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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他说-3

_4 熊逸(当代)
  陈相答:“戴的是白绸帽子。”
  孟子问:“是他自己做的帽子么?”
  陈相摇头:“是拿粮食换的。”
  孟子问:“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做帽子呢?”
  陈相答:“因为这会妨碍农活儿。”
  孟子问:“许先生做饭用的是锅么?耕田用的是铁器么?”(这句话是个重要线索,说明这时候已经用上铁制农具了。)
  陈相答:“是啊。”
  孟子问:“锅和农具都是他自己做的么?”
  陈相答:“是用粮食换的。”
  “哦,嗯,哼,嘿,哈哈,”孟子发出一连串的感叹。
  陈相纳闷:“您这是怎么了?”
  孟子心说:“怎么了?我这是高兴!你小子怎么容易就一步一步地上了我的圈套了?脑筋也太简单了吧,难怪没个主心骨,这么容易就被神农派给转化了呢!”孟子又是一笑,说:“农夫用粮食换来饭锅和农具,这恐怕不能说就是损害了陶匠和铁匠的利益吧?同样道理,陶匠和铁匠用锅碗瓢盆和农具来换粮食,也不能说就是损害了农夫的利益吧?况且,为什么许先生就不亲自烧窑、炼铁,什么家伙都自己做,做完了就存在家里随时备用呢?为什么许先生要像现在这样跟各种工匠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做买卖呢?为什么许先生就这么不怕麻烦呢?”
  “为什么就属你问题多呢?”陈相都快被问懵了,半晌才答,“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各种手工活儿有哪个是能一边种田一边干的!”
  孟子心中窃笑:“傻小子,我就等你这一句呢!”
  孟子接着问:“照你这个说法,难道有谁一边种地一边还能治理国家吗?”
  陈相一愣,心说:“老孟绕了这一大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回孟子可来劲了:“社会是要有分工的,既有官吏要做的事,也有小民要做的事。只要是个人,总会需要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如果每见东西都要靠自己去造,全天下的人都得累死。所以说,有人动脑瓜,有人卖力气;动脑瓜的人统治别人,卖力气的人被人统治;动脑瓜的人靠别人养活,卖力气的人养活别人。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原则啊!”
  ——这一番话可以称得上是孟子最反动的思想,大家也都不会陌生:“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这观点不知被批判了多少年。但我们得想到孟子的历史局限性啊,你让他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来让劳动人民当家作主,劳动人民是社会的主人翁,官员都是人民公仆,他哪里可能有这么先进的思想!工人、农民以前都是被统治、被奴役、被压迫的,几千年来一直如此,翻身做主人只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罢了,我们千万不要拿现代思想去硬套古人,也不可对古人做太苛刻的要求啊。
  即便从比较现代的西方社会理论来看,国家是契约的产物,是这个国家全体公民一同订立契约而成的,用林肯在葛底茨堡的经典演说辞来说,就是“民有、民治、民享”(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孟子的民本思想在古人当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却也难免有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之类反动思想,到底是古人嘛。
  另外,孟子的这番立论还说明了他的见识并不够广,他不知道一边种地一边治理国家这类事情在现代社会并不罕见。还有更夸张的呢:就在2005年,美国希尔斯代尔小城一名十八岁的中学生竞选市长成功,他每天要在下午三点下课以后去市政府上班,还能领二百五十美元的月薪。——不过呢,当市长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地“治人”又是另一回事,因为,要说这位业余市长能“劳心者治人”吧,可市政府一共也没几个人,全市来说,立法和司法都是三权分立中的另外两权,他也过问不了,也没有GDP指标考核他,制度完善,环节流畅,也没什么大事用得着他。因为权力太小,所以受贿的机会也不大,家长也就放心。噢,难怪一个中学生课余就能做市长,这简直就是无为而治嘛!
  ——嗯,这得说清楚了,“无为而治”可是我们中国道家的创意,还有,孔子其实也说过的,这比外国可早两千多年!
  
  
  河南:北方的西双版纳
  
  孟子打开话匣子,接着给陈相讲古:“尧的时候,天下不稳定,洪水泛滥,草木茂盛,鸟兽成群,庄稼却没收成,危害人类的鸟兽到处都是。尧很发愁,于是选拔舜来作管理工作。舜命伯益负责火政,伯益就到处纵火,不管山林草泽,就是一个字——烧!这是没被二十一世纪的环保主义者看见,不然的话,他非得被板砖拍死。”
  孟子接着说:“纵火狂伯益这一放火,不单森林草泽全玩儿完,野兽也遭到彻底铲除。嘿嘿,就算伯益方才能逃过环保主义者的一劫,这会儿也逃不过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声讨。说什么中国古人一直讲究与大自然和平共处?扯淡!只有日子过舒服了才讲这些呢,咱们祖先可是靠着战天斗地才活下来的。”
  “接着再说大禹,他老人家疏通九河,挖了这里挖那里,挖了那里挖这里,把一些河水引到海里,一些河水引入长江。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才算是能踏实种粮食了。大禹很辛苦啊,三过家门而不入。陈相你想想,像尧舜禹他们,就算真想一边种地一边做事,可那行得通么!”
  ——可是,孟子这些话都靠谱么?
  我们前面早就说过,三皇五帝尧舜禹,这都是姑妄说之、姑妄听之的东西,切不可听风就是雨。但是,上古时代的一些生活场景却也并非全无线索。
  先说说伯益纵火的事。伯益当时到底如何,这是弄不清的,但是纵火这种勾当在商朝确是常见的。现在我们用的这个“焚”字基本还是甲骨文的模样,下边是火,上边是林(或者说是草),这意思是很清楚的。
  可是,商朝人到底在“焚”什么呢?是不是还像伯益那样?
  有人说,他们是在焚田。
  这种说法很主流,也很有道理,因为商朝人有可能是刚从游牧生活转为农耕生活,农业技术还不发达,有田不知道该怎么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一把火,把地面上的草啊、灌木啊都给烧光,然后下种种地,几年之后地力没有了,这块田也就不要了,另外再找一块地,接着烧,接着种。
  他们烧的恐怕不止是草丛和灌木,也烧森林,烧草原,这种烧田种地的方法可流传了很久呢。原来古人不都是讲环保的啊!
  ——可是,这种说法也未必就对。有人质疑了:从甲骨证据来看,商朝的农业已经很发达了,照理说不应该再普遍采用这么原始落后的烧田法了。但是,“焚”肯定是要烧点儿什么的,真是烧田不成?
  真是烧田。但是,“田”却未必就是农田。古文里常有一个词,叫“田猎”,这是在说打猎,和种田没有关系的。
  那么,这就不是说“焚”出一片“田”,而是说“焚”是为了“田猎”了?证据何在?
  真有人找出证据了。胡厚宣翻出一片殷墟甲骨,上边明确写着“焚”完之后猎获了多少多少的动物。
  古人讲过以前的打猎方法,说那时候可不流行拿弓箭射、拿陷阱捉,这些招儿都太原始了,恐怕原始人才这么着呢,后来人变聪明了,找片林子顺风放火,同时安排好人手埋伏在下风处,等野兽被火烧出来就来个一网打尽。——弓箭和陷阱的使用说明了技术提高了生产力,而顺风放火却说明了组织方式提高了生产力。
  不过,商朝人打猎能打些什么呢?河南这地方有什么动物可打啊?
  这就是时代不同了,从殷墟的考古发现来看,里边可有不少现代河南人见所未见的动物,按说都该是南方热带地区才有的。你恐怕想像不到,当时的河南连大象都有。
  罗振玉说:古代黄河流域有好多大象呢,而且从甲骨文来看,当时的人们已经能够驯养大象了。殷墟出土的东西里还有不少象牙制品,占卜用的骨头还有特大号的,如果说是牛骨,那牛一定是个成了精的,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象骨。
  这让我想起河南有家出版社,名字很怪,叫“大象出版社”。这名字曾经让我大惑不解,但也知道这里边一定有什么深刻用意。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这家出版社的某位仁兄,我就请教为什么会起“大象出版社”这个名字。他给了我一个很有震撼力的回答:“因为大象是陆地上最大的动物。”
  后来我在该社的主页上看到了标准答案:
  
  以“大象”名之,其义有三:河南古称豫,“豫”即人与大象,河南是大象出版社的“根源”;大象以脚踏实地、善于负重、朴实稳健、坚忍不拔、勇往直前而著称,是大象出版社企业精神的象征;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它蕴含着大象出版社的更高追求。
  
  这“其义有三”当中的第一个意思和我们现在要说的事情有点儿关系。河南古称豫,如果从殷墟考古来看,还真是和大象脱不了干系。徐中舒专门研究过这个“豫”字,他倒没说“‘豫’即人与大象”,而是认为“豫”字是由“象”和“邑”两个字拼起来的,这样看来,所谓“豫”,就是“盛产大象的地方”。
  今天要再想从河南找几头大象出来恐怕不容易了,一提大象,人们首先想到的大概会是西双版纳。看来河南曾经就是北方的西双版纳啊,这个概念或许可以搞成个旅游开发的由头。
  北方的西双版纳,植被繁茂,雨量充沛,气候温暖。——这可不是我顺口瞎说,是真有人研究过的。当年有个德国人叫魏特夫格,研究殷墟甲骨文,专门从气象角度入手,得出结论说商朝的气候比现在要暖,而且一年到头都有降雨。——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哦,漫长的北方冬天原来竟是后起之事?!
  从胡厚宣的研究来看,古代的黄河流域和现代大不相同:首先是黄河的支流很多,这正是孟子这里所说的大禹治水这段;其次是湖泊遍地,还有地势低洼等等等等,反正那时的气候更像现在的南方,雨也多,河也多,所以大家才那么发愁水患嘛,要换在现在,事情该倒过来想了。
  
  
  最早的教育课程是什么?
  
