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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_10 安意如(当代)
  
  “光天化日之下,还是莫做禽兽之事为好,免得污了身上的这官服。”方吟这才留意到面前三个男子俱是官吏,目光略一打量,腰际都有金色的牌子,看这身锦服,恐怕职位不低,那么也就是说,武功不低。有些担忧,只求穆念慈赶得及过来,略一拱手,道。
  
  中年男子初时带了几分戒备恐惧,待看清来人,又见方吟年岁不大,顿时嚣傲起来,举剑相对,冷哼一声,“你是何人,竟敢阻差办公,这人是来强抢贡品,你难道是他的同党。哼哼,杀无赦!”另外两名男子亦合拢走过去,抽出自己武器,一人是九环钢刀,一人是分水刺,闪着冷冷的光,皮笑肉不笑道,“小子,强出头只会害了你的小命,看在老子心情好的份上,滚吧。”
  
  方吟瞥一眼身后缩缩怯怯的女子,还不曾开口答话,杨铁心又劈着树枝过去,口中喊着,“惜弱,快跑!狗官,纳命来!”
  
  他所擅者是杨家枪,武艺一般,且身子极弱,又受伤严重,失血过多,手上此刻拿的根本不是熟手武器,却丝毫不顾,只往前劈去。枪法以拦,扎,刺,挑为主,极少劈的,中年男子侧身避开,反手一剑,刺向他右肩,方吟微微色变,身影一晃,赶过去,接下这招,同时一掌拍过去,逼那人后退数步。
  
  那人看着方吟,突然仰头冷笑,“原来是丐帮的小叫花,军爷当是何人呢,好,好,纳命来!”长剑一挥,如疾风狂电,朝方吟直扑过来,上前数步,手一扬,“呼”的一声,银色疾线狠戾刺向杨铁心的胸口。
  
  原来剑招是虚,实际是取杨铁心的命。
  
  方吟微微一笑,笑意如霜刀,尖锐、冰冷、无情的杀气缓缓沁入风中,眼底的杀气,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手中青竹杖招式骤然一变,微微一晃,与什么在空中相击,“叮叮”几声,细如牛毛的黑针纷纷落地。
  
  经过方离受伤一事,他深切明白到一个道理,保护人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自己武功再高,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则让身边的人受伤甚至濒临死亡,赢了又如何?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更多。纵身跃起,斜拍一掌,“亢龙有悔”径取中年男子胸口,右手青竹杖挥芒点点,守住了杨铁心那方。
  
  中年男子大惊,忙忙移步换招,肩上尤被击中,跄跄后退数步,身子颤了颤,面上扭曲,爆喝一声,持剑又攻了过来,另外两名军士亦是同样围攻过来,只是数招,他们便知道了,方吟的武功比他们更高一筹,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幸而一旁的疯子胡乱劈打给他们帮了不少忙。
  
  于是纷纷变招,只往杨铁心身上招呼过去,另一边也打向正躲在树后的布衣女子那头,方吟所学虽精妙犀利,然则对敌经验不多,且又护人为主,杨铁心在旁添乱不提,那布衣女子离得又远,一时要困住那三人着实不易,那三人招式刁毒,专往人体要害袭去,时不时又抽出毒针暗器偷袭,让方吟手忙脚乱,不过十来招,身上已见血痕。
  
  好在他内力深厚,一时半刻还撑得住,只是狼狈了些,“爹!”一声惊呼,穆念慈终于赶来了,眼见杨铁心满身血渍,狰狞癫狂,忙忙冲过来,抽出腰间的双刀,协助方吟,这一下,方吟顿觉轻松许多。反守为攻,身影如鬼魅,飘忽不定,狠辣几分,“带杨大叔走!”
  
  被这几个人看出自己招式,若是不赶尽杀绝,只怕给丐帮带来无限麻烦。从来民就不能跟官斗,况且这几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是那三人也不是轻易相与的,心知此时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反施狠手,毒药暗器什么都不顾漫天径撒,以命搏命,自损八百也要损敌一千,大有同归于尽的狠辣。方吟岂会如他们所愿,只能采用游斗之势,一点一点磨去他们的攻势,双方一番狠斗。
  
  穆念慈心知此刻他们留在这里是累赘,也不多言,急急拉过杨铁心就往后退,杨铁心却反手捏住穆念慈的手腕,厉声道,“惜弱呢?带惜弱走啊,带她走!”
  
  听他此刻再度提起娘,穆念慈又怕又无奈,知道杨铁心心智尤浑噩不清,摇头,也顾不得手腕几乎被捏断,死命拖着杨铁心往后退,另一手则不断拨开疾袭过来的暗器毒针,“爹,你看清楚啊,娘不在这里,她不在!”心中隐隐绰绰掠过一个念头,莫非当年那夜□娘就死了,只是爹一直自欺不肯相信?
  
  “不在?”杨铁心停住,手上的树枝也随之落地,四处看了看,骤然指向树后的布衣女子,“惜弱,惜弱快走,官兵来了……我替你缠着他们,你赶快跑,带着咱们儿子跑啊……惜弱快跑……”言罢,一手推开穆念慈,只朝布衣女子冲去。
  
  布衣女子被他一扑,仰面倒下,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推他,“救命!救命!”
  
