容易心情产生变化,她原就任性骄傲,只怕因此引发情绪不定。
  
  方吟搂紧了黄蓉,点头道,“我明白的,娘请放心。”怀里的身子轻轻颤了颤。
  
  及夜,黄药师回房看见方离呆呆的坐在窗边,痴痴注视氤氲在水汽里的疏枝横叶,桌上翻开了一本书,想是打算打发时间,却不知何故发起了呆来,眉心一拧,走过去,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呆坐着养神。”方离低声道,并不抬眼。
  
  黄药师没有作声,黑眼氤氲如窅静静的看着方离,方离眼睫低垂,神色略微局促,黄药师静默不语,也就舍不得再为难她,挪开了眼,眉峰微皱,比起当初的清冷却分明又多了些冥灭难察的温和。
  
  小室内原温着一壶茶,黄药师替自己倒了一杯,又替方离续了一杯,拿起桌上的书,翻了几页,静默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情暖意,方离看着黄药师这一串动作自然而然,一时说不清心中何等滋味,却不知怎的竟缓缓安宁下来。
  
  既知道黄药师是在无言安抚自己,便有心去解了当下的窘境,于是想了想问道,“怎么不见冯默风跟曲灵风?可是有事急着让他们去做?”
  
  在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时代,没理由任师傅出面招待客人反倒徒弟没了影踪。黄药师合起书放在手边,点点头,“我让他们去了西北,七兄在金朝有些隐事需要人跑腿,丐帮弟子虽多,却并非人人都能做事。”
  
  想起那夜之事方离也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正事要紧,不过他们也走得急了些,江湖秋水多,应该多带些药出门才好。”
  
  “不妨事,我让他们带了些药出去,你的那些也带了。”
  
  我的药?方离一怔,唇边不由泛起丝甜意,“那些不过是保健养生药,并非江湖救急的,怎么就带了呢?”她原本打算是让方吟旗下的药房推广出售。
  
  “有他们带走,也算是桃花岛的了,自然容易推广。”黄药师眼光极广,自然轻易看出方离制药的最大优点及收益人群。品牌效应啊……方离佩服无语。停了一停又问道,“娃娃说你今日跟欧阳锋切磋武艺,你们打了挺久。”回想起午后过去,空荡荡的一室,实在有些无语,居然连桌凳都没了,可见打斗之激烈程度。“他今日好像有些过了……”
  
  黄药师“嗯”了一声,顿了一顿方道,“他急了。”
  
  急了?方离暗暗腹谤黄药师:你是不是欺负西毒太厉害了,如今人家专找我麻烦来了。
  
  两人娓娓而谈,言辞举动温润和悦,方离原打算犹如平日一般,然则心里存着几分羞窘,一时难脱,便带了些痕迹出来,黄药师将手上的白瓷杯放下,薄唇略略弯,一抹冷意掠过眼底,“你放心。”
  
  握起方离手腕,双手摊开她紧握的手掌,果然掌心冰冷,浮层津津冷汗。
  
  春意陡峭,易染微寒。
  
  这话说得古怪,方离一时不解其意,微微仰头,将整个身子松松的倚在木制高凳上,清澄的目光颤了颤,瞧了一眼黄药师的手,再回望一眼窗外的疏枝,轻轻咬住了嘴唇,霎时明白过来。
  
  静了片刻,方离柔声回道,“我知道,你……”你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也不会让我受委屈,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脸色渐红,眉梢眼角却全是笑意。另一手搭了上去,另一句话却轻易说了出来,“我只是不太习惯,毕竟一个人挺久了。”
  
  黄药师抿了抿唇,慢慢收拢五指,缓缓用真气替方离暖着手,片刻之后开口,“夜色已深,你早些休息吧,我去书房。”
  
  方离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不用,我……我并非有它意,只是……”嘴唇微颤,只觉心里酸涩一片。
  