  孟子接着给陈相讲古:“后稷教百姓种粮食,解决了百姓的温饱问题。人们能吃饱了,能穿暖了,也都有合适的住房了,可要是不接受教育,那人和禽兽并没有什么两样。圣人为这个问题很发愁,最后决定派契来做教育部长,主管文教工作——对了,陈相,你知道最早的教育课程是什么吗?”
  “嗯——”陈相摇头。
  孟子说:“告诉你吧,契一开始开办的课程是PR。”
  “什么?‘屁啊’?!孟老师您可是一代宗师,不许说脏话啊!”
  “呸!”孟子啐了一声,“你这文盲,什么都不懂,我说的是PR,就是Public Relations,公共关系学。”
  “Kao,有这么前卫?!”陈相一脸的不相信。
  孟子解释:“一点儿都不前卫!你以为一开始应该是语文、数学啊?那是现代社会的小学生,古代先民可不学这些,学的就是公关课。像什么父子关系、君臣关系、夫妻关系、老少关系、朋友关系,如何搞好这些人际关系,这可是一门大学问。君臣之间要讲的是礼义,朋友之间讲的是诚信,老少之间讲的是尊卑有序,不能搞乱了,不能把夫妻关系给用在君臣关系上。尧说过:‘要督促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大家都能走上正道。’陈相啊,话又说回来了,圣人为百姓考虑这么多事,每天都得拿脑白金当饭吃,哪有时间去种地啊?”
  孟子接着说:“发愁的事人人有。尧发愁的是找不到舜这样的人才,舜发愁的是找不到禹和皐陶这样的人才,发愁种不好庄稼的那是农民。”
  陈相嘀咕:“农民怎么了,将来也会成为社会的主人翁。”
  孟子接着说:“把钱财分给别人的叫做‘惠’,把道理教给别人的叫做‘忠’,替天下人物色到优秀人才的叫做‘仁’。照我看来,替天下人物色到优秀人才可要比禅让天下还要难呢。所以孔子才会说:‘尧这领导做的真是太伟大了!因为他能够效法伟大的上天。尧的圣德太牛了,以至于大家都找不到恰当的词来赞美他!舜也很牛,众望所归地坐了天下,却不贪图个人享受,也不霸着权力不放。’陈相你好好想想,尧舜他们治理天下难道就不费心吗?他们只是不把心思花在农活儿上罢了。”
  孟子这番话里出现了几个新面孔,咱们得了解一下。
  后稷,一般认为这不是个人名,而是官名,掌管农业,大体就是尧那个时候的农业部长。这位部长的名字叫弃,但是大家太爱戴他了,所以后来一说后稷一般都是指他,就像很长时间以来我们说总理的时候一般都是特指周总理。
  以前的官职基本是世代相传的,所以这位后稷的子孙也做农业部长,据说推算起来,后稷是周人的始祖,孟子经常念叨的周文王、周武王他们要是往上查查家谱(如果真有的话),最顶头的就是这位后稷。
  后稷最牛的身份是农业发明人,要是没他,中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粮食。孟子这里说后稷教给大家怎么去种五谷,什么是五谷呢?我们都知道一句俗话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挖苦那些纨绔子弟的。我记得小时候书里一说剥削阶级和地主老财就常说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现在请各位想想:到底什么是五谷,你能分得出来吗?
  呵呵,这个问题你要是答不出来,那你就自认是剥削阶级、纨绔子弟吧。
  到底五谷是哪五谷,有好几种说法,一般都说“稻粱菽稷麦”,嗯,这五谷要是都摆在我面前,我也分不出来。还别说那几个比较生僻的,我吃了一辈子面,也不知道小麦长什么样。
  我估计有人还不如我呢,恐怕都不知道面粉是小麦磨出来的。
  我再做个更大胆的猜测:不会有人连馒头是面粉做的都不知道吧?
  
  再简单说说契和皐陶。先说发音,契在这里可不读“气”,而是读“谢”,皐陶也不读“高桃”,而是读“高摇”。契据说是商朝王族的始祖,皐陶则是中国古代第一位法官。
  孟子在这里给陈相展示了人类文明的历程,先吃饱肚子穿暖衣,然后再来抓教育。原文这里讲“饱食、暖衣”可有人觉得眼熟吗?——我在“梁惠王篇”里讲过俞平伯的一个对子:“凶年饥岁,下民无畏之心;饱食暖衣,君子有怀刑之惧”,当时是在说孟子所谓的恒产和恒心的关系问题,这里讲的文明历程也是在说这个道理的。孟子这番话虽然目的是驳斥陈相“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的说法,其实暗含着又把自己那一套“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的理论给解释了一遍。
  孟子接下来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我只听说过中原文明影响边远落后地区,可从没听说过边远落后地区反过来影响中原文明的。”(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
  孟子这话是专门针对陈相说的,怎么个针对法,咱们一会儿再谈,先得说说这句话本身。先得声明一下:这句话我翻译得不太准确,因为要解释清楚什么是“夏”,什么是“夷”,这是要花些工夫的。反正大家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拘泥了。
  这话的精神后来成为了中国人长久以来的固有心态。这也难怪,自己文明程度高,自然就看不起那些文化程度低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类例子很多,我想挑一个有意思的来说说,那就是王船山在《读通鉴论》里对淮南王刘安上书劝谏汉武帝不要南征越国一事而作的评论。王先生就是本着孟子这两句话的精神,观点很是特别。
  先来简单交代一下背景。西汉原本疆域很小,全靠了汉武帝开疆拓土才成了一个超级大国。汉武帝这时候要发兵去打南方的越国(越国有好几个,要说清又得很多篇幅,我就从简了),淮南王刘安写信劝谏,说这事很不划算,还是不打为上。刘安这封信《汉书》里收录了,写得非常漂亮,本该介绍介绍,可实在是太长了。当然,刘安门下有得是文章高手,这信很可能是他授的意,秘书代的笔。领导大多如此,谁耐烦自己咬文嚼字去?所以,刘安“写”得哪怕再好,但你要夸他,可不能夸什么“文采斐然”之类的话,那就太不懂事了,要夸只能夸这文章立意好,高屋建瓴、切中时敝,应该收进国史,对了,还要让广大官员乃至人民群众都来进行深入而广泛的学习,再号称民间有哪位哪位积极分子把文章里的精彩段落谱成了歌曲,还有民间书法家将之抄录成精美长卷。——古代官场从来都是这一套,刘安虽然不是皇帝,可也是位身份高贵的老王爷,所以他这篇长文一出,马上一片彩声。
  王船山评论此事,说刘安居心叵测,出发点就有问题。——这倒是实情,因为这位淮南王后来谋反来着(当然也有学者为他叫屈,比如钱穆)。王船山认为中国南部理所当然应该被占领过来。他的理由很奇特:这是地理形势的必然。——中国的地理,北边被沙漠挡着,西边被大山挡着,往南走到头被大海挡着,所以这沙漠、高山、大海围成一个大圈子,这天然就应该是中国的疆域范围,如果这个范围里还有其他的独立政权,二话不说,拿下!而南方虽然多山,可那些山根本不能和前面所说的沙漠、高山、大海相提并论,根本不能构成实质性的地理障碍。再者说了,在这个大圈子里面,人们多有往来,相互之间是会发生影响的,然后引用孟子的这句话:“吾闻用夏变夷者”,又给这句话发挥了一下:帝王最大的仁和义都在这个“变”里。看,王船山觉得夏“变”夷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把夷也变成夏,这是一项伟大的帝王事业。——王船山虽然是个我很佩服的高人,但他这套理论我可不佩服,只是因为他把孟子这句“吾闻用夏变夷者”发挥得太惊世骇俗了,所以拿来给大家开开眼界。当然,如果你赞同他,那是你的自由。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如果抛开夏和夷这两个特定概念,把孟子这话放大一些来看,意思无非是:发达地区影响落后地区,而落后地区很难影响发达地区。即便拿到现代,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国际上历来出现过好几种世界语的方案,到现在全都无疾而终,是英语成了世界语。想起有同胞提出要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让儒家思想发扬光大,看来这得等中国靠着传统文化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强国之后才会赢得“用夏变夷”的可能啊。
  话说回来,孟子这里说这两句话,完全是针对陈相个人的。咱们听听他下边怎么说。
  孟子说:“你的老师陈良本来是楚国的土著,却倾慕于周公和孔子的学说,于是从南方到北方,来我们中国学习。”
  ——咦,且慢,先暂停一下。孟子是这么说的么?这不是明摆着搞分裂么?这不是不拿楚国人当中国人么?
  孟子确实就是这么说的。咱们再看看原文:“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前文已经说过,楚国和周朝严格来讲应该是两个对等的国家,从当时的实际生活来看,中原各诸侯从来不把楚国当自己人,认为楚国人都是外国蛮子,而楚国也不愿意受这个窝囊气,迅速发展,迅速扩张,势力越大也就越不把周人势力放在眼里。而且,楚国后来疆域极其辽阔,和中原文明南北对峙。不少人认为在战国末期最有可能统一天下的不是秦国而是楚国,那么,如果当时真是楚国一统天下,严格意义上说,华夏政权在那时候就结束了,就被外国给灭了,其性质几乎和蒙元灭南宋、满清灭大明是一样的。
  这可是当时的实情,如果就历史说历史的话,屈原可得算是伟大的外国诗人。对了,屈原的思想很儒家,郭沫若觉得他没准儿就受了陈良的教育。要真如此,屈原和陈相还是同门呢,和孟子也论得上一点儿关系。
  有细心的人可能已经从孟子这句话里看出了一些端倪。孟子说“陈良,楚产也”,不说“陈良,楚人也”,这很奇怪哦,说人家陈良是楚国“产”的,这是不是有点儿嘲讽的味道?
  呵呵,仔细是好的,但这可错怪了孟老师。“产”这个字和“生”意思大体差不多,我们有个常用的词叫“产生”么?李斯那篇著名的《谏逐客书》里说“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就是这个用法。
  这句里的另一个疑点是,孟子说陈良“北学于中国”,这里的“中国”是什么意思呢?
  刚才说了,前文也说了,楚国人在当时是外国人,可是,即便如此,也应该说“北学于周”,或者“北学于鲁”似乎才更和情理啊?
  “中国”一词由来很早,从甲骨文看,“国”和“方”有同义,商代称方,周代称国。“中国”一词有狭义有广义,狭义指首都,广义指整个周人的统治区。孟子这里是用广义——周人地盘不大,东西南北都有所谓蛮族,北方有狄族,南方有蛮族,西方有羌族,东方有夷族,这就是所谓的北狄、南蛮、西羌、东夷,楚国就算南蛮。可实际上这东西南北的没这么整齐划一,谁是谁根本没这么界限分明,反正是外围全是蛮族就是了。周人自己在中间,所以叫中国。中国这个词在当时还没有主权国家的意义,性质上大体相当于我们说“中原地带”。“公孙丑篇”里见过了一个“中国”,当时说过,那其实是指“国中”,也就是“首都的中心地带”。电视剧《汉武大帝》还庄重地说了个“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很让人热血沸腾,其实具有国家意义的“中国”直到辛亥革命以后才出现,是“中华民国”的简称。而以前只是有各个私家王朝的朝代的罢了。
  