  “爹,那不是娘!”穆念慈从地上爬起,一边冲过去,一边又对那女子喊道,“姑娘,你走得动么,快跑!”死命掰开杨铁心的手,杨铁心呆呆顿住,女子狼狈爬起,或许是惊骇连连,过度之后反而清醒了,咬着下唇,拉紧衣服,跌跌撞撞拼命跑着,借着林深树茂,一下就不见的踪影。
  
  “不是……那惜弱跑了没……她胆子小,又善良,她会怕,我要找她……”杨铁心转身又捏住穆念慈的肩,“你看到惜弱没有?”穆念慈无奈抬手,正欲宽慰杨铁心及把人拖走,眼角余光瞄见一道银线朝自己背后射过来,要挥刀劈落已是不及,忙忙移步,欲躲开,再不济只是伤到手臂而已,不料杨铁心突然转身,一把抱住她,“念慈,小心!”却用背挡住了那偷袭过来的毒针。
  
  电光火石,瞳孔瞬间扩大,脸上青紫一片,人也跄跄几步,倒下。
  
  “爹!”穆念慈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只是一瞬间,怎么就……
  
  这时听到声响也赶了过来的郭靖黄蓉两人看到面前这一幕,面色同变,黄蓉飞身跃前,抽剑相迎上与方吟相斗的官士,郭靖则扑到杨铁心面前。
  
  【郭靖见杨铁心倒在地下,满身鲜血,抢上前去,叫道:“杨叔父,您怎么啦?”杨铁心尚未断气,见到郭靖后嘴边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父当年和我有约,生了男女,结为亲家……我没女儿,但这义女如我亲生一般……”】说着吃力的抓起穆念慈的手,朝郭靖方向递去,郭靖忙一把捉住,说话间杨铁心又咳了几口血出来,满脸污血,狞狰而悲戚,穆念慈哭得肝肠寸断,只不住的喊爹。
  
  杨铁心看着她,眼眸闪过最后一丝光亮,温柔与痛苦,又转向郭靖,大口大口呕着血,一字一顿,“【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待我这女儿……”】郭靖呆了呆,下意识的看了看穆念慈,“我……我……不……我会好好照顾穆姑娘,但是……”
  
  穆念慈身子微顿,拼命摇头,“我只要爹,爹,别死!”话还没说完,杨铁心虚空紧紧似乎抓住了什么,低低喊了一声,“惜弱,我来找你了……”眼睑微动,混沌的黑眸瞬间亮得逼人,喉中咯咯几声闷响后,含笑而逝。
  
  “爹!”穆念慈彷如跌入冰窖,全身冷得发抖,嘶声大喊,“爹!”
  
  却,再无半点回应。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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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42 只看该作者 39 #
第三十九章分道
  
  “穆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
  
  穆念慈呆呆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方吟,愣愣摇了摇头,那日林中□,她万念俱灰,心神受创之下神智亦有些浑噩,所以杨铁心的身后事都是郭靖方吟黄蓉三人协助帮忙的。果然附近就是牛家村,只可惜穆念慈也不清楚故居何在,他们寻人问了会,虽是十室九空好在曲灵风曾住过,略有记忆,加上村民指点,便来到杨家旧址。只是残垣断瓦,乱草葳蕤,早已荒废久无人烟。
  
  走到某条熟悉的小道,而这时曲灵风才记起杨铁心为何人,同时亦有些黯然。只是到了这时,满腹言语也说不出来了,唯有多浇了几杯酒以送故人,并决定日后多些照顾故人之后。
  
  幸而方吟习惯打理这种情况,加上有黄蓉郭靖曲灵风帮忙,三两下就收拾好废屋,先替杨铁心下葬,而后又查看四周情况,好做安排。
  
  而穆念慈这几日独自一人坐在坟边碑前,除了时不时用手帕拭着碑上的尘土外,静默悲伤,坟是在屋后的一株老桃树下,废屋久无人迹,只有几株极老的桃树郁郁葱葱,此刻是十月初冬,南方还是微凉透暖,深浅的绿意浓郁铺陈,透出几分沁凉的寒意。看着穆念慈此刻弱不胜衣的瘦弱之态,方吟微微怅叹,眼中也不觉带了几分悯意。
  
  “穆姐姐,要不你随我们一同吧,先散散心,而后回桃花岛,桃花岛可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黄蓉过去握住了穆念慈的手,诚恳的开口,她皓腕如雪,这一握,倒显得穆念慈的憔悴哀损。
  
  话音刚落,郭靖亦急急开口,“蓉儿说的是,念慈,你跟我们在一起吧,我答应了杨叔父要好好照顾你的,看看你现在,瘦多了。”
  
  这番话与黄蓉所言无二,除了一样的关怀担忧外,隐隐中似乎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穆念慈怔了怔,抬眸看着他的眼,轻轻咬住了嘴唇,停了停方道,“孤男寡女的上路,多有不便,郭世兄好意,念慈心领了。”
  
  几丝明亮的期待浮在憔悴苍白的眼中,宛如祈求宛如渴盼,细不可察,淡逸流辉,郭靖愣了愣,内心有某种隐隐不安,却不知何故,侧开头,嚅嗫道,“咱们大家一起上路,应该没事的,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穆念慈闻言一顿,眼神一黯,低下头,方吟瞄了郭靖一样,欲语未语。
  
  ……不知道他是当真不懂,还是刻意不懂。
  
  过了会,穆念慈深深吸口气,微侧头,看着苍冷的青碑,“诸位好意念慈感激不尽,只是我想在这里为我爹守孝,这里好歹也是爹的故居,此番也算是全了他老人家落叶归根之心,我就在这里陪陪他。”
  
  虽然说着极平静,然透出的哀戚却让众人有些伤感,方吟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挑明,“穆姑娘,这几日我打听过周围情况,这牛家村虽然不大,然渊源极远,又离临安不远,水陆通便,饱受战争之苦,所以并不安全。况且杨大叔离家已久,昔日相识或死或走,都没熟人了,你独自在此只怕非常辛苦……”听到这里穆念慈摇摇头,低低自语道,“这么多年来,我跟随爹爹大江南北都走过,我不怕苦。”
  
  “不,穆姑娘,你还不明白我说的辛苦为何意。那日咱们杀的三个军官,身上搜出来这样东西。”方吟把一个精致的箱子放下,箱子颜色明亮,非金非玉,上头还挂着小锁,“我费了些功夫才把里头打开,只有三个字‘寒翠堂’,应该是个地名,可惜目前还不知在何方,然则当日他们说,这是贡品,想必里头藏着个天大的秘密。因此,那三人虽死了,或许会有后续麻烦,若是有人寻到这里,你是新近来户,他们肯定先找你的麻烦。若是你离开,本地住户不明所以,亦可把这事扣在你身上,两相得便,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离开为好。”
  