  她与他都一样,十几年来都是独身,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一个人睡觉,身边空荡荡,没有任何的温度。虽然可以无拘无束,恣意任为,却免不了有些冷寂。所以骤然添了一个人在旁,多少有些不适应,平日两人也有接触,但关系与如今并不同,亲疏远近自然有别。
  
  而且那时眼前之人心里的人也不是自己。
  
  所以……
  
  有些事自然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我们一起慢慢习惯吧,习惯身旁会多一个人,习惯日后一直在一起。”
  
  “好。”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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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17 只看该作者 59 #
第五十九章不放
  
  欧阳锋虽然有心找麻烦,却不会轻易动手,不过言语上有些不妥,他到底是一方高手,自重身份,当年五绝如今只剩四人,多年少有交往,虽不见得有什么交情,就立场利益而言也不算是敌人。毕竟在他们的眼中能并肩而站的人少之又少,况且欧阳锋城府极深,未能一举把其它人灭了的份上并不会真正撕破脸皮下狠手。情绪变动了一会,次日便恢复了平静。
  
  因此之前怎样,之后日子还是怎样过,仿似那场挑衅打斗并不存在一般。
  
  方离毫无自保能力,当然更乐得把这事混过去,况且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有黄蓉似乎对这事上了心,时不时又开始“开揍”欧阳克,打着切磋的借口实行叔债侄偿的念头,她既是主人加之如今身体亦特殊,恶主难惹,欧阳克只能选择一躲了之。
  
  如此一来,桃花岛上热闹非常。
  
  几个小孩乐得看笑话,时不时的帮助黄蓉找人,时不时又帮助欧阳克躲避,一番折腾下来,倒把桃花岛整了个天翻地覆。小孩子爱闹大人自然不会管,横竖在怎么着也不会下死手,连欧阳锋也在旁冷眼看着。
  
  有种感情是打架打出来的,既然不能跟桃花岛对亲家,那么用些其它办法维持必要的感情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大人出手各有目的,小心,谨慎,没那么放得开,能看清的东西就少了很多。但小孩子的玩闹就没那么多的思量,年龄不够阅历不够,言行之间就自然很多,或许没法成为朋友,但如果不是敌人,只是一般的对手就很不错了——起码关系能一直维持下来。
  
  对他们这些站在比较高武学巅峰之上的人而言,没有对手没有敌人也很无趣。他虽然醉心追求更高的武艺之技,但也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欧阳克,既要他学好家传武艺,也要他懂得做事做人,现今来看,这个儿子还算不错。看了眼任性张狂的黄蓉,欧阳锋微微冷笑。
  
  自那晚之后,方离跟黄药师也算是把话说开了,两人相处日子已久,早有默契,揭过这事不提,纵有些不自然,但日子还长得很,两人是心甘情愿的在一起就已是足够了,至于其它不足的地方,尚有需相互习惯的事情,微妙渐生的情感……
  
  往后自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补够。
  
  如今这样。
  
  很好。
  
  既然心定神清,自然满心都是欢畅喜悦,几日下来方离都是笑意吟吟,李莫愁不由笑言道这几日是阿姨最漂亮的时候,方离一怔,感觉脸上有些烫红,微微侧头,便像要隔着密密层层的几重枝叶数清原本就不多的几疏幼桃,穆念慈瞄见方离眉眼舒展唇际含笑,只觉亲切无比,不由抿嘴一笑。紧了几步,推门正欲进屋,神情立时凛然,挡在方离面前,腰侧双刀出鞘,戒备而谨慎。
  
  李莫愁见状踏前数步,一手捏住数枚沁毒的银针,眼色亦是肃然。
  
  药房内一片狼藉,原本堆放整齐有序的药材散落了一地,七八个药柜胡乱丢在角落边,熬炼药材的陶罐也东倒西歪,破损不少,桌面制药的器皿散杂损乱,似是刚被人打劫过一样,满屋都是浓烈的药味。
  
