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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 道格拉斯·亚当斯

_2 道格拉斯·亚当斯(英)
  “让一个沃贡人把酒吐出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用你的手指戳进他的喉咙,而激怒他的最好办法则是把他的祖母拿去喂贪婪的特拉尔怪兽。
  “绝对不能让一个沃贡人对着你念诗,”
  阿瑟对着书一个劲儿眨眼。
  “这可真是一本奇怪的书。那么,我们怎么样摆脱呢?”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上面说的现在已经过时了。”福特说着把书又塞进封面,“我正在为新的修订版本进行实地调查研究,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之一就足总结一下沃贡人目前是如何雇用丹特拉斯人作为厨师的,这能够使我们发现一个相当有用的小漏洞。”
  又有一丝痛苦的表情闪过阿瑟的脸。“可是,丹特拉斯人又是什么人呢?”他问道。
  “是一些了不起的家伙,”福特说,“他们是最好的厨师、最好的调酒师。还有,他们经常帮助星际漫游者上飞船来搭便车,部分原因是他们喜欢这些家伙,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讨厌沃贡人。如果你是一个穷光蛋漫游者,希望花一天不到30牵牛星元的价钱参观宇宙中的种种奇迹,那么这条信息是绝对需要知道的。而这正是我的情况。很有趣,不是吗?”
  阿瑟看上去若有所失。
  “是的,很有趣。”他说,同时皱眉看着另一张床垫。
  “不走运的是,我陷在地球上太久了,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福特说,“我本来计划待上一周,但实际上却待了好15年。”说着,福特干脆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上去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福特,”阿瑟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不管这个问题听上去是不是够蠢,可是你能告诉我我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吗?”
  “好吧,你应该知道的,”福特说,“我把你从地球上救了出来。”
  “地球发生了什么?”
  “哦,它被毁灭掉了。”
  “是吗?”阿瑟不为所动地说。
  “是的。它刚刚从宇宙里蒸发掉了。”
  “你瞧,”阿瑟说,“我对这个有点恼火。”
  福特皱起眉头,看-上去像是在整理头脑中的思路。
  “是的,我可以理解。”他最后说道。
  “你理解!”阿瑟叫嚷起来,“你理解!”
  福特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给我继续看书!”他急切地嘘了一声。
  “什么?”
  “不要恐慌。”
  “我没有恐慌!”
  “足的,你恐慌了。”
  “好吧,就算我恐慌吧,我们还能干些什么呢?”
  “只需要跟着我,度过快乐的时光。银河系里其实挺好玩的。对了,你得把这条鱼放进你的耳朵。”
  “对不起,你说什么?”阿瑟问道,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很有礼貌。
  福特于里举着一个小玻璃罐,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条黄色的小鱼正在游来游去。阿瑟开始冲着他眨眼。他很希望有点儿什么东西足够简单并且是可以认知的,这样他才能够领会。在丹特拉斯人的这些内衣裤、这一大堆床垫以及这个从参宿四来的拿着一条鱼要放进他的耳朵的人旁边,哪怕只见到一小包玉米片,他也会感到比较安全。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找不到安全感。
  突然,一阵狂野的叫声传过来,他判断不出方向。这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和狼群搏斗时从喉头咕哝着发出的,这让他很害怕。
  “嘘!”福特说,“听好了,这可能很重要。”
  “重……重要?”
  “这是沃贡舰长在扩音器里宣布什么东西。”
  “你是说这声音就是沃贡人的语言?”
  “听着!”
  “可我根本就不懂沃贡话!”
