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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_7 安意如(当代)
  方吟看着黄药师,眼底一抹精光疾闪而逝,垂眸摇头,“我的爹爹一定要爱护我娘,他……嘿,这事可由不得他胡言乱语。”
  
  黄药师眼神微敛,点点头,“那你过去吧。”方吟尚未开口,黄蓉拿了碟绿豆饼过来,放在床头小桌上,“这个给阿姨,若是她半夜醒了就吃吧,方哥哥,我也去。”黄药师瞪了她一眼,“胡闹,你去做什么?”
  
  “他们一开始就欺负阿姨,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欺负方哥哥,我当然过去替他撑腰。”黄蓉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搂上方吟的手臂,摇了摇,意在撒娇。方吟好笑,屈指弹了弹她额头,“你就爱看热闹吧。”黄蓉眨眨眼,笑而不答。于是两人相携而离去,临走前还细心的关好门。
  
  满室生静,只有月色淡薄落下,轻云抹过,树影婆娑,风声寒凉,就连床上躺着阖眼浅眠的人轻微呼吸声亦如近在咫尺,黄药师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替方离掖了掖被角,抬手锊去脸庞的发丝,不知怎的手指一偏,竟滑过淡红的薄唇。
  
  那触感,柔软得叫人心惊。
  
  刹那,手指一烫,忙忙收回手,低头看着微不可见发颤的指尖,眉尖眼底染了一层复杂之极的神色。
  
  长袖一挥,起身,本欲离去,才走两步,停下,摇摇头,深深吸口气,走到窗边,静静的坐着,不语,手上执萧,用力得指间有些发白。
  
  ……
  
  听到敲门声,郭靖过去开门,见到方吟黄蓉两人并肩而立,顿时大喜,他一颗心自来风光霁月,对方吟黄蓉都是真心喜欢,虽然师傅他们对待两人态度不同,他却没受多少影响,依旧亲厚,忙伸手拉住了方吟,“方大哥,蓉儿,你们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一句话才说完立即想起这几日杨大叔在他耳边不停念叨着包惜弱三字,顿时一阵尴尬。
  
  方吟也知道郭靖心性淳朴,不以为意,笑道,“我这次不是特意来找你,不过,日后若有机会,也想跟郭兄弟再度痛饮一番。”
  
  “好啊好啊。”郭靖喜道,才点头,屋内一声闷咳,他脸色有些尴尬,忙侧身让开,丘处机站在房间,沉着脸一直盯住方吟,“无知小儿,你多年来糊涂懵懂,今日亲父到了,怎么不进来认亲!”
  
  黄蓉柳眉倒竖,正想破口大骂,方吟向前半步,斜斜挡住黄蓉,反手在她腕上点了点,黄蓉咬咬下唇,把满腔愤怒压下。听到方吟淡然冷厉的开口,“道长此言差矣,我怎么不知道这屋内有亲人,此番过来只想问诸位一句,我们方家孤儿寡母,哪里得罪诸位了,居然如此陷害我娘名节!”
  
  “你……你不认我?”杨铁心跄跄捂胸后退数步,脸色苍白,双眸黯淡得如同死灰燃尽,无半分光亮。
  
  方吟目光淡淡一扫其他人的脸色,慢慢走进屋内,一字一顿开口,冰凉不含一丝温度,“你们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我为何要认?又如何认?难道我的父亲,可是你们一两句话就定下来?所谓的江南七怪全真道士便是如此英雄气概?在下今日可是长了见识。”
  
  杨铁心双眸瞪大,额头豆大汗珠滚滚而落,惨然一笑,“你,你娘没对你说过我的事吗?”
  
  “说什么?”
  
  “方兄弟,你……你当真不认……”郭靖见杨铁心一副凄惨绝望的模样实在不忍,也过来想劝了一句,方吟淡淡一眼扫过去,顿时住嘴。一旁看着的江南六怪亦觉得方吟此刻对杨铁心太过残忍,忿忿不平冷言嘲语起来,黄蓉横眉怒目,满脸激愤之色,方吟按住她的手,示意其莫要冲动,提气,扬声道,“郭兄弟,若是有一日,突然来个陌生的男子说是你爹,你认还是不认?”
  
  “我爹早就死了。”郭靖黯然,明显愣了神。方吟此刻含忿发问,凌厉犀利,竟把满室的喧哗给压了下来,众人都看向他,方吟看着杨铁心,一字一顿,“我爹亦早就死了。”
  
  “你……”
  
  这番,却是怎么也不会认了。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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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21 只看该作者 27 #
第二十七章滴血
  
  丘处机怒目相视,忿忿开口,“杨兄弟乃忠良之后,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混淆伦常,可对得起杨家列祖列宗么!”杨铁心脸色惨败,闻言身体不住打颤,穆念慈见父亲悲恸难支的模样,再也顾不得害羞,快步过来,搀住了杨铁心,扶他到一边凳上坐着,又去倒了杯热茶过来。杨铁心双手颤抖,怎么也拿不稳,穆念慈无奈又心惊,把杯子放到他嘴边,灌了几口,才缓和过来。
  
  呆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方吟,“你娘没给你信物么?她说我早就死了?”
  
  他语中犹自偏执把自己认定为方吟的父亲方离的丈夫,方吟眼神一凛,手一拍离他最近的一张凳背,“啪咔”直接把凳子拍得粉碎,冷厉喝道,“诸位三番四次诬蔑我娘名节,莫非我方家孤儿寡母,人善可欺!”
  
  马钰低咳一声,按住有些惊怒的丘处机,心中暗道,这少年好功夫,不知师承何处,且他与桃花岛交好,若是一个不慎,后果堪忧。黄药师的护短孤戾已是人尽皆知,他可不愿全真教平白惹上这样一个强敌。拱拱手,道,“杨小兄弟……咳方小兄弟切莫多心,只是这杨兄弟多年来寻找下落不明的妻儿,情急之下多有冒犯。你母亲当真说过这话?”
  