  方离看着穆念慈懵然状,叹口气,走上前,蹲在她的面前,黑眸定定看着她,“穆姑娘,我身子不好,需要有人在旁照顾,你可愿在旁帮忙吗,虽然是简单的熬药之事,但要控制火候,要耐心细致,况且这药物之事,也不是轻易做得好。”
  
  “我……”穆念慈怔住,她没想到方离也会开口,甚至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一颗心又酸涩又苍凉,仿佛打翻了什么,却无从分辨。方离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声音轻微,亦坚韧,“我知道你聪明,应该听出来我的意思。不过,实话说,我做这件事,不是出自什么仁心,只是因己推人。一个女人独自漂泊会受到多少苦头,我曾经尝过,而你的坚强你的孝顺你的善良都让我敬佩,所以这才帮你一把。不过今后的路是你自己的,该怎么走由你来决定,能稍微舒适点不是更好吗?多些时间慢慢考虑,慢慢思量,今后的路,”
  
  “为人父母,希望的不过是儿女的健康平安,活得开心,活得舒心才是最大的满足,并非某些形式上的孝顺。若是执着守孝二字,留在险地,岂不是让他们更为担心。”
  
  故来只见方离温婉怡然,待人极恳,这一番话却透出几分疏朗爽阔,穆念慈静默了会,慢慢点头,“好,我随你走。”
  
  泪,一滴一滴,滑落。
  
  听她点头,方吟低下头看向方离,微皱眉,“娘这是打算先回桃花岛?”
  
  黄药师点头,他冷眼旁观半日,见众人主意已定,这才开口,“默风的药在岛上,须得回去一趟,方离亦是时候推脉移针。”方吟医理虽不及黄药师,然则方离身体状况如何多年自是尽知,闻言一喜,“你的意思是娘的脉可以收了中平?她的身子调理好了,哦,对哦,上次蓉儿说过你捉了条火性药蛇,正好与岛上先前收着的碧雪琼花相配,真是太好了……”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敛容正色,恭恭敬敬朝黄药师一揖,“黄叔叔,娘就拜托你了。”
  
  虽有药物调合,然则亦须强悍的内息辅助,才能一一襄理调整好。
  
  黄药师明白他这一揖何故,不知怎的心内一阵不悦,冷冷瞄了一眼,略一颌首,“明日便走。”转身不知朝哪里去了。方吟看着他背影,嘴角勾了抹笑,眉眼亦添了几分喜悦。走到方离面前,拉起她,又俯身替她揉揉膝盖,“娘你独自回去一路要小心,这段时间的饮食需得注意,嗯,最好听黄叔叔的,还有注意保暖,天气渐渐冷了,上回我给你的火狐袍子可别收着不穿,白放着,它最是保暖驱寒的,还有……”方离好笑的屈指敲向方吟额头,“行了,你是我儿子又不是我长辈,这般唠叨。”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穆念慈唇角亦露出一丝微笑,这几日的悲伤仿佛找到一个宣泄口,终于可以得到释怀,站起身,黄蓉看了她一眼,感觉罩着她身上的哀伤淡了些,心内点点头,阿姨说得不错,有事忙的话的确不容易胡思乱想,也不会伤心那么久。她虽然对杨铁心没什么好感,然则也知道那是穆念慈唯一的亲人,一路行来对她还算感觉不错,所以见她哀伤过度颇为担心,现在总算放心了。
  
  然则想到另一件事,忙绕到方离的背后讨好的替她捶肩,“阿姨,跟爹爹说我陪方哥哥多一会好不好?我还想再玩多一阵子,回去好无聊啊。”
  
  嗯,对于一个十五六的小女孩来说,的确外面的世界比较精彩,只是干嘛要我去说?方离微微困惑侧头,“你的事应该自己去说吧。”
  
  黄蓉答得坦然,“阿姨的话爹爹肯定会听,阿姨帮帮忙嘛,人家一定会听话的,不会给方哥哥添麻烦的。”漆黑长睫羽扇了扇,无辜至极,而后朝方吟眨眨眼,示意帮忙开口。方吟眼瞄见她这般作势,莞尔,失笑。
  
  她说得理所当然,方离却不知怎的感觉脸上烧红,莫名有些古怪,却又分辨不清何故,但见两人如此直率坦荡,心底掠过一丝欢喜,摇摇头,把这种古怪感觉摇开,“好,好,阿姨替你去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呢?”
  
  “嗯,我跟穆姐姐说说阿姨的药要怎么熬,还有岛上的药放哪里了。”黄蓉立即小鸡啄米,方吟扬眉淡笑,“还有呢?”
  
  “还有?”黄蓉一怔,嘴角的笑意定住,方吟指了指房屋那头,“出来这么久不给巧莺带点东西,她不埋怨你才怪。”
  
  “我当然有记得带东西给她。”黄蓉丢了个大白眼过去,眉尖微不可察拧了拧,却叉腰瞪眼过去,嗔怪着,“若是我忘了,就等着她念叨吧,都是你教坏人的。”说着,拉起穆念慈朝屋后厨房走去,边走边把方离的药物熬炖方式一一说清楚明白。
  
  两母子对视一眼,均有些好笑,方吟轻声道,“娘,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这回一定要好好的。”言至末,眼里含着郑重之色,方离点点头,知道那次的重创已经成为娃娃永世的伤,即使能治好,亦难以愈合那心底的伤。抬手将他额间散碎的发丝掖回耳后,“娘知道,娃娃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蓉儿。”
  
  然后各自去做分别的准备,想到答应黄蓉的事,方离便走入屋内,掀起帘子,果然黄药师在内室看书,听到声响抬头,看着她,方离抿抿唇,突然有些尴尬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黄药师也不催她,就这样静静的等着。
  
  小小斗室内一场静默倏忽之间无边无垠的洇散开来,只有风过回旋的轻微声,还有树叶簌簌,过了会,还是黄药师见她久站不动蹙眉道,“有事坐下再说。”他一开口,方离心头莫名一松,笑笑摇头,“不用了,只是有件事想跟你说,蓉儿想在外头多玩几日,小丫头爱热闹,就不必强要她回去吧,多点江湖游历也好。”
  
