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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_13 安意如(当代)
  他眼睛一转,突然【朗然说道:“说甚么报仇算帐,连自己师父给人害死了都不知道,还逞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梅超风一怔,急促冲过来,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被她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快放手!”梅超风毫不理会,只是喝道:“你说甚么?”裘千仞道:“桃花岛主黄药师给人害死了!”陆乘风惊叫:“你这话可真?”裘千仞道:“为甚么不真?黄药师是被王重阳门下全真七子围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风与陆乘风放声大哭。】
  
  不待他说完,方吟满眼怒气,“你若是虚言哄骗,便如这桌。”掌上吐劲,哗啦啦,黄花梨八仙桌整张裂开倒下,裘千仞脸色顿时惨白许多,他冷哼一声,回眸看向黄蓉,却见黄蓉一张脸已是惨白,眼眸凄楚,便是薄薄的下唇也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仿佛不可置信般,颤颤站起,“你……”一个你字才出口,微微翘起的唇角却分明有线血丝漓漓流落,飞快的滑过绝白的下颌。
  
  殷红刺目。
  
  “蓉儿。”方吟一把抱住了她,一手探脉,黄蓉呆了呆,低头看着衣襟上的血滴,抹去唇角的血痕,“不妨事,一时血不归经。”
  
  她对父亲的绝世武功原是敬佩无比,毕竟父女情深,乍然听闻这一噩耗,伤恸难忍,身子轻颤,手腕痉挛,紧紧拽着方吟的衣襟,“方哥哥……我爹,爹爹他……”泪珠滚滚而落。
  
  方吟摇摇头,“黄叔叔不会有事的。”虽然全真的那个臭道士有些狂妄偏执,然则另一名道长倒有几分潇洒风骨,不像做出这种事的样子。臂上紧了紧,手掌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眉宇温润,眼底神情仿似抚慰,“你别忘了,那家伙是什么人。”言罢,转头看向裘千仞,眸色冷凝,透出寒峭的杀气,“你既如此说,那我问你,黄叔叔身边的人又如何了?”
  
  他身边的人?裘千仞怔忪,他只知道江湖传闻东邪黄药师离群索世恃才傲物独来独往,身边怎有人?然则他心机转动极快,当下料定应是下仆或者徒弟吧,眼睛一眨便答道,“自然跟他一样都死在了全真七子手中,同归于尽。”
  
  这话一出,桃花岛的人均知道刚才的话肯定是骗人的,漫说黄药师岂有这么容易被围攻致死,就算有何深仇大恨非得斗得你死我活,自恃身份的全真教人也没有道理去欺负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黄蓉忍不住一笑,揉了揉通红的眼圈,站起来,走到裘千仞身边,【左手轻挥,已用“兰花拂穴手”拂中了他背后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没有死?你说他死,我就要你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钢刺已抵在他胸口。】
  
  裘千仞只觉身上一阵酸一阵痒,难过之极,还不曾开口,黄蓉笑吟吟又道,“你可想仔细再答,若有一字骗我,我就挖了你的眼喂鱼,割了你鼻子喂狗,剁了你舌头喂蚂蚁,叫你今生今世再无法骗人。”清音娇柔,低回婉转,笑靥生春,娇美无匹,偏生语意寒戾,犹如修罗,过了会裘千仞方颤声道:“只怕没死也未可知。”
  
  陆乘风见黄蓉问话不得要领,又是以武相挟,生怕其中有差,当下问道:“你说我师父被全真七子害死,是你亲眼见到呢,还是传闻?”裘千仞还不及回答黄蓉摆摆手,“陆师兄不必问了,他不过是虚言哄骗,我爹爹他……”停了一停,咬牙道,“爹爹对我最好,他不会丢下我的!我爹爹绝对不会死!”
  
  然后仿似想到什么,偏头对着方吟微微一笑,方吟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底全是温柔的笑意。
  
  陆乘风看看黄蓉,再看着裘千仞低头急促奔出却无人去拦,他心知若是黄药师有事,最为伤心自然是黄蓉,见她此刻神色安然,不免信了几分,转向怔怔站立的梅超风,心下一叹,“梅师姊,小弟明日动身到桃花岛去探望恩师,你去也不去?”
  
  有些事还是眼见为实最好,他深受师恩多年,原以为今生今世只能把那份深刻的孺慕压下来,埋在寂静的岁月中,不再碰触,然则这几日的故人重逢,又把种种旧时旧事的怀念卷了起来,翻腾灼热,骤然燎原。
  
  【梅超风颤声道:“你敢去?”陆乘风道:“不得恩师之命,擅到桃花岛上,原是犯了大规,但刚才给那裘老头信口雌黄的乱说一通,我总是念着恩师,放心不下。”梅超风呆立片刻,眼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说道:“我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他老人家?恩师怜我孤苦,教我养我,我却狼子野心,背叛师门……”】
  
  门外一声冷哼,音不大,却全数落入所有耳中,黄蓉双眼霎时便亮,高喊一声,“爹爹!”冲出去,抱住来人的脖子,又笑又跳,梅超风立即翻身跪下,伏在地上,不敢丝毫动作,陆乘风听黄蓉叫了声“爹爹”,悲喜交集,忘了自己腿上残废,突然站起,要想过去,一交摔倒。黄药师拍拍黄蓉的头,把她丢给身后的方离,冷冷扫过室内一众人等,被他凌厉的目光所慑,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唯有方吟含笑上前,褚衣潇洒,敛尽周遭的寒气,“黄叔叔你们怎么来了?”
  
  方离揉揉身边揽住她手臂的黄蓉的头,解释道,“刚好路过,听到有些热闹,就过来瞧瞧,谁知道你们上演这么一场好戏。”黄蓉见她笑自己的失态,扁扁嘴,颇为委屈,“阿姨……”方离嗯了一声,抬起她的手腕,“给阿姨看看,别是损了心脉。”细细检查脉息,又看了看她的面孔。
  
  “我没事,只是一时气急而已。”黄蓉乖乖让她检查,然后极为殷勤的把她拉到一边太师椅上坐好,“阿姨累不累,要不要喝口茶?你跑了几天的路肯定累了,我替你揉揉肩。”说着在她的肩膀手臂几道要穴上揉捏起来。
  
  方离一怔,小妮子懂事了?平时除了有所要求外,极少这样“服侍”人的,眼下又不像有所求,看了看她,微微一笑,“蓉儿好乖。”
  
  黄蓉不好意思笑笑。
  
  这边温情脉脉看得众人一头雾水,另一边黄药师神情淡漠,黑眼冷冽紧紧盯住郭靖,没去理会两名徒弟,【极缓极缓开口问道:“我的弟子陈玄风是你杀的?你本事可不小哇!”郭靖听他语意不善,心中一凛,说道:“那时弟子年幼无知,给陈前辈擒住了,慌乱之中,失手伤了他。”】
  
  【黄药师哼了一声,冷冷的道:“陈玄风虽是我门叛徒,自有我门中人杀他。桃花岛的门人能教外人杀的么?”郭靖无言可答。】黄蓉猛然醒觉自己忘了把这事告诉黄药师,她对梅超风陈玄风两人没多少感情反而有些痛恨,加上私心不希望黄药师把心思全放在九阴真经上,才瞒了这事,见他此刻周身激荡着澎湃的杀意,又惊又忧忙出言替郭靖辩解,“爹爹,那时候他只有六岁,又懂得甚么了?”就要奔过去,手腕一紧,却被方离拉住,顿时不敢再动,疑惑低头,“阿姨?”
  