  “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把这条鱼放进耳朵里。”
  福特稍微动了一步,一下子把手贴在阿瑟的耳朵上,然后阿瑟很恶心地感觉到那条鱼深深地滑进了自己的听觉孔道。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他抓住耳朵抖了半天,但渐渐却开始惊讶无比地瞪大了眼睛。如果用视觉来形容他此刻的听觉,那就是,他仿佛是在看一幅画着两个黑色的脸部侧面轮廓的画,可这幅画突然间变成了一具白色烛台。或者说,在看一张纸上画着的许多彩色圆点,它们突然间组成了数字“6”。眼睛真要出了这种事,你的眼镜商就会为了一副新眼镜收你一大笔钱。
  他仍然在听咕哝般的嚎叫声,现在他知道了,只有这样这声音才能呈现为非常简单明了的英语。
  以下是他听到的……
  附:名词解释
  总统:全称是“银河帝国政府总统”。
  “帝国”一词是一直沿用下来的,其实是一个与时代不符的错误。世袭的皇帝已经死去好几个世纪了。他所有的后代也已经死去很久了,这就意味着,在没有经过剧烈的政治动荡的情况下,权力简单而有效地下放了,现在掌握在一个以前只单纯地扮演皇帝顾问这一角色的实体手中——一个选举产生的政府议会,由该议会选举产生的总统所领导。但实际上,权力并非掌握在此处。
  总统其实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首脑——他并没有实质性的权力,表面上看他似乎是由政府选举出来的,但要求他负责的却并非真正的决策岗位,而是那些已经决定了的暴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总统一直就是一个争议很大的角色,总是既让人愤怒又充满了诱惑力。他的工作不是掌握权力,而是把人们的注意力从权力上引开。从这个意义上说,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是银河系历史上最成功的总统之一——他已经因为诈骗而在监狱里度过了10年总统任期中的2年、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意识到总统和政府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权力,在他们中间又只有6个人知道最终的政治权力掌握在何处。剩下的人大部分私下相信最终的决策程序是由一台电脑控制的。在这一点上,他们无疑大错而特错了。
  福特·普里弗克特的原名只有用参宿四的一种晦涩的方言才能读得出来,但这种方言在银河系系年03758年的那场异物大坍塌灾难之后就灭绝了。那场灾难袭击了参宿四星系7号星上的部落,而福特的父亲因为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巧合成为整个星球上惟一的幸存者。整件事都相当神秘: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异物是什么,或者它为什么会恰好选择在参宿四星系7号星上坍塌。后来,福特的父亲来到参宿四星系5号星上居住,为了纪念他已经消亡的种族,他用古老的方言给儿子取名。
  由于福特从来没有学会读自己的原名,他的父亲是带着羞耻死去的——这在银河系的某些地方仍然还是一种疾病,学校里的其他孩子给福特取了一个绰号Ix,这在参宿四星系5号星的语言里的意思就是“不能令人满意地解释异物是什么,或者它为什么会恰好选择在参宿四星系7号星上坍塌的男孩儿”。
第六章
 
  “嚎叫、嚎叫、咕哝、嚎叫、咕哝、嚎叫、嚎叫、”嚎叫;咕哝、嚎叫、咕哝、嚎叫、嚎叫、咕哝、咕哝、嚎叫、咕哝、咕哝、咕哝、嚎叫……重复一遍。这里是你们的舰长在讲话,停下你们手头正在干的仟何事情,注意听着。首先,我们的仪器告诉我,飞船上来了两位搭便车的漫游者。你们好,不管你们现在在哪儿。我必须清楚地表明我们的立场:你们是不受欢迎的。我能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我的努力工作,能当上沃贡建筑施工飞船的舰长不是因为我会把飞船变成免费为乘客提供服务的出租车。我已经派出了一支搜索队,一旦找到你们,我会把你们扔出飞船。当然,如果你们足够幸运的话,也许我会先给你们读几句我的诗。
  “第二,我们即将进行通往巴纳德星的超空间跃迁。
  到达以后,我们将在空间码头内进行72小时检修,这期间任何人不得离开飞船。我再重复一遍,任何离开飞船到星球上去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我自己刚刚遇上了一次很不愉快的泡妞经历,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其他这些人有可能享受一次美妙的艳福。讲话完毕。“
  然后这声音就消失了。
  阿瑟这时才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蜷成一圈躺在地板上了,双臂还抱着脑袋。他只好勉强笑了笑。
  “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他说,“我真希望自己有个女儿,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不准她嫁给这么一位……”
  “这你大可不必。”福特说,“这帮家伙的性关系就像马路上的交通事故—样泛滥。不,别动。”看到阿瑟开始舒展身体时,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最好准备一下超空间跃迁。那感觉可不太舒服,就像喝醉了一样。”
  “喝醉了又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呢?”