  方离先是一惊,昨晚她们离开前药房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子,难道有什么强敌来袭?黄药师他们会不会有事?会是谁来到桃花岛也没人知道——不对,以黄药师洪七公的本事定不会让人悄然无声的摸上桃花岛,况且桃林的阵法可不是吃素的——看来的确是骤生变故了。
  
  念头悠悠转过之间,神色不由愈发凛然。
  
  药房不大,除了狼藉些,并未能藏个人,几个转身,穆念慈已经大概查看个分明,心中疑惑更深,一时间还看不出少了什么,但即便是有心寻衅者也不至到药房捣乱吧?这般明显痕迹,又与己无利,此景委实诡异。
  
  “阿姨,你看这……”穆念慈回过头看了一眼方离,有些迟疑的开口,方离拧拧眉,突然似想到什么,无力叹口气,“你去瞧瞧周伯通,他是否还在山洞里,若是——或者问问郭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等手法实在太像某个人的恶作剧了!
  
  “周前辈?他不是被困在洞中么?怎么可能会……”穆念慈愕然,随即点头。来此数日后,她便知晓桃花岛的某个秘密,老顽童周伯通被黄药师困住,两个前辈斗法她自然不敢凑热闹也不敢吭声,这次上岛更是知道郭靖也莫名去了那个山洞,担心之余也悄悄松了口气,就算黄药师要拿郭靖出气,有周伯通护住,郭靖多少也能少受些罪,况且周伯通武艺高超,性格单纯,天真烂漫,跟郭靖一定能好好相处,如此一来交谈间多少也会提点他,于郭靖而言也是件好事。此后便时不时多送些好吃的过去,人倒没过去,毕竟郭靖受困是黄药师的意思,也是洪七公的意思,她若过去便成了妨碍了。如今出了事,自然是担心,也不忸怩,直接闪人。
  
  穆念慈刚离开,一缕模糊的乐音隐隐随风送来,幽柔婉转,宛如春日轻雪,湮没在叶风林音间。方离虽然耳力不如习武人灵敏,但她听黄药师吹箫时间很长,一缕熟悉的音痕入耳便站住了,李莫愁也侧耳凝神倾听,铮铮声突然响将起来,声如裂帛之铁筝音回荡在桃林内,激越顿挫。
  
  铁筝音一出,方离不觉心口一跳,筝音急促,如同万马奔腾,一迸一颤都击在心脏之上般,让人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锤撞压研磨经络一样,方离捂住胸口,胸闷欲吐,眼前黑蒙蒙一片,难以自控呼吸。这一骤变,李莫愁微困惑之意顷刻之间便即淡褪,惶然叫道,“阿姨,这声音古怪,听不得!”勉力凝定心神,在耳侧穴道快速点几下,撕下衣袖,折了几折,塞入方离的耳中,又点了她的穴,再撩起下裳,撕了极大的一块里布,把方离从头到耳密密实实的包了,只恐漏音入耳。再细细看她的脸色,这才松了口气。
  
  激戾之音渐渐缓息,方离胸口的不舒畅也平复了下来,睁眼见李莫愁担忧的看着自己,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一字一句放缓道,“我不妨事,别怕。”
  
  来此多年她自然知道黄药师能御音制敌,只因当年差点误伤到她,已少有用此招,况且他的箫律是柔媚婉转,魅惑人心,并非狠戾激昂。虽则两者都对人体伤害很大,关键是风格不同。细想了片刻,指着前方,“咱们过去瞧瞧。”
  
  李莫愁蹙眉,“这……还是再等等吧,他们才开始比斗,正是针锋相对亢戾凌锐之刻,我还护不住你。”便在此时,一声长啸隐隐传来,箫声筝声顿时都缓了,她点了穴道,声音入耳低了许多,又凝守心神,并未细究音律,加之古墓派武功原就偏于清冷无求,因此乐音对她作用极微,近乎无,她只担心身旁的方离,“你不会武功,还是这里安全些。”
  