  方离深吸一口气,面上笑容不变,双眼略抬,直直看向黄蓉的眼里,柔声道,“没事的,别惹你爹生气,他自有分寸。”不管怎样,也不能让黄蓉对黄药师以死相逼。
  
  似乎察觉到什么,黄蓉似懂非懂点点头,抿紧了唇,倚在凳背,眉心惊惶虽然收敛,亦不再有动作,然则身子微颤,黑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黄药师,如有泣求,因为刚才的悲恸眼底尤有红丝,神情楚楚可怜,泪光盈盈,这样子让黄药师更是对郭靖有气,当下连江南六怪亦一同迁怒,冷哼一声,“你们七个人快自杀罢,免得让我出手时多吃苦头。”
  
  【柯镇恶横过铁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吃苦?”朱聪道:“江南六怪已归故乡,今日埋骨五湖,尚有何憾?”六人或执兵刃,或是空手,布成了迎敌的阵势。郭靖心想:“六位师父哪里是他的敌手,只不过是枉送了性命,岂能因我之故而害了师父?”急忙纵身上前,说道:“黄前辈,陈玄风是弟子杀的,与我众位师父无干,我一人给他抵命便了。”】黄药师虽觉这小子重情意然则见他横插一脚过来,心底怒气更炽,身不动,左手一格一带,郭靖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黄蓉惊呼,同时穆念慈亦高呼一声,“黄前辈,手下留情。”音起,人也扑了过去。
  
  对着穆念慈黄药师还是有几分好感,没再动手,定定看着穆念慈抢身过来挡在郭靖面前,双刀虽然出鞘,人恭恭敬敬对黄药师行了个礼,“黄前辈,恕晚辈无礼,然则明知不可为,晚辈亦顾不得轻狂无状,对您放肆了。”
  
  “念慈!”郭靖一惊,忙从地上爬起,拉她到自己身后,“你,你怎么怎么……”他没想到穆念慈会为了他生死不顾,甚至以卵击石对上黄药师,心内百感交集,反而呐呐说不出话来。
  
  穆念慈淡淡一笑,“我跟随义父多年,受到他的大恩厚护,无以为报,唯有替他了却两件心事。我深知他漂泊江湖多年目的就是寻找义母,想要一家同聚,如今九泉之下也该安宁了。”言至此,停了一停,眼底露出一丝黯然伤恸,又继续道,“其二,他心心念念就是要替义兄保存郭家一点血脉。”
  
  这句话语意深刻,郭靖愣了一愣,“我……你……”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郭大哥,你几番护我,念慈深感厚谊,自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别的话不必多言,今夜,你我同进同退。”音轻,却也决然。
  
  众人默然无语,齐看向这柔情铮骨的少女。
  
  方吟一直在旁察言观色,知道郭靖口舌笨拙,又重情重义,只是眼下不是论情夺义轻掷生死的时候,见黄药师眼底神色,已然有数,知道他此刻最好说话,朝一旁的陆乘风问道,“陆师兄,可否借书房一用。”
  
  陆乘风虽被陆冠英搀了起来,却依旧跪着,黄药师不发话他也不敢有何言语,听到方吟这话,愣了一愣,点点头,“方师弟尽可自便。”他以为方吟是黄药师后来收的徒弟,对他自然百般纵容与偏护,方吟知道他误解了,只是此刻不是解释的时候,也不说破,微微偏头看向黄药师。黄药师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他所求,眼一抬就看到陆乘风这样,叹了口气,【“乘风,你很好,起来罢。当年我性子太急,错怪了你。”陆乘风哽咽道:“师父您老人家好?”】黄药师点点头,背手朝书房走去,方吟转向对郭靖,肃然道,“郭兄弟,随我进去吧,有些话先说清楚为好。”
  
  知道方吟的为人,况且自己也问心无愧,郭靖点点头,“好的。”转头时瞄见穆念慈担忧的脸,脚步不由停了一停,心里有股难言的感觉,这一刹那,那澄清柔和的黑眸才真正刻入了脑海,心头一热,忍不住开口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去去就回来。”
  
  穆念慈一怔,点点头,“你去吧。”
  
  书房内郭靖一五一十细细把当年之事详尽道来,只是他话语迟钝,词不达意,纵然一件事也说了大半个时辰。大厅中黄蓉焦虑的频频看向书房,咬着下唇,嘴里不知嘀咕什么,方离又是好笑又是微忧心略惶恐,俯身轻轻环住了黄蓉的肩,黄蓉怔了怔,缓缓把头靠过去,“阿姨,你说爹爹会不会为难方哥哥?”
  
  呃?她在担心娃娃,方离愕然,难道不应该是担心郭靖吗?她一直守着黄蓉身边就是不给机会她做出“投湖”这种事,可现在竟然——抬眼便看到黄蓉明亮的黑眸黯淡憔悴,细想回来,好像黄蓉跟娃娃在一起的时候更多,所以担心他也是理所当然,心中不由有些酸软涩甜,她跟黄蓉亲昵惯了,也不避人,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就对你爹多些放心吧,他什么时候蛮横不讲理了,又什么时候跟娃娃吵过架了。”
  
  话虽如此,但是爹爹喜欢迁怒啊,黄蓉小小叹了口气,双手顺势环上方离的脖子,在她颊侧蹭了蹭,“方哥哥真多事,真爱找麻烦……阿姨下回要好好骂他一顿才行。”
  
  “好。”方离笑笑,“但是你可不许心疼。”
  
  她原意是跟黄蓉开玩笑,不意黄蓉身子瞬间僵了一僵,侧头看去,隐隐绰绰可见她的耳朵浮了层微不可察的浅红,愣住,“蓉儿?”黄蓉没有回答,只是把身子往方离怀里靠得更近了,方离不明所以,但也不多问,如往常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低低说着这几日的游历,权当哄着她玩。
  
  寂静的大厅就只有那低柔细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郭靖跟方吟走了出来,最后的是黄药师,除了方吟依旧浅笑,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黄蓉听到声响,从方离怀里探出头来,促声问道:“爹爹,你没为难方哥哥吧?”
  
