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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_11 安意如(当代)
  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要知道原著中的杨康下场可是非常糟糕,虽然经过多年的蝴蝶效应,娃娃应该不会走上那悲催的命运,但是,经过那次的江湖行,让她对所谓的武侠世界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因此更为担心了。有些事不是说你想避免就能避得开的,况且刀剑无眼,拳头大就有道理,娃娃师从洪七公,又受到黄药师多年的熏陶,自保能力是有,但是,能力越大,责任就越重,所以——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黄药师的眼素来漆黑睿利冷傲,一霎时敛去了清冽浅淡的柔影,一场静穆倾压得直叫人心惊。不用生气不用威胁,只是这样一扫眼,方离被他看得顿时全身冷簌簌的,更加心虚,最后只能摊开手,“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担心而已。”
  
  这句倒也是实话。
  
  那日他们分别之后,方吟一行人去找洪七公,把黄蓉担心的事,及自己的想法全详尽告诉了他,洪七公听完沉思许久后摇摇头,否决了他想借助丐帮之力把这事喧扰出去的念头。毕竟丐帮是以侠义为重的大帮派,大家都是因为仁义侠心相聚在一起,所以这种背后捅刀子下黑手的事还是不能敲锣打鼓的大肆宣传,只因这事不能开首例,哪怕是为了国家大义也不行,否则后任者若是一个不慎,就会迅速堕落到不堪地步。况且,这计谋说来简单实施起来却非常麻烦,别的不说,以利益算计人心从来得到的就不会有好后果。把《武穆遗书》的事散布出去,哪有可能仅仅就只有金国贵族那头得到消息呢?宋朝武林人士更多,出身心性眼力贪欲各各有异,再加上利益立场的缘故,所以一旦这事被人所察觉,其中衍变的算计试探便深浅沉郁,危险重重,就连最初的目的也会被改得面目全非,反而形成一场祸害。
  
  所以这事还需谨慎行事,看看情况再决定后续。
  
  听完洪七公的“教训”方吟也明白自己把这些想得太过简单了,好在这事他只是跟黄蓉郭靖提了提,并未展开计划,所以略微沮丧了一下就丢开了。
  
  在等待的时间中闲来无事,既然人来了,洪七公又出手试过郭靖一回,结果,他把郭靖揍得很惨,无语看了他半日,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你很努力,不错不错。”然后逃了。这令郭靖斗志昂然,方吟跟黄蓉则在旁窃笑不已,师傅/七公你的称赞能不能稍稍真诚点啊!?也就只有郭兄弟/靖哥哥能真正高兴而没听出你话里的敷衍。
  
  三人练练武,闲逛游玩,黄蓉方吟还要看帐管理岛外事宜,洪七公派丐帮弟子留意金国使者动向,他则去了金国,打算从金国皇帝那里下手,要做什么事自然先寻到源头,以简单的方式来解决。这事说危险不算危险,说轻松也不算,所以他只跟方吟提了一句后就孤身前往了。留下三人在此警惕情况,数日后丐帮弟子来报,发现金国的使者对皇宫的某个地方饶有兴致,听完那里名为“寒翠堂”后方吟微惊,想起那日得到的小箱子,里头也有“寒翠堂”三字,可见那里一定藏有某些秘密。黄蓉顿时来了好奇心,大力怂恿之下便一同去了那里一探究竟,结果在那里遇到了完颜洪烈一行人。除了那夜王府相议盗书的梁子翁,上灵道人等外,竟连欧阳锋也来了,只有欧阳克不见踪影。三人听得他们对话,似乎《武穆遗书》便在这“寒翠堂”东面的一道瀑布内,心内均是大惊,虽不知内里乾坤,却深知这事所涉非小,若是当真书被他们盗得,天下大乱苍生受苦,于是方吟提议在旁伏击。三人是年少英豪,武功手段都不错,但毕竟是后进小辈,对着欧阳锋这赫赫有名的西毒还是稍显不足,缠斗久了,就不由相形见绌,渐渐落在了下风,幸而方吟见机不对,高声疾呼,夜深人静音传得极远,自然引来宫中护卫赶来看个究竟。然后翻身上屋,脚踢掌扫杖挥,把瓦片当做暗器纷纷打向欧阳锋及其他围攻之人,使了眼色给黄蓉,再拉开郭靖匆匆离开。
  
  这场激斗除了郭靖受了些许皮肉外伤,大家也不过是用劲过度,一时内息耗尽而已,并无大碍,便回去牛家村静养,再从丐帮弟子口中得知那夜并未在“寒翠堂”找到什么,这才松口气。
  
  对于原著的内容,方离记得并不多,谁也不会把一本小说全数背下来,加上又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能稍微记得一丝半毫算是不错了。但她还是隐隐记得郭靖就是在禁宫受的伤,貌似是被杨康所伤,而后他们去了牛家村密室疗伤,然后发生了不少事情,死了挺多人——就连欧阳克也死在那里,可偏偏疗伤的两位没事。如今事情变化无常,没想到郭靖还是在禁宫受了伤又偏偏到牛家村疗伤,所以这种奇诡的巧合实在让方离不能不担心。
  
  可这事她又没办法说出口,因为要解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太深了,那些都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事,也是她必须一辈子都要保密的事。
  
  因为在意,因为喜欢,更要隐瞒。
  
  看着晶亮含笑的眸有些黯淡缄默,濛濛胧胧间透出微微苦涩为难,黄药师眉峰一敛,蓦然有些心疼,便不再追问,只是开口,“回去吧,外头风大。”
  
  “好。”黄药师如此“善解人意”方离自然笑纳,忙忙点头,况且在海边站久了的确是有些凉意,走了一会,入了桃花林,眼前突然多了一碗药汁,方离愣愣抬头,“呃,你刚才一直拿着?”
  