  方离摇头道,“不打紧,我们离远些看个热闹就是了,有你照顾我,我哪里不放心了。”
  
  三音并起,箫音清柔,筝音凄厉,啸音极尽变化,缠斗在一起,各逞所能,难分难解,反而对周围杀伤力没刚才那么大了,林风微动,杀气侵侵,全身如坠冰窖,好在只是微寒,不曾削骨,亦未伤身。李莫愁眼望方离坚决的眼神,轻轻叹口气,“好吧,咱们去瞧瞧,阿姨你千万千万要小心。”
  
  方离拍拍她的肩,淡淡一笑。她只是对某些事故产生了疑惑,想去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那次之后,她也跟黄药师详细咨询过关于乐音制敌的诀窍,说白了其实也很好防备,放空心灵,心无所滞,不思不念不欲则安然,心无隙,自不会受伤。除非有人故意以音伤人,那才难以防备,当然这种情况极罕少,况且御音者一个不慎亦会遭受反噬,所以……
  
  两人小心朝斗音处走去,蓦然风声过耳,如展衣袂。李莫愁惊回首,眼角余光正见一道暗影在叶茂林荫间一闪而过,那人轻功绝伦,落脚处不带丝毫声响,若非她们站在顺风处,只怕悄然未闻,大骇喝道,“是谁!”
  
  她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不知从何处跃出,逼近眼前,李莫愁仓促之下来不及拔剑,并指成掌朝对方腹下气海穴拍去,好在左手一直掐着枚毒针,顿化为利剑,夹着诡异的蓝黑色,寒光点点,直袭对方要害之处。她身旁有毫无武功的方离,不敢丝毫轻慢,招式诡异快速,欲叫对手吃个大亏。
  
  来人低呼一声“咦?”退开数步,摇摇头,眼神古怪看着李莫愁,“你是那个丫头的徒弟?我不跟你打,我答应过我师哥的。”
  
  数招落空,乍闻此言,李莫愁一呆,自从离了师门,她还是头一回遇到有“熟悉”她武功的人,会是谁?一时有些迷惑,停住,看过去,“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师傅的?”周伯通摇头不语,转向一脸无奈的方离,气呼呼道,“小娃儿你怎么回来也不找我玩……对了我刚收了个小兄弟,很老实也很有趣,我带你去瞧瞧。”他宛如孩童,得意洋洋的献宝。
  
  ——我就猜到是你捣的鬼,方离黑线扶额,听完周伯通的抱怨后,难得有些心虚了。虽然原著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加之如今很多故事也跟它大相径庭,但依稀还记得当郭靖上桃花岛提亲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就有周伯通离岛一事。这件事不论是对周伯通还是黄药师而言都算是好事,她自然不敢多做什么生怕自己又蝴蝶了,况且她刚成亲!
  
  身份的改变,情感的渐生都需要慢慢习惯,所以——但如今被周伯通当面这样埋怨,霎时间不由尴尬不已。轻咳一声,转过话题,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就……就这么出来啦。”
  
  居然是‘就这么出来’?!你困了十几年怎么会突然就心领神会茅塞顿开无视桃花阵的奇诡独特之道,方离摇摇头,看向他胸前,左手跟右手绑在一起,姿势古怪不由好奇问道,“你的手……这又是做什么?”
  