  黄药师轻哼一声,想起刚才书房内方吟的一跪,他说,一个人若是心伤重了,该如何去治?天下又有什么良药名医能治得了伤心呢?他跪的是自己,为的是黄蓉,只因若是他愤怒之下杀了郭靖的话,黄蓉肯定会伤心,所以才会一跪请求。他说,江湖事江湖了,人在江湖就不怕挨刀,生死自有天命,既然当年师兄师姐跟郭靖及江南七怪相斗,那就只论生死不论年岁。输了就死,谁也怪不得谁。
  
  眼见这一幕,一颗心蓦就柔软起来,混乱得光影陆离,便分不清喉间的一点叹息究竟是为了黄蓉还是方离。
  
  方离眨眨眼,微微一笑。
  
  方吟走上前,屈指敲了敲黄蓉的额头,“不枉费我替你靖哥哥求情,还算小丫头有点良心,懂得担心我。”
  
  很好,能说笑,也不见有伤痕,更不闻有血味,看来大家都安然无恙,黄蓉故意扬起下颌,“谁担心你,人家是担心阿姨,你若出事,阿姨岂不伤心,哼,你嘛——勉勉强强凑个边吧。”方吟敛衣坐下,端了杯茶递给方离,自己又倒了杯,一边喝着一边跟黄蓉斗嘴,却不再提起刚才之事,黄蓉似若也没了兴趣知晓,饶有兴致陪着他斗嘴,还缠着方离请她“主持公道”。方离被他们缠得有些无奈,拉开黄蓉的手,走到一旁。
  
  另一边郭靖也被江南六怪扯了过去,一边问询刚才之事,一边也担心的看向黄药师。郭靖摆手不提,面色有些涨红,瞄了瞄黄蓉,又看看穆念慈,有些为难的模样。韩宝驹见他这样,怒气上涌,“那妖人为难你了?”郭靖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好,都是我方大哥才……他很好……”
  
  韩小莹觉察到黄药师锋锐如刀的黑眼扫过来,忙扯了扯韩宝驹的袖子,低声道,“靖儿没受伤,应该没事。”一语才落,黄药师冷笑道,“我没个好徒弟,也不能让人说桃花岛门下被个不知所谓的外人杀了,却连句话也不敢说。”郭靖一惊,连连说不敢不敢,陆乘风梅超风对视一眼,低下头,黄药师斜睨一眼过去,“巧莺过去,你若输了,就别回来。”
  
  曲巧莺没想到自己会卷入这场事中,无奈至极,却也不敢拒绝,起身,俏声应道,“是。”眼角余光瞄到方吟微微点头,心下有了主意,走到郭靖身边,行了个起手礼,“桃花岛门下第三代弟子曲巧莺向江南七侠弟子郭靖请教。”
  
  见她这样正式,郭靖手忙脚乱还了个揖,“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打你呢,我……”曲巧莺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不待他解释截口道,“这里地方太小,不如咱们到院子里动手,你看如何?”
  
  “可以。”郭靖感觉到黄药师清冷森寒的目光在自己身后打转,不好再拒绝,忙跟过去,定定神,行了个礼,以降龙十八掌迎战。
  
  知道黄药师犹然心有恼怒,愤怒自己的徒弟竟然死在一个小孩子手上,虽然明白那是意外,到底心有不忿,这才故意让巧莺去揍郭靖,好出气。只因没之前那么大怒气了,不再会想取郭靖的性命,所以方吟也不再多话,反而非常兴致勃勃拉着黄蓉去凑热闹了。他知道这一战若无意外肯定是曲巧莺赢,毕竟多年来巧莺常常跟他喂招,熟知降龙十八掌的招式,这就占了天时,虽然郭靖也懂得一些桃花岛的功夫,然则他换招之间流转不易,所仗的不过是掌法犀利,厚实刚猛。另外巧莺身法灵活,选择在梅林间比斗,想必还会用上奇门遁甲幻其心神,扰其心智,那郭靖更是难以交架。不过,经一事长一智,这样对郭靖也有好处。
  
  “你没事吧?”
  
  耳听到一声疑问,黄药师低头看去,是方离略微担忧的眼,心内三分高兴七分不解,“什么?”方离仔仔细细看了会,不见黄药师面上有憎色,松了口气,她知道黄药师对昔日赶出门的弟子有几分疚意,虽然陈玄风是自作自受,然则乍然听闻他被杀死,心底还是有些不好受。另外还有《九阴真经》,这本直接导致冯蘅死亡的书,梅超风出现,很自然也该意识到这事。
  
  缅怀旧事,故来都是沉郁伤痛。
  
  就算神功绝世,亦逃不过生死的错迕,红尘的郁沉。
  
  这一怔忪,便没看到黄药师眼底浮起了怎样的神情。
  
  宁和,温暖。
第五十一章夜语
  
  虽然隐隐记得一些原著,但方离还是小小声问了黄药师内情,一是想用这些岔开他的心思,二是免得显露自己的“先知”。对于门外的那场切磋她没打算去看,她自知眼力不够,看不清也看不懂,趁着大家都感兴趣出去观战时,就坐在一旁八卦。这场比斗连陆乘风梅超风都出去观看,所以偌大的花厅就只有他们两人。黄药师站在一旁,把刚才的事略叙一遍。
  
  梅林中,曲巧莺身影在梅树间穿梭,上下翩跹,剑光闪掠,时不时打落一两根梅枝,反而郭靖身形越发迟缓。归云山庄内里原就是陆乘风按照奇门遁甲八卦方位布置,曲巧莺知道自己只能智取不能力拼,仗着熟悉内里乾坤,再添迷惑之阵式,初始郭靖还能看清曲巧莺的招式,到后来只能跟没头苍蝇般乱转,根本不能辨别方向,却不自知,江南六怪越看脸色越黑沉,下死眼狠狠瞪了瞪黄药师。
  
  银光一闪,剑尖轻送,郭靖只觉喉部一凉,剑锋直刺向自己,而他招式已老,根本无法换招,闭目待死。
  
  曲巧莺回身退了两步,收剑而立,郭靖呆立了半晌,叹口气,黯然垂头,“我输了。”江南六怪又惊又怒,“小妖女,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他们江湖漂泊多年,眼力还是有几分的,单论实力郭靖应该在曲巧莺之上,然则却被她不知用了何等法子,竟然胜了郭靖,让他们又是心惊,又是恼恨。
  
  曲巧莺长剑斜摆,面色冷然,双目直视过去,嘿然道:“输不起就直说,用得着扣这种虚帽子吗?”不屑冷笑一声,她对郭靖是有几分同伴之谊,却不代表对他的师傅心存尊重,况且桃花岛的人都有些性傲,本就受软不受硬。本来对于妖女什么的称谓没多少在乎,毕竟黄药师都被称为东邪,那么她们门下弟子被称为妖女魔女什么的也属于平常,但是那讥诮的语气让她非常难受,自然反言讥讽过去。
  
  江南六怪未曾料到她如此反驳,不由呆了呆,脸色更差,郭靖忙上前解围道,“不是的,师傅们,我的确是输给了曲姑娘,我向来就打她不过,她功夫极好,他们功夫都很厉害的。”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也看出来了,自己的武功在一群人当中算是排末,哪怕是看起来娇弱的蓉儿曲姑娘都比自己厉害。只是他从来就没有争强好胜心,不以输赢为念,只是努力练习,让自己能更厉害。而且,也输惯了,更加不在意,眼下见师傅们为此雷霆大怒,急忙开解,却又不知如何说法,急得满头是汗。
  