  她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喝了它,免得过时。”黄药师点点头,盯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喝了一口方离愕然抬眸看过去,感动中又颇为不好意思,药汁居然还是暖的,被海风吹了那么久还能保持一定温度,想必黄药师刚才一直都是在内力保持药的温度。想说谢谢,又觉得太过虚伪,若说别的,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跟黄药师相交八年了,彼此关系不错,但如此细致体贴的关怀却是最近才有,感觉与最初上岛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又不好于此说什么,嗫嚅半日,终是无语。
  
  看着方离边小口抿着药汁边蹙起了眉,黄药师便知她心内还是担忧,自是不愿再为难她,想了想,开口道,“既然你还是放心不下,咱们便出岛看看娃娃蓉儿,你再喝三日的药就差不多了。”日后方离的身体与常人相比只是略微虚弱些,不会再需要时时以药力来压制体内痼毒,而且亦能在饮食上没太多限制。
  
  方离“嗯”了声,走了几步,把药喝完,突然发现某事,停下,不可置信的看向黄药师,“你刚才说什么?你喊方吟娃娃?还有我不用再喝药了?”
  
  他平时不是都直呼其名的吗,怎么突然就喊起了小名呢?
  
  黄药师答得理所当然又坦然无比,“有何问题?”
  
  方离愣愣摇摇头,“呃,没,你高兴就好。”内心疑惑无比,却又不好细问,要知道大家感情这样好,黄药师又是方吟的长辈,她既然都能对黄蓉有昵称,那黄药师喊方吟小名什么的不足为奇,只是怎么就突然——好吧,是她想得太多了。黄药师看了她一眼,调侃性味十足,“怎么,还想继续喝药?没喝够?”方离立即摇头摆手,“怎么可能,早就喝惯,不,喝腻了,谁会喜欢一直喝药的啊,只是,太突然了,所以就反应不过来。”
  
  人就是这样的,习惯的东西多了会烦腻,况且药汁也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就算再好喝的,喝了足足八年,风雨不改,三日一碗,谁不会烦腻呢,但是一听说不用再喝了,多少还是有些懵然不习惯。
  
  有些尴尬的方离连忙转开话题,想起旧年读过的武侠书,再想得黄药师的全能,提议道,“这次是不是还用那马车?反正里头改了很多,再多一项吧,把暗器装在车上,唬人也好,退敌也好,应该挺不错的。”
  
  黄药师微微侧头,看了看方离兴奋的眼,徐徐泛起一抹笑来,“也好,试试也不错。”他固然对自己能力有所把握,可以肯定在他护着之下不会让方离受伤,然则凡事有万一,多些防备手段总是不错,况且在车上装暗器这主意挺有趣的,嗯,要不再做些细小容易操控的小玩意给方离防身兼玩耍呢?
  
  方离到底还是低估了黄药师的能力,当数日后,她收到一大堆精致有趣的小玩意与首饰,发现居然是杀人越货的暗器,当场瞠目结舌,又想起多年前小黄蓉转送给她的发簪,里头亦是藏有一张银票,当下仰而拜服。
  
  真不愧是黄药师啊。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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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02 只看该作者 43 #
第四十三章莫愁
  
  “嗯,这里非常适合拦路打劫。”方离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山景,颇为感叹道。两人虽然出了桃花岛一路朝西南悠悠而行,江南之地丘陵为主,河溪纵横,遥望远山青黛,苍云如海,头顶绿叶新枝苍苍郁郁。此刻正走在一道山隘处,两边石壁陡峭,泥青痕灰,风声簌簌,山谷寂静。
  
  黄药师看着方离眉眼弯弯,有些期待的样子,心里好笑,眉梢眼角就带了几分笑意出来,“你喜欢被人打劫?”
  
  “没有没有。”方离忙忙摆手,怎么可能喜欢被人打劫啊,不过,貌似真有打劫的话,倒霉的也不是劫道的吧,从桌上挑了块桂花糕入口,细细品尝,微微点头,托腮撑颊,“只是突然想起旧时看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对付打劫者的特殊手法。”记得旧年读过一本小说,说是故意弄些打造成花卉的银两出门,遇到打劫的,就故意东摸西摸装模装样,然后让人以为他们内力深厚把人唬走。听完黄药师更为好笑,摇头,“谁家的贼这么笨,不知道银子也能作各种形状出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方离,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的方离摸摸脸,“呃,我嘴角沾到东西了?”
  
  感觉没东西啊。
  
  “你心想事成了。”黄药师说着,掀开车帘,同时,一声厉呼响起,“前面的马车,停下!”
  
  真遇到打劫了,方离愕然,这是不是叫乌鸦嘴?下一瞬愣住,那人喊的是,“方伯母,请您停一停。”遇到熟人?
  
  这时马车亦停了下来,方离从窗外一看,微微诧异,略略带有些惊喜,站在车前方竟然是欧阳克,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对着方离微微一礼,“方伯母,要劳烦你带她一路了。”故来潇洒不羁,此刻有着小心翼翼的谨慎,还有看着怀里之人眼底浮动着一丝浅浅温柔。方离怔了怔,侧身让开,“她受伤了吗?那就把人抱上来再说吧。”
  
  想了想,又转头去看黄药师,毕竟她只是半个主人,正经的主人须得问过才行,不料一侧头,车内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样算是同意了吧?方离微无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相处久了,自然就知道黄药师有洁癖,不喜与人交往,更懒得开口与陌生人闲聊,所以,眼下这样倒平常。
  
  欧阳克把人抱上车,放好,拱拱手,亦退了出去。知道他武功高,不虞跟不上这个问题,所以方离也不以为意,只是对面前这个娇媚女子有些好奇,看得出原本她是穿着一身白衣,可惜江湖漂泊良久,已经破损不堪,渐染污色,沾尽泥尘。不由感叹一句,果然白衣飘飘非常仙,但是也最容易脏,用桌上的暖茶泡湿了手帕,然后细细替她拭着脸上手上的风尘血渍,因为有血污,生怕是哪里受了伤,又细细听脉一番,发现她不过是中了蛇毒昏迷过去,不过已经解了毒。呃,好像还有些血气不足,再看看她肤色苍白,眼睫下一痕深淤,腰身纤瘦——有些像营养不足的样子啊,饿的吗?
  