  言中尚算和缓,丘处机却冷冷一哼,斜眼看着方吟,一脸忿恨。
  
  江南六怪各有异色看着他,亦停了指责,但却形成合围之势,大有以势相逼之意,柯镇恶则冷笑,阴阳怪气说道,“有人与桃花岛主交好,岂会看上咱们这种浪荡市井的无能之辈,攀高结贵,哈!”
  
  听了这话方吟岂有不怒,身形一晃,电光火石般抢到柯镇恶面前,啪啪连甩两巴掌,气定神闲回到原处,不过是一刹那之事,屋内众人尚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吟打人,一时愣住。
  
  “小畜生你!”柯镇恶且怒且羞且气,他纵横江湖多年,性情乖戾,偏激暴躁,何曾如此吃过大亏,举杖便朝方吟扑过去,方吟冷笑,旋身避开,一掌只取柯镇恶的软肋,柯镇恶身子一麻,方吟抬腕夺过铁杖,侧身,杖首顶在柯镇恶喉咙,大有一吐劲便取其性命之态。
  
  一招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众人大惊。
  
  “再对我娘无礼,便如此杖。”方吟手微使力,啪就把铁杖给拗断了,江南七怪向来心高气傲,自认名震江湖,虽知五绝之东邪是绝顶高手,却也不曾把其弟子放在心上,更是因为张阿生之事对桃花岛人恨之入骨,嫌隙颇深,没想到方吟一出手便如此犀利。
  
  一瞬室内静寂,饶是马钰行走江湖多年见识颇广,亦没想到方吟如此轻描淡写就威慑住江南七怪之首的柯镇恶,一惊之下,有些骇然,心中更觉今日之事难以解决。
  
  丘处机的心情更为复杂,既希望他就是杨康又不希望他是杨康,如此年少高手他还是首次遇到,他既有这样本事未必愿拜自己为师,且他师门——五感交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江南七怪素来同行同往,打架亦是一拥而上,眼见只是一眨眼功夫,昨日和悦清隽的少年便染了一层淡漠戾烈,眼底眉梢俱是离离杀气。心中骤然一冷,有股怯意,停了停,朱聪上前道,“方家小兄弟,还请手下留情,咱们不过是为了拯救忠义后代,并无与你作对之意,不如你们好好谈谈,把这事弄过清楚明白,咱们也好做个见证。”
  
  他心计在江南七怪中最深,双眼一眯,便有了计较。
  
  可惜方吟并不卖帐,冷眼相看,没有答话。
  
  朱聪大为尴尬,韩小莹看了看羞恼得满脸通红的柯镇恶,又看了看一旁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的杨铁心,走过去,轻轻开口,“杨兄弟,你不如把尊夫人之事详细告诉这位小兄弟吧,也好解了他的惑,他年纪不大,也许某些事还不清楚。”
  
  杨铁心红着眼,点点头,脸上带了几分缅怀与伤感,“惜弱她最是心慈善良,就连家里的鸡鸭都舍不得杀,只要见了受伤的麻雀田鸡都会带回京妥善照顾……”黄蓉扑哧一笑,拉了拉方吟的衣袖,在其耳边笑嘻嘻说道,“阿姨做的饭可香呢,杀鸡宰鸭也是干净利落吧。”
  
  故意的耳语让众人瞬间黑了脸。
  
  丘处机眸色冷冷的看着黄蓉,心知其是故意这样说法,深深吸口气,转向杨铁心,“杨兄弟,尊夫人身上……可有什么表记没有?”虽对黄蓉与方吟如此亲昵行为有些不齿,却也不敢吭声。一时没注意身旁的郭靖黯了眼,有些酸涩。
  
  之前蓉儿都是对他撒娇的,可如今……原来,在她心中方兄弟更重要。
  
  自进门后,黄蓉根本没看过他一眼。
  
  “表记,表记……”杨铁心喃喃低语了片刻,在记忆中翻了良久,迟疑的摇摇头,他对那如花似玉的妻子极是爱怜,然要说什么深刻表记却毫无印象,丘处机一怔,眼露踌躇,见他还是有些浑噩茫然失神,真不知是怜还是叹,走过去拍了拍杨铁心的肩,“杨兄弟,你别急,慢慢想不打紧的。”
  
  杨铁心却似听不到丘处机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嘿嘿痴笑,而后突然扬声道,“我知道她就是惜弱,我认得的,哪怕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我的妻子怎么会认不出呢……她就是惜弱,我的妻,我找了好久的妻子……我认得,我就是认得啊……”
  
  渐渐的压低了声音,如同带血的乞求,时而含糊时而清晰,絮絮叨叨说过不停,郭靖见他反复就这样几句,忍不住开口,“可那晚你不也认为王妃是杨夫人?后来才说认错了。”
  
  一句话未完,丘处机黑着脸喝道,“郭靖!”郭靖愣了愣,看到几位师傅俱是一脸不认同,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黄蓉方吟也没想到郭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对视一眼,均有些好笑。看来这郭兄弟/靖哥哥还真是憨厚可爱啊。
  
  室内静了片刻,方吟朝丘处机看去,他知道满屋的人杨铁心神智混沌可以忽略不计,江南七怪不过是冷眼旁观,柯镇恶被一招制住,若非再度被逼急,定不肯再做什么,而丘处机则不知出自什么目的,似乎很是希望自己就是那杨康,沉吟片刻,淡淡开口,“原来如此,近几年方家客栈开始赚钱,不少人见我年幼,以为少不更事,开始百般算计……为钱为利小人嘴脸我本已看习惯了,没想到连江湖大侠们也想分杯羹。王妃攀不上了,便来算计我这毫无根基的小孩子么?若无真凭实据,别怪我不客气了。”
  