  柯镇恶恨声道,“若不是小妖女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术,你怎么会输给她,桃花岛果然是邪门外道……”话未完,背脊一阵寒意,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尤不自主的闭了嘴,不敢再发厥词。
  
  “桃花岛本来就精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比武切磋各施各法,一定要你一剑我一刀才叫打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有何不对,没道理你擅长哪种武器我就得用什么武器跟你对打吧。”已经走出来刚好看到结果的方离忍不住开口反驳道,混蛋,你才是妖魔邪道!没道理冠上个邪字,就是坏人吧。一直在心里护着的小孩被人辱骂,哪有不生气的。“况且用北丐的武功跟东邪的徒孙切磋,纵然胜了,也轮不到你们江南七怪得意吧。”
  
  对于这群自大人的想法真是让方离非常无语,输了就怨人家会妖法,不懂奇门遁甲就别乱说!谁说打架不能使暗招了?明争暗斗四个字都不懂吗?况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郭靖用的可是降龙十八掌,纵然是他赢了,江南六怪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江南六怪齐噎,脸色青红交错,心内气急,欲辩无词,见黄药师一双黑眼冷冷的注视着他们,心底竟微微发寒。朱聪心念一动,哈哈一笑,“你是何人,竟敢大言不惭,你能代表桃花岛吗?”
  
  语意恶昭,意指方离身份不明,偏偏插手期间,只怕跟黄药师有暧昧关系。
  
  话音刚落,黄药师淡然道,“桃花岛的人要打要杀都随她意,说上几句又如何。”言罢看向一旁的方离,眼底闪过几许柔和。
  
  黄蓉眼睛顿时一亮,兴奋的扯了扯方吟的衣袖,方吟好笑的捏了捏她的手腕,若有所悟,看样子,黄叔叔似乎——
  
  连陆乘风梅超风两人也不由诧异的看向方离,更不用说江南六怪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方离,心中又惊又疑,他们这是第二次跟方离碰面了,第一次还有疑虑或许那是杨夫人,眼下看来这女子似乎另有背景,身份异样啊。
  
  此话一出,方离呆了一呆,被超级护短的人如此纵容撑腰实在是件非常愉快的事,心里涌起阵阵暖意,不由偏头朝黄药师笑了笑。
  
  事到这种地步,不好再论下去,江南六怪知道这回兄弟的血仇无法再报,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暂时强压下来。刚才听到郭靖所用的是降龙十八掌,要知道那是北丐的独门神功,难道郭靖这阵子有所奇遇竟得了北丐的青眼?又是高兴又是好奇,于是拉过郭靖到旁边,细细问起别后之事。
  
  黄药师懒得跟他们计较,半眼也不扫过去,面无表情的看向恭谨站在陆乘风身边的陆冠英,一指,“这是你儿子?”【陆乘风道:“是。”陆冠英不待父亲吩咐,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孙儿叩见师祖。”黄药师道:“罢了!”并不俯身相扶,】右手轻挥,从怀里掏出两张白纸向他一先一后的飞去。
  
  【他与陆乘风相距一丈有余,两叶薄纸轻飘飘的飞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推纸及远,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陆冠英知道这是见面礼,钦服的同时忙伸手去接。
  
  结果,纸是接到手了,人却被纸上的力度震得跄跄后退三大步,差点跌一跤,上面竟然还带了暗劲,陆冠英更为敬服。黄药师冷笑一声,“自家的功夫不学,偏弄些见不得人的花拳绣腿。”陆乘风知道师傅给见面礼的同时是在试探自己儿子的武功家数,忙道:“弟子不敢违了师门规矩,不得恩师允准,决不敢将恩师的功夫传授旁人……”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黄药师转过头,“巧莺,明日起你教他。”
  
  曲巧莺清脆的应了声“是”,陆乘风大喜,忙对儿子道:“快,快谢过祖师爷的恩典。”陆冠英又向黄药师磕了四个头。黄药师昂起了头,不加理睬。曲巧莺笑嘻嘻的一拍陆冠英的肩,颇为得意仰起头,“起来吧,小师弟,赶紧喊声师姐来听听,明个儿我就好生教你几招。”
  
  “师姐好。”按规矩他的确是应该喊一声师姐,也该对她尊敬几分,可是被曲巧莺这样一说,陆冠英倒有几分哭笑不得,怔了一瞬,起身,喊了出来,果然见到曲巧莺更加得意的模样,觉得日后他的学习生涯一定会充满了各种乐趣。
  
  起码,相比而言,有个容易高兴,又喜欢玩闹的师傅的确很不错,做徒弟会舒服很多很多。
  
  另一边梅超风则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对于这位背师出逃的徒弟黄药师是恨怒交集,负手而立,教训了几句,在她背上拍了三拍,梅超风觉背心微微刺痛,这一惊险些晕去,惴惴惶恐,她知道这是师傅的独门暗器附骨针,中一枚已是进了人间地狱,恐怕是师傅要她尽受痛楚不肯给她个痛快。正忧心惊骇之极,耳听一道森寒的戾喝:“《九阴真经》呢?”
  
  梅超风忙把怀里的人皮摸出来递了过去,泪流满面,“这是玄风胸前的皮,他把经书烧了,把秘籍刻在自己胸前,临死前嘱咐我,说无论如何也要把经书归还师傅。”
  
  看着有些泛白的人皮,黄药师眼色黯了一黯,然后接过,“你四位师兄弟都受你所累,你去把眠风找回来。”陆乘风在旁道,“禀师傅,武师弟已去世多年。”神色亦有些黯然,黄药师眉宇冷冽,一痕杀意骤起,梅超风咬了咬下唇,不敢吭声。
  
  黄药师纯黑的眼里不带一丝光影,面无表情,凝声道:“既如此,罢了。你去把眠风的家人后嗣找来。”停了一停又道,“《九阴真经》是你们自己练的,我可不曾吩咐,你知道该怎么办。”
  
  梅超风垂首沉思片刻,方才恍然,颤声道:“待寻得武师兄后人,弟子当把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去掉。”黄药师双眼微微一阖,没有再说什么。
  
  夜更深了,暮色草木浓,凄其以风,清光凝露,方离看了看黄药师,静立眺目,乍看之下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似被揪了一下,酸涩酸涩。
  
  “我……能不能说几句话?”
  
  黄药师看了方离一眼,缓缓点点头。方离上前一步,看向梅超风,“梅超风,你当年为了一己私欲背师负义偷书出逃已经是错,之后为了练功,滥杀无辜,更是大错特错。做师傅都希望自己徒弟青出蓝胜于蓝,不仅仅是后继有人,更多的是有种与有荣焉的自傲。黄药师教导你们武功,并不寄望你们仁义无双,笑傲江湖,然而也不是说让你们肆意杀戮,残害无辜,为人不耻众人唾骂。徒弟做错了事,世人往往都会指责师傅不会教……在江湖因为功夫阴毒手段狠辣而得了个黑风双煞名号,你们当真很高兴吗?”
  