  周伯通懊恼的叹口气,“说来话长,都是老顽童自作自受惹的罪。”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甚是苦恼。多年受困于桃花岛不闻人气对性情活泼的周伯通而言是件极其无聊的事,虽然方离等人偶尔也会去探望他,但也实在是杯水车薪,更多是日子长漫无聊,他也只能埋头苦练功夫了,况且周伯通本是个嗜武成癖之人。只是武艺再高也需相学相练才能相长,当郭靖懵懵懂懂撞了进来,周伯通当然高兴,机会难得,不能放过,反正非桃花岛的人也不懂怎么离开这个阵,两个人各地无聊不如凑一起有趣。
  
  至于郭靖,知道周伯通困在桃花阵十几年也歇了自己找路出去的心,他知道黄药师还在恨他杀了陈玄风,但方吟在桃花岛,穆念慈也在桃花岛,他不过受些苦头罢了,不会有生命危险。跟周伯通说了半日话后,感觉此人天真烂漫,周伯通对外的事听什么都觉有趣,言谈之间两人甚是投缘,周伯通脾气一来更是哭闹着要跟他结拜,之后更是用心传他空明拳。郭靖师从者不少,武艺杂而纷繁,纵然悟性不高却认真勤恳,然则江南七怪武功普通,虽有独特处却不算什么,教导的不过是基础;马道长虽然教他纯正全真内功,却不过数日,余下都是他自己琢磨学习,除了功法扎实也就没别的了;洪七公嫌他愚钝悟性不够,教起来自然少了耐心,多数时间都是方吟代师授艺,但方吟本身年纪尚幼,阅历眼界不够,只能谨慎缓慢小心教习,他的招式学是学会了,然转圜之处难免生涩,好在两个能相学相练,也进展不错。如今遇上周伯通这个既无聊又兴致勃勃的师傅,教导的既是上等武功,又认真细致,日夜不停,加之郭靖数月的江湖阅历,可谓进境快速。
  
  两人研习武功,也不知时日,更不辨周围环境,这一日却不知怎的被一条剧毒无比的蛇给咬伤了,桃花岛从未有过蛇虫鼠蚁自然也不曾防备过,待发现之际周伯通已经毒昏过去,情急之下郭靖直接去替他吸出毒血。
  
  原本闭目待死的周伯通幽幽醒来,虽还是头昏目眩,但体内毒素已减,大为惊讶,一看地上昏迷的郭靖脸色灰黑,全身肿胀,当即明白过来,又急又气又感动,立时替他驱毒。自他师兄去了后,第一次有人如此待他,或者说从未有人如此真心待他,连命都不顾。
  
  毒性虽烈,但有周伯通高深的内力压制,加之郭靖及时吸毒,他内功亦纯正,虽有危险曲折但两人都算是安然度过,经过生死一遭两人感情更深。郭靖到底年轻,受这一苦楚身体也就虚弱几分,周伯通天生胡闹顽皮,在洞中枯聊多年早就把《九阴真经》翻个烂熟,却牢记师哥吩咐全真弟子不得习,但对这名动天下的武功实在好奇至极,亟欲得知经中武功练成之后到底是怎样的厉害法。突然之间想到一个好办法,郭靖心性为人不错,又非全真门人,眼下正需要一门上好的养气归元功夫疗伤驱毒,最是适合学习《九阴真经》。一想到当年人人趋之若鹜的武功落入一个老实鲁钝的人手上他便觉得好玩,加之听罢郭靖的经历,黄药师心念真经却又厌恶郭靖,洪七公又是郭靖的师傅,一想到此后那两人得知郭靖学会真经后的模样,更是大乐。郭靖怎知他促狭,老老实实把诘屈诡谲,含义深奥,蕴蓄玄机的经文背了下来,虽不曾领悟却又牢记心头,不知不觉武功进展飞速却懵然不懂,周伯通暗暗忍笑。
  
  这一夜两人拆招之后正坐下地闲谈,忽听到远处草丛一阵簌簌之声,周伯通脸色大变,“有蛇!”饶是他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尤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躲入洞中,嘴里恨恨骂了数句,才发现此中大有诡异,十几年来头一遭遇到这么多蛇,还是剧毒无比,只怕岛上有变。按说黄药师倒霉他当然高兴,但却不想莫名受累,心道我老顽童的兄弟怎让人欺负,再瞄见一旁郭靖担心的模样,又想到他中毒之后的种种,这亏实在是吃不得,还是得寻些雄黄来防备才行,想毕便道,“这里蛇太多,我去看看再来,你自己小心别又中毒了。” 轻功运处,只见他一领半灰不白的破烂衫子在风中簌簌一响,影未消,人却已隐没在青苔绿荫林深处。
  