  眼眸黑澄,凝滞淡漠,虽无半点杀气,却森寒刺骨,丘处机一滞,冷喝,“贫道岂会在意那黄白之物,你未免太过看轻贫道了!”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语气,这态度,分明把他们当做是强夺豪取的恶霸,就为了那几两银子,他可完全不知道这人哪里有钱。
  
  想到这里,不由细细打量过去,方吟穿了一身掐金丝带银点的雪锻锦袍,腰间佩玉,横了一支玉竹腰带,头上亦插了一支通体洁白莹莹生辉的玉簪,腕上还有一串红麝珠,瑰丽宁和,雍华怡然。愣了愣,这身装扮,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豪门贵公子,与杨铁心的憔悴落魄癫狂状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他这种想法,貌似,大概也情有可原……
  
  一时无语,下意识瞄了眼杨铁心,摇摇头。
  
  杨铁心还在翻来覆去的喃喃自语,突然韩宝驹开口道,“既然这样,我倒有个法子,不知诸位可愿一试,这双方各执一词,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若是能早日父子相认,夫妻见面,也是好事。”
  
  方吟微沉吟,眸光微起涟漪,大概也猜到了他的用意,嘴角略勾,似嘲似讽,淡淡开口,“不知有何办法。”
  
  “滴血认亲。”韩宝驹自信开口。
  
  “不错不错,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丘处机忙点头赞同,自古滴血认亲就是父子相认的凭证,如此一来也算是明确证据了,是与非立即就能辨明。
  
  果然如此。
  
  方吟哂笑不语,杨铁心双眼一亮,急急点头。
  
  黄蓉眼底闪过了一抹诡异,看着方吟,笑意盈盈,等着下一场热闹。
  
  见大家都没异议,方吟当场拿了桌上的杯子,从窗边洗漱盆里勺了清水,然后刺破手指,滴了几滴血下去,在众目睽睽下走到穆念慈身边,歉意一笑,“穆姑娘,恕我轻狂失礼了。”这几日他冷眼看着,多少也知道穆念慈与杨铁心的关系,更对这个善良坚强的女子有几分好感。穆念慈愣了愣,不明他何意,“呃?”
  
  想要询问,略略踟蹰,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一怔,食指一痛,却是方吟以劲风划破其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缓缓沁出,滴下,方吟把杯子移过去,让众人看清。
  
  血落在杯中清水,缓缓化开,但依旧清晰可见与杯中的原本的血凝在一起。
  
  怎么可能?!!
  
  众大惊。
  
  这方吟若是杨康,只能跟杨铁心的血融在一起,怎么会跟穆念慈的血融合呢?穆念慈可是杨铁心的养女,难道他——
  
  一时诡异的目光纷纷落在杨铁心身上,看着他煞白了脸,全身抖得极为激烈,大喊大吼,“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跟杨夫人不是情深意重吗?眼下这样,算什么。突然一时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就连穆念慈也白了张脸,嫣唇颤颤,后退数步,看着杨铁心的眼是惊骇与凄苦还有几分哀凉。
  
  唯有方吟与黄蓉相视一笑,淡淡一扫室内诸人神情,嘴角尽是淡薄的嘲笑,冰冷无情,杨铁心骤然冲向方吟,“你说谎,不可能,不可能的!念慈只是养女,她不是我亲生女儿,我只有康儿,只有康儿……”
  
  才冲到方吟面前,身子一顿,颓然倒下,方吟反手朝他背部拍了几下,又按住了他的脉息,点了几个穴道,手上一翻,现出几枚银针,疾电般刺下,缓缓站起,手上杯子依旧水波不起,“我看你们还是带他去看看大夫吧。”
  
  言下之意,这人是个疯子。
  
  丘处机又窘又气,又带几分尴尬,马钰见他神色不对,生怕又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忙朝方吟问道,“不知方兄弟为何与穆姑娘的血能融在一起,莫非你们……”
  
  眼下这样,真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了。
  
  方吟朝门板边斜倚的黄蓉勾勾手指,黄蓉一别头,不理,方吟好笑,走到郭靖身边,“失礼了。”又是一道劲风划过,这次郭靖的血竟也融了进去,众再惊,这,这——怎一混乱关系啊,唯有朱聪似想到某种不可思议的事,呆呆的看着方吟,满眼是惶惑。
  
  “我的血似乎能跟任何的人相融,各中缘由,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儿时吃多了药,血沾了药性,才如此吧。”方吟淡淡开口。其实是一开始方离就告诉了他们,所谓的滴血认亲根本不可信,当然,那时方离并无未卜先知本领,不过是在黄药师教导他们药理时信口说了几句。古代还是有不少迷信误区,她可不想娃娃蓉儿无知而误事。然则方吟自不会解释这点,于是扯了句谎出来。
  
  众默,看着杨铁心,再看看似乎松口气神色复杂的穆念慈,心里亦不知是什么滋味。
  
  “若无任何凭证,还请诸位下次莫再胡言乱语侮辱家母的名节,否则,就莫怪方吟狠毒了。”言罢,把杯子放在方桌上,转身离开,恰恰在他走到门口时,桌子突然裂成四片,如同绽放的花,朝四面倒下,齐齐整整。
  
  在场的人脸色全变了。
  
  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方吟刚才明明没有接触到桌子,怎么会断得如此齐整,难道仅仅靠那杯子?若说一掌把桌子拍裂,在场之人均能做到,然则不用任何工具,不用接触,便能做到齐整把桌子劈开,这力度这功夫——思及此,均有些不寒而栗,这个少年可谓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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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同行
  
  没到第二日早晨,方离就醒了,是饿醒的,她足足睡了三日,只是昨日傍晚才喝了碗粥,自然饿得快,还没睁眼,就觉得腰间有些沉沉感,侧头一看,是方吟斜睡在她身边,手臂搭在自己腰际,似环抱似禁锢。心下一叹,知道娃娃又被吓到了,所以才像小时候那样,又对自己寸步不离,对着他微微一笑,亦舍不得惊扰过去,正打算继续睡,耳边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醒了?”
  