  
  塑造假孔子
  
  接着听孟子的。
  孟子先夸了陈相的老师陈良,夸他当年仰慕周公和孔子的学说,大老远地从南方荒蛮的楚国到周朝来留学,结果他这个留学生的考试成绩比本国生还好。陈良可真是个好样的!
  陈相把嘴一撇,心想:“这有什么稀奇?人家当年是从偏远山区考到大城市的!想改变命运,除了当兵,就是考学,再加上分数线歧视,人家得多高的考分才进得来啊!”
  孟子突然发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夸你的这位前任老师么?”
  陈相回答:“因为您很佩服他。”
  孟子摇头:“再猜!这不是主要原因。”
  陈相想了想:“我放弃,猜不出。”
  孟子“嘿嘿”一笑:“我夸你这位前任老师,是为了给接下来骂你做铺垫。”
  “啊——”陈相大惊,“好厉害的辩论技巧!”
  孟子说:“陈良这么大的能耐,可怎么就教出了你们这两兄弟?人家教了你们几十年,才死没多久,你们就叛变了!当年孔子呜乎哀哉的时候,弟子们都给他老人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弟子们收拾行李准备散伙,到子贡的住处去告别,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哭到都忘了为什么要哭了这才回去。可子贡还没走,又回到孔子的墓地重新盖房子,独自又住了三年,这才回去!”
  陈相暗叹:“这前后一共就是六年啊,我已经能从大一读到博士了!”
  孟子接着说:“又过了些日子,这些弟子们觉得没着没落的。唉,伟大的导师永远地离开了,精神领袖没有了,这样的日子没法过啊!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陈相听得入神:“可是,孔子确实已经死了啊,死人没法复活,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孟子笑笑:“你说错了,孔子其实并没有死。”
  陈相撇撇嘴:“你不会是要说什么‘孔子虽然死了,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之类的话吧?”
  孟子冷笑一声:“切,孔子不止在我们的心中,还在我们的头顶!”
  “啊——难道孔子变成帽子了?!”
  “呸!”孟子怒道,“你真是亵渎先师!亵渎先师!我跟你讲,这些孔门第一代弟子们当时说过这样的话:‘有两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觉神奇,心中也愈充满敬畏,那就是我头顶上的星空与我内心的道德准则。它们向我印证:孔子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
  “嗯,”陈相点点头,“这话很有感染力,只是,怎么有点儿耳熟,好像是康德的话?”
  孟子也不理会,接着说:“可是,在心中,在头顶,这都远远不够,必须得让这位伟大的精神导师能被大家看得见、摸得着才行!”
  陈相很不理解:“可是,孔子明明已经不在了啊!”
  孟子笑道:“为了精神支柱的缘故,我们有必要假定孔子存在。”
  “啊——”陈相张大了嘴,“什么叫‘假定孔子存在’?!”
  孟子说:“这就是说,弟子们决定找一个和孔子一模一样的人来,把他当作孔子来顶礼膜拜。”
  陈相摇摇头:“这听上去好像很荒谬哦。”
  孟子挑衅地说:“你是不是以为他们找不到这么一个人啊?”
  陈相大声说:“当然了!天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再说孔子又没有双胞胎兄弟,哪找这么个人去啊?”
  孟子笑笑:“难道真就没辙了么?”
  陈相想了想:“除非雕一个孔子像,摆在香案后边让大家烧香供着。”
  孟子气得鼻孔出气:“你搞的这叫偶像崇拜!你以为孔门第一代高徒都是农村老太太啊?”
  陈相语结:“那,那,那,难道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了,”孟子好整以暇,“子夏、子张、子游他们几个商量,都觉得同门师兄弟里就数有若各方各面都很像老师孔子,就决定以敬孔子之礼来敬拜有若。”
  “我倒——”陈相差点儿背过气去,半晌才说,“这还不如我那个偶像崇拜呢!”
  ——介绍一下,子夏、子张、子游都是孔子门下的重量级弟子,如果孔子是王重阳的话,那这哥儿仨就都是全真七子里的人物,说话是很有分量的。咱们还得感谢子张和子夏,因为有一个饱含着深刻哲理的成语就是多亏了这二位才形成的。
  事情是这样:有一天,孔门另一位弟子子贡来问老师:“子张和子夏这两位师兄弟谁更贤啊?”子贡有点儿像办公室里的小人哦,这种话是最挑拨同事关系的,还引老师来说,够狡猾的。
  孔子的回答是:“子张‘过’,子夏‘不及’。”这又好像各打五十大板,说子张过头了,子夏还有差距。
  子贡想了想:一个是“过”,一个是“不及”,哪个好呢?嗯,如果是买菜,秤杆高高的可比缺斤短两要好。想到这里,子贡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么说,还是子张更贤了?”
  孔子这回就把那句成语说出来了:“过犹不及。”
  再说说子夏,这位更是个牛人,韩非子、李悝、吴起,这三位顶尖的高人可能都出自子夏的门下。
  我在“梁惠王篇”里讲过儒家弟子在孔子死后纷纷开宗立派,各有各的一套,这里说的子张、子夏、子游这三位便都是各大派里的大宗师。至于即将被供起来的那位有若,咱们前边已经遇见过了:鲁哀公嫌收入不够,找有若出点子,有若让他把税制变为“彻”,也就是从十分之二变为十分之一,郭沫若还为这事发表过一些特立独行的见解。想起来了吧?
  子夏、子张、子游这一商量,现在虽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可要决定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还需要得到另外一只猴子的赞同。
  陈相插嘴:“三缺一啊?看来这事玩不起来!”
  孟子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知道什么叫‘三缺一’么?那是说已经有了三个,可还缺一个。现在子夏他们的情况却是:一共需要四个,已经有了三个。”
  “哦,原来是这样啊,”陈相点了点头,“这么一说,成功的机会看来还是很大的啊!”
  孟子心底暗笑:“难怪‘朝三暮四’这个故事和猴子有关呢!”
  陈相问道:“那,子张他们要找的第四只猴子是谁呢?”
  孟子微笑:“就是曾子。”
  ——这可见曾子当时是个多么重量级的人物。子张他们找到曾子,把来意一说,就要曾子表态。
  可曾子只是冷眼看着他们,不说话。
  三人互相一碰眼色,子夏说话了:“我们三位是多大的来头,江湖之上赫赫扬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难道合我们三巨头的面子还说不动你么?”
  曾子冷笑一声:“你们读过熊逸写的《孟子他说》吗?在‘公孙丑篇’里他把我和马寅初、张志新相提并论,呵呵,我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么?”
  “哦?”子张歪头问两位师兄弟,“《孟子他说》是本什么书啊?”
  子夏想了想:“好像是二十一世纪的一本世界名著。”
  子张点点头:“如果连世界名著都这么说,那肯定错不了!”
  曾子白了三人一眼,接着说:“我不是还说过一句名言吗——‘虽千万人吾往矣’,嘿嘿,只要真理在我这边,就算面对千万人我都一往无前,何况你们区区三个!”
  三人又一交换眼色:怎么办?
  子张低声对两个师兄弟说:“我看,咱们给他灌辣椒水、上老虎凳!”
  三人偷眼一看曾子,见曾子面带冷笑,无动于衷。
  子游出主意:“我看,咱们封他的IP、禁他的书!”
  三人再一偷看曾子,见曾子冷笑没有了,神情有点儿紧张了,可缓了一缓,又沉稳下来,继续冷笑不止。