  她吐字缓慢,一字一字清晰犀利,梅超风脸色越发苍白,原只是对于黄药师的恐惧及威严才迫不得已答应他的要求,听完这些话,想到黄药师以往对待自己的恩义,突然间一番惧怕之心变作了满腔惭愧之意,疚悔交集,伏在地上,呜呜哽咽。
  
  “师傅,徒儿,徒儿……”无词可辨。
  
  黄药师看了她一眼,眼底浮起一痕温意,江南六怪也不由看了方离一眼,突然有种同在天涯的慨叹。陆乘风呆了半晌,心里对方离多了两分敬意,同时也为自己多年躲在归云山庄哀怨自叹有些后悔。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弟子今日得见恩师,实是万千之喜,要是恩师能在弟子庄上小住几时,弟子更是……”
  
  “已经是子时了,娘不能熬夜,那就有劳陆师兄了。”方吟轩眉微挑,抢先答应下来,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色,转头问郭靖,“郭兄弟,咱们再多住几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问的是江南六怪,郭靖愣了愣,无措的看向六位师傅,他知道几位师傅的脾气,经此一事断然不肯留下,可他亦舍不得与师傅就此分别,一时有些踌躇不定。见他这样为难状,方吟笑笑开口,“不如你先去宜兴疏散几日,到时再论,只是你不能因此松懈练习。”
  
  “我先陪陪师傅,过几日再过来,念慈你也跟我一起走吧。蓉儿,我过些时候再来瞧你。”郭靖听了这话大觉有理,忙点点头。柯镇恶听了郭靖这番话,心内大恼,哼了声,转身便走,其余几人忙跟了过去,朱聪走在最后,深深看了方吟一眼,叹了口气。
  
  幸而他不是杨康,否则他们兄弟几人岂不是肯定要输给丘道长了,再怎么看,郭靖跟方吟相比实在逊色太多,笨拙无比,难以有获胜的可能性。况且方吟如今还是郭靖的师兄,目前代师授艺,尊师重道之故,对于方吟,郭靖总是怀着几分敬意尊崇,行事上基本很听他的话。
  
  真是幸好幸好。
  
  穆念慈对着方离黄药师福了福身,跟黄蓉几人挥了挥手告别,这才跟郭靖一同离开。
  
  于是桃花岛一众人就在归云山庄留下了,梅超风对着黄药师背影磕了三个头,对陆乘风说,“陆师弟,师傅就有劳你照顾了,我……”语气歉疚而黯淡,咽下了更多的话,转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陆乘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翻覆莫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大清早,冯默风曲灵风就赶了过来,三兄弟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怅然感慨,心情激荡,百感交集,至此陆乘风才明白为何昨夜师傅对他们只字不提。
  
  雪后放晴,明光铺织,光色澄净,天地仿似笼罩在一片琉璃世界,重重叠叠的银色从眼前铺到天边,映得院外的红梅分外妖娆。方离呵了口气,搓着手,拎着藤篮子去林里摘采梅花。归云山庄里面种了一大片的梅树,此刻正是盛放时候,色绽如霞,深深浅浅的红晕染开去,极为炫丽辉艳。
  
  才走过长廊,转角处就看到黄药师站着,脚步不由顿了一顿。黄药师看着她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却没带手炉,皱了皱眉,“手上不冷么?”说着走过来,接下她手臂的藤篮。
  
  这是自那晚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碰面。
  
  那一晚,方离跟以前一样,叫人煮了夜宵银耳杏仁汤端了去给黄药师,不料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争吵声,一时好奇,走上前,只听到两句,“爹爹你心里就只有这什么《九阴真经》,根本就不管蓉儿!”“你把这书看得这么重要吗?”然后黄蓉跺着脚怒气冲冲的摔门走了。
  
  黄蓉气急走得快,便没留意到方离站在院门一角,黄药师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天气冷,先进来吧。”
  
  看到这一幕,多少有些尴尬,原本方离是打算来问一句话的,那日黄药师的那句“桃花岛的人要打要杀都随她意,说上几句又如何。”是单纯的替她撑腰还是别有深意呢?当时她仅仅是高兴,后来后知后觉感觉这句话有些——咳咳,不那么普通,便想着借送夜宵来旁敲探听一下,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那就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黄药师喝了半碗汤,见方离呆呆的站着,双目失神,于是顺着她目光方向看去,捺眉沉吟半晌,“你想看?”拿起人皮欲递过去,方离仿佛骤然惊醒,忙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根本不懂,看也白看。”
  
  《九阴真经》虽然说是绝世上乘武功秘籍,可是于她这个没有学过任何功夫的人来说,实在是形如鸡肋,她年纪已大,经脉骨骼都长成,要学也不容易,加上越是深奥的武功越是难学,字句僻涩不说,一旦了解错误,那肯定走火入魔,比如后来的欧阳锋及错学的黑风双煞。想到梅超风,不由叹了口气。
  
  这番话倒是大实话,所以黄药师也没多在意,但见她眼色黯然,默然片刻,开口道,“那你为何如此?”
  
  方离“嗯”了一声,似乎在想该当如何措辞,过得片刻,才一字一字的开口问道:“刚才我从门口听到你跟蓉儿吵了几句,却是为了这《九阴真经》。武功秘籍当真如此重要么,为了这部经书,已经死了不少人……我总觉得有些难受。”
  
  自古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人人都不甘落于人后,总想着纵横江湖,睥睨天下,可是天下第一又怎样?谁不用吃喝拉撒睡,人生有追求有野心有名利心不是说不好,但是为了身外物而把自己弄得疯狂,心智俱魇,失去本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黄药师看着方离,一瞬不离,“你指的是阿衡?”
  
  方离点点头,又摇摇头,凝神定心半晌,低声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你若是不想答可以不答的。”
  
  “我不会瞒你。”
  
  “你千方百计想获得《九阴真经》,是为了阿衡还是为了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黄药师一惊,低喝道,眼中不由带了几分阴鸷之色,方离咬了咬下唇,“我只是想问问而已,没什么意思。”停了一停,又道,“若是为了阿衡,佳人已逝,红尘恩仇种种都与她无关了,何苦拿她名头生事;我……我只想若是为了本《九阴真经》,你受誓言所困于一地,画地为牢,又遭受弟子背叛之苦,妻亡之殇,这书不如没有更好。”
  
  言罢,看也不敢看黄药师,急匆匆走了出去。
  
  因为感觉自己太过多事,也不知何故,那夜竟然胆敢跟黄药师说出那番话来,一时又窘又诧,于是躲着他,没想到还是撞到了,莫名的有些尴尬与惊慌。但黄药师仿似没有任何感觉,对她一如平常,这让方离偷偷松了口气。
  
  “怎么会冷,我都披了狐狸毛了。况且待会去摘花,走走动动的,更加不会冷。”方离边说边偷眼看去,黄药师脸色跟平常没什么不同,抿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留在房里看书呢,今日怎么好兴致出来走走?”
  