  黄药师看着方离,一寸不离,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方离一怔,“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你应该在这里。”黄药师垂眼继续看书,眼底一痕光亮淡淡流转,言语间有了浅浅的笑意,“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就要回去了,好好养神为是。”
  
  “哦,好的。”方离点点头,待走出去才想到,貌似黄药师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翌日,黄药师方离一行人回桃花岛,而郭靖想了想,打算跟着方吟,一来继续习武,二来方吟这边还有武穆遗书一事需要帮忙,反正穆念慈安全不虞,又有方离开解他暂时很是放心。只是送别时对穆念慈多说了几句嘱咐而已。
  
  冯默风看着曲灵风同样上了他与穆念慈的那辆马车,微困惑,他只是充当车夫才过来,这车不如师傅那车宽大,怎么师兄会过来,于是开口询问。
  
  “我可不敢跟师傅坐到一起。”曲灵风看了一眼那边扶着方离上车的黄药师,眼中有着淡淡笑意,“要不师弟过去陪师傅,路上也好说笑不致寂寞。”
  
  前一句话落地,冯默风嘴角一抽,下一句话落地,顿时僵住了,忙忙摆手,“别,千万别,师兄你还是跟我同车吧。”
  
  陪师傅说笑?别开玩笑了,他可不敢。他对黄药师的感情可是非常敬畏尊崇,尤其此次重逢,得蒙他的悉心照顾,就差没用高香供起来了,哪里敢如此“大逆不道”。心里有些纠结也有些羡慕,曲师兄竟然敢拿师傅开玩笑,他真是厉害!
  
  一路西南而行,临安离桃花岛并不远,就算是两车慢悠悠而行也不过是五六日的路程,方离照例在车上喝茶看书,偶尔探头看看风景,与黄药师闲聊几句,那日的尴尬来得莫名,去得自然是快,毕竟她跟黄药师朝夕相处近十年时间,关系比较亲密,自然坦然许多。
  
  而黄药师似乎多了几句话,比起来时的路教导她的时间与闲聊的时间都多了不少。他见识极广,眼界又高,博闻强记,一景一物均能款款而谈,言辞洒脱悠然,方离只把这些闲闻轶趣当故事来听,大为向往。
  
  如此有说有笑日子过得极快,不过数日就回到了桃花岛,站在熟悉的桃树林前,看着葱葱郁郁的绿色,繁花织锦,芬香袅袅,浮云无边,方离感叹一句,“终于回家了,还是家里的感觉最好啊。”
  
  黄药师目光微动,点点头,意有所指,“不错。”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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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陪伴
  
  与此同时,伴随一声欣喜的惊呼,曲巧莺从桃林中跑了出来,黑如点漆的眼珠漾着满满欢喜,笑得嘴都咧了,三两步就纵身蹿到了众人面前,仰起玉雪娇俏的笑脸,“爷爷婆婆爹爹你们回来了。”然后认真严谨快速的对着三人一一欠身行礼。
  
  被她如此明朗的喜悦所感染,方离感觉刚才的怅叹一下云散烟退,仿佛那离开的日子缩短了许多,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含笑点头,“嗯,回来了。家里都好吧。”
  
  “婆婆放心,有我看着呢,肯定一切都好。”曲巧莺得意洋洋邀功,转过头,细细看了看陌生的男子,瘦削损劳,然眼眸晶亮,点点碎溅的泪珠隐隐滚动,双眼贪婪的看着岛上的风光,仿佛刻骨铭心的绝望与希冀揉在一起,面孔霎时透着几分翻覆的变化,无限的缅怀与渴盼,一如当年父亲上岛的模样,心下明白过来,这就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叔了。忙忙上前恭敬严肃的行了个晚辈弟子礼,然后摊开手,“师叔好,我是曲巧莺,初次见面……对了,巧莺的见面礼呢?”
  
  第一句话还算有礼,第二句话就——曲灵风面容一抽,感觉几十岁的老脸全丢光了,怒瞪一眼过去,“曲巧莺!休得无礼!”
  
  曲巧莺却振振有词,一点也不惧怕父亲的怒气愤然,“都是一家人,用得着这么客气么?如果不是师叔我才不会要见面礼呢,这叫做关系良好。”
  
  “你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曲灵风恼怒的继续瞪过去,被两父女的一番搅合,冯默风黯然郁痛的心顿时纾缓了许多,看着那巧笑倩然的师侄眼中一暖,对于曲巧莺的这番做派恍然大悟,恐怕是以此来宽慰自己吧,虽则心里还是有些酸痛,却温暖平静许多,从怀里掏了个金蝉出来,这是他在路上用多年的积蓄买的礼物,因为知道曲灵风有个女儿,便想着当见面礼,只是没想到会是曲巧莺先说出来。“好,好,是个性情磊落的好孩子,这是师叔的见面礼了,薄礼一份,拿去玩玩吧。”
  
  曲巧莺郑重的把小巧的金蝉接过,细细看了遍,这才小心放入怀中,扬起大大笑脸,“谢谢师叔,我就知道你最好。”继而转开身,看着一旁的穆念慈,微打量,疑惑的问道,“婆婆,这位是?”
  