  “你会需要一杯水。”
  阿瑟想了想。
  “福特。”他说。
  “什么事?”
  “这条鱼在我耳朵里干了什么?”
  “它替你翻译啊。这是一条巴别鱼。你可以去查指南,要是你愿意的话。”
  说着他就把《银河系漫游指南》扔给阿瑟,然后把身体蜷缩成像胎儿一样,为跃迁做准备。
  就在这时,阿瑟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的眼睛鼓了出来,脚开始一个劲儿往头上顶。
  整个房间在他四周折叠起来,旋转着,宇宙中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滑行。
  他们正在通过超空间。
  “巴别鱼,”《银河系漫游指南》轻轻朗读着,“体型很小,黄色,外形像水蛭,很可能是宇宙中最奇异的事物。它靠接收脑电波的能量为生,并且不是从其携带者身上接收,而是从周围的人身上。它从这些脑电波能量中吸收所有未被人察觉的精神频率,转化成营养。然后它向携带者的思想中排泄一种由被察觉到的精神频率和大脑语言中枢提供的神经信号混合而成的心灵感应矩阵。所有这些过程的实际效果就是,如果你把一条巴别鱼塞进耳朵,你就能立刻理解以任何形式的语言对你说的任何事情。你所听到的解码信号就是巴别鱼向你的思想提供的脑电波矩阵。
  “这一似乎是不可能的奇异巧合已经被某些思想者作为上帝并不存在的最终和确定的证据:”关于这件事的辩论是这样的:“我拒绝证明我存在,‘上帝说,’因为证据就意味着否定了信仰,而否定了信仰我什么也不是。‘”’可是,‘凡人说,’巴别鱼泄露了秘密,不是吗?它不可能是偶然进化而来的。它恰恰证明了你的存在。因此,按照你自己的逻辑,你并不存在,证明完毕。‘“’噢,天啊,‘上帝说,’我可没想到这一点,‘然后就在一阵逻辑的烟雾中消失了。
  “‘噢,这很简单,’凡人说,于是又开始证明黑就是白,最后在下一个人行横道被撞死了。
  “大多数最高级的神学家都宣称这样的证明根本不值一哂,但这并不妨碍奥龙。卡路菲把它用作自己的畅销书《关于上帝的隐情》的主题,从而小赚了一笔。
  “同时,可怜的巴别鱼,虽然卓有成效地清除了不同种族和文化之间交流的障碍,但却比造物的历史上任何其他事物引发了更多更血腥的战争,”
  阿瑟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对于通过超空间的冲击还心有余悸。现在,他已经身在地球曾经存在过的地方6光年以外了。
  是啊,地球。
  地球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感到一阵令人恶心的眩晕。他的想像无法面对地球毁灭这一事实的冲击,毕竟这太震撼了。他希望通过想起他的父母和妹妹已经死去来刺痛自己的神经,但没有反应。他又回想曾经亲近的所有人,还是没有反应。接着他想起了—个完全陌生的人,两天前他在超市时曾经排在此人后面,这使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痛——超市没有了,里面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尼尔森的专栏没有了!尼尔森的专栏没有了,大声疾呼和公开抗议也就没有了,因为没有人再这样做了。从现在起,尼尔森的专栏只存在于他阿瑟的脑海中。英格兰也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的脑海,目前正被囚禁在飞船上这个阴冷潮湿的钢铁空间中。一阵幽闭恐惧症的潮水开始袭向他。
  英格兰不存在了。他得习惯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得习惯这件事。他又试了一次。美国,他想,同样也不存在了。但他一下子还是不能理解这件事。于是他决定从再小一点儿的开始。纽约不存在了。还是没有反应。毕竟他从来就没有真心相信过这座城市的存在。美元,他又想,已经永久性地贬值了。这一次总算有点儿震颤了。所有汉弗莱。鲍加的电影都被毁灭了,他对自己说。这又给了他一股不愉快的冲击。麦当劳,他想。再没有什么东西和麦当劳的汉堡一样了。
  他一下子昏了过去。几秒钟后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在为母亲而啜泣。
  他猛地跳起来。
  “福特!”