  于是更加好奇了,可是欧阳克又不在,且又不好问什么,唯有把满腹疑惑咽下。直至来到下一个小镇,欧阳克这才又出现,言道他定了客栈,把女子再次抱起,送进了客房内,屋内已经有一桶热腾腾的热水,桌上还有七八样点心及一大盆的鸡丝黄芪枸杞粥,床上的一叠新衣,从亵衣到外裳一应俱全,连汗巾罗帕鞋袜也是齐整,不由感叹他的细心。
  
  只是让欧阳克这样细致悉心照顾的人会是谁呢?方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那女子解了衣裳泡在水桶中,细细替她梳洗,擦去身上的泥尘,直到她身子也泡暖了,这才抱起着衣,替她拭净。
  
  见桌上的点心精致甜美,方离也不用跟欧阳克客气,先填饱了肚子再说,吃完,刚好转过身洗手时就看到那女子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自己,漆黑的眸中除了温柔感激外还有几分道不明的韵味。
  
  三两步赶过去,搀扶起她,“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没事了,多谢你……”那女子声音轻柔婉转,似银铃清脆,却有些欲言又止,突然按住了腹部,略微尴尬的看向方离,方离微微一笑,知道她是饿了,走到桌边勺了碗粥过去,替她搅了几搅,又轻轻吹了几口热气,递过去,“先喝点粥吧。”
  
  碗上雪白的水汽丝丝缕缕飘摇开来,清香一缕,弥散满室。
  
  那女子点点头,看了看方离,一口一口秀气的勺着喝,喝完了两碗,又吃了三个黄豆糕,方离才止住,看得出她饿久了,但是一时吃太多的话对脾胃不好。见她一脸失望的低下头,扁扁嘴,扭着衣摆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微微好笑,如此的可爱天真少女挺有趣,便伸手拍拍她的肩,放缓了声音,“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姓方,你可以称我方伯母……”一语未了,门外传来三声轻响,方离扬声,“进来。”
  
  门吱呀一响,走进来一个秀逸的少年,女子脸色剧变,从床上一跃而起,凌厉掌风朝欧阳克面上袭取,她去势虽快,出手狠戾,欧阳克反应更快,及时避开,并指成切,劲风荡开掌刃,女子眉一蹙,凝神接招,再变杀招直攻过去,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
  
  方离愣住,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这个,他们不是朋友吗?怎么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呢,听得室内厉风呼呼,掌风肆意,刮得脸上有些生痛,看来非常容易受到鱼池之灾了,忙高声喝道,“住手!两个都给我住手,不准再打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喊两人居然竟这样停了下来,那女子站到她旁边,忿忿的瞪着欧阳克,虽然面上难看,但还算听话,欧阳克面色平静带点疑惑,看了看方离,不言不语。好吧,一下斗得你死我活,一下全都不说话了,方离在床边坐了下来,“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他脱我衣服。”女子咬着下唇,别开头,负气开口。
  
  方离差点被口水噎住,脱衣服,欧阳克脱她衣服?真不愧是射雕的头号花花公子啊。似察觉到方离诡异的目光,欧阳克飞快的看了一眼方离,无奈解释道,“她中毒了,我替她驱毒而已。”
  
  “中毒?”女子迟疑的开口,又瞄了瞄方离,拢了拢衣襟,“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吗?”方离这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误会,微微一笑,点点头,女子似乎松口气,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谢谢你。”停了一停,又添了一句,“粥很好喝。”
  
  “呃,那粥是他吩咐煮的。”方离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她不过就是替她端了碗过去而已,不是她的功劳,不料那女子则鼻子哼了声,又别开头,过了会,再度道谢,“衣服也很好看,我喜欢。”说着走向方离,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衣服也是他带来的。”
  
  “哼。”女子停了停,想了想,“那应该是你帮我洗澡的吧,我偷偷看到了。”
  
  “那倒是。”若是让欧阳克替她洗澡,恐怕早就追杀过去了。方离坦然承认了,看到那女子顿时笑意盈盈,心里非常好笑,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好爽啊。
  
  或许是因为之前她语气不好,此时也有些尴尬,瞪了眼还留在这里不知想做什么的欧阳克,“你怎么还不走。”欧阳克双目微眯,似要说什么,又想起她讨厌自己的缘故,心底不知怎的骤然烦躁起来,也不答话,只对方离拱拱手,“方伯母,你好生休息吧,若有吩咐,我就在隔壁……黄前辈也在院子中,你的房间在走廊左边第一间。”言罢也不看那女子,把手上一直端着已经洒了小半的红豆粳米甜水放下,走出门,虽然有些郁愤却还记得细心关上门。
  
  方离呆了片刻,“你,你叫李莫愁?”
  
  囧囧有神啊。
  
  欧阳克离开后,因为刚刚睡醒,一时无聊,方离便与她说笑起来,自然先是互叙名字来历,却没想到听到自己名字后方离如此愕然,李莫愁呆呆点点头,仲愣起来,“是的,我,我,你,你……怎么了?”
  
  方离看了看她,见她这幅忐忑不安且隐隐有些担忧的模样,心情突然大好起来,拍拍她的手背,“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名字很好听,别站着,过来坐。”说着拍了拍床边,“对了,你打算去哪里?”
  
  李莫愁点点头,走了过去,“我是去找我家相公,他名唤陆展元,方伯母,你认识他吗?知道他家在哪里吗?”方离想了想,她是不记得陆展元住哪里,但是桃花岛的势力颇大,所以要得到他的住址并不难,于是点点头,“我会帮你找到他的。”心里感叹道,原来此刻正是李莫愁离开古墓去寻陆展元的时候。李莫愁一听,眉梢眼角尽是鲜亮至极的欣喜与期待,一把就拽住方离的手腕,“谢谢你伯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语音哽咽,单薄豆青色的衣下背脊却极轻极轻的颤了颤。
  
  见她这样激动,方离无声喟叹,只是拍拍她的肩,良久才低低开口,“不过,你要知道,世上没白吃的午餐,我替你找人容易,那你应该拿什么来交换呢?”
  
  李莫愁猛一抬头,看着方离,松开手,跄跄后退一步,“我,我什么也没有,我……我不知道。”语音微微一噎,娇媚的脸色翻覆数变,最后却只能无奈摇头,眼底一丝绝望掠过,全然希冀的看向方离。
  
  “那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嗯,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要求,到时若果我说出口,你就必须做到,可以吗?”
  
  “好。”李莫愁答得飞快,仿佛只是那么一停顿,全身上下失了力度,软得可怕,用掌在床框撑了下,慢慢移了过来,坐下,半晌,似又想到某事,“我,那个,能不能别要我杀人?”
  