  呃,要怎么解释她呢,方离一时有些迟疑,难道说是自己的“婢女”?一路上穆念慈每日仔细的替自己熬药,亦做些杂琐小事,不曾丝毫懈怠。那日她答应了做“婢女”,身份就放得极低,不曾因为当初的友好关系而端起架子来敷衍了事,而是诚诚恳恳的端茶倒水打点杂事熬药送汤。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方离曲灵风冯默风,连黄药师也对她起了几分钦佩之意,言语中就多了几许和缓。
  
  所以穆念慈名为婢女实际还是朋友。
  
  面对曲巧莺疑惑的眼神,方离想了想,把穆念慈拉到身旁,笑道,“这是蓉儿的朋友,刚好有空就跟我们一同回来,你可要好好招待哦。”曲巧莺顿时一喜,攥住了穆念慈的手腕,“姑姑她还好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没回来么?快点过来,我带你好好玩玩桃花岛,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姑姑的事……哦,对了,姑姑就是你的朋友黄蓉,她住在里头,还有这里是个阵,你可得记住路,可别乱走……”嘴里劈里啪啦说着,连拉带扯顾不得其他人就把穆念慈给扯进岛内。
  
  她动作速度飞快,喜形于色,也没能掩住身子极轻极轻的颤了颤,方离暗暗喟叹,曲巧莺果然寂寞了,也难怪,先是方吟继而黄蓉,一直相伴相亲一同玩笑学习的同伴一一出去,只余下她一人独自在桃花岛,除了哑奴外,再无旁人,就连说话也没了对象,怎么不寂寞呢。蓦地有了个想法,莫非当初原著中黄蓉那般轻易爱上郭靖,就是因为过于寂寞么,多年来只与黄药师为伴,有什么话也找不到人倾诉,遇到了那个百般呵护她的男子,萍水相逢便赠送宝马,自然大为感动,倾心相许。况且这个时候的人也不容易寻得爱情,难得有人这么宠护自己,当然会尽力回报。
  
  正东想西想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怎么了?”方离扯回游离的思绪,微微抬眼,是黄药师,此刻定定的看着自己,专注安详,深邃的黑眸淡褪凛冽淡寒的意味,缓缓流淌一痕温润。
  
  方离呼吸一滞,微微苦笑,竟不敢直视那清澄的眼,侧开头,手一摊,摇摇头,喉中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句,“没什么。”心道自己最近的确有些奇怪,离了牛家村后,心神总有些恍惚,神思游离,不知怎的,有的没的总会想到原著的事。
  
  她既然不说,黄药师也没追问下去,黑眸略扫,深深看了几眼过去,走回小屋,只是眸色多了几分冥灭难察的意味。看到黄药师离开,方离大大松了口气,听到自己的低叹,怔了怔,若不可闻低语,“我这是怎么了?”
  
  曲巧莺难得有个新同伴,正是活泼的少女年纪,自然日日扯着穆念慈满岛的跑,说笑过招玩耍读书时时黏在一起,穆念慈似也察觉到什么,加上又颇为喜欢曲巧莺爽朗的性子,于是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日日相伴。方离宿疾即将解除,回到岛上后施针喝药都是由黄药师一手处理,此时可是出不了一点差错,所以她也闲暇许多。
  
  冯默风的腿脚痼伤倒还容易,回岛的第二日黄药师就替他施了金针,辅以上好的续筋接骨药膏,再由曲灵风替他推脉移骨七日,便差不多了,此后静养一个月就几乎痊愈了,日后不必再依靠拄拐,虽然不比常人,但慢走时也无差。横竖他是习武之人,纵身移位内功外功轻功什么都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心情有些古怪恍惚不察,然则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方离心情还是舒适许多,只是因了自己都尚不明白的原因,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宅在房间内,除了喝药看书,余下时间都在发呆。不过她不是个容易闲暇下来的人,呆了几日,想起某事,就跑去厨房做了几道美食端去给周伯通。
  
  离去前打过招呼,回来后也该问候一声。一直来周伯通对她还算不错,勉强也是朋友,与其为了莫名其妙的事乱想,倒不如找点事情来做,这几日思虑得重了,睫下便不由淡淡浮起了森青色的阴影,让黄药师大为皱眉,她也颇为不好意思。
  
  其实,本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啊,怎么她就变得这么奇怪呢?
  
  方离为此大大叹了几口气。
  
  周伯通果然见到她后非常高兴,一边用手抓着鸡肉猛吃,一边还能口齿清晰的跟她埋怨,说她出去太久了,都把他给忘了,非得要方离答应下次不许离开这么久,要多陪他玩才行。看着周伯通宛如孩童般的嘟囔,让方离又囧又窘,这种太过天真无邪的话,实在难以承受啊。好在她哄小孩已经非常熟练,说说外面的事,用些有趣的事移开他的兴致,说了几句,周伯通又郁闷了,他被困在这里多年了,对于外面的世界向外之余又带着无奈的黯淡。
  
  正说笑间,骤然一丝音律不知从何而起,幽冷森寒,方离不由打了个寒战,周伯通脸色一变,疾点了方离几道要穴,“小心!”反手把她推入洞内,盘膝捏诀,脸色肃然,似在抵挡什么,方离知道他这是在运功。心下一惊,忙撑起身,难道自己无意间就卷入了黄药师跟周伯通的比试?
  
  这下可糟了,这里连躲都无从躲藏,她这个毫无内力的人岂不是连渣都不剩!!
  
  还没想到任何办法离开,胸口一阵闷痛,一股腥甜的什么急促从心底涌起,方离立即呛了口血出来。“小娃儿!”周伯通虽然运转内息相抵这音律,然则并非对方离不管不顾,见她吐血,惊呼一声,立即反掌抵住她的背脊要穴,以内息助她抵挡这夺命箫音。
  
  ——骤然寒气侵体。
  
  箫音即转,柔而轻缓,沁入心扉,衣诀飘然声,一道身形斜右前方倏忽便穿将出来,右手疾点,指间已多出数枚刺穴用的银针,银光闪了几下,方离周身血脉顿时通畅,晃晃朝前倒下,青衣一动,抱起她。周伯通松了口气,恼恨的瞪了一眼黄药师,忙忙挥手,“赶紧带小娃儿去看看。”
  
  他跟黄药师斗了十来年,虽然有些不忿,但却深知黄药师医术无双,生怕方离有了什么事,自然赶他去医治。
  
  黄药师鼻子冷哼一声,回瞪一眼过去,掠身离开,虽然受到池鱼之殃,但幸而周伯通反应及时,黄药师变音迅疾,所以方离受到的伤害还是微乎其微,不过,对于方离胆敢卷入这场激斗,黄药师还是异常愤怒。
  