  “看看冠英练得怎样,巧莺的练法未必适合冠英。”他的徒孙资质如何总得看一下,曲巧莺轻动灵活,但内息难稳;蓉儿跳脱慧智,逊于沉凝;男女练法不同,自然要去看一下。
  
  不愧是高明的师傅,懂得因材施教啊,不过这也是因为师傅厉害吧,方离星星眼佩服仰望了一下,走了几步,大红的梅林迎面而至。梅林中,一道娇黄的身影穿梭如织,一串银铃的笑声落了一地,“小师弟,看好了。”
  
  掌风拂过,身影翩起,一阵风摇枝动,梅瓣上细雪纷纷落下,晶莹剔透,细碎弥散,曲巧莺笑道,“如何?你可看清了?”
  
  “呃,我没看清。”尴尬。
  
  “……你真是笨。”叹气。
  
  
云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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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8-23 14:10 只看该作者 52 #
第五十二章情定
  
  “劈空掌讲究的是力柔劲厚,收放自如,力随意动,看似缓,实为疾,速度更要快。”曲巧莺朝三丈外的梅枝上挥了一挥,花瓣微动,抖落瓣上的雪屑,她纵身跃过去用浅碟装好梅雪,转过头来,对着陆冠英赞叹的黑眸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其实,我自己对劈空掌并不熟悉,除了爷爷外就只有爹爹练到五成,冯师叔学了三成唯独我跟姑姑一成不足……谁叫它练法太闷了!一点也不好玩,没意思!”
  
  好玩?原还细心揣摩功法巧妙的陆冠英顿时无语凝噎,这种上乘的武功他能有机会学习已是万分庆幸,可师姐竟然嫌它不够好玩而置之不顾,实在——
  
  曲巧英不知道他纠结的心态,又示范了几下,示意,“你来试试看。”陆冠英早就将劈空掌功法记得精熟,只是手生不熟,把刚才曲巧莺招式再度默忆一遍,挥掌出去,哧的一声,半丈外梅枝应手而断,曲巧莺眉心轻蹙,眸色如水,静静摇了摇头。
  
  她看得清清楚楚,陆冠英是打算挥去梅瓣的雪,却力度过重,反而折断梅枝,陆冠英凝神再度挥掌,这次一簇细雪从花瓣飘然而落,他高兴的喊了一声,“师姐……”言罢又挥了几掌,渐觉有些熟悉,正高兴时却被曲巧莺狠狠瞪了一眼过来。
  
  “顾得了手顾不了脚,不是说一定记得收集梅瓣上的雪吗。”曲巧莺疾闪几下,把雪都收在浅碟中,推到他的面前,“若是上午收不到三碟梅雪,就唯你是问!”
  
  “呃……”你难道不应该认真教我吗?居然为了这个而恼火。陆冠英心里暗暗埋怨着,脸上不免带出几分不虞之色。他原以为曲巧莺用挥落梅花上的雪来考究他劈空掌的掌控程度,没想到她纯粹是想要收集梅雪,教他劈空掌只是顺便而已,自然就有些郁闷,却不好指责,顿了顿,闷声道,“你收集这些做什么,如果喜欢用雪水泡茶,叫下人们去做就是了。”
  
  曲巧莺偏着头看了会陆冠英,被人直直盯着看,陆冠英有些不习惯,轻咳一声,“刚才那些当我没说吧,我继续练就是了,师姐你……”一语未尽,曲巧莺打断他的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学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陆冠英认真的想了想,凝声凛然开口,曲巧莺微微一笑,“这个世上真有那么多不平之事等着你天天去行侠仗义?还是说你每日就是出去除暴安良?”陆冠英一噎,这个根本就不是我说的意思吧,师姐你这是断章取义!
  
  似没察觉陆冠英的脸色,曲巧莺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爹给你们的见面礼。”略怔了一下,陆冠英细细看了会那个彩绘的瓷瓶,才开口,他不知道曲巧莺怎么会突然转开话题。
  
  唇边带笑,曲巧莺打开瓶盖,在他鼻子下晃了晃,“这是九花玉露丸,桃花岛的独门驱毒疗伤妙药,用珍贵药材辅以清晨九种花瓣露水调制而成,这应该是陆师叔独自炼制的吧,他腿脚不便,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当年我可费了好大劲才替爷爷收集齐整九种花瓣露水。”说到这,似乎想起了某些有趣的过往,嘿嘿一笑,还欲说什么,眼角余光瞄见陆冠英脸色骤然发白,便停了下来,知道他明白自己未语之意,叹了口气,眼底掠过几丝缅怀,把瓷瓶收回怀里。
  
  “我倒没你那么大志向,就跟叔叔说的那样,学武就是为了做事方便些,不受人欺负,也能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咬了咬下唇,欲再多说几句什么,沉吟了片刻,终是咽了回去,婆婆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想法,即使同样的事情,因为自身经历及所处背景的不同,每个人处理的手法也不同,所以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没必要强求别人跟自己一样,况且小师弟的这份雄心壮志也挺好的。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既然你都要练功了,顺便做些小事也挺好的嘛……快些快些,努力收集梅雪吧,晚上我泡杯茶给你喝,雪水泡出来的茶可比湖水泡的更好喝,不信你试试。”
  
  静了片刻,陆冠英深深看了曲巧莺一眼,“是,师姐。”接过她手上的浅碟,凝气定神,打算再度认真练习,顺道收梅雪,似乎听到什么声响,忙转头看去,林的一边徐徐走来两个人,是陆乘风与曲灵风,忙行礼问安。曲巧莺早听到陆乘风的脚步声,他腿脚虽然残疾多年,但因从不曾落下温习内功,加上又有黄药师替他接脉续骨,施以良药,辅以修习内功,十来日就已经可以拄着拐慢慢走动。见此亦恭谨行了个礼,这才上前,“爹爹你们也来看小师弟练功吗?”
  
  曲灵风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陆乘风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巧莺果然很是认真教导呢,你觉得我家的冠英怎样?”
  
  “小师弟挺不错,只是教了几次就能学会了,也有耐性。”并未听出他话里之意,曲巧莺清朗一笑,“让我这个师傅做得挺高兴。”陆乘风眼睛灼灼一亮,“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笑眯眯的看着她,感觉陆乘风此刻的打量有些古怪,曲巧莺有些手足无措却不知说什么,唯有求救的看向陆冠英:陆师叔在干嘛?
  
  陆冠英无辜至极,摸摸鼻子:我哪里知道啊。
  
  曲巧莺继续瞪:那是你爹,你赶紧替我想办法解决。
  
  陆冠英嘴角抽搐:那是我爹,我怎么解决?
  
  看到两人的小动作,陆乘风笑得更加开怀,“巧莺啊,既然你觉得冠英不错,那么,做我家媳妇怎样?”
  
  曲巧莺呆愣住,媳妇?
  