  方离抬眼看去,是黄药师,他站在窗边,晨霭濛濛,朝霞喷薄,一时却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怔了怔,没想到竟然连黄药师也留在一旁看护自己,心里有些惭意更多的是暖意,“嗯,没事了,谢谢你。”
  
  黄药师目光落在方吟手臂上,瞥了眼方离,淡淡道,“是他比较辛苦,一宿没睡,刚才才……”一语未了,方吟已经睁开了眼,眉宇温润,脸对着方离的肩膀蹭了蹭,“娘,饿不饿,蓉儿煮了鸡丝蛋花粥,很香的。”
  
  “都说是疏影横斜水清浅了,方哥哥你故意的。”黄蓉跺着脚从门外进来,瞪了眼方吟,扑到方离身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大大松口气,“热退了,这下好了。”
  
  方吟斜睨她一眼,坐起身笑道,“你说的那个谁听得懂是什么,倒不如我说的清楚明白。”黄蓉一哼,不屑丢了记白眼过去,忿然,“被你这样一说,什么意味都没了,人家费了好大功夫,里头还有冰镇的梅花瓣,梅子羹,酸甜可口,清爽宜胃,最是适合阿姨喝呢。”
  
  听着两人熟悉的吵嘴,方离忍不住一笑,拍拍方吟的头,又揉揉黄蓉的头,“那就多谢你们了。好了,既然大家都饿了,就一起吃吧。”一番说合下,两人自然都住了斗嘴,一时洗漱吃毕,方离觉得精神不错,便想出去走走,但却被众人制止,道她身子尚弱,还是静养为好,方离默然。
  
  于是在京都停留数日,一则方离静养,二则难得过来,方吟自要看看本家生意状况,黄蓉大感好奇,便跟随在后,说说笑笑指点询问,倒也有一番兴趣。方吟对那日之事感觉没什么兴趣,于是没把那事告诉方离,就他看来,经过他那么冷嘲热讽言明金银财帛之事,自恃清高的江湖客多半要不屑远离。
  
  切,如果不是恃着自己武功高强就来一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他们哪来的钱财可用,其实不过是偷蒙拐骗强取豪夺。他自己靠着双手辛苦赚钱有什么不对,清高顶什么用,有本事餐风饮露去。
  
  既然如此三日后郭靖请他一聚欣然答应了,不过三句话功夫已是沉下了脸,抬眸冷冷看过去,声音阴鸷,“原来那日方某的话你们没听清,如此,很好,很好。”音落,手上的杯子同时化为粉末纷纷落下。
  
  他并不介意他父亲是贫穷是疾病是困苦,可是那个男人,把他娘从三楼推下来,这么多日来,由始至终连一句担心的话也没问过,见了他,只一味要认妻认子,完完全全没在意过他们这十几年的生活如何,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过欺负。这样的爹,他绝对不要,他不求自己的父亲有什么成就,至少要爱护他娘,若连半分也做不到,宁愿没有父亲!反正他娘一点也不记得旧事,就当做父亲早亡好了,这么多年来,他早习惯了没有父亲了。
  
  黄蓉磨牙,瞪了一眼方吟,都怪方哥哥,干脆一掌把他打死了事,用什么截脉手,白费劲!继而转瞪郭靖,笨蛋呆瓜,这么容易被人算计!
  
  郭靖忙急急摆手,慌乱的解释道,“不是不是,方兄弟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杨大叔的意思只是跟你们一同上路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不是不是,我们的意思只是大家一起走,路上有伴也好说话……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们在一起……我,我……”脸涨得通红,越说自己越急,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方吟所想的事自然没出什么岔子,丘处机虽另怀心思别有算计,然见方吟如此不冷不淡驱客,自然心生不忿,心内不满诽谤再多到底碍于身份不会直言,而江南七怪见此有喜有惊有也淡淡的尴尬,也不好多留,与丘处机等说了几句客套话,听他说了些低头认输的忿忿之语,端着架子添了几分喜悦便离开了。江南嘉庆之约自是作废,解了数年心事,都有些高兴,便兴致勃勃游走江湖去了,丘处机亦大感沮丧无奈,第二日也离去。只有郭靖放心不下杨铁心,留下看顾。
  
  没想到杨铁心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他有些为难,但心里又夹了份私心,少年心性,与黄蓉相伴数日,对那巧慧灵心的少女动了情愫,自然舍不得别离,于是便过来询问一番。但他实在不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惹恼了方吟黄蓉。
  
  见他这样,黄蓉心里有些复杂,白了一眼嗔道,“靖哥哥,你不是被那个姓杨的给收买了吧,他嘴里说的是什么啊,若是你娘被人这样欺辱,你生不生气?”
  