  郭靖愣了愣,冲空中大喊几声大哥也没有反应,只余下他一人好生为难,想了半日,也打定主意跟着蛇群方向看看,或许找到出路也不定。
  
  结果周伯通这一乱走便偱味找到了药房,拿了雄黄后自然便一通捣乱,还没走远便听到声律激斗之音,他受此折腾良久便停下对抗,一时烦躁不已,这才无意露了痕迹给李莫愁发现。眼下见李莫愁毫无感觉,大感好奇,不由问道,“你怎么不怕?”
  
  李莫愁眨眨眼,“不理它便是了,怕它作甚?”这时方离也慢慢把布放开,虽然三音入耳,却没什么伤痛,见周伯通皱眉苦思的模样,心下暗叹,却也不好提醒。反让他把这段时间的事告诉自己,周伯通一边想着原因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故事,方离听罢在他肩膀轻轻一拍,“真是乱来,我辛辛苦苦制的那些药全都让你给毁了。若是要什么药,你直接问我拿不行么?非得闹这么一通,叫人怎么说你才好。”
  
  周伯通大奇道,“怎么会是你的药房?明明是黄老邪的地方,我毁他的药房当然高兴得很。”方离略局促,含糊嗯了几声,脸色烧红,周伯通更觉奇怪,“黄老邪欺负你啦?他要你帮忙做事不曾?可是之前他明明还是对你不错的啊……”正胡乱猜测中李莫愁却已说了出来,“阿姨已经跟黄前辈成亲啦,所以桃花岛就是阿姨的啦,你以后可不能再捣乱了。”
  
  “成亲?怎么可以,成亲不好,一点也不好……有了老婆之后好多武功不能练,好多好玩的事不能做,想当年我……哎呀,小娃儿你那么好的性子怎么能跟黄老邪在一起呢,你是好人,但也是女人啊,他虽然周身邪气,但他娶了你,也是要吃苦头的……”李莫愁柳眉倒竖,中指一弹,毒针疾电似朝周伯通眉心射去,周伯通侧头避开,“你再说阿姨的坏话,我就杀了你!”语调冷冽至极。
  
  方离嘴角抽搐,深深吸口气,压下各种古怪的感觉,看向周伯通,眼神坚毅,一字一字道,“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我觉得很好就足够了。”
  
  此时阳光明妍,头顶压枝的厚重桃叶隔碎,染就一地的斑驳落错,方离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温柔恬静的笑着,却透出几分可堪伤人的凌厉锋芒。周伯通反复念了几遍,突然大笑起来,正所谓无欲则刚,阴阳相合,【过去纠结心中数十年的恩怨爱憎在眼前一幕幕闪过,此时豁然贯通,只觉心中空明一片,黄药师对他十五年的折磨,登时成为鸡虫之争般的小事,再也无所萦怀。】过了半日才点头道,“小娃儿说的好,别人说好自然不算好,自己觉得好才是好。”又看了方离一眼,叹了口气。
  
  见他如此坦然纯真,方离也是钦佩不已,知道他是为郭靖才去药房胡闹,便先去药房拿了几瓶解毒疗伤圣药给他,三人方朝音斗处走去,一路闲聊说笑。穿过桃林,转过竹林,一来到试剑亭便瞧见黄药师欧阳锋洪七公三人对而立,仿佛各自戒备,又仿佛相安无事,亭内石凳上半趴着一个人,脸色苍白,身上半湿,正是郭靖,亭中气氛颇为诡异。
  