  陆冠英怔了一怔,随即心头大喜,紧张的看向曲巧莺,“巧莺,你……好不好?”满腹的话语全卡在了舌底,卡得实了,只顺着舌尖呼出些讷讷然的气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他吞吐吐吐满脸通红满眼期盼,曲巧莺突然心中一甜,似乎觉得如果这样相伴一生也不错,于是点了点头,小小声的开口,“嗯,好的……”反而陆冠英惊喜交集,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却不敢做什么,只是看着她,连句话也说不出来。陆乘风跟曲灵风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方离在旁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半晌才挤出一句,“这,这也太快了吧。”
  
  比起现代的的速食爱情,这几乎就是闪婚了,她终于深深的见识到何为父母之命了。原本两个小孩子就是在一起练功而已,长辈过来一句话,就马上变成夫妻了,这速度实在让她非常无语。
  
  黄药师瞄了她一眼,略有疑惑,轻轻吐了一个字,“快?”
  
  毫无疑问,这是时代的代沟问题,所以方离没打算解释清楚,况且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侧头想了想,小小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不久前才是粉嫩粉嫩的小团子,一下子就要嫁人了,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有些舍不得……”这也是实话,桃花岛上就三个小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深厚,加上由此扩展联想,年纪差不多的黄蓉方吟是不是也该——想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
  
  虽然明白孩子终有一日长大成家立业,出外闯荡,只是到底舍不得,舍不得天天看着,日日挂心,一直照顾的孩子会离开,会看不见,会担心他是不是饿了渴了困了累了,在外头会不会被欺负。
  
  黄药师回眸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了她,“走吧。”
  
  从发散的思维中恍了神,方离还没发现自己被牵着手,只是侧头就看到黄药师黑眼清宁,神情淡然,却让人产生某种依稀厚重温暖的错觉,好像心底最沉重的什么一下都飘荡不见了踪影,在他的面前,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必忧心。
  
  “黄……药师……”
  
  “什么?”黄药师偏头看了她一眼,方离呆了一呆,摇摇头,“没事。”纯粹是有些心旌摇荡,情绪不稳而已。
  
  会不会有这样一天,即使娃娃有了自己的家,有那么一个人也会陪着自己?
  
  不离不弃。
  
  黄药师嗯了声,也不追问,淡淡的说,“走吧。”方离这才发现自己跟他是手牵手的,掌心顿觉发烫,一直烫到心里,一种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溢满全身,一霎只觉得眼前什么都模糊不清,脚下也有些轻飘,如坠梦中,直到有人过来扯住她的手臂才恍回神。这时,黄药师也松开了手,走到另一边。
  
  他们刚才是站在下风口,加上方位之故因此大家都没留意到有人在旁偷听,直到他们走了出去,几人才知道那番话被他们听了去,都过来问礼。曲巧莺到底是女孩子,此刻有些羞涩,靠在了方离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臂,低着头,抿着嘴不吭声,耳根嫣红。
  
  见她露出这样小女儿羞态,方离拍拍曲巧莺的肩,柔声道,“小莺儿长大了,日后可要懂事了,乖乖听话,不能再闹小性子,做事得多些考虑周全。”曲巧莺摇着方离的衣袖,一边乖乖点头,一边小小声埋怨,“巧莺一直都很听话,哪有闹性子。”不过她也知道这是说她出嫁之后,只因黄药师素来讨厌世俗礼教,因此也养就桃花岛众人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性子。然则多年深受方离的照顾与教导,还是非常听从她的话,哪怕心里不以为意也只是从鼻子哼了哼,瞪了一眼陆冠英。
  
  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有不知道性子的,方离不觉有些好笑,伸指在她脸上捏了捏,“你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罢了,嫁人后就该多些收敛这胡来的性子,可别给陆家丢脸。”说着笑了笑,眼色宁和,温柔依旧。停了一停,看着曲巧莺若是有所思的模样,莞尔一笑,正了正神色,“小莺儿,你认真的告诉我,你当真愿意嫁吗?”
  
  这话一出,除了黄药师扫了一眼方离外,众人错愕之余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陆冠英紧张得背脊都被冷汗打湿了,又惊又急,一双眼紧紧盯着沉吟不语的曲巧莺。知道方离在桃花岛及曲巧莺心里地位的曲灵风也不由凝神细思起来,这门亲事到底女儿欢不欢喜呢?想起旧年两位师兄师姐因为情义相许只因一时想岔反而落得惨死他乡的地步,又有些忐忑起来。只因为他们师兄弟情谊非常,这几日又觉得师侄为人还不错,自己女儿有些顽劣,嫁到别人只怕会惹事,倒不如嫁入师弟家里,万一有事也容易解决。但若她并非真正欢喜的话,他也不会强求。
  
  “嗯,我是真的愿意嫁。陆师弟的性子还不错,也很孝顺陆师叔,做事也算是努力认真,有礼有节,还挺听话的。”曲巧莺仔细想了想,犹自觉得挺好的,眉尖儿轻轻一挑,扑哧一笑,“就是武功差了点,不过这样也挺好,日后他胆敢欺负我……胆敢负情背义另觅新欢,我就狠狠揍他一顿。”说到欺负二字便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两人的相处,至于是谁欺负谁还真的不好说,忙又换了个说法。自从李莫愁一事后,对于负情背义的男子,她是极度深恶痛绝。
  
  听得她情许,陆冠英欢喜得不得了,被喜欢的人了解自然更加欢喜,下一刻再听到她的“壮言”忙忙摆手,“我不会欺负你的,绝对不会!若是日后我背恩负情,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曲巧莺眉眼弯弯,却嗔怪的瞥一眼过去,“你也不必发毒誓,我也不信这个,日后若是你负情背义,我只把你眼睛挖了,舌头割了,手筋脚筋挑了,然后让你尝尝分筋错骨手。”
  
  方离差点被口水噎到,咳咳了几声,黄药师拍了拍她的背,瞪了眼曲巧莺,曲巧莺吐吐舌,“婆婆你没事吧?”
  
  “小莺儿,你真是……”彪悍?嚣张?方离无语,想了半日也找不到适合的词,好笑的叹了一声,“成亲之后就不能打打杀杀的,至少两个人不能这样。”本想说你这样让我更担心,侧头看去,曲巧莺黑眸明亮,嚣傲凛冽,知道自己旧日对她娇宠过度,有些不懂人情世故,叹了口气,对着陆冠英开口道,“冠英,誓言是应该用心来做,不仅仅是用口来说。小莺儿被我宠得有些过分,日后望你多些包涵,小事上多让着她。”陆冠英看了曲巧莺一眼,“我自然会让着她。”曲巧莺红了眼眶,扯了扯方离的衣袖,“婆婆……”如有所语,咬着下唇,终只是勉强笑了笑。
  
  方离偏头对她笑了一笑,继而转向陆冠英,“我不是跟你客套,这是实话。”家里的三个小孩都是从小哄着疼着捧着护着的,因此性子上都有些孤傲,自家人面前还好,在外人眼里则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孤僻倨傲。他们两个认识不久,彼此性情还不太熟悉,所谓相见容易相处难,若是被日常小事摩擦多了,只怕就容易产生嫌隙,那日后有得闹了。“她年纪不大,还有些任性,日后请你这男子汉多担着些委屈了。”
  