  “我……我娘不会有人这样说的,我爹他已经死了,所以,所以……杨大叔他不是故意的……”郭靖大觉尴尬,硬着头皮替杨铁心解释道。
  
  黄蓉冷笑,“原来不是你娘,便如此。”
  
  “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有看不起方大娘……我只是,我只是……杨大叔他好可怜……”郭靖夹七夹八的解释着,满头大汗,一旁的穆念慈施然走到方吟身旁,深深一福,“方家兄弟,这事的确是我爹的不是,我在此向你赔礼了。我爹他只是寻娘多年,一时入了障,他……这番上路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不会再让他胡言乱语扰了尊堂的清净,你们就当做是多个同伴一道上路,路上我会尽量好好开解爹。情非得已处,还请多多见谅,我在此先对你们磕头了。”言罢就要跪下叩头,方吟忙伸手止住,“穆姑娘,快别这样。”
  
  她这般似悲似恸茫然苍凉苦叹神情倒让他想起昔日情形,他与方离孤身行走江湖,亦是有许多不得已之时。
  
  “穆姐姐,你快起来吧,我又没怪你,那是你爹,不关你事。”黄蓉走了过去搀住了穆念慈,轻声缓语劝解道,“你没带你爹去看大夫么?你们打算去哪里?”言下之意似乎允了。穆念慈大为感激的朝她点点头,低声道,“爹爹他不肯去看大夫,我想……这里住着也不是事,干脆回家吧,路上……路上再好好跟他说,久了他总归明白过来。”
  
  她爹寻了她娘一辈子,早已耗尽心神,只怕时日无多,所以即使太过为难人,太过自私,她也想了了她爹最后第一个心愿。不过,她亦会尽心尽力守在爹的身旁,免得给人家带来麻烦。同为女子,自是知道名节的重要性。
  
  那日她以为可以终身有托,没想到那人只是骗她,只是想让她守着这个信诺蹉跎一辈子,也是,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世子,她只是颠沛流离的草莽之人,怎会因一场比武就能终身相伴呢。是她自视过高了,她爹其实不过是想借机看清王妃是不是娘而已,一场阴错阳差,她还是跟爹回故居算了,日后,日后再做打算吧,也许……也许日后在当地找个朴实的庄稼人嫁了,跟她亲生父母一样平淡的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方吟瞄了黄蓉一眼,没有开口,他知黄蓉此刻定有盘算,否则不会松口。没想到事情突然峰回路转,郭靖忙忙点头,想想又摇头,“我还有银子,是师傅给的,我会带杨大叔去看大夫,我也会路上照顾穆姑娘,我也会照顾杨大叔,咱们,咱们什么时候上路都行。”
  
  不理会郭靖一脸的期待,黄蓉松开手,又从荷包里拿了两个小银锭,塞到穆念慈手上,“穆姐姐,你拿去路上用吧。”
  
  “不不不,我怎么能用你的银子呢,我……不能收下。”穆念慈忙把银锭还回去,语音一顿,略微尴尬赧涩,“我爹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我怎么能再受银子呢。”黄蓉摇头,“这些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穆姐姐,你就收下吧,我挺喜欢你的。”
  
  因为这些都是大实话,穆念慈抬头看着黄蓉眼底的柔和与关怀,心中一暖,感激的合拢了手掌,含泪点头。黄蓉又宽慰了她几句,便拉着方吟走了,身后郭靖看着他们的背影,隐隐有些闷然,初期的喜悦一下落了下来。
  
  “说吧,又打算做什么?”才走出走廊,方吟似笑非笑瞄着黄蓉,黄蓉皱皱鼻子,嘀咕一句,蹭到方吟身边搂住了他的手臂,“方哥哥,你还记得当年咱们的话么?”
  
  她一句话没头没脑,但方吟一听就明白过来,好笑又无奈的敲了敲她的前额,“胡闹,这事咱们说了不算,也得娘跟你爹答应才行啊。”
  
  黄蓉一撇嘴,朝背后紧闭的房门冷厉一瞪,“再不想法子,阿姨就被抢走了,那个臭男人,哼,癞蛤蟆也不知羞。”然后又哀怨一叹,意有所指,“都怪爹爹,笨死了。”全天下会说黄药师笨的人就仅有黄蓉一个了,方吟更为好笑,既明白缘故,便没再多说什么。
  
  反正,他娘就算不嫁,他也会照顾一辈子,若是要嫁,他肯定备份好嫁妆风光的嫁出去,更要好好试过那男人会不会真心对她好,肯照顾她,守护她,绝不会欺负她。
  
  他的娘,值得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数日无事,待第三日清晨,上路的便是两车两马。方离见到杨铁心在另一辆车上,眼底有些诧异,只是看了看方吟,摇摇头,没说什么,上了车,黄药师干脆把这人当透明,然见黄蓉一脸嘻嘻笑,还是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略感莞尔。
  
  就知道两个小孩子别有算计,他虽然不曾出房门,但对于那日之事隐隐有几分知道,因此对于杨铁心,亦有几分复杂,但他素来心思沉凝,脸上没什么异样,让一直紧盯着的黄蓉挫败叹了口气,方吟侧头,眼底好笑一闪而过,便没留意到黄药师那微微一颤。
  
  夏日炎炎,远山抹黛,风过叶底,一抹浮云浅浅在澄清碧空划过,忽有似无,带来闷热的气息,黄蓉乖乖留在马车内听从黄药师的教导,她离岛数日,功课肯定落下,寻到机会,黄药师岂有不大补一通,方离则如常般在旁边自己翻着药书,偶尔喝口茶,伸手摇了会折扇,感觉凉快了些,想了想,拎了满壶的青草桑叶茶,递给正停下歇口气吃点心的黄蓉,指着身后,“把这个给他们送去。”
  
  桃花岛自有良驹,但为了身后跟随的马车,便放慢了速度,一路晃悠悠前行,看看山色远景,一清冽一温润的教答之声亦悠悠传开。
  
  黄蓉脸一皱,“不要,他们都不是好人。”接过方离手上的折扇,殷勤替她扇了下,“反正他们也有车,肯定有茶水,干嘛用得着这么讨好他们啊。”
  
  “别小气,就一壶茶而已。”方离莞尔,推了推黄蓉,夺回折扇,“咱们车上有冰块,又有点心还有小炉子,他们未必有这些,万一中了暑气就不好了,出门在外的,能帮上一把就帮吧,你不是喜欢那穆姑娘吗?”
  