  坐在自己床上,方离才反应过来,刚才,呃——连忙摇头晃去那尴尬的一幕,这么大的人居然被抱着走,实在丢人啊。“我——刚才那个,麻烦你了……”期期艾艾的话尚未说完,陡然发觉黄药师那双黑眼正冷冷注视着自己,喉中一咽,身上一寒,便说不出话来。
  
  黄药师原先打算骂上几句,但见方离这样受惊过度的模样,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深吸口气,放缓了声音,“不是说了明日便替你推脉移针,要你好好休息,怎么又跑出去。”
  
  “我只是送点菜给周伯通,没有其他意思。”他一开口,方离便知道了,黄药师只是担心她安危并非生气,忙忙解释道。说来,她跟周伯通也算有比较长久的交流,只是不知什么缘故,都不曾当面跟黄药师说过这事,生怕他有所误会,又添了句,“他一人在洞里,挺孤独的,我想跟他说说话,让他不那么寂寞……”话到此,怔了一怔,其实这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彼此应该是一种另类的朋友关系吧,只为斗智斗武,别无其他,否则黄药师大可不管周伯通的死活,只要他不送饭去,恐怕周伯通早就不在人世了;或者周伯通趁送饭的人不备,使些手段跟随出阵,或者用她为饵,也不至困在桃花岛多年。
  
  ——这两人倒也挺执着的,可谓君子之交。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相逢意气为君倾,但凡值得认可的人,都是以诚相待,不曾使出手段来,这种风骨,实在让她佩服。不过,正因为如此,两个同样寂寞的人才熬得住这么长久的岁月。
  
  怅然一叹,“恐怕有了他,你也不再寂寞了。”黄药师双目低垂,眸色悠远了一瞬,却只轻叹了句,“你呢?”方离呆了呆,“什么?”小室静了片刻,黄药师淡淡勾了勾唇,“我从来不曾感觉过寂寞。”
  
  方离眨眨眼,不解其意。
  
  黄药师转开了目光,眸子里浮起一分难得的笑意。
  
  翌日,中午,方离按照黄药师的吩咐,闭目盘腿运气。她虽然不曾学过任何武功内息走向,但学医之人,自然知道气脉走向,加上体内针毒肆虐多年,多少也能感觉一点所谓的气机。黄药师先是分别递给她两碗青碧与赤红的药汁,味道异常古怪,五味皆非,就算喝了多年的药早就习惯的方离还是只能勉强把药一口一口咽完,过了会,身子开始摇晃。渐渐像是走入零下几十的冰窖,全身发寒,不过瞬间,又似置身火炉内,灼热异常,忽而内冷外热,忽而内热外冷,内息竭力流转全身,仿佛带动一枚尖针在体内游走,一寸一寸绞痛非常。
  
  一旁守护的黄药师见她脸色阵阵苍白,偏偏双颊却是殷红,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心扯痛得厉害,面上反而清冷淡漠,却不敢移开眼,一瞬不瞬定定看着她,直到看到那额头瘦凸出来的淡青色血脉浮现,这才急促刺下数道银针,速点要穴,小心翼翼缓缓送入几道真气,引导方离体内那搅透经脉沉藏许久的毒液缓缓透出来。
  
  直到大半个时辰,毒液才总算彻底清出。
  
  “痛就喊出来。”他曾经这样提醒过方离,可直到最后的最后,方离除了咬烂嘴唇,无力的发出几声喘息外,不曾有过一声痛楚的嘶喊。
  
  看着那苍白无力的人,湿透的发丝,唇瓣怵目惊心的痕印,明明痛得脸都扭曲,却还是勉力扯了抹的笑,说,“我没事。”虽然阖着眼,却也还记得安抚似的拍了拍身旁他的手,说,“别担心,我不痛。”黄药师只觉一颗心骤然就酸软起来,未暇有感,不知不觉倾下身,在那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
  
  ——怎么会不痛呢?
  
  似乎感知到什么,方离皱了皱眉,朝他方向动了动,宛如低语,宛如撒娇,“……陪我……”将睡未睡,恍恍惚惚中,似乎有某种温暖靠近,方离只想再靠近一点,反反复复低低哑哑的说,“陪我,陪我……”
  
  是不是有人疼,有人护,就会受不了委屈,受不了痛呢?
  
  明明跟之前相比,这不会太痛,毕竟再大的痛,再多的苦都尝过,怎么会一下懦弱许多呢?方离迷迷糊糊的想着,却不自觉又朝某个地方动了动,直到整个人都被一股熟悉的温暖气息所拥抱,才安心的陷入昏睡中。
  
  黄药师黑眼氤氲如窅,低下头,定定看着怀里的方离良久良久,缓缓点头,“好。”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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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00 只看该作者 41 #
第四十一章出海
  
  这几日方离可谓过得无比郁闷。
  
  只因旧年方吟无知,驱毒不彻底,反而让毒针留在方离体内肆虐,而后黄蓉又加了大补之药,让毒性有变,幸而遇到了黄药师,以内力与药力把毒隔绝在经脉之间,让其不会再发作。多年来终于寻觅得了两味要紧的药,加上数年的精心护养,如今总算才得以能拔清痼毒,再也后顾之忧。不过是需要点时间再好好养养而已。
  
  可惜这所谓的好好养养,对方离来说则不知为何变成了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日日喝药倒也罢了,横竖都习惯了喝药,只是这不能出门倒让她郁闷无比了。不是残废不是老人不是婴孩,用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吗?
  
  而且躺着也非常无聊,什么事都不许做,哪怕看书也说费神——方离无语望天,三天了,她才只翻了一页书啊,哪里费神啊!!
  