  “这小子真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子游恨恨骂道,突然觉得身上发冷,左右一看,却见子张和子夏都在盯着自己,眼神把空气冻成了片片雪花。子张颤声说:“亏咱们是同门,我可绝对不敢做你的敌人!”
  子夏也颤抖着说:“你可太损了,亏你也是读过书、受过教育的!知道的会说你是儒家败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纳粹呢!”
  子游一肚子委屈:“你们说我的主意不行,那你们倒是拿个好主意出来啊!”
  子夏说:“连‘四人帮’都有辩护律师呢,咱们得让人说话。老曾,哎,你说真理在你那边,那你倒是给我们讲讲啊。”
  曾子好整以暇:“有若怎么能取代孔子呢?孔子是什么人,他老人家譬如江汉之水浩淼无涯,譬如盛夏之日光芒万丈,呵呵,有谁敢和太阳相比呢?”
  子游嘀咕了一声:“尼采。”
  曾子瞪了他一眼:“所以尼采后来疯掉了!”
  ——我得解释一下,曾子这里形容孔子,原文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曝之,皜皜乎不可尚已”。通行的解法是:“譬如用江汉之水冲洗过,譬如用夏天的太阳曝晒过,真是洁白得没法更白了。”这句话是句名言,值得多说两句。
  先说一个细节。有眼尖的没有,无论是我采用的解释还是通行的这个解释,都有一处重大破绽,看出来了没?
  ——在这儿呢:明明原文是说“秋阳”,怎么翻译出来却都成了“夏天的太阳”呢?
  再一想,“秋阳以曝之”,秋天的太阳来曝晒,这好像是有点儿讲不通啊,要说晒被子,秋天的太阳哪里比得上夏天的太阳啊!
  可是,因为秋阳讲不通所以就生给解释成“夏天的太阳”吗?就这么随便改变原文吗?
  ——当然不能这样。嗯,想想莎士比亚的那些十四行诗,诗里不是经常用夏天来作美好的比喻吗?中国人读着都不理解:夏天热也热死了,有什么好的?可问题是,人家莎士比亚那儿的夏天并不像我们这里这么炎热,而是像我们的春天一样。所以人家说夏天,其实相当于我们说春天。
  所以呢,看来曾子当时的中原气候和现在不一样,他那时的秋天很可能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夏天。
  ——现在解释清楚了吧?
  呵呵,这个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全是想当然,只有推测而没有证据,推测再合情合理也是站不住脚。能拿莎士比亚那时候的气候和中国比么?太不挨边了!如果你被这个解释说服了,那你一定要牢记我的一句忠告:以后在街上遇见有向你兜售祖传金条的、给领导送礼没送完急于脱手的,都别信,还有,这辈子一定要远离火车站。
  好了,我该给出正确答案了:
  四季的划分是后起的观念,可不是从来就有的。从殷墟甲骨文来看,只有春和秋,却没有夏和冬。
  有人也许会说:《尚书》里不是有不少关于四季的内容吗?尧舜的时候就有四季了啊?
  是有不少,可同样不少的专家们认为,那些都是后人增添上去的,不是《尚书》的原貌。而且,《春秋》这书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为什么没有冬和夏,难道仅仅是因为四个字的书名太长吗?
  这样看来,一年不是分四段,而是分两段,曾子说的“秋阳”的“秋”可能就是指一年当中的下半年,当然也就包括了夏天。至于现代文的翻译,总不能翻译成“下半年的太阳”,怪怪的,所以才说“夏天的太阳”。
  ——这下全明白了吧?
  上一个答案是错的,这一个答案才是错的。
  嗯?谁提醒?这句话有个错别字?后半句应该是“才是‘对’的”,我笔误写成“才是‘错’的”了?
  真是对不起大家,我一不小心就写错字了,抱歉抱歉,不过呢,错的不是那个“错”字,而是“才”字。上面这句应该写作:“上一个答案是错的,这一个答案‘也’是错的。”
  这也是错的?错在哪里呢?
  甲骨文里没有冬和夏,这点没错。可是,殷墟甲骨文是商朝的东西,咱们现在说的是曾子,这都已经是周朝了啊。商代到底有没有四季的划分,这是个有争议的话题,就算没有,也证明不了周朝也没有。事实上,周朝是分了四季的。
  至于《春秋》为什么叫《春秋》,古往今来很多专家都讨论过了,意见纷纷,但无论如何,这是周代的书,这时候确实已经有了四季之分的。做个大胆的瞎猜:可能商朝也曾有过史书叫《春秋》,那时候只有一年两季,所以才这么叫,后来传统延续下来,路径依赖,大家也想不起与时俱进改名字,就继续叫《春秋》了。
  好了,被这第二个答案说服的人,也请接受我的一个忠告:做决定之前一定三思。方才其实只要多想一下甲骨文的时代(我还特意提了“殷墟”),就会马上看出疑点了。要抓事实哦,别被我的语气迷惑了。^_^
  现在我要给出第三个答案了,天地良心,请相信我,这次一定是正解!
  正解很简单,就是:其实第一个答案是对的!
  嘿嘿,首先就相信了第一个答案的为什么就不坚持呢?难道我说是错就一定是错吗?做人一定要有主心骨,该坚持的一定要坚持,不要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你当时坚持了,就能笑到最后。^_^
  但是——凡是最怕一个“但是”——第一个答案的论证过程确实是错的,对的只是结论。也就是说,是用错误的根据、错误的方法,歪打正着了正确的结论。如果你认为结论是对的,所以论据和推理过程就一定也是对的,那你就错了。
  第一个答案的结论是对的,曾子那时候的秋天确实相当于我们现代的夏天。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并不是因为气候的改变,而是因为历法不同。咱们现在的日历一般都是公历和农历并存,比如元旦就是公历的节日,春节就是农历的节日。农历也叫夏历(注意:不是夏利),顾名思义,是夏代的历法,而周人用的则是周历。周历现在已经没人用了,所以大家不大了解。周历比夏历差着两个月,农历(夏历)的一月是周历的三月,其他月份依次类推。所以,周历的“秋阳”其实就是现在夏天的太阳。曾子的本意是要说“最毒的日头”(这是按土话的说法,比较有分量),所以他说的只能是夏天的太阳。
  
  
  天天都是“3·15”
  
  “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曝之,皜皜乎不可尚已。”——回过头来,再看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乍看上去,曾子这时候很像周星星,“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周星星读书破万卷,他这句经典台词其实是从曾子的这句名言里变化出来的。
  我方对这句话的解释是:譬如江汉之水浩淼无涯,譬如盛夏之日光芒万丈,有谁敢和太阳相比呢?”通行的解法是:“譬如用江汉之水冲洗过,譬如用夏天的太阳曝晒过,真是洁白得没法更白了。”——并不是我非要别出心裁,我的解释其实也是从别人那里抄来的,这人就是清代大学者西河先生毛奇龄。他老人家对通行解法提出质疑:道德怎么能用洁白来形容呢?只有洁身自好才能称得上洁白,比如司马迁说屈原“其志洁”,就是这个道理。可是,洁身自好虽然是个优点,但它距离圣人的标准怕还有一大截吧?同是孔门弟子,人家子贡都号称“如天如日”,宰我都号称“超英赶美”,……嗯,不对,是“超尧越舜”,牛皮都吹上天了,他们的老师大圣人孔子反倒只落了个“洁身自好”,没这个道理啊!瞧曾子的口气也不会是这么个意思。
  焦循继续发挥,用训诂手段证明出“皜皜”就是“颢颢”,又联系到“昊天”,最后说:曾子这里是赞美孔子的圣德如同老天的充沛元气,拿天来形容孔子,说他无人可以超越,如此再联系前两句,分别是以江汉比孔子、以秋阳比孔子,一连三个比方,意思就通了。
  当然了,正方有理,反方也有理,你愿意信谁的就信谁的好了。
  我反正相信周星星的解释,谁让他的名气比什么毛奇龄和焦循都大呢!
  