  福特抬起头,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哼哼着什么。他一直觉得空间旅行过程中实际穿越空间那部分非常难受,让人相当疲惫。
  “什么事?”他问。
  “如果你是这本书所收录内容的研究者,又在地球上,那你肯定为它收集过地球的资料吧。”
  “噢,是的,我确实能帮着对原始条目作一点扩充。”
  “让我看看关于地球这上面都说了些什么,我一定得看看。”
  “好吧,随便你。”这一次福特又同意了。
  阿瑟捧着书,努力想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他按下相应页码的条目。屏幕开始闪烁,出现旋涡状的图案,最后显示出一个打印页。阿瑟盯着看了半天。
  “这个条目是空的啊!”他大叫一声。
  福特从他肩膀上看过来。
  “不可能,有内容的,”他说,“往下看,看屏幕的底部,就在‘奇异Gallumbits’的上边,就是那些长着三个乳房的妓女。”
  阿瑟顺着福特的指头看过去,找准了位置。一时间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突然爆发了。
  “什么!‘无害’?这就是它的全部内容吗?‘无害’!就这么一个词!”
  福特耸了耸肩。
  “噢,是这样的,银河系里有几千亿颗星球,而这本书的微处理器容量有限,”他说,“所以当然不可能讲多少地球了。”
  “好吧,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稍稍调整一丁点儿吗?”
  “哦,是的,我当然调整了。我给编辑传送了一个新的条目。他可能会删改一点儿,但这已经是一种改进了。”
  “那么现在最新的解释是什么呢?”阿瑟问道。
  “‘基本上无害’。”福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
  “‘基本上无害’!”阿瑟叫起来。
  “哪来的噪音?”福特嘘了一声。
  “是我在叫。”阿瑟继续叫道。
  “不是!闭嘴!”福特说,“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你想我们有麻烦了!”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是丹特拉斯人吗?”阿瑟小声问。
  “不是,是钉了铁掌的靴子。”福特说。
  门被猛敲了一下。
  “是谁呢?”阿瑟问。
  “噢,”福特说,“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这只是沃贡人来把我们抓了扔到太空里去。”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
  “要是运气不好,”福特冷酷地说,“舰长会兑现他的威胁,先读几句他的诗给我们听……”
第七章
 
  毫无疑问,沃贡诗歌是宇宙中第三糟糕的诗歌。第二糟糕的是克瑞尔星的阿兹歌德人的诗歌。在他们的诗歌大师、自负的格朗索斯朗诵他的诗作《关于一个盛夏清晨我在自己腋窝里找到一小团绿色油灰的颂诗》的过程中,四名听众死于内出血,其中银河系艺术诈骗委员会的主席在啃掉了自己的一条腿后才得以幸存。据报道,格朗索斯对这首诗的接受情况感到“失望”,于是正在着手准备朗诵他的12卷史诗《我最爱的洗澡时的汩汩水声》。
  最糟糕的诗歌则随着它的创造者,英格兰埃塞克斯郡绿桥的珀拉。南茜。弥尔斯顿。詹宁斯,在那颗叫做地球的行星毁灭时一起消亡了。
  沃贡·杰尔兹慢慢地挤出一个笑容,不过不算太标准,因为他需要努力去回忆脸部肌肉运动的顺序。他已经冲着他的囚犯治疗性地大喊了一通,现在感觉非常放松,准备好了展示一下自己的冷酷无情。
  两个囚犯坐在诗歌欣赏专座上——被皮带绑着。考虑到他们的工作通常都受到严格约束,所以沃贡人基本上没有幻想可言。他们写作的最初尝试是属于某种自我强迫症的一部分——他们必须被接纳为一个充分进化、有文化的种族,但到了现在,维持写作的惟一动力仅仅只是他们嗜血的残忍心理。
  冷汗沾在福特·普里弗克特的眉毛上,顺着绑在他太阳穴上的电极打转。这些电极直接连着一大堆电子设备——意象强化器、节奏调节器、音韵选择器以及比喻倾泻器,所有这些都是设计用来增强对诗歌的体验的,以确保不会遗漏诗歌的任何一点儿细微思想。
  阿瑟。登特坐着,不停地颤抖。他丝毫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不喜欢的,并且事情似乎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
  沃贡人开始朗诵了——他自己创作的一段臭不可言的诗歌。
  “哦,流着口水你贴上我的脸……”他开始了。一阵痉挛袭击了福特的身体——这诗比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的还要恶心。
  “……你对着我撒尿——就像一只病恹恹蜜蜂发狂似的叫。”
  “啊、啊、啊!……”福特·普里弗克特痛苦地呻吟着,拼命向后扭着脖子。他模模糊糊看到身旁的阿瑟慢慢在座位上蜷成了一团。他咬紧了牙关。
  “我哀求你,”毫无怜悯之心的沃贡人继续念道,“我长着鼻毛的爱人。”
  他的音调提高到了几乎快刺穿耳膜的程度,“用黏稠的液体沐浴我,或者我将会撕裂你,你看我会不会!”