  不过在黄药师的冷逸黑眸中实在是不敢反驳。平素倒还好,但这种时候,她还真的有些不好开口,毕竟黄药师是大夫,她做不来恶劣不遵医嘱这样的事,唯有无奈忍了。
  
  这日难得黄药师没来“盯人”,方离忙从枕头下掏了本书翻看起来,虽然是《论语》但也聊胜于无,正看得有趣时,门外匆匆跑进来曲巧莺,“婆婆!爷爷吩咐人去解了花船的绳缆,只怕要出海哩。”
  
  方离一惊,骇然失色,书“啪”的掉下,忙忙起身,边把外衣披好边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可上船了?”曲巧莺见她手指发颤,半日系不住衣服,忙上前帮忙方离系住绦带,“婆婆莫急莫急,爷爷这才吩咐人去办事,只怕正在岸边呢。”
  
  花船停在船坞已久,虽然众人都非常好奇那艘船的来历,毕竟如此花俏华丽闪亮的船跟桃花岛诸物相比,实在太不搭调了,突兀异常,可偏偏黄药师又非常宝贵这船,年年油漆翻新不说,更是不容任何人靠近,黄蓉幼年时曾好奇去碰了碰也被他骂了一通,余下之人更是不敢再靠近。
  
  可眼下突然说要坐它出海,怎不叫人感觉奇怪。
  
  方离从“原著”中知道此船是黄药师用来与妻子殉情葬身大海之物,早有防备,平素常常做些杂琐之事暗暗婉转调节气氛,以加深他们父女感情,让黄药师有所牵绊,打算让黄药师看在黄蓉的份上打消这种殉情的念头。
  
  情深意重生死相随的爱情确让人钦羡,然则,被留下的人,总有各种牵绊,稚女无辜,若是黄药师当真殉情,黄蓉又该伤心到何等地步。所以哪怕是自私,也不希望黄药师就这样离去。因此方离早早交代了下人,万一如果有人要坐那船离开,千万记得告诉她一声,不管是黄药师还是郭靖等人,她都不想看到他们因此出事。
  
  在船坞正欲启程的黄药师骤然蹙紧了眉,瞪着匆匆跑来脸色惨白,浑不带一抹血色,薄唇如玉的方离,“你来做什么?不好生在屋内养着。”又怒瞪在旁搀着方离的曲巧莺,被冷慑如冰霜的黑眸一看,曲巧莺身子一寒,立即低头,虽则委屈却不敢答话。
  
  婆婆非得要出来,她哪里劝得住,又哪敢不照做啊。
  
  急促喘了几口气,方离急急上前一步,仰起头看着站在船头的黄药师,“你去哪里?我也去。”就像使尽挣扎的力气,那眉宇的倔强与坚定反而凝重清晰许多。
  
  黄药师微微一颤,若有所觉,深深看了她数眼,“你当真要跟过来?”
  
  他已经知道了,方离非常明白这船是用来做什么的,虽然,他从不曾说过,她却不知从哪里知晓。
  
  方离用力点着头。
  
  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能劝则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黄药师去死,亦,舍不得。
  
  “随你。”
  
  ……
  
  船舱内布置与华丽的花船外表极为不符,居室简陋,只有一桌二凳,“随意坐坐吧。”黄药师提起紫砂壶将桌上两只茶盅都斟满了茶水,居然还是烫得热气袅袅的茶水,不知何时何人倒来的热水。
  
  人是跟了过来,可是……
  
  方离无奈叹口气,坐下,看看窗外晴空如洗,再看看染了翠色的斗室,又看看宁静中带着浅浅倦痛与哀漠的黄药师——谁来告诉她,眼前这种情况,她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呢?面对如此哀切痛入心扉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又能怎么做?
  
  便这样静了许久,不知船行走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大半时辰,黄药师突然开口,“你打算如何劝我?”方离一怔,呆呆看过去,“你知道我是来劝说你的?”
  
  “自然知道,你也知道我是来此何为。”黄药师点点头,面色虽没什么变化,眉心一点苦纹却分明深了深,似笑似嘲。
  
  “我……我不知道该劝什么。”方离皱着眉想了许久,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把微暖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她两生中都不曾经历过如黄药师冯蘅那般曲折动人生死相许的爱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开解。
  
  何况有些事说起来简单,事到临头却是难以控制,尤其是感情一事,从来只随心起伏,不为人理智所能控制。所以再浅薄的感情,很多时候都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得了。
  
  只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黄药师,方离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竟然能陪着他的身边,不论任何缘故,不论任何感情,至少,不会让他寂寞的离开。
  
  方离的心思向来简单,也不曾有过任何掩饰,看着那温温淡淡真真切切的关怀与宁静,黄药师嘴角勾了勾,沉郁幽晦的心底恍惚间便浮起了一丝明朗的味道。看了看方离的空杯,抬手又倒满,方离虽不知黄药师在想什么,但见他神情略松,心中也舒朗许多,回了个笑容,想了想,好奇且打算转开他的心思,开口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黄夫人是个怎样的女子?”
  
  “阿蘅。”
  
  “??”
  
  “她喜欢别人唤她阿蘅。阿蘅心思极细,记性又好,最喜捉弄人。那年我初入江湖,便被她一句‘竹无心,竹有节,无心有节何堪比君子?’给问倒。她博闻强记,偏却爱抠字眼,好辩,常常把我问得哑口无言……若无当日阿蘅的百问不倦,便无今日的黄药师。因有她的种种奇思妙想,我才看了这么多的杂书,探讨这各种杂艺的奥秘,也从中懂得很多东西,说她是我一言之师也不为过。”
  
  “可叹她身子骨不好,只因昔年儿时受了伤,精气不足,所以我不敢让她过于费神,几番劝她静养,偏偏她又爱戏耍爱玩闹……后来她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说出某句话,让我猜是出自何典故,甚至是某书中的第几卷第几页,以此相挟提出要求,不许拘住她……我亦可以同样提出疑问,然则几番下来,差点比不过她,有时她为人真真让人怒不得又恼不成。”
  
  “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当年若非是我固执偏激,阿蘅也不至为了我而油尽灯枯耗尽心力……说到底,是我累了她……”
  
  听着那语中的自伤寥落苦涩,方离黯然一叹,突然就想起旧年读过的一首词,“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黄药师僵住了,闭上眼,一言不发。良久良久,复杂至极的目光看向方离,惨然一笑,“你果然懂她。”
  
  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缓缓伸手抹去方离颊上不知何时已然遍布的湿意,冰凉。
  
  “好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话音一落,方离一惊,霎时间猛地明白了黄药师的用意,不由骇然失色,“不行!你不……”一语未了,不及多劝,甜香穴上被人一按,整个人顿时沉入浓浓的黑暗昏睡中。
  
  等到方离再次醒来,入目的是熟悉的雅致山水素色帐顶,侧头看去,是紧闭的翠萝纱窗,还有黄花梨的案桌,枕下尤搭着一本《论语》,正是她的房间。而熟悉的箫音则遥遥从室外传来,幽宁清雅,比溪水流淌更清晰,比雪花飘舞更轻柔,比初升朝霞更温暖,听起来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方离怔了怔,这样,算是解决了花船事件了吗?
  