  曾子把孔子一通吹捧,反正他就是认定了普天之下再没第二个孔子,让有若来代替孔子之位,休想!
  这段往事孟子说到这里就没往下再说了,看来子张三人最后也没拗得过曾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孟子讲完往事,问陈相:“知道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什么吗?”
  陈相摇头:“不知道。”
  孟子“哼”了一声:“那你还记得方才我夸你前任老师陈良是为了什么吗?”
  陈相想了一会儿:“嗯,还记得,你夸陈良其实是为了骂我。”
  孟子“唉”了一声:“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笨呢,举一反三都不会!我方才夸陈良是为了骂你,现在夸曾子还不是一样为了骂你啊!”
  “嗯?——是啊——?”陈相还没绕明白。
  孟子气结,心说:“看来骂人也得分对象!我骂这小子,他没听明白,倒先把我自己急死了!”
  孟子强压怒火,接着说道:“许行这个说鸟语的南蛮子——”等等,谁说我瞎编排?谁说我借孟子之口诋毁南方人?天地良心,这可真的是孟子他自己说的,不信咱们查原文:“南蛮鴃舌之人”,这不就是“说鸟语的南蛮子”么?千真万确是孟子自己的话啊,我的翻译一贯都是很忠实的,虽然时有发挥,却不会歪曲孟老师的本意啊。好了,南方人要是对这句话有意见,可别找我的麻烦,直接找孟老师去。什么?他死了两千多年了,没地方去找?——哦,那也好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找山东人讨还公道去吧!
  赶紧让孟子说话吧。孟子说:“许行这个说鸟语的南蛮子,居然敢指责我们圣人老祖宗?更可恨的是你们,陈良,你们还背叛师门,转投许行门下,你们连曾子的一根小手指头上的一根汗毛上的一粒灰尘上的一个细菌上的一滴细胞液都比不上!”
  陈相都听傻了,心中暗赞:“好强的肺活量!”
  孟子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气,这才……又喘了一口气,终于接着——又喘了一口气,这才说道:“譬如鸟儿,我只听说有飞出黑暗的山沟迁往高大的树木的,却没听说有离开高大的树木迁往黑暗的山沟的。《诗经》上说:‘攻打戎人和狄人,惩罚楚国和舒国。’你听听,楚国是连周公这样的圣人都惦记着要攻打的地方,你却拜许行这个楚国人为师,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尔自来投!”
  孟子这里引的诗,出自《鲁颂·閟宫》。閟(读“必”)宫,古人有说是祭祀姜嫄的庙。姜嫄可以说是周朝最重要的一位女性,前文我们不是介绍过周人的始祖后稷么,这位姜嫄就是后稷的母亲。全诗很长,从姜嫄往下写,写到周朝建国分封诸侯,把周公的后代封在鲁国,然后描写鲁国如何如何兴旺发达——这段渲染实在篇幅太长,我还真不好介绍,要么,大家就想像一下,就当是看了一回鲁国的春晚好了。诗的中间提到这个“攻打戎人和狄人,惩罚楚国和舒国”(戎狄是膺,荆舒是惩),用训诂的方法看,再联系上下文看,这话不像是看别人不顺眼要去打人家的意思,而是说:“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但即便是这样的意思,把楚国和戎狄放在一起也很说明问题了,就像前面讲的,楚国是外国,而且中原诸侯眼中的楚国差不多就像是汉朝人眼中的匈奴。当然,这种看法随着楚国的迅速强大和文明程度的提高也慢慢在改变着。
  孟子如今引用这两句“攻打戎人和狄人,惩罚楚国和舒国”,有点儿断章取义的意思,不过这在当时也属平常。这一套说辞,指责陈相背叛师门、自甘堕落,真有千钧之力,说得陈相根本还不了嘴。
  
  两个人无论是辩论也好,还是吵架也好,如果遇到一方被另一方就一个问题逼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认输?——这两个字只在字面上成立,你见谁当真认输过?反正我当年在论坛上往来冲杀,除了自己认过输,再没见有第二个人。
  不认输,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羞成怒?动手打人?——这倒有可能,不过陈相还不至于。
  有经验的人一定知道,这种时候最常见的招数就是转移话题。转移话题是有技巧的,不能硬转,比如张三说做公仆受苦受累,谁愿意给别人当仆人呢?你不同意,可这问题明摆着是你理亏,你辩不过张三,被说得哑口无言。这时候你说:“天气预报说明天大风降温,难道不是吗?”张三要是跟着你的话茬,反驳你说:“我才听的天气预报,明明说是好天气!”——那实在是你运气好,转移话题成功。但一般来说,转移话题是不能离方才的主题太远的,或者说,还是围绕着主题,只是避开了自己无力招架的薄弱环节,对手这才不会一下子就发觉你在逃避。陈相现在就使出了这招,他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那我们的社会将会变成美好的明天——”
  孟子直纳闷:“这好像是个病句吧?”
  陈相接着说:“到那时候,市场上的物价都有统一标准,再也不会有欺骗行为出现,就算小孩子去市场买东西,也不会有人蒙他。天天‘3·15’,月月‘3·15’。”
  孟子暗笑:“傻孩子,你也不看看现在‘3·15’都谁最高兴?”
  陈相接着说:“到那时候,布匹也好,丝绸也好,只要尺寸相同,价钱便相同;麻线也好,丝棉也好,只要分量一样,价钱就一样。其他的东西,粮食啊,鞋啊,都是如此。”
  孟子点点头:“听上去很美哦。”
  陈相把胸脯一挺:“当然很美!”
  孟子又是一阵冷笑:“照你这番道理,假如你来吃烤鸭,同样一只三斤重的烤鸭,全聚德烤的和我老孟烤的全卖一个价?”
  陈相一怔,随即应声道:“是啊。”
  孟子气道:“那谁还来我这儿买啊!你这是要砸我的买卖啊!”
  陈相又是一怔,一时没想出词来。
  孟子说:“东西的品质会有差异,这是很自然的。一块劳力士,过街天桥上卖三十块钱,专卖店里卖三万,你想让它们价钱全一样,纯属扰乱市场秩序!你想想,如果让专卖店的劳力士也卖三十块钱,会出现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孟子气结:“这还用问!人家必然不会再卖货真价实的东西,不再从瑞士总部拿货了,改从当地小商品批发市场拿货了。所以说,按照许行的学说,只能使天下人纷纷作伪,怎么能够治理国家呢?”
  孟子其实有点儿偷换概念,陈相没反应过来,如果他反应过来了,就会这么问:“你举的例子太极端了,而且有偷换概念之嫌。你说的过街天桥上卖的劳力士和专卖店里的劳力士虽然都叫劳力士,其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怎么能拿来在一起比呢?如果是同样一种商品,自然应该卖同样的价钱。”
  孟子说:“那,这个所谓的‘同样的价钱’由谁说了算啊?能真实反应供求关系吗?你知道价格双轨制会让多少掌握权力的人一夜暴富吗?你知道……”
  陈相反驳:“谁说了算?当然谁负责谁说了算。”
  孟子问:“那,这些负责人要是面对暴富的机会动了私心贪念呢?”
  陈相澹定地说:“平常多让他们学学先进典型,多给他们做做思想教育工作,让他们知道要以为人民谋福利为荣,以贪图私利为耻,这不就行了?你们儒家不是最讲这一套么?”
  