  方离一怔,没想到李莫愁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心狠手辣被视为蛇蝎美人的赤炼仙子居然要求自己不杀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原先不过想仗着所谓的熟知“剧情”,打算在李莫愁在陆展元喜宴上欲血洗之时喝住她,缓缓解她心结,不至于被迫定下所谓的十年之约,酿下日后惨剧。但是,这——
  
  抬起头,细细看着李莫愁,面色憔悴略显苍白,微微扁着嘴,无辜且委屈,眼眸漆黑氤氲如渺,清亮幽明,莹莹夕照中,隐了几分苦涩沉郁。想了想,明白过来,此时的李莫愁正是对未来生活充满期盼与希望,虽然离开古墓派,但心里却热恋着陆展元,心中一片柔情如水,所以多少有些顾忌世间之事。她懵懂未知世事,但对人的脸色还是分得清,恐怕是无意曾错手杀了人,遭到冷言唾骂之后,有些担心,这才希望自己能继续保持洁白无瑕,可以与爱人相携一生。
  
  果然每个犀利的御姐都曾经是个天真的萝莉啊。
  
  “好,我不会让你杀人的。”方离点点头,眼底漆黑一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李莫愁立即笑逐颜开,再三保证,只要方离带她去找陆展元,自己可以替她做很多事。既然有了某人的配合,方离也趁机要求多些,她可以带她去陆家庄,一路吃喝包了,但是,李莫愁要帮忙做事,当个特殊的“婢女”照顾她,不能白吃白喝。这点李莫愁倒没太在意,虽然只是简单相处片刻,她对方离的印象很好,非常好,自然就答应了下来,况且,她也完全不知道所谓的婢女是什么意思。
  
  于是路程改了方向,方离知道方吟一行人并无真正危险,所以即使担心也不会太多太大,迟些日子再过去也没问题,跟黄药师商量了一下,先送李莫愁去陆家庄。
  
  黄药师可有可无答应下来,只是在给方吟的消息中,把这事提了出来,重点说明的是,这个人是欧阳克带来的,还有,方离非常喜欢李莫愁。
  
  这点黄药师并没有夸张,方离的确跟李莫愁一路形影不离,毕竟都是女性,同吃同车同睡。再加上方离知道李莫愁没什么常识,所以路上大致给她说些,而且还拿了几本唐传奇宋话本野史杂记给她看,让她从这些故事中懂得一些俗礼,故事五花八门,道尽世间百态,偶尔也说些小故事。
  
  她只是希望李莫愁在被抛弃之后别再太过偏执冷情,不要因爱生恨,怨恨世间一切,冷血嗜杀,要知道世间除了爱情,还有友情,亲情。
  
  遇到渣男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这个渣男陪上自己一生。
  
  世上除了陆展元还有很多好男人,即使无法再寻到爱人,也不要为了他而毁了自己。不爱别人无所谓,要懂得爱自己。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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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03 只看该作者 44 #
第四十四章惊闻
  
  夜凉如水,月华流转细碎从茂盛的竹叶间隙透了出来,斑驳光影泄了一地,方离端了一碗红糖姜汤推门而入,便看到李莫愁托腮坐在窗边遥望月色发呆,快步走过去,“怎么又在窗口吹冷风了,不是叫你好好静养吗?病了也不听话。”
  
  “对不起。”李莫愁低头乖乖认错,又忙伸手接过方离手上的姜汤,一口一口喝了起来。临近寒冬,虽然江南尚未飘雪,早晚的气温还是很低,霜冷风冻,一个不小心就染上了风寒,其实这也是因为她这几夜都坐在窗边发呆的缘故。
  
  一路朝西南而行,渐渐已近嘉兴南湖,方离见李莫愁神色有些郁郁,眉尖若蹙,一痕苦纹若有若无,知道她这是近君情切,一时也替她难过。再有两三日的路程就到陆家庄了,记得书上是说李莫愁与陆展元再见的那刻正是陆展元与何沅君成亲拜堂之时,那骤然间满腹的浓情蜜意痴情期盼翻至绝望的惊骇与凄绝,怎不叫人动容。可是眼下这样见她怀着无限希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一路上都已尽量说些世俗人情杂事琐言解她心怀,亦用《莺莺传》,《陈世美》等等痴心女子负心郞的故事旁敲侧击一番,但有些事还是没办法明摆说出来。
  
  喝完姜汤,把碗放到一旁,李莫愁这才发现方离静静的看着自己,眼里有几分担忧与悯意,一时面上烧红,“阿姨,对不起,我只是,只是睡不着……”
  
  “我知道,但是睡不着也不能坐在窗边吹冷风啊。”方离顺着她的话,薄斥一句,屈指敲了敲她的前额,“现在只是小伤寒,若是真的闹出病来怎么办?”说着走到床前,从包裹中翻了件狐裘长袍,披到她的肩上。
  
  雪白的毛围在脖子上,痒痒的,暖暖的,一直痒到心里,亦暖到心里。
  
  李莫愁眼色犹豫,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阿姨,那个,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陆郎说他回去让父母提亲,我,我师傅不会替我提亲的,我又没有爹娘,所以你能不能代替我师傅向陆郎的父母提亲呢。”双手紧紧拽着衣襟,双眼定定的看着方离,眼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无处掩藏。
  
  提亲?呃,叫我去提亲??方离懵了。
  
  见方离没有答应下来,李莫愁面白如纸,急急开口,“我会再答应你一个要求的,不,十个要求也行,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事,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做,真的。”说着双目已经通红。
  
  方离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这次不用你答应任何条件。”
  
  也罢,就暂时宽慰了李莫愁的心吧,其实,若是真能结为秦晋之好的话,也能避免一场惨剧的发生,只可惜,现实永远比梦想更为残酷,看到李莫愁顿时眉开眼笑,心里升起一股怜惜。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方离想了想还是打算多说几句,因为一直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经历阅历都比常人更少,所以李莫愁这般天真单纯的人更容易偏执拗性,一时想岔,就会引起无法挽回的悲剧。“莫愁,人生多艰难,世事多错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与迫不得已,有时候我们会付出很多,但收获的却很少,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对自己好点,活得开心,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伤害自己。”
  
  李莫愁静默了许久,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脆生生的应道,“好。”
  
  缓缓靠向方离的肩头,她是没听明白方离的这番话及深意,然则依旧非常清楚方离对她的好,咬着下唇,沉吟了会,慢慢开口,“阿姨,自从我下山后,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你帮我很多,教我很多,我真的非常谢谢你,其实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可是只有你不同,阿姨,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的话,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我不想杀人,可是为了你,我不怕。”
  
  听着这坦率至极简单至极的傻话,方离一时也辨不清心里的感觉,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傻孩子,我不是说过不会让你杀人的吗。好了好了,乖,身子暖了就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赶路呢,你不是很想见你的陆郎吗?”
  