  听到声响,俱愣了一愣,郭靖一见周伯通顿时喜道,“大哥,你没事吧。”周伯通哈哈大笑,“我当然没事,你快吃了这药,这可是小娃儿精心做的,驱毒疗伤很是好。”音落,人也站在了郭靖面前。
  
  欧阳锋脸色微变,多年不见,没想到周伯通居然在桃花岛上,而且他的身法快极,可见功夫已在自己之上,当年他跟王重阳最后过招,却稍逊一筹,如今黄药师跟洪七公又联手,只怕此行难以善了。
  
  黄药师双目微微眯起,望周伯通片刻,蓦地似想起什么,动动唇,却没有说话。郭靖摆摆手,“我没事,毒早就好了,你怎么绑了双手?又是怎么走出来的?”周伯通看了黄药师一眼,笑道,“放心放心,这药是好药,吃多些也无妨,反正不是我的,黄老邪的东西吃了不算白吃,当然是小娃儿带我才能出来啊。”
  
  场内顿时静寂一片,郭靖愣愣道,“小娃儿?是谁……”
  
  “就是小娃儿咯,她待我极好,我叫她带我出来,她当然愿意啦。”周伯通挤挤眼,双手抬起指向方离,这下连郭靖也色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黄药师。他虽鲁钝但也知晓人情世故,这事——这事——
  
  方离睫眼低垂,按下李莫愁欲出招的手,走过去,摊开手掌,纯黑眼温温淡淡,安静如常,“药还来,你若当面诋毁我,便别想要我的东西。”
  
  周伯通一愣,霎时面露惭色,讪讪转开眼,他只是爱开玩笑,原想捉弄黄药师,却没想到会惹恼了方离,又被她当面一刺,不免有些尴尬。要说上几句什么,注意到方离的脸色,终于还是咽了回去,任方离当面拿回药瓶递给了郭靖,再听他们几句话,听出郭靖呼吸间有所涩痛,大为好奇,便问了起来。
  
  原来郭靖跟随蛇群走了不远,便看到欧阳克,他御蛇习武,郭靖跟他关系不算良好,此时暗中偷窥更不好出现,于是也在一旁练功。待到乐音激斗,才恍然过来,这时欧阳克已不见了踪影,他循音而去,在亭外假山石后重重叠叠的树影隐了身子,一旁听得入神。那《九阴真经》他背熟之后虽然其中至理并不明晓,但不知不觉之间,识见却已大大不同,此时瞧见高明音斗过招,隐隐与经文印证,虽无法深究却捉住了那微妙的,转瞬即逝的影子,听到关节处情不自禁折了一支竹枝往石壁上一敲。三大高手相斗虽然难分难解,却不曾忽视周遭轻微声响,听得有外人在,不由滞了一下,音律一转,朝那方袭去,郭靖自然就吃了大亏。但他竟然能勉强听得了三人相斗,让大家俱是大惊,问了一遍,却连郭靖也懵懂不知。周伯通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你们当然都不知道,就老顽童一个人知道这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得意洋洋道,“只因我兄弟学了《九阴真经》,意与神会,当然会挡得住一招半式。”
  
  郭靖大惊失色,“大哥……我几时学的?我怎么不知道呢?”周伯通故意教他真经就是想看见他于真相大白之际惊得晕头转向,此刻心愿得偿,如何不大喜若狂。黄药师冷哼一声,横了郭靖一眼,指间玉箫凝碧,寒洌透骨,“伯通,我早说过,但教你把《九阴真经》留下,我焚烧了祭告先室,马上放你走路,刚才之事我姑且不跟你算账,把真经给我。”
  