  “不、不、不!……”福特·普里弗克特惨叫起来,在全诗的最后一行经过加强通过他的太阳穴时,他爆发了最后一次痉挛,然后整个人瘫软下去。
  阿瑟继续蜷缩着。
  “现在,地球小子……”沃贡人呼哧呼哧地说(他还不知道福特·普里弗克特实际上来自参宿四附近的一颗小行星,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丝毫不会在意),“我给你们提供一个简单的选择机会!或者死在外太空的真空中,或者……”他顿了一下,“告诉我你们多么喜欢我的诗!”
  说完,他向后倒进一张巨大的皮质座椅里,望着他们。他又挤出了一个笑容。
  福特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用舌头舔着火辣辣的嘴,呻吟着。
  阿瑟洪亮地说:“实际上,我确实很喜欢你的诗。”
  福特转过脸来,目瞪口呆地对着阿瑟。
  沃贡人扬起眉毛,这有效地削弱了他的大鼻子,因此还真不是件坏事。
  “喔,很好……”他说,一副相当惊讶的表情。
  “哦,是真的,”阿瑟继续道,“我认为其中的一些隐喻意象相当有效。”。
  福特继续盯着他,慢慢地开始围绕这一全新立场重组自己的思维。他们真的能借助这一立场逃脱厄运吗?
  “是的,继续……”沃贡人要求道。
  “哦……嗯……韵律也很有趣,”阿瑟说,“感觉是对应上了……嗯……嗯……”他语塞了。
  这时多亏福特站出来打圆场,他鼓足勇气说:“……对应上了隐喻的超现实主义原则,关于……嗯……”他也接不下去了,不过这时阿瑟已经又准备好了。
  “……人性……”
  “沃贡特质。”福特抢过话题。
  “噢,对,沃贡特质——对不起——诗人那富于同情心的灵魂——”阿瑟意识到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通过诗歌的结构获得升华,超越了一切术语,”他即将到达胜利的终点,“通过深刻而鲜活的洞察力直透……直透……嗯……”他的灵感突然用尽了。好在福特接了上来,最终完成了致胜的一击:“直透诗歌之所以成为诗歌的本质!”他几乎大声嚷道。嘴角边轻声一句嘀咕:“干得漂亮,阿瑟,棒极了。”
  沃贡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他的内心一度被触动了,但是他立刻便否定了自己——毕竟这触动太轻微也太迟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只猫在挠尼龙布。
  “所以,照你们看来,我写诗是因为在我看似冷酷无情的外表下还是渴望着被爱。”他说。他顿了一下,“是这样吗?”
  福特紧张地笑了笑。“噢,我想,是的。”他说。
  沃贡人站起身来。
  “不,你们完全错了。”他说,“我写诗只是为了给冷酷无情的外表寻找一种平衡。所以,我还是要把你们扔出飞船。卫兵!把这两个囚犯带到3号气闸,扔出飞船!”