  “嗯。”李莫愁点点头,站起来,宽衣上床阖眼,过了一会,睁开眼,然后飞快的瞄一眼站在床边的方离,委屈中带着淡淡的烦恼,“可是,我睡不着。”
  
  “这样啊,那我唱首歌给你听,蓉儿一听就睡着了,你试试如何?”方离想起自家两个乖巧的娃娃,眉眼带笑,自从当年唱过《虫儿飞》给黄蓉方吟当催眠曲后,他们就非常喜欢这首歌,在桃花岛的时候常常要求她唱来哄他们睡,音律婉转,加上她声音也算是低柔,所以的确是适合当催眠曲。
  
  “好。”
  
  略略清了下嗓子,慢慢唱着歌,声音渐低,方离坐在床边,用手轻轻一搭一搭的拍着李莫愁,唱了三次看到李莫愁陷入酣睡,这才停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熄了烛光,悄悄离开。才走出房门,就看到欧阳克站在门口,眼色深沉的看着自己。
  
  笑笑,走开几步,轻声问,“怎么还没睡?刚才吵到你了?”
  
  欧阳克摇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歌很好听。”
  
  方离怔了怔,“什么?”
  
  欧阳克又摇摇头,唇动了动,终究不发一语,转身离开了,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方离忽然有瞬间的恍惚,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藏了某种情愫,却又辨不清,摇摇头,干脆懒得想,一转身,黄药师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手臂搭着裘袍,月下黑瞳清冽,瞪眼过去,冷冷道,“下回再三更半夜不休息,我就把那两人丢出去。”
  
  当日“救下”李莫愁之后,方离就与黄药师商量改路程,同时亦征求他的意见,该不该把李莫愁留在车上。马车可是黄药师辛苦作出来的,哪有鸠占鹊巢的理,若是因为李莫愁的留下而使得素来不喜与陌生人相处的黄药师离开,她倒宁愿另雇一辆车把李莫愁放过去,亲疏远近总有些区别。
  
  听出方离语中的真意,黄药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然后说,好。
  
  他是不喜与外人接触,但也不会太过抗拒,况且对于方离如此宽待一个人,还是升起几分好奇心。只是对于方离介绍他时称为“黄前辈”有些不满而已。李莫愁同样不是个活泼爽朗的人,也算乖巧听话,尤其听方离的话,言语行止中带着几分单纯不通世俗的冷意倒也让他觉得有趣,看着方离教导的样子,隐隐绰绰有几分怀念。
  
  当年黄蓉方吟及后的曲巧莺亦如此乖乖的听话啊。
  
  然则对于方离太过深入的教习关注还是有些不喜,耗神过度,容易疲倦,更易染病,她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老是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的。不过,这是方离的个性,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头疼。
  
  但对于这种温馨的头疼还是乐于亲尝。
  
  方离知道黄药师只是嘴硬心软(??),加上又担心她才这样说,她虽然痼毒拔尽,然则身体底子还是比常人弱了三分,晚睡少眠则容易疲倦。微微一笑,语音柔和,“我知道了,这就回去睡觉,你也是,别太晚睡。”说着侧头看了看黄药师身上的藏青长袍,蹙了眉,“我知道习武之人不畏寒暑,可是夜凉风大,还是多穿一件吧,老是记得带衣服给我,自己就不记得呢。”推了推他,赶人回屋,“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
  
  黄药师瞄了她一眼,虽然顺着她的力度转过身,到底还是看着她回房睡觉才自己回屋。
  
  因为睡得有些晚,第二日自然就起得迟了,方离隐隐听得外面热闹,睁眼一看天光明亮,忙忙起身着衣梳洗,推门出去,院子中黄蓉与李莫愁坐在阑干上说笑,一旁曲巧莺与穆念慈喝着茶聆听,另一边土墙下欧阳克与郭靖打得火花四溅不亦乐乎,方吟则抱着点心在旁边啃边看热闹。
  
  方离嘴角抽搐,突然有种异常违和的诡异感,风中凌乱的看着这温情的一幕,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扭曲的世界啊,居然——咳咳,看来她这个蝴蝶翅膀煽得非常有力。
  
  “阿姨?”
  
  “让我回去晕一晕吧,你们继续。”
  
  “阿姨你没事吧!”黄蓉本是打招呼,却见方离有些懵然,大惊,忙过来,一手探温一手探脉。被黄蓉这么一摸,方离从抽风状态回神,摇摇头,“没事没事,对了,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这时方吟李莫愁等几人也围了过来,俱是担心。
  
  “爹爹说你们出来玩,反正我们也是无聊,干脆就过来了。”黄蓉眉眼弯弯,笑得异常愉快。他们今早近凌晨时分就来了,只是不想惊扰方离休息而已,与黄药师聊了几句,知道方离痼疾已除再无后顾之忧,刚才探脉亦知方离身体好了许多,自然欢喜。虽然发现方离身边多了个陌生人不太高兴,不过因为黄药师事先提过,刚才又聊了几句,大概也知道李莫愁的性格,所以就没多在意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人多热闹,待穆念慈端来早餐黄蓉就坐在一旁,把近日在皇宫激斗,与洪七公再遇,路途琐事一一说来。但对于牛家村疗伤及与欧阳锋对敌之事完全不提,虽然也对欧阳克出现在此觉得奇怪,但仗着人多,也不怕他捣鬼,另外对于他没去搅合武穆遗书一事还是心存疑惑,于是添了几分警惕。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日头已高,同时李莫愁也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她还处在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纯真状态,加上这几位又是她所喜欢的方离的家人,更是没有戒心。况且高兴的事,喜悦的事乐得与众分享,她期待着数日后的着红衣,见情郎。
  