  周伯通歪头看了看黄药师,转头先让郭靖把真经拿出来,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忽的哈哈大笑,内劲一吐,顷刻间把经书压成碎片,随风吹散,“你们若谁有裱糊匠的本事,谁就去拿吧,老顽童不奉陪啦。”看着黄药师等人瞬间黑沉的脸更觉快意,又嫌事情还不够有趣,做了个鬼脸,指向目瞪口呆的郭靖,“不然你们谁有本事让我兄弟把书背出来也成……看看你们谁本事大求得了我兄弟。”
  
  郭靖瞬间只觉坠入冰窟,寒气侵骨。黄药师立即转向他道,“你把书默出来,焚烧于墓前,我说了不看便不看……或是你要老夫求你?”他语音清淡,不似请求,反带着苍凉的寒戾,郭靖不由后退半步,连连摆手,“不用求不用求,黄前辈拿纸笔来就行,我马上写……马上写出来。”
  
  你这个笨徒弟傻徒弟呆徒弟!真没见过你这种人,洪七公差点没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恨恨瞪了一眼郭靖。虽然是傻人有傻福,得了珍贵的大好处,但是马上就拿出来现,这不是摆明了叫人来偷抢拐骗吗?虽然是老顽童闹起来的,却也太过实心眼了,一点守拙都不知道。这就代表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与灾难。
  
  徒弟真麻烦!
  
  “我去拿纸笔。”清亮的声音响起,打破场内的冷冽压抑气氛,黄药师转头看向方离,瞳仁漆黑,翻覆着什么,方离微微一笑,“你们先过去那边,我很快就来。”
  
  洪七公在原处望着他们俩的背影分别离开,眉头本能的开始皱拢,无声叹了口气,而后也跟着过去。
  
  待到方离拿了纸笔到冯蘅的墓前,连方吟黄蓉也到了,一行人分开站着,神情各异,气氛低敛而沉肃,把纸笔给了郭靖,他先是叩了三个头,这才跪在墓前恭谨的默写经文。方离转身走到黄药师身旁,伸手按在他的胸口,轻而坚决的一推,“你应该有些话要跟阿蘅说,过去吧。”
  
  君应有语,万水千山,尤记情深。
  
  她嗓音清澈柔和,语意却沉凝感伤,到第二句时,便不由自主有些哑,黄药师覆上方离的手,觉得那手指冰冷僵木,片刻又什么都感觉不到。方离倏然抽回手,黄药师虚空按了按,没有去握,也没去抓,“我曾起誓,要找到《九阴真经》烧给阿蘅,好让她知晓当年她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记载了甚么,这么多年来,只到今日,才算完愿。”眉眼低垂,既温情又淡漠,平静,没有任何迟疑。
  
  ……终究是放不下她,也放不下这事。
  
  方离点点头,“很好,生者安,死者宁。”神情坦然安和,一如往常,黄药师心中冰冷的寒戾隐然柔仄温软,便仿佛教一生一世曾有过的情感堵紧,喜怒哀乐,忧痴惊嗔,从汹涌澎湃灼热激痛中缓成一派柔软的平静,低低开口,“……等我。”
  
  转身走向墓前,玉箫就唇,箫音轻起,曲律承转间隐隐可闻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句子,这曲正是当年他与她情意相合之时所做,只是温柔缠绵中又融了几分清冷幽凉,只因当年之意早经多年世事流转改了模样,纵然律相似,音亦难同。一缕婉约的音色弥散飘摇,被这浸沐在明亮日光里的参差竹影滤却三两分转转叹叹温温淡淡的结络,听着听着黄蓉不觉泪流满面,方吟抱紧了她,轻轻一叹,两人转回了房内。余下几人也渐觉凄凉,也不好再留下细听,纷纷离开,待得音停律止,只有方离一人尤站在竹影处,就连郭靖也早就烧完经书离开了。
  
  黄药师转身,揽箫而立,环目四顾,先扫过冯蘅的墓前那堆灰烬,停得一停,目光缓缓移转,微一恍惚,终究定在了方离身上。
  
  方离眼带笑意,伸手。
  
  十指紧扣,握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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