  黄蓉扁扁嘴,有些懊恼刚才的多话了,但想到穆念慈,也有些心动,朝方离处蹭了蹭,“那今晚我要跟阿姨睡。”一番讨价还价你不依我不饶模样,方离更是好笑,“行,我的小姑奶奶。”这么小黄蓉都十五了,还这么腻着自己呢。
  
  见方离答应了,黄蓉顿时喜上眉梢,她年纪大了,也不好再多腻在方离身边,逮到机会,自然欣喜不已,急急拎起壶,嘴角一弯,提气纵身,便从窗口掠出,在车顶点了一点,翻进了那窄小的马车内,郭靖一怔,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急急喊了声,“蓉儿。”不闻有答,沮丧低了头。
  
  车厢内穆念慈对着方离的好意,感激中带几分苦涩,她把壶嘴放在杨铁心嘴边,“爹,喝口茶吧。”他们并无带杯壶,所以只能直接倒入口了。
  
  “是惜弱吗?”杨铁心一手就抓住穆念慈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要折断其手腕,穆念慈痛楚得眉梢动了动,深吸口气,摇头,“不是娘,是方?家大娘。”重音放在了方字上。
  
  杨铁心怔了怔,“……是方大娘?”
  
  穆念慈颌首,笑意淡淡,有些悯然也有些无奈,“是的,是方大娘,不是娘。”见黄蓉有些愕然,本想解释,却觉不好措词,踌躇片刻,尴尬轻声道,“爹有些……我会看着他的,你放心。”
  
  见杨铁心闻言便呆呆的坐在窗口,看着前面车影,神宇憔悴麻木,沉默呆板,眼圈乌黑,心下也有些叹意,“那穆姐姐你自己多些辛苦吧,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吧。”言罢,翻身离开。回到车上,便看到了方吟,眉眼一弯,“你上哪里去了,怎么刚才不见你呢?”
  
  方吟摇了摇手上的白缎,“等着,待会给你些好吃的。”说着临空用力一震,一股蜂蜜的清香扑鼻而来,黄蓉愕然,“咦,是蜂蜜?方哥哥你哪里弄来的。”方吟轩眉微挑,眼底浮笑,朝方离笑笑,方离照常习惯拿个瓷碗放在下面,回以一笑。
  
  拎起已经渐渐变色的白缎,另一只手则食指与拇指从下往下一锊,莹透的液体盈盈而落,片刻便满了一碗,方吟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莹亮金黄的液体盈满一杯,递给方离,弯眉笑吟吟,“娘,好吃不。”
  
  方离接过,轻尝,同样弯了眉眼,勾了唇角,“很甜,娃娃好棒。”
  
  就如多年前一样。
  
  蜂蜜好吃又有营养,所以最初是方离包裹全身,自己辛辛苦苦从树上弄下来的,后来方吟学了武艺,便自己去弄。这种甜腻温美的味道,是他们记忆深处的美丽,是任何点心甜品都比不上的香甜入心。
  
  从窗口透进的阳光,很暖,亦把方吟手指沾着的蜂蜜耀得莹亮发光,方离放下杯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握住他的手,比阳光更暖的温度穿过她冰凉的指尖,细细替他擦拭干净。
  
  黄蓉看看方吟又看看方离,把手指亦伸过去,学着方吟的样子去锊,但可惜她是初次,有些力度不匀,差点就弄得四处是,好在还有另一只手适时接好,看着满手的蜂蜜,眉蹙了蹙,把手伸到方离眼下,“阿姨,也给我擦擦。”
  
  “好。”方离无奈,怎么连这个也要抢啊。却松开方吟,转握黄蓉的手指,倾身过去,黄蓉顿时眉开眼笑,最后看看有些湿润的手指,眼底色彩亮了几分,黄药师一直默默不语看着他们,嘴角亦渐渐勾起。
  
  方吟又锊了几下,直到把蜂蜜都锊了出来,这才把白缎袋子丢开。继续让方离替自己净手,然后靠过去,拿起方离刚才放下的折扇,信手帮她扇来几分凉意。
  
  心里有些微涩,娘的手还是暖不回来,明明都热得出薄汗了,还是那么冰凉。都怪自己~~
  
  黄蓉端起碗,小心翼翼倒了三杯,递给黄药师,方吟,最后自己,小口啜着,“真甜,阿姨,今晚我做个蜂蜜鸡肉给你尝尝看。”
  
  “好啊,蓉儿的手艺一向很好。”
  
  “嘿嘿,阿姨喜欢吃我就常做。”
  
  听着前面马车的欢声笑语,再看看身后沉默的两人,郭靖挠挠头,大大叹了口气,突然感觉,这一路,他们是不是不该跟随呢?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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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26 只看该作者 29 #
第二十九章爱护
  
  远山连绵,北方多松,一眼看去,枝叶茂盛,新松老柏林林而立,密密麻麻,望之不尽,藤蔓盘缠,虬根横斜,夕光如碎,洒了点点金翠,黄蓉侧头看着天色,又看看那片恒绵不尽的松柏林,转头喜道,“今晚在这里住吧,我跟阿姨睡,方哥哥你守夜,爹爹……嗯,爹爹你呢?”
  
  为难了一会,直接问向黄药师。
  
  “无所谓,哪里都行。”停了一停,瞄了眼窗外,意有所指道,“我与方吟一人守半夜。”
  
  这番上路因有杨铁心等跟随身后,速度放缓了不少,本来按平常速度,能赶得及到下一个镇上,如今却只能露宿在外。这种情况想必一路还会继续发生。
  
  黄蓉鼻子冷哼,“他们真是慢吞吞的,比乌龟还慢,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了。”眼睛一转,嘻嘻笑道,“要不咱们明天就甩开他们?”
  