  看来陈相的经济思想还很单纯。但尽管单纯,却也是能够反映问题的。好比群情激愤,都在声讨药厂的销售代表,那架式好像非要把人家斩尽杀绝、千刀万剐了不可。这种暴民式的做法当然不可取,但专家要是出来说一句:“小老百姓只看到问题的皮毛,什么都不懂,别拿他们的话当回事。”那,这样的专家最多也只能被称为半个专家了。草民的意见当然很幼稚、很单纯,可他们既然普遍都有这种意见,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社会问题的根源的。草民的声音经常会有风向标和体温表的意义,他们表达的主张虽然单纯可笑,甚至荒谬透顶,但肉食者可不要“嘿嘿”一笑就不理不睬了呀。
  陈相的观点现在看来确实单纯可笑又荒谬透顶,可这种思想却在中国历史上产生过极其深远的影响。要知道,经济问题、社会问题都是无比复杂的,它们的内核往往和人们的常识相左。但草民们又不是专家学者,违背常识的理论哪里容易在他们心中扎根呢?还是单纯的口号更有煽动力。
  在这个问题上,孟子的水平无疑要高出陈相很多,至少他已经认识到了社会分工的意义及其基本原理、一般规律。如果“等比放大”地想:我们把孟子这套观点放大来看看,看看是否还能站得住脚?哦,超越原本的时间和空间,不是很能切合上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的绝对优势理论吗?亚当·斯密以后五十年才有大卫·李嘉图更进一步的比较优势理论。绝对优势理论离常识更近,比较优势理论离常识较远,所以孟老师能走到亚当·斯密那里,却到不了李嘉图身边。(想想孟子的理论只要再迈三个台阶:斯密、李嘉图、李斯特,就能做WTO的理论基础了,我们再来骄傲一回吧!)
  
  无名面对秦始皇的时候,说:“一个人的痛苦,与天下人比,便不再是痛苦;赵国与秦国的仇恨,放到天下,也不再是仇恨。”我们把这话也同理放大一下看看:杨靖宇将军面对皇军的时候,会不会说:“中国与日本的仇恨,放到地球,也不再是仇恨”?如果到威尔斯的小说里去,是不是“地球人与火星人的仇恨,放到太阳系,也不再是仇恨”?如果到变形金刚他们那里,是不是“太阳系与阿尔法星系的仇恨,放到银河系,也不再是仇恨”?是不是“银河系与仙女星系的仇恨,放到宇宙,也不再是仇恨?”
  
  孟子的说辞即便被等比放大之后依然站得住脚,到底是位老谋深算的高手啊。瞧这一番辩论,孟子对陈相又是诱敌深入,又是步步紧逼,打得陈相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在儒家后学看来真是酣畅淋漓。不过我读这段的时候有时会想:事情真是这样吗?可惜陈相没有就同一场辩论给我们留下记载,如果是陈相版,不知会是什么样呢?——我们都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但邓拓在《燕山夜话》里说,苗族有些地方流传的故事却是孟获七擒诸葛亮。
  如果《孟子》记载属实,遗憾的是陈相的功力还浅,和孟子不在一个级别上,虽然是两大派争锋,却像是嵩山派左冷禅vs.华山派陆大有。
  
  要细论许行的出身,有人认为他是墨家的一个支派掌门。杨伯峻提起这事,说“某氏云”许行就是墨家许犯,等等等等,杨先生是持反对意见的,还议论了不小的篇幅。可是,谁是这个“某氏”啊?写书不是这样写的啊,这也不是杨先生的风格啊。后来这个小秘密还真给我发现了,原来“某氏”就是钱穆。奇怪啊,奇怪,直接说“钱穆云”不就完了么,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啊?——这是我读书时遇到的一个小疑惑,顺便一提。
  如果许行真和墨家有关,那他可很有可能有些辩论的口才。墨家可是有一套专门的辩论功夫的。墨家之辩,首先是从大原则去考察问题,这个方法叫做“三表”。——天地良心,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把《墨子》的原文摘录过来好了。这一段引文谁要不耐烦可以跳过不看,但是我不能不引: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为政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执有命者以杂于民间者众。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天则天。命虽强劲,何益哉?”上以说王公大人,废大人之听治,下以说天下百姓,驵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辩。
  然则明辩此之说,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言必立仪。言而毋仪,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辩,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墨子·非命上》)
  
  所谓说话一定要有的“三表”,就是指三大标准。第一个标准是“有本之者”,就是说:说话有史料根据没有啊?有可靠的典籍记载吗?出自什么书,哪家出版社出的,哪年第几版的?是不是正规出版社?不会是不法书商买书号搞出来的吧?要严谨哦!
  第二个标准是“有原之者”,就是说,你要说的东西是否符合老百姓的日常经验。比如经济学家发言了,很科学地,拿数据说话,所有的数字全都说明形势一片大好,可你问问老百姓,问问一点儿不懂经济学、不懂任何科学、甚至大字识不了一筐的老太太:你感觉自己的生活真地像经济学家说的那样吗?
  老太太听完以后,恶狠狠地说:“什么经济学家?我要不是没牙,非得一口咬死他!”
  这时候你是信科学还是信感觉?
  第三个标准是:你的话是否有益于国事民生?这是强调:不要务虚,要务实,要把注意力多放在当务之急的事情上。比如在国家人民安定团结的时候,提议废除对经济犯罪的官员的死刑就是当务之急,很务实,因为这到底是很多人眼巴巴关注着的问题。
  ——这就是墨子的“言有三表”,说话辩论要是能抓住了这“三表”,那就等于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全是毫无花巧的硬功夫。墨家后来还发展出了所谓“别墨”,按西方哲学名词来套就是“新墨家”,你要嫌这个词太老土,那就用neo-moism——以前流行加前缀“neo”,后来又流行加前缀“post”,反正很洋就是了。这个neo-moism中的一支极其雕琢辩论技术,发展出惊人的逻辑研究,若论诡辩的本领,绝不在古希腊最著名的诡辩大师芝诺以下。——现在知道遗憾了吧,如果许行真和墨家有关,怎么孟子偏偏却遇上个笨嘴拙舌的陈相呢?孟子虽然是辩论大师,可到底是业余的,人家墨家那么多专业的辩论高手,怎么就不出来几个PK老孟一回呢?更何况,孟老师一辈子和杨朱、墨翟两派作对,《墨子》里边也没少挤兑儒家,这两派分明势同水火——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早晚是要对决的,可是,得让我们这些看客们等到什么时候啊?
  
  终于来了!
  夷之,一位根正苗红的墨家人物找上门单挑来了。我们且看下一节孟老师隔山打牛的盖世神功。
  
  
  打破沙锅说亮话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闲曰:“命之矣。”
  