  看着若有所思的两人,方离又揉了揉曲巧莺的头,“成了亲,以后两个人就是一家人了,做任何事都不能任性,要多替对方着想,互相尊重互相信赖,两个人过日子就该开开心心。可以斗嘴但不能吵架,可以戏闹但不能打架,你以后不仅仅是曲巧莺还是归云山庄的陆少夫人了,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能做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哦,我知道了。”曲巧莺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隐隐约约有些知道嫁人后的日子会怎样了,那是跟少女时期的天真无忧完全不同,一时有些心情郁郁,嘟了嘟嘴,趴在了方离的肩上,“婆婆,我舍不得你。”
  
  这么多年来,方离对她是细心照顾,悉心教导,用心呵护,衣食住行无一不细致贴心,于她而言,方离如母亲般慈爱亦如姐姐般知心,她真的非常喜欢方离,一想到日后要离开,心里泛起几许说不清的难过伤感。方离似察觉到什么,拍了拍她的头,却没有说什么。
  
  黄药师看了曲巧莺的背影一眼,眉略紧,陆冠英静了静,认真点点头,“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师姐的。”不好意思笑了笑,转向曲巧莺,四目相对,均有些异色,停了一停,陆冠英才又道,“其实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有些过于急躁,若是日后做错了什么事,还请你多多包涵,我,我会尽量对你好,尽量不惹你生气,不让你伤心,让你一直都能高兴开心……”话到后来一字比一字轻,声音干巴巴的。虽然都是真心诚意的实话,然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还是羞窘难安,两只耳朵通红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在场的几位长辈。曲巧莺同样羞涩窘恼,虽然得了那番话挺高兴,但是当着诸长辈的面还是不太自在。
  
  一时寂静。
  
  “婆婆,你打算摘花做什么?”尴尬沉默了会,曲巧莺拉了拉方离的手,转开话题。
  
  “我打算摘些梅花做花饼,你们不是挺喜欢吃桃花饼吗,我想梅花饼应该也会喜欢的,所以就趁着有机会做些。”方离顺着她的目光举了举手上的藤篮,再说下去小莺儿就恼羞成怒了,这种话还是点到为止吧。但刚才自己怎么会说教呢?难不成是人老了,嘴碎了。
  
  “我喜欢吃甜的,婆婆记得放多些糖。”曲巧莺眼眸一亮,眉梢带笑,立即宣布道,然后意识到什么,疑惑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姑姑?我今儿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了她。”
  
  平时都有姑姑帮忙摘花的啊,毕竟花长在树梢,以方离的手臂能摘到的并不多。方离笑道,“蓉儿跟郭靖去龙池山玩了。”话音刚落忽觉什么,侧头看去,黄药师眉宇冷厉,心下了然,无奈笑笑,就她看来,不过是普通朋友出去游玩,只怕落在不喜郭靖的黄药师眼里又是某些意味了。但这事她也不好多说,毕竟黄蓉跟郭靖间感情是不错,但还不到倾心爱恋生死相许的地步,心里掠过一丝疑虑,这跟原著相差太大了吧。
  
  “只有他们去吗?叔叔跟穆姑娘呢?”
  
  “我没听蓉儿说,不过娃娃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不知是一起出去玩还是另外做事去了。”
  
  “那样啊。”曲巧莺想了想,觉得自己也难以确定,干脆丢下不管了,殷勤的摇摇方离的手臂,道,“这回我来帮婆婆摘花吧。”
  
  方离眉微挑,示意她看看另一头,“不用了,我自己慢慢来就好,反正林子很大,花很多。你不是在当小师傅吗,还不去认真听听,连自己都懵懵懂懂的,教坏徒弟怎么办。”说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刚才她的吐槽自己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如今黄药师亲自教导,她还是在旁认真学习为好。曲巧莺缠着自己转过话题的时候黄药师已经到一边指导陆冠英劈空掌了,连曲灵风陆乘风两人也努力学习中。他们先是演示一遍自己掌控的程度,然后黄药师指出其中不足之处。曲巧莺歪头看了看那边,点点头,对于黄药师教导时的严苛精细她深有体会,不敢轻慢松懈,“那,如果需要我帮忙婆婆就叫我吧,我先过去了,嗯,你小心些,慢慢来也不打紧的。”
  
  我没那么羸弱到让你们小孩子都放心不下吧,方离有些无奈,但知道她的好意,含笑挥了挥手,钻入林子,开始摘花了。
  
  做菜用的梅花跟平时观赏的梅花有些不同,最好是用半开,没有虫痕,齐整无缺,颜色则看各自喜欢了。因为是冬日,穿着厚实的棉袄,又披着白色精美的狐狸皮,因此动作迟钝了不少,方离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摘了不少红梅,又摘了些白梅,打算两种不同色的梅花掺杂一起,让梅花饼显得更加漂亮可口。
  
  “够了。”
  
  眼前青影闪过,一阵风起,方离不由闭了闭眼,感觉周围浮着森寒的凉意,再度睁眼,手上的藤篮已经装满了梅花,刚才只是大半蓝,一眨眼的功夫就——看着面前的黄药师,万分敬佩中。
  
  黄药师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上的藤篮,然后又拉过她的手,朝厨房走去。
  
  这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方离不免怔了一怔,这动作委实过于亲密了吧,尤其是在宋朝。之前她怎么没留意两人关系会如此呢?略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嫣红,犹豫了片刻,还没把疑问吐出口,手掌一暖,一股温热从指节交握之处徐徐向身体蔓延开去。
  
  他用内力替她取暖?
  
  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掠过一丝她也说不清的感觉,似欢喜也似惋叹。相比当初只是丢了润肤的药膏过来,这种行径亲密了许多,方离偷眼看过去,黄药师神宇月朗风清,落落大方,十分自然,心里的询问便不好再出口,否则显得她过于花痴,想得太多了。偏头一笑,“谢谢。”心里倏忽一阵坦然。
  
  他自然而然,她亦坦荡自得。
  
  黄药师瞪过去一眼,目光落在方离有些通红的手上,“下次带手炉或者手套。”
  
  “带着不方便做事……呃,记得就带……好吧……”
  
  声渐悄,人渐远,看着一青一白两道人影慢慢掩没在红梅深处,曲巧莺戳了戳一旁有些发愣的陆冠英,凑过去咬耳朵,“别傻乎乎啦,爷爷就只对婆婆一个人态度好而已。”经过刚才严厉斥责满身还如同浸在雪水中的陆冠英尤有些迷糊,感觉黄药师跟刚才简直就是两个人,不过曲巧莺这样“劝解”,心里也有些暖意,点点头,“我知道祖师爷也是为我好。”只是态度有些寒戾,实在可怖。
  
  “不过,婆婆去做点心,祖师爷也跟过去做什么?”受到儒家思想熏陶,自是有着君子远庖厨的想法,所以陆冠英对这事颇为疑惑。
  
  “当然是去帮忙啊。做梅花饼可要十分注意火候,火大了容易焦,火小了容易烂。劈空掌最能以柔致气,所以爷爷去帮忙。嗯,有他动手的话,今晚的梅花饼一定很好吃。”曲巧莺想到即将进嘴的美食非常开心,咽了咽口水,斜眼看向陆冠英,“你可要好好练功,日后就轮到你来帮我做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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