  而且看样子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啊,真是浪费时间。
  
  方离屈指弹了记黄蓉的额头,笑骂道,“胡闹,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守约,哪有这样折腾法。”见黄蓉捂着额头扁嘴不悦模样,又好笑又无奈,伸手替她揉揉,“好了,你不是说穆姑娘打算回家么?咱们又没什么目的地,干脆就把他们送回家,当做去江南看看风景吧。”
  
  回去牛家村么?
  
  思绪远了一瞬。
  
  既然方离放话了,黄蓉也只能默许,她本来只想出来玩,去哪里倒也没多在意,最重要的是人多,热闹,有戏看,喜欢的人陪着,去哪里都行。郭靖很好说话,哪里休息都行,穆念慈要照顾神智混沌的杨铁心自无意见,于是先找了个比较空旷的平地,哑奴把马赶到一边休息,顺带出去割些长草回来喂马,众人便开始分工合作了。
  
  方吟抓了黄蓉一同去找柴火,郭靖自也跟过去,黄药师在车还没停下前就出去了,黄蓉扯着嗓子喊了句,“阿姨要吃蜂蜜煨鸡”方离非常无语,是我想吃还是你想做呢?晚餐自然也就有了着落。剩下“病弱人士”方离就留下看行李。
  
  穆念慈才把杨铁心搀下车,便看到方离拿了把扫帚在扫地,把枯枝败叶扫到树脚,清出一方干净的地,又从车上搬了锅碗瓢勺出来,看到她,转头微微一笑,停下,拿起一张小木凳放在树下,“带你爹坐下吧,他们很快就回来。”
  
  “……谢谢。”穆念慈呆了呆,最后只说出这句话来,因在深林中,光色黯淡许多,连带风中也沁了几分寒意。然后搀了杨铁心过去坐下,方离早晨时已经觉得杨铁心有些奇怪,此刻见他神情呆板,需要穆念慈搀扶才能走,让他坐便坐,佝偻龙钟,蜷成一团,不言不语,简直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心里有几分复杂。
  
  她真没想到只是数日不见,杨铁心竟苍老憔悴至此,一时也有些悲意。
  
  正想说几句什么,一时又不好说出来,叹口气,从车上拿了碟绿豆糕递过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他们还没回来得这么快。”却与刚才那句话相反。穆念慈看着精致的翠绿点心,低下了头,慢慢的拿起一个,撕了一小片放入杨铁心的嘴里。一路行来,她已经收到了两壶凉茶,三碟精致点心,还有若干水果,这份细心关怀,真是头次遇上。
  
  初时惊讶感激,而后……习惯了,反而心情更为复杂。
  
  方离才把锅碗放好,方吟已抱了一大捆柴火回来,身后郭靖同样如此,两人分别在东西两端生了一堆火,郭靖忙完,正想招呼穆念慈过来火堆旁坐,一转身,就看到方吟居然生了两堆火,
  
  “方兄弟,这个……”虽然是夜凉风寒,毕竟还是盛暑时节,有必要生两堆火,那么怕冷吗?何况他们一行才七人,两堆火已经足够了。
  
  微微困惑。
  
  把随身带着的驱虫药往火中一丢,四周顿时漫了股浓浓的药味,一种说不清的味道,但不算难闻,方吟把手上的药草往郭靖那头一丢,“这个能驱赶蚊虫蛇鼠,丢些到火中就行,咱们再去找些柴火回来。”又转身对方离道,“娘,你坐下休息,这些待会我们回来再做。”
  
  “没事,娘不累。”方离拍拍方吟的肩,“娘先把粗枝细枝分开,待会你们回来好铺床。”方吟轻轻一笑,肩膀在方离的掌心蹭了蹭,伸手替她摘去肩上沾着的叶子,“不用了,这次都是烧火用的柴,铺床那些我还没去拣呢,嗯,要不娘先炖点汤,我记得黄叔叔有把药材都放进车内。”深知方离是闲不下来方吟想到了个方便简单的活。
  
  呃,这些还只是烧火用的铺床的没拣?郭靖更加疑惑了,但又不好再问,等方吟又叮咛了几句唠叨两句后,才一同跟了过去。方离等方吟郭靖离开,大大叹了口气,没想到跟小时候倒过来了,之前是她念叨娃娃,如今换作娃娃念叨她了。
  
  也好,娃娃这样,她非常高兴。
  
  伸指探探林间的风凉,朝穆念慈招招手,“过来这边坐吧,有火暖和些,我熬了些药膳汤,味道是有些古怪,但养气补神,待会多喝一点吧。”说着便去车内翻药材了,穆念慈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呆,才把杨铁心带到火篝边坐着。
  
  看来这几个人中就她最轻松了。
  
  一阵忙碌后,方离拭干净手,走到穆念慈的身后,看她一小片一小片撕着绿豆糕放入杨铁心嘴里,偶尔又拿起水壶灌了口水,还拿帕子替他擦着嘴角的糕屑与水渍。默默看了会,略微踌躇,“你爹他……若是我说得过分还请别见怪。我看你爹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不找大夫瞧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穆念慈苦涩一笑,放下已经吃完的空碟,从身侧拿了根树枝往火篝里丢去,声音有几分黯然,“我也知道,只是爹爹他……”仰起头,侧过身,看着方离,眼里有几分期盼与无法言喻的惶急,“你……你当真不是我娘吗?”
  