  捂眼,遮去喜悦的泪水,幸好,只是她会错意,并非眼睁睁的看着黄药师去殉情。
  
  能一起回来就行。
  
  感觉事情告一段落,方离也就没多做什么,黄药师亦如平常般,看书煎药偶尔过来闲聊,并无其他。方离在床上静养了几日,好不容易才从曲巧莺口中问清楚了那日的事:直到近子夜时分,他们才坐了条小舟回来,然后黄药师就直接把她抱入房中。花船的下落嘛,黄药师没说,但随去的哑奴则“道”是沉入海底了。方离呆住了,这样一来他们那次出海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好疑惑好难解啊。感觉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啊。当然她不是想要做些什么,更不是说要跟原著那样船翻落海还遇上鲨鱼惊心动魄大斗一场,可这样仅仅是说两句话而已,太过平淡又显得非常突兀啊。
  
  默默捂额无语。
  
  况且……不知道是她的私心还是错觉,那日黄药师对她似乎隐有情意?虽然搞不清楚那隐隐情意来自于讨论话题中的冯蘅还是聆听者的她。只是一想起来那日的事她就有些脸红心跳,难以释怀,情爱之事又非一无所知,只是不曾有过钟情之刻,而后,似乎一切又回复平常,不见有异。
  
  所以眼下这样,好难办。
  
  然则就算满腹疑团,她也不可能直接跑去问黄药师,你是不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或是喜欢我?
  
  若是如此厚脸皮跑去问,十有□会被盛怒恼恨之下的黄药师给一掌拍死,另外有一成可能就是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直接把她赶出桃花岛,眼不见为净。
  
  这两种后果她都不想碰到啊!
  
  也不是说要非得赖在桃花岛一辈子什么的,可这样尴尬至极的事哪能自己跑去问呢?而且黄药师那时的话语间也没太出格,只是说些旧时与冯蘅的往事,可为何她却偏偏听出几分真情深意呢?
  
  方离哀怨叹了一声,真可惜,她跟灵犀没关系,否则就能知道什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了,也好过这样不确定的猜来猜去。
  
  辗转反侧几日后,方离最后决定,干脆无视这件事,这种虚无缥缈的所谓感觉实在太不可靠了,为了这样的事而“虐待”自己的神经太不划算了。况且,即便她是中了大奖,真的跟黄药师两情相悦,生活还是得过的啊,一想到黄药师会跟自己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她就觉得天雷轰顶内焦外脆。
  
  所以,日子该怎么过就继续怎么过,大不了,大不了对他稍微再多点关心咯。
  
  喜欢一个人,关心他,照顾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早已习惯的事,也不会觉得有何为难。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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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01 只看该作者 42 #
第四十二章追往
  
  黄药师端着药才走进院子,便看到半掩的木门,黑眸顿冷,拂袖一挥,果然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根本没人。正欲离开,一转眼就看到屏风上搭着的狐皮外衣,眉心一紧,上前拿起外衣才往岸边走去。
  
  绕过桃花林,果不其然远远的就看到方离站在岸边沙滩上,遥望着海的那一头,夕光盈盈,落在她的身上,反透出几分萧瑟的黯淡。
  
  “还在担心?”顺手把狐皮外衣递过去,他已经故意放重了脚步,可方离却没有感觉到,待听到黄药师声音才愕然的转头,难得被养圆了一些的脸被风吹得有些苍白无血色。见他递过来外套忙忙接过,披上的同时嘀咕一句,“又不冷,怎么就……”
  
  却也深谢他的好意,那句抱怨纯粹下意识反应,待明白过来,顿时尴尬,垂眼轻声道谢,而后,苦笑摇摇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么会不担心呢。”想到千里之外的娃娃,心头有些微的酸痛。
  
  黄药师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方离恍过神来,愣了愣,黄药师怎么会这样看着自己?摸摸脸,又想了想刚才的话,应该没什么不对劲吧,可是——干脆直接问出来。
  
  “娃娃也不是头一次离家了,你也不曾有过明显的担心,此番到底是为何这样辗转难安?是否另有缘故?”说到这事黄药师疑惑的同时亦有淡淡不悦,明明都已经让曲巧莺先行离岛过去看看情况了,况且受伤的人是郭靖又不是方吟,真不明白方离到底在担心什么。
  
  虽然方离的旧痼已经根治,到底是受损过度,好在多年静养颇有成效,所以再喝多几服药,也就差不多了,因此这段时间方离的身体都由他来调理看护,之前还能硬压她在房内休养,但自从那日把话说开后,她似乎长肥了胆子,不再安安分分的养伤,反而到处走,尤其接到方吟家信后,更是担心不已,偶尔还夜半无眠跑去海边吹风,实在让他恼怒异常。然则,见她身体一日比一日好,面色亦红润一些,就不好再硬逼她静养了。况且难得见方离的小任性,自是纵容,但太过火的行为还是无法视而不见。
  
  方离并不知黄药师那日在船上的那番话就是隐晦的告白之意,虽然隐隐察觉到某些情愫,但没有听明白,亦不敢问,也就放下不管,因为担心方吟她这阵子心绪不宁,也就没太过留意其他。
  
  误会常常是美好的。
  
  闻言一怔,静了片刻,摇摇头,“也没什么。”心底浮起几丝心虚,不由移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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