  这一节有两位新出场的人物。一位是夷之,尊称为夷子,是个墨者。嗯,墨者,多么响亮而神秘的称谓,比儒者有贵气,比忍者有侠气,比学者有胆气,比患者有晦气。(这可不是我瞎说,等后文有机会细表。)
  另一位新人是徐辟,是孟子的学生。
  这一天,夷子找到徐辟,说:“向你老师带个话,说我夷某人想会会他。”
  一位墨家弟子想求见一位儒家掌门,这是要做什么?是学术交流还是踢场子?
  徐辟老老实实把话带到。孟子很爽快:“我很想见见他啊!可是,今天我生病了,改天再说吧。”
  夷子有耐心,等。等了几天,估计着孟子的病也差不多该好了,就又托徐辟传话。孟子还是很爽快:“好啊,这回可以见见他了。”
  可是,孟子说完这话,却没见夷子,而是对学生徐辟说了一大套对墨家学说的看法:“要见夷子,最好大家谁也别假客套,不管有什么都别藏着掖着,大家得开诚布公,打破沙锅说亮话……”
  徐辟赶紧摸摸老师的额头:“您老病还没好利索吧?‘打破沙锅’是‘问到底’,‘打开天窗’才是‘说亮话’呢!”
  “哦,是啊,”孟子含糊应了一声,接着说,“那就打开天窗问到底……”
  徐辟:“◎#¥%……※”
  孟子说:“夷子是墨家的人,墨家办丧事提倡节俭,我听说夷子也想以薄葬来使天下人移风易俗,自然认为厚葬是不应该的。但是,我还听说,夷子给自己的父母办丧事却奢侈得很,那他这不是以自己所轻贱、所否定的东西来对待生身父母么?”
  徐辟边听边纳闷,心想:“这话应该跟夷子去说啊,跟我说什么呀?”再一捉摸:“哦,老师这是想让我当传声筒,毕竟来的不是墨翟本人,老师是不是担心直接PK夷子会让江湖上说他以大欺小?嗯,也罢,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就再辛苦一趟吧。”
  徐辟听完了老师的教诲,转身去找夷子。一见夷子,迫不及待就说:“我们老师说——”
  夷子很客气:“别着急,慢慢说,先喝口茶。”
  徐辟连连摇头:“我得赶紧说,用心理学术语来说,我这叫短时记忆,喝口茶的工夫就得忘一多半——哎,你看看,你这一打岔,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夷子正色说:“你可是孟门精英,别给师门丢脸!”
  徐辟“嗯”了一声:“说得对。是这样,我想想,对了,我们老师是这么说的:要见夷子,最好大家谁也别假客套,大家得打破沙锅说亮话……”
  夷子点点头,心想:“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看来山东一带是拿沙锅当天窗顶啊!”
  等徐辟把孟子的话终于转述完了,夷子微微冷笑:“俗话说:‘路越走越平,理越辩越明。’拜托徐兄弟转告尊师:儒家学说认为,古代君王爱护百姓就如同父母爱护婴儿。我对这一观点的理解是:人与人的爱并没有亲疏厚薄之分,只是实行起来先从自己的父母开始罢了。”
  中国古人常用婴儿打比方。婴儿在原文里叫“赤子”,我们以前常说华侨们都有一颗“赤子之心”,这话的源头就在古人那里呢。《孟子》后文还直接说过“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夷子这话乍一看不容易明白,其实他是话里有话,言下之意是:照你们儒家这种“如保赤子”的观点,我们墨家的兼爱之说岂不是很有道理吗?我厚葬自己的双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徐辟两头忙,又把夷子的话转告孟子:“夷子说:路越走越平,理越描越黑……”
  孟子很纳闷:“有这么句俗话么?”
  等听完徐辟的转述,孟子一个劲地摇头:“俗话说:‘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夷子难道真以为人们爱自己的孩子和爱别人家的孩子是一样的吗?夷子抓住的无非是这样一点:一个婴儿就要掉进井里去了,这时候无论谁看见了都会马上去救。夷子以为这就能说明人与人的爱并没有亲疏厚薄之分,可他却错了,这个例子我以前讲过,这只能说明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却说明不了人与人的爱并没有亲疏厚薄之分。况且生我养我的是我的父母,又不是别人的父母,我自然要爱我的父母,然后才把这种爱扩散到别人身上,我们不是一直都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夷子却认为我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没有差别,主张爱无差等,实在太荒谬了!推想上古时代,大概有人没有埋葬父母,只是把他们的尸体扔进山沟罢了。后来,这人经过这个山沟,看见野兽在吃父母的尸体,蚊虫在叮父母的尸体,这人便满头冒汗,后悔不迭,赶紧把头歪过去,不敢正视这一惨状。他的汗水不是流给别人看的,而是内心悔恨的外在表达,是自然而然的。大概他这就马上回家,拿来铲子之类的工具把尸体埋葬了。埋葬尸体自然不错,孝子仁人埋葬父母也自然是有道理的。”
  徐辟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老师,您讲得真是太好了!”
  孟子看了看徐辟:“那就再麻烦你一回,把我这番话转告给夷子吧。”
  “不会吧?”徐辟大骇,“这么长的话我哪儿记得住啊,您以为我是闪存呐!”
  但无论如何,学生都得听老师的,徐辟咬着牙,一路念叨着来找夷子,一进门就说:“我们老师说了:老婆是自己的,孩子是别人的——”
  “哎呀?”夷子被吓了一跳,“孟子一代宗师,道貌岸然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私生活呐!”
  徐辟“呸”了一声:“不要侮蔑我们老师,都怪我记乱了,他老人家说的是:老婆是别人的,孩子是自己的。”
  “哦,”夷子点头,“原来孟老师离过婚。”
  徐辟又“呸”了一声:“别尽给我添乱!他老人家是说:老婆跟别人好,孩子……不对,不对,应该是‘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唉,真不容易,总算想起来了。这是他老人家引用的一句俗话,意思是说……”
  真难为了徐辟,一五一十,把孟子方才那一套长篇大论完整复述给了夷子。夷子直听得眉飞色舞,悚然动容。
  “吁——”徐辟长长喘了口气,“可算说完了,脑仁都抽筋了。哎,夷之,说说你的看法吧。”
  夷子把头凑了过来,神色严肃:“你说,到底孟老师,嘿嘿,到底他,嘿嘿,老婆是怎么回事,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徐辟大怒:“你可是学者哎,怎么这么三姑六婆的。合着我方才都白费劲了,说了那么多话!”
  夷子赶紧收敛神色,仔细捉摸孟子的高论,越想越感到怅然,沉默了许久,最后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我明白了。”
  
  孟子这里和夷子辩论的焦点是儒家和墨家的一处根本冲突所在。儒家主张厚葬,墨家主张节葬;儒家主张推己及人,墨家主张兼爱。有人考证说墨子当初先在儒家门下受教,但他和有独立思考精神,越来越对儒家教育不满,后来看《三重门》受到启发,决定学习韩寒,冲破旧的教育体制,另起炉灶,就这样有了墨家一派。
  因为墨子的儒家渊源,所以他对儒家的弱点了解很深,观点处处针对儒家。咱们看孟子以铲除杨朱和墨翟的“异端邪说”为己任,对杨派、墨派的人物绝不手软,但他还只是遇见一个打一个罢了,可墨子攻击儒家却不一样,很有系统性,先把儒家观点条分缕析,然后逐一驳斥,在《墨子·公孟篇》里就有这么一段著名的对儒家的四评:
  
  子墨子谓程子曰:“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说。此足以丧天下。又厚葬久丧,重为棺椁,多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然后起,杖然后行,耳无闻,目无见。此足以丧天下。又弦歌鼓舞,习为声乐。此足以丧天下。又以命为有,贫富,夭寿,治乱,安危,有极矣,为下者从行之,必不从事矣。此足以丧天下。”
  
  这是墨子和以为程先生聊天的时候说的。墨子以为,儒家的学说里有四大坏,足以毁灭地球。首先是儒家不信鬼神——墨子很看不起儒家这点,说公孟子(有可能就是在我们前文露过一小脸的那位公明仪)一会儿说没有鬼神,一会儿又说要恭恭敬敬搞祭祀,这不是两面三刀么!墨子很瞧不起这样的,你要真是坚持无神论,这是你的信仰自由,可你就别一边宣扬无神论一边还弄什么神神鬼鬼的祭祀活动;你要是求神拜佛祈祷升官发财,我也不说你什么,可你别一边烧香磕头一边大谈无神论,这种作风实在太无耻了!
  墨子这是没有理解孔子当初神道设教的深意,正如康德所言“为了道德的缘故,我们有必要假定上帝存在”。周代统治者的观念也是如此,这在前文已经介绍过了。也就是说,神道设教是为了现实社会的和谐秩序。这也就是康德所谓的“实践的设准”,为了某个现实的目的,我们需要把某些无法证实的事物假定为真。既然是假定为真,那很多真话也就很不方便说出口了,必须遮遮掩掩才好。墨子就是看不惯这点,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没有什么假定为真一说,那纯粹就是虚伪。
  墨家针对儒家的第二点就是丧事应该大张旗鼓地办,还是朴素节俭地办。墨子觉得儒在这点上和在上一点上一样虚伪:你们儒家既然不认为人死后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你们搞那么奢侈的丧事是为什么呀?是给死人看还是给活人看呀?墨子这里说的话很是刻薄,说儒家办丧事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就像举家大搬迁,而孝子守孝三年,也就是哭了三年,哭得身体吃不消了,没人扶就站不起来,不拄拐棍就走不了路,耳朵也聋了,眼睛也不好使了。要是人人办丧事都这样,那中国人全得熬成东亚病夫了。
  但是墨子这话可有点儿夸张,事实上,儒家虽然对丧事很讲究,但也提倡中庸之道,凡事都有个度,并不是像墨子说的那样极端。
  墨子第三点是反对音乐,觉得这东西是奢侈品。第四点是反对儒家的命运观。这两点暂不细表,以后再论。
  这段议论还有个下文,很有趣:墨子这番话是在和程先生聊天时说的,程先生听了以后,批评墨子说:“你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毁人家儒家么!”(甚矣!先生之毁儒也。)
  墨子的回答是:“儒家要是没有这四项弊病,是我胡乱编排他们的,那我才叫过分,才叫毁人家;可儒家要是当真如此,我不过如实说了,那我可不叫过分,不叫毁人家,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儒固无此若四政者,而我言之,则是毁也;今儒固有此四政者,而我言之,则非毁也,告闻也。)
  很多人都知道鲁迅有句名言:“说一个良家妇女是婊子,是骂人;说一个婊子是婊子,那不是骂人。”看来鲁迅这话至少可以追溯到墨子那里,也可以看出鲁迅那种犀利的词锋在两千多年前的墨子的身上便已经有了。
  