  见方离一副错愕之色,黯然垂眸,知道自己问得太直白,勉强挤了抹笑出来,“阿姨别见怪,是我鲁莽了。只是我爹他找了许久,找得人都有些入了魔障了。他说你跟我娘很像,所以……你当真不是?”
  
  她神色憔悴,眼底是压得极深的悲苦哀寂,与最初在京都所见比武擂台上的神采飞扬明朗欢畅根本就像换了个人,想必这几日承受了难以言喻的痛苦。黄蓉也渐渐把近日之事说了出来,她也大概知道一些。
  
  所谓比武招亲后,杨铁心看出王妃仿似包惜弱,刚好小王爷又借机把他们掳走,想着软禁与哄骗他们,他便将计就计去寻妻,没想到是一场误会,再加上丘处机骤然杀出,江南七怪莫名出现,还有义兄之后郭靖,种种异变让他心情大起大落,而后,方离的出现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只怕是骤喜骤悲,大惊大骇,情绪变化太激烈,一时思绪混乱迷蒙,就是精神受到严重刺激出现的思维破裂情感障碍。简单来说,就是偏执自闭。
  
  方离眉心微敛,有些心疼穆念慈了,她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家人突遭不幸,只能靠着自己承担起一切,被迫长大了。揉了揉她的头,“抱歉,我真不是,不过,如果你有什么难事不妨找我,我家娃娃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穆念慈眉梢一动,脸颊白了几分,心底隐隐绰绰却又升起几分释怀,侧头看了看神情麻木且形容枯老的杨铁心,伸手掩上了眼,是啊,她爹这般模样怎么配得起如此温柔清逸的女子。
  
  “怎么了?被烟迷了眼吗?”方离看她的手一直遮着眼,有些担心,穆念慈摇摇头,静了会,点点头,“嗯,是啊,不过,没事。”
  
  方离担心看着她,“真没事?要不我替你看一下,烧柴火的时候是很容易被烟灰入眼的,只是揉很难揉出来,万一伤到眼睛就不好了。”
  
  听她一副深有感触的语气,穆念慈大为好奇,“阿姨你常露宿在外吗?”见她神情舒然,方离又多看几眼,才放心下来,笑道,“哪能啊,在外面诸事不便,我们孤儿寡母的岂不危险,只是偶尔不得已为之,那时夜静林深,听着风声呼呼,还挺可怕的,对了,你也跟你爹一样餐风露宿,很是辛苦吧。”借着这打开话题,一时两人说说笑笑,颇为愉快,突然一声惊呼从后面响起。“阿姨你怎么又站在风口了,当心又着凉,真是的,我走开一会儿你就出事,方哥哥回来肯定骂我。”黄蓉刚抱了一大捆的干草回来,见到两人,脸色顿变,随意一丢,忙忙冲上来,从车内飞速翻了件外套出来,披到方离身上,狠狠跺脚。
  
  方离翻了个白眼,“行了,阿姨哪有这么娇弱,这么唠叨的,看穆姑娘笑话你。”说着,走了过去,信手拉了拉披上的外套。指着一旁用瓦罐熬着的药汤,“来,试试味道如何。”黄蓉自是从一旁拿起勺子尝试,喝了一口,点评一番。
  
  穆念慈一怔,脸色微白,瞪大了眼,方离一走远,立即感觉夜风强了两分,而身子亦颤了颤,她完全没想过方离竟然会站在风口替她挡风,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已,她对她,竟如此关怀。
  
  眼眶红了红,抬头,这才压下泪意。
  
  对于黄蓉,她此刻真是十二分的妒忌。
  
  如果,如果阿姨是她的娘,多好。
  
  一般人在外过夜,哪个不是随意找了个平坦的地,烧了篝火,用衣服裹了石头,枕着就睡了,或者仗着功夫好,寻棵大树,在树枝杈叶茂盛处半躺也了事,可是,可是这方兄弟……
  
  郭靖目瞪口呆的看着方吟把刚才烧红的篝火合拢在另外一处,刚才那里用扫帚把灰烬与还有些余烬的炭火细细扫平,用脚踩实了,然后铺上干草,架上粗枝,细枝,再铺干草,最后是宽大的布毯。
  
  这——太过繁琐细致了吧!
  
  拍了拍软软的床铺,方吟朝方离笑笑,“来,娘试试舒服不。”方离还没答话,黄蓉欢呼一声,跳了过去,在上头滚了两圈,“方哥哥,你好厉害,居然弄得这么舒服啊。”
  
  方吟纯黑的眼眸弯了弯,漾出一痕温柔与骄傲,“那是娘教我的,以前都是娘替我铺的床,如今我自然要替你来铺。”
  
  “啊,给我的?”黄蓉喜上眉梢,又滚了两滚,突然想起一事,脸一皱,“可是,可是我答应了跟阿姨睡啊,这地方是不是太小了?”左右看了看,就一个人的地而已。
  
  方吟上前敲敲她的头,“娘可是睡车上,你打算跟她挤。”
  
  他们的马车是相对比较宽阔,然到底还是个不大的空间,四人在上面有些拥挤,三人刚刚好喝茶聊天,但要是睡觉的话,一个人比较舒适,两个人就相当狭小了,黄蓉立即摇头,“那我睡这里。”想了想,又有些遗憾,蹭到方离身边,“阿姨,能不能把一起睡觉放到下一次呢?”
  
  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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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3:27 只看该作者 30 #
第三十章蛇变
  
  过了片刻,黄蓉突然抽抽鼻子,朝树后扑过去,郭靖一惊,还没开口,方吟已是笑道,“是黄叔叔回来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好吃的呢。”没会会,黄蓉手上拎着一串的野鸡走出来,另一只手还有个小布兜,对着方离扬扬,“阿姨,有桑葚,待会我做点果酱,阿姨喜欢甜点还是酸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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