  对于婚礼几人还真的没有见过,同时黄蓉亦发现李莫愁启颜微笑憧憬未来的时候欧阳克的脸色有些黯淡,缄默得与分别之前异常不同,所以她就更为好奇了,于是加快脚步,打算一起去“提亲”。
  
  李莫愁自然感激不尽。
  
  远远的城门上,嘉兴二字清晰可见,李莫愁摸摸脸上,又摸摸发鬓的玉簪,转向方离,“阿姨,我,我这样,还好吧。”方离见她紧张得口吃起来,心里酸涩,略倾身,搂了过去,怀里的柔软身子一僵,很快就放松下来,“莫愁很漂亮,非常漂亮。”
  
  “嗯。”李莫愁羞涩的应了声,双颊浮了层淡淡的红晕,一直静静的靠在方离肩上,直到她松开手,一抬头就看到黄蓉抿着嘴,伸指在自己脸上刮,顿时大感尴尬,但在马车上又不好避开,便掀起帘子,装作看城内风景。
  
  今天却刚好是个吉日,城内有几家人都在办喜事,所以老少男女满面喜色都去看热闹,渐行人渐多,车也只能慢慢挨着人流走,一时好奇,李莫愁探出身子,朝正在车旁走过的一名老妇人问道,“老夫人,你们这是去哪里啊?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老妇人笑呵呵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有几家人在办喜事,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沾些喜庆。”
  
  “几家人?大家可以一起办喜事吗?”
  
  “好日子嘛,当然大家都凑到一块了,喜庆事谁不喜欢多点呢,小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嗯,有城东的李家,古意巷的罗家,还有南湖边的陆家。”
  
  陆家?!李莫愁心中莫名一慌,背脊一颤,瞪大了眼,“陆家的谁?是不是……”一句话尚未完,喉音却倏忽一哑,只觉全身浸在了冰雪中,不敢再问。
  
  “陆家的大公子叫什么陆展元的,听说他娶的可是武林世家的大小姐,貌美如花,还能……”李莫愁从窗口跃出,伸手掐住那老妇人的手腕,厉声喝道,“你胡说!陆郎怎么会娶其他人,他不会的,不会的!”
  
  “痛,痛啊!”老妇人被人猛然一掐,痛得惨呼,只觉手腕都被折断,黄蓉见势不好,屈指弹出一道劲风,疾取李莫愁后背要穴,习武之人本能反应侧身避开,同时方吟反手敲上她手肘曲池穴,趁机把无辜的老妇人拉开。
  
  李莫愁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眼神空洞,似笑又似哭,避开黄蓉的袭击,借力纵身跃起,口中喃喃自语,“我要去问问陆郎……”身影一晃,钻入人群,不知往哪里去了。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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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04 只看该作者 45 #
第四十五章喜堂
  
  “莫愁!”方离大惊起身,却只见人潮涌涌,李莫愁早就不见了踪影,虽然几人都没料到会在此刻惊闻如此秘事,但更没想到李莫愁情殇之下竟然惶惑而去,一时错愕无语,但见方离露出几分郁郁悲意,欲追过去,黄蓉忙上前止住,“阿姨别急别急,我们这就跟过去。”
  
  “李姑娘不熟路,心中焦急,只怕有番好找,我先去问清楚陆家庄在哪里,咱们应该赶得及过去的,娘别太担心。”方吟暗觉奇怪,要知道方离与人相交大部分都是温柔自然坦荡,却守着几分疏远,不过是君子交而已,然则这李莫愁与娘不过才认识半个月,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感情呢?心里掠过一丝异样,却不好多说什么,继续安慰道,“欧阳已经跟了过去,以他们二人本事,也没什么人能伤得到的。”
  
  黄药师眉心微不可察的一动,“嗤”的冷笑一声,“走吧。”吩咐哑奴,微使劲,把方离又拽回车上。
  
  他虽然不知何故,却也知道这次出岛方离似乎担了某些心事,总有些郁郁,之前以为是担心方吟,如今看来似乎不仅仅如此。之前病骨支离反没这么多担心,如今却是——
  
  方离呆了呆,这才恍回神,感觉自己的手被黄药师紧握着,手指精铄,却又带了厚重的温暖,一贯嶙峋瘦削冰凉的手指似乎烫得发热,日光下看到自己手背上青凸的血管,双眼顿时有些模糊。
  
  “我真的很担心莫愁,她,不该毁在一个男人身上。”
  
  见她说得如此伤感,黄药师收了几分淡漠,另一只手拍拍方离的肩,“不妨事,有我在。”言中温淡坚定。
  
  他对李莫愁感觉不坏,如果方离当真担心,那么,帮她一把又何妨。原本见李莫愁与方离情意非凡,接触不多,感情过深,这才吝于做什么,然如今,也罢,有他在身旁,就愿她能日日开怀吧。
  
  “嗯。”方离渐渐低了头,被这样凝黑和悦的眼看着,脸上又有些微热了。心中淡定了许多,再没刚才的焦虑。
  
  听到两人的对话,一旁的方吟与黄蓉瞬息交换了个眼神,心下俱是一喜,顿时把刚才的那几分担忧散了一分。
  
  陆家庄,喜宴堂。原本应该人声鼎沸热闹纷呈喧哗颇盛的地,如今除了几声唧唧喳喳的私语,再无别的声响,大门打开,却看不到人影走动,隐隐还听到尚稚嫩的低低抽泣声,方离微惊,忙走上去。方吟黄蓉郭靖穆念慈等人已经在看到陆家庄大门时就飞身过去,眼下只有她及黄药师未到。
  
  一入门,就看到李莫愁手执利刃横在陆展元颈下,一身大红锦裳的陆展元似是不可置信的睁着双眼,呆呆的看着李莫愁,一旁同样嫣红霞帔锦裳的何沅君脸色青白,惊慌的看着陆展元,她的脖子被李莫愁一手钳住。
  
  “莫愁,住手!”方离高喊,李莫愁的手颤了颤,手上力度不由松了松,咬咬牙,却没有任何动作,方离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到离他们大约十米处,停下,字字沉声凝寒,“李莫愁,住手,当日的誓言你若是记得就马上给我回来……莫非你要对我食言。”
  