  单就丧事问题来说,我的感觉是,墨子看到的只是儒家强调丧礼的表象,觉得这实在繁文缛节,又虚伪得很——这种现象的造成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儒家末流,就孔孟的本意来说,孝道到底是政治,政治是要强调尊卑关系的,高高在上的和低低在下的都要各安其位,狼和羊要和谐共处,而复杂的仪式则是使这种尊卑有序的感觉能够有效地得到突出和强调。而墨家主张的“兼爱”在实质上打破了儒家所强调的尊卑秩序,这在当时的社会是不可能被普遍化的。儒家是政治学派,墨家是宗教团体,这是他们的本质区别。
  一般认为,墨家是任侠仗义,舍己助人的典范,又是贫下中农的立场,但也有学者持完全想法的态度。谁这么另类呢?又是郭沫若。郭先生觉得,墨家其实是站在王公大臣的立场上的,单说节葬这一点吧,普通老百姓你就是想他厚葬,想让他守孝三年,他也没可能做到啊——正守孝呢,村长叫你去给他家盖别墅去,你敢不去啊?
  关于墨家的争议是很激烈的,观点也是很对立的,咱们先不去管它,只了解一下上面说的那几点墨家的基本态度就可以了,还有就是要知道,墨家是个宗教组织,有组织,有纪律,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不怕困难,不怕牺牲,财产共用,所有成员都要对组织效忠。所以说,孟子惹上的这个对头可丝毫不是等闲之辈啊,人家能组织起几百名信徒去打仗,一个个舍生取义毫无怨言,不简单啊!
  再回到这个丧事问题。孟子猜想丧事的来龙去脉,讲了那个古人的故事。古人真是如此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前文已经给过了,可是,我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解释,呵呵,这倒不难找,这类东西咱们传统文化多着呢。解释这个问题,我可以搬来神秘主义的祖宗——《周易》。
  《周易》的“系辞”里说过墨家所反对、儒家所提倡的丧葬用的棺椁是怎么来的。是外星人的传授吗?是上一个冰河时代的文明的遗存吗?还真不好说。反正“系辞”里说的是: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
  
  这段意思是说:古时候埋死人,用柴草多盖着点儿就埋在野地里了,既没有堆坟头,也没有种树,穿丧服的期限也没个准数。后来圣人定了规矩,采用了棺和椁来入殓,圣人这大概是从“大过”卦取得的灵感吧。
  我得简单解释一下:“大过”这个卦是巽在下、兑在上,换句话说,就是木在下、泽在上,你可以理解成水淹了木头;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卦的上下两爻都是阴爻(叫做初六和上六),当中四个都是阳爻(分别叫做九二、九三、九四、九五),卦辞说的是:正梁弯曲,利于外出,吉。——对了,我要是这么一说,就不够神秘了,要想神秘还得看原文:“栋桡,利有攸往,亨。”
  现在我们一起来想想,从这个“大过”卦,怎么得出棺椁入殓的构思呢?
  想不出来是不是?当然不那么容易,人家不是说了么,这活儿是圣人干的。不过我们要留心,原文可没说这事“‘一定’就是圣人干的”,而是说“‘估计’是圣人干的”。
  不过呢,如果你需要的是神秘的解释,那就把“估计”两个字去掉吧。
  
  
  
  
滕文公章句下
  
  
  推销还是不推销,这是个问题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又出场了一名孟门弟子:陈代。
  看来以前主流的教育方式不是老师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而是学生问什么,老师就讲什么。前两篇里那么多孟老师的大道理都是被学生们给问出来的,现在这位陈代又出来提问了:“老师啊,您的一种做法学生我很不理解。”
  “嗯——?”
  陈代说:“您有满嘴的政治理想,一肚子的社会蓝图;满嘴的礼义廉耻,一肚子的男——哦男——男男男——”陈代看老师脸色发绿,不由口吃起来,好容易才接上了话头,“一肚子的男人志向。”
  陈代抬头偷眼观看,见老师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这才接着说:“那您为什么不去主动拜谒当世的大诸侯们呢?老师啊,不是我说您,时代变了,酒香也怕巷子深了,您得学会推销自己。”
  “哦,怎么推销啊?”孟子冷冷地问。
  陈代喜形于色,说:“照我看,如果您要去见邹国国君,那您不如事先放出风去,说自己拒绝了齐国、魏国那些外国的高薪邀请,毅然回到——注意,一定要用上‘毅然’这个词哦,还得咬着牙说——嗯,‘毅然’回到祖国,决定以毕生所学报效邹君!”
  孟子点点头,面无表情:“那,邹国上上下下要是还不待见我呢?”
  陈代一怔:“不可能吧?”转念又想了想,马上神气活现,“那也好办,您就花俩钱儿,找俩人儿,给您脑门上盖个大红戳,写着‘全国儒防组权威认证’,证明您是儒家的头号权威,谁要是采纳了您的理论,保证他再也不得龋齿……”
  孟子翻了翻眼皮:“那我要是实在在老家邹国混不下去了呢?”
  陈代说:“咳,这还不容易,您再出国呗,中原大地上那么多国家,随便您忽悠呗!如果是去宋国、滕国这样的小国,您就说您是齐国的大权威,屈尊来到小国发扬自己的理论,对了,您得说您有个总部,设在齐国,您的理论在齐国乌七八糟博览会上年年都拿金奖,学生再帮您PS一张您跟齐国国君的合影,包管没问题!”
  孟子轻哼一声:“那我如果去的是大国呢?比如说,我去的就是齐国?”
  陈代越说越起劲:“那更好办!您就说您是从秦国、楚国这些富有原始神秘气息的国度进修回来的,曾在那里得到名师传授、高人指点,学得一身神鬼莫测之术。还有,您可别穿成现在这样,学生给您找个形象设计师来,给您设计一个新造型,这个造型既要有原始神秘色彩,又要符合齐国现代青年的时尚审美趣味。您就听我的,这么一去,准能轰动齐国,还怕齐国国君不重用您么?”
  孟子心虚问:“办法倒是不错,可我哪懂那些神秘学啊,被人家随便一问,我答不上来,这多露怯啊!”
  陈代“嘿嘿”一笑:“这您不必担心,不管别人问您什么,您就前言不搭后语、云山雾罩一番,包管把人家侃晕。再说了,您还有我们这么多弟子呢,到时候给您当个托儿,您就等着当神仙吧!”
  孟子又问:“可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如果这些办法都不灵呢?”
  陈代两手一摊:“老师啊,您也太多虑了,这怎么可能不灵呢?再说了,就算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不灵,您只要去的时候多带些小饰品什么的,哪怕当真得不到齐王的重用,靠向小资们卖那些小玩意儿也能发家了啊!”
  “啊——?!”
  陈代赶紧改口:“不对,不对,我说错了。”
  “哦——”
  “我说的这招只能对小资用,要是对大妈、大婶们,您卖小玩意儿是不灵的,您得卖儒家思想茶和孔子的神像。”
  孟子摇摇头:“会有人买吗?”
  陈代很肯定地说:“不卖,是送。”
  “啊——?”
  陈代接着说:“东西是送给人家的,可人家也得出点钱表示心诚……老师您别担心,齐国临淄那地方是我们陈家的势力范围,从工商到公安我都有人,您尽管放心好了!”
  孟子越发狐疑:“你真有那么大的势力?”
  陈代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说:“您忘了么,我可是齐国那谁谁谁的小舅子,别说给您在临淄弄个小摊儿,就算您想注册一家皮包公司垄断整个临淄城的房地产业,那也是我们家那谁谁谁一句话的事。嘿嘿,您要是想拆了哪块地,军队都能给您用!”
  “呸!”孟子突然翻脸,“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学生来!别跟我扯淡,有事说事!”
  陈代连忙低头,应声称是,好一会儿才接着说:“老师您别生气,其实,学生的意思呢,只是奇怪您为什么不主动找到诸侯们上门推销?您这么干耗着,岂不是浪费大好青春么!这有点儿小家子气吧?如果您能稍微把老脸往下拉一拉,虽然看上去吃了点儿小亏,可说不定就能有大便宜赚啊!”
  孟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半晌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齐景公时候的事……”
  孟子把这个故事讲得过于简单,让人不知端倪。其实这故事在《左传》里也有记载,虽然和孟子的版本稍有出入,但大意是一样的,而且详细得多。我们还是借《左传》来看看吧:
  按《左传》的记载,这件事发生在鲁昭公二十年。这一年大事很多,单就齐国来说,前文讲过的齐景公生病,梁丘据出主意要杀祝史,晏婴劝阻,都是发生在这一年。到了这一年的年底,看来齐景公那场病终于好了,这得赶紧舒展舒展筋骨,想踢足球又不放心无所不在的黑哨,想游泳当时又没有比基尼美女可看,想来想去,那就打猎去吧。
  齐景公去打猎,派人去叫猎场主管。使者见了这位主管,一扬手里的旌旗,招呼道:“大王找你呐,快跟我走!”
  猎场主管也怪了,纹丝不动。
  使者直纳闷:“你想违抗大王的命令不成?喂,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主管一摇头:“不去!”
  使者还很善解人意,关怀了一句:“兄弟,别这样哎,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本来说要涨工资结果又没涨?这次没赶上分房?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主管只是摇头:“不去!”
  使者一看,完了,这小子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自杀了,于是回报齐景公,把情况如实反映了上去。
  齐景公大怒,心想:我这病刚好,你小子就来气我,太不像话了!齐景公越想越气,喊一声:“来人,把那个臭小子给我抓来!”
  不多时,猎场主管被押来了。齐景公气哼哼地说:“我派人叫你你不来,非得捆你你才来?气死我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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