  在沉寂压抑的气氛中,李莫愁终究还是松开了钳箍何沅君的手,亦把短刃收回来,呆呆的站着,何沅君晃了晃,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咳着,却不顾自己安危,扑到同样跄跄后退几步的陆展元身上,神情哀恨,面带泪痕,“相公,相公你没事吧……”
  
  听了她这句话,李莫愁双眼透出血样的赤红,清丽柔美的秀靥此刻是一片森寒狰狞,几缕黑发松松遮在眼前,看向何沅君的眼残虐犹如带着血渍的利刃,何沅君被她怨毒的神情看得心底发寒,不由朝陆展元身上靠过去,耳却听到自家相公喃喃模糊的低语,“莫愁……你……”
  
  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口舌发苦,仿佛失去全身的温度,整个人比刚才莫名差点命丧九泉更为惊骇难安。
  
  难道这个女子是……某个不可思议冰冷残酷的念头从心底浮起。
  
  就在众人皆以为李莫愁再度发飙至极,她竟然敛起冷容寒眸,默默的转身,乖乖的走到方离身边,甚至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阿姨。”眼睛眨了眨,一滴泪缓缓落下。
  
  她是不太懂得何故,然则却有着一种天真的偏执,不论如何,她不能失约于方离,因为她不愿她讨厌自己。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对于曾“救”了自己的方离,拥有着如初生小鸡的眷恋,因为在受尽苦楚昏睡过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就是方离。
  
  看着这样的李莫愁,方离心中蓦然涌起了说不出的柔软,酸涩却又伤痛,伸出手,在她唇上轻轻抹着被咬得出血的伤痕,“傻瓜,我不是说过吗,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
  
  “阿姨……”原是痛得冰冷得连血都流不出的心,一下离离作痛,李莫愁直接就扑向方离,嘤嘤哭了起来,似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恸发泄出来一样,方离轻轻拍着她的背,“乖,乖……”然后唱起了那首《虫儿飞》。
  
  满场寂静,所有人呆头愣脑的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从嗜血修罗眨眼翻作撒娇萝莉,这种冲击性太大的画面,没有多少人能接受得了。从一开始莫名就跑来一个女孩,看到拜堂一幕,二话不说持剑就朝新郎杀去,□骤然,义愤填膺者自然出来阻拦,没想到这个女子招式犀利,看似柔弱,下手可异常狠戾,被她打得吐血的就有两人,见有人发难,来做客的法明大师(天龙寺高僧杜撰的名)也不好袖手旁观,便出手,没想到从外面又跃进来一个俊逸的男子,接了招去,甚至不知何时撒了清酥软这等无色无味发作极快使人手足无力的药,所以才让李莫愁得手肆虐新郎新娘。
  
  可没想到,眨眼功夫又来几位极隽秀的英少侠女,他们均是袖手旁观,不,应该说是那修罗女的同伴,眼睁睁看着她横匕新郎颈下,却把出招阻拦的或点穴或断武器或伤血臂,瞬间就护住了那修罗女。再然后,一句话的功夫就——形式逆转?!!
  
  这个女人到底是——各种猜测猜忌的目光纷纷扫视过去。小声议论,义愤填膺,惶恐不安,各各有异。
  
  方离也没理会这些,直到李莫愁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才松口气,停下歌声。好在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李莫愁对她还是有几分在意,若是她执意血洗陆家庄,她也只能让黄药师使用暴力镇压了,只是这样的话,与李莫愁就算是反目成仇了。面对曾经宠溺的小孩,怎么舍得下手呢?
  
  事变至此,法明大师也察觉到情况有所不对,就停下手,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莫愁,拭目以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欧阳克捂着有些发痛的胸口,亦收手,静静的看着李莫愁,眼里除了担忧外还有几分自嘲的冷意。
  
  站直身,挡在了李莫愁的身前,方离把大堂上的人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年长且穿着暗红锦裳的两位身上,敛衽一礼,再转向新郎,“陆展元,我有三个问题,你可愿答。”
  
  “我……”陆展元一直都看着李莫愁,闻言愣了愣,半晌点点头,手臂之侧何沅君的发颤微寒此刻也顾不得了。
  
  “我问你,当日终南山上,你身受重伤,濒临死亡,是莫愁救了你,是与不是?”
  
  “是,救命之恩,我终生不忘。”陆展元瞬间有丝恍惚,声音有些低哑。
  
  “她尽心尽力救治于你,在这段时间,你们情意相合,山盟海誓,定下白首之约,以一方锦帕定情,是与不是?”
  
  “……是。”迟疑了会,陆展元终还是承认了,感觉一旁妻子悲戚难言,身子晃了晃软软欲坠,忙伸手搀住,看向李莫愁,哀求道,“莫愁,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只是这情,从来就由不得人,你很好,可我如今已经与沅君在一起了,我……”
  
  李莫愁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的陆展元,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全心全意爱着他,把他当做唯一,在他音讯全无的日子里,夜夜悬心,日日牵挂,甚至担忧过度不惜违抗师命,私自下山前来寻找。若非遇到了方离,早就魂归九泉了,可不过短短数月,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不恨,怎么不怨!
  
  似察觉到那狰狞尖锐的痛与伤,方离侧头朝她微微一笑,又拍拍她的肩,被人满眼心疼的看着自己,满腹的怨恨霎时又散开了,李莫愁哼了声,头靠在方离的肩上,不想再看到那负情负义负恩之人。
  
  “那我再问你,‘此次回家我与父母禀报咱们之事,迟则三个月,快则一个月,我必定回来与你成亲。’这些话可是当日你离开下山之前对莫愁说的?”
  
  “……是。可是我……”陆展元还欲辨上几句,他并非故意诡言欺骗,只是在回家的途中发生了许多纠葛变故,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对沅君才是真正的爱,只好把莫愁之事暂时放开,迎娶心上人为重,没想到莫愁会突然现身。
  
  他不是有心欺瞒,只是情非得已。
  
  方离才不听他的狡辩,男人变心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但不管是哪一个借口,伤害的都是女人。只朝堂上脸色复杂青白交错的两位陆家长辈开口,“请问陆家二老,我家的莫愁是哪里做错了,你们负恩毁约不止,连句话也没交代,难不成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家风?”
  
  这句直白的讥讽话一出,陆展元的父亲气得要吐血,一脚踹向陆展元,“逆子,给我跪下!此事到底是怎样的,还不说个清楚明白!”世间有哪个人不要面子,如此负恩负义之事传开,他们陆家在江南就无法立足了,况且今日还是陆展元的大婚之日,前来的宾客自然都跟陆家有所交往,再不济也是当地的父老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让陆家人如何在嘉兴抬头。更为气愤的是,他们连事情的起由承结一无所知,只知道儿子外出一趟,回来言道要与江湖鼎鼎大名的南帝之徒孙成亲,如此美事自然乐得成全,可没想到内中居然还有诡变。
  
  陆展元还是个孝子,知道这番是自己的过错,挨了一脚,也不吭声,跪在了两老面前。何沅君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可是,她爱着陆展元,已经是他的妻,不管如何,也得站在他的身边,咬牙挤出一痕笑来,走上前一步,斜斜挡住陆展元的身影,对着李莫愁道,“李姑娘,事以至此,千错万错都木已成舟,我愿意,我愿意让展元收了你,日后咱们三人在一起,可好?”
  
  在场的欧阳克脸色顿时有些黯淡,看了看李莫愁,手指死死扣住了掌心,对于李莫愁的情,在路上他早已尽知,任谁每日都听一段温馨甜美的故事,都不认为故事中的两人感情不够深刻。
  
  恍惚了片刻,似乎漏听了几句,只听到李莫愁戾寒的声音,“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仰天一笑,眉宇桀骜,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灌劲入内,朝天一洒,破碎的丝线和着某种曾经真诚的情感一同洒了下来,她没有躲开,静静的站着,看着陆展元,如同看着亲手毁灭的残破旧物,冰冷,戾烈。
  
  “陆展元,我不要你了。”
  
  满场肃然,良久良久,陆展元呆呆的看着李莫愁,哑着嗓子,“莫愁,你……”一语未尽,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对着陆展元就是一脚,“小畜生,滚!”又转向何沅君,满脸堆着笑,“沅君,咱们回家吧,我说过,这小白脸是个畜生,就会骗人,咱们回家吧,回家吧,义父给作好吃的。”
  
  何沅君一惊,看清来人,继而无奈,“义父,孩儿已经嫁给了相公,您……”轻轻一叹,忍下出口的劝慰之话,该说的她早就说完,可惜义父实在是——她是非常感激义父对她的抚养之恩,亦愿意终生孝顺,可偏偏义父只把她当小孩,谁也不让见,谁也不让接触,这——知道他不喜陆郎,但也不愿听他如此辱骂自己的相公。
  
  武三通置若罔闻,只是拉着何沅君的手,“沅君,你别傻了,这畜生是骗子,我不要你嫁,你就没嫁,跟我回家吧。”
  
  方离看着这一幕,知道这是恋女过头心生孽情的武三通到了,他这话一出,满院人的脸色再度一变,要知道如此波澜起伏异变连连的婚宴可是百年难遇,谁不好奇,谁不八卦呢。只是她不想掺和到此事上,这样一出闹剧后续如何也不关她们的事了,拉着莫愁的手,朝一旁看戏津津有味的方吟黄蓉使了个眼神,一同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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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竹问
  
  一脚已经踏出院门,方吟却突然回头,“陆夫人,在下有忠告不吐不快,还请多多包涵。”态度诚恳,眼眸清澈,还带了几分悯然,“婚姻大事若是以欺骗为开始,日后……”说到这里,又停下,欲言又止,半晌叹口气,“你好自为之吧,唉……”
  
  何沅君身子一震,猛然转过头,恰恰看到陆展元眼眸迷蒙中隐着痴恋的看着李莫愁,顿时心内一痛,眼神一黯。咬紧下唇,难以开口,只是朝方吟默默点头。
  
  不知是谢他的安慰或者恼他的说破。
  
  方离脚下一个踉跄,被黄药师接个正着,默默扶额,娃娃,你变坏了,这叫忠告?这应该是挑拨离间不怀好意!
  
  回头看了看一旁不依不饶还在振振有辞想要把何沅君带回去的武三通,再看到一脸青白之色的陆家二老,及一旁神情恍惚黯然的陆展元,看来这一家子以后会时不时隔三岔五还有得闹,只是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自己家的孩子被欺负,任是谁都气恼不过,方离拉着李莫愁边走边安慰顺口也斥骂那负心人,一旁的郭靖亦义愤填膺帮着责骂几句。这几日大家一同行走,知道李莫愁此番去陆府是为何故,替她欢喜的同时也有协助之意。没想到陆展元竟然背恩负情,当下又怒又惊,暗道像李姑娘这样的好女子居然如此悲惨,可见方伯母素日所说的人心叵测江湖险恶果然不差,看那陆展元眉清目秀像是大家公子,行事却如此卑劣,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他也该多些防备才是,免得上了面善恶人的当。走了几步,黄蓉停下脚步,静静的盯住了郭靖,眉心若蹙,空亮明澈的黑眸一痕清冷掠过,被她古怪的目光盯了半晌,郭靖终究是忍不住,疑惑的问道,“蓉儿,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此时此刻被黄蓉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更是不知该说什么。黄蓉看着他,良久不语,方吟双目微眯,骤然就有些心疼她,虽然不解其故,然却看到黄蓉眼底那抹郁楚,眉一拧,踏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黄蓉手一颤,似乎突然回过神来,不自禁的看向方吟,四目相接,俱有丝暖意浮起,微微一笑,黄蓉略偏头继续看向郭靖,“靖哥哥,你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什么话?”郭靖不解的反问。
  
  “……不,没什么。是我想多了。”黄蓉眉心浅浅一凝,盯了郭靖片刻,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苦笑,摇摇头,似是终于松了口气。看到郭靖眼底的惑然,嘿嘿一笑,“咱们说了半日话,赶紧些,他们都快没影了。都这个时候了,应该都饿了,莫愁心情定然不好,待会我做些好吃的,多少能让她舒服些。”
  
  “蓉儿说得是。”郭靖点头和道,一刹那似乎有某些什么已经消失,他却毫无感应,走了几步,愣住,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定住,欲说什么,开口的话哽在喉中,终是无语。只觉得湖风冷冽,吹得连骨头有些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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