  “什么!”福特叫起来。
  一个体型庞大的年轻沃贡卫兵走上前来,用他肥厚多肉的胳膊一把将他们从座位上拎起来。
  “你不能这么做,”福特叫道,“我们正在准备写一本书。”
  “顽抗是没有用的!”沃贡卫兵从背后对他吼了一句。这是他加入沃贡卫兵队后学会的第一句话。
  舰长抱着一种超然的愉快心态看着这些,然后转过身去。
  阿瑟疯狂地盯着他的背影。
  “我可不想现在就死!”他嚷开了。“我还在头痛呢!我可不想带着头痛进天堂,我讨厌这样!”
  卫兵牢牢地抓住他们的脖子,恭敬地朝他的舰长的背影鞠了一躬,然后押着他们出了控制桥。随着一扇金属门的关闭,沃贡舰长又是—个人独处了。他轻声哼哼着,陷入了沉思,不时顺手在笔记本上写下—些诗句。
  “嗯,”他自言自语道,“‘对应上了隐喻的超现实主义原则’……”他把这句话想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本子,冷酷地笑了笑。
  “死似乎太便宜他们了。”他说。
  长长的金属通道内回荡着两个人在沃贡卫兵铁钳般的手中虚弱无力的挣扎声。
  “这太好了,”阿瑟语无伦次地叫着,“真太他妈绝了。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沃贡卫兵继续拎着他们前进。
  “别担心,”福特说,“我会想到法子的。”但这话听上去却不那么充满希望。
  “顽抗是没有用的!”卫兵又吼了一‘声。
  “别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福特结结巴巴地说,“一个人要是总在说这些,还怎么可能保持积极向卜的精神面貌呢?”
  “上帝啁,”阿瑟抱怨道,“居然还说什么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你的星球又没有今天刚刚被毁火。我今天早上爬起来,想着自己可以度过轻松愉快的—天,读读书,给狗洗洗澡……现在才刚过下午4点,可我却在这个离地球毁灭后留下的青烟6光年之外的鬼地方等着被扔出一艘外星飞船!”他噼噼啪啪冒出这一大堆话,沃贡卫兵把他抓得更紧了。
  “好了,”福特说,“不要这么惊惶失措!”
  “谁惊惶失措了?”阿瑟猛地说,“这仍然只是文化休克而已。你得等着,我在这样的环境中摸清楚方向了,然后我才会开始惊惶失措!”
  “阿瑟,你开始歇斯底里了。闭上嘴!”福特拼命地试图镇定下来好好想想,但马上又被卫兵的吼声打断了。
  “顽抗是没有用的!”
  “你也一样给我闭上你的鸟嘴!”福特冲他喊道。
  “顽抗是没有用的!”
  “噢,天哪,你就不能歇歇吗。”福特说。他扭转头,直到能正视抓着他的这个人的脸。突然间一个念头蹦了出来。
  “你真的喜欢干这样的事吗?”他突然问。
  沃贡卫兵停下来,死死地站住,一种极度痴呆的表情慢慢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喜欢?”他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福特说,“这些事能够给予你一种完整、满足的生活吗?来回踏步、吼叫、把人推出飞船……”
  卫兵抬头盯着低低的金属天花板,眉头拧成一团。渐渐地,他的嘴角松弛下来。最后他说:“是啊,那些时光多好啊……”
  “一定是的。”福特附和道。
  阿瑟扭过头看着福特。
  “福特,你在干什么?”他好奇地耳语道。
  “哦,你只需要试试,就能在我周围发现一点儿乐趣。行吗?”福特说,“瞧,时光变得多么美好,不是吗?”他继续道。
  卫兵低下头望着他,一些迟钝的念头开始在他昏暗的内心深处涌动。
  “是的,”他说,“你已经提到了,现实中的大部分时候真是相当龌龊。除了……”他又陷入了思考,这时他必须得抬头盯着天花板,“除了一些我很喜欢的吼叫。”他吸了一口气,吼道,“顽抗是……”
  “当然,是的,”福特赶忙打断他,“你很擅长这个,我敢保证。但是,如果这是最龌龊的事,”他说,语速很慢,以使每个字都有足够时间达到最佳效果,“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做呢?图什么呢?女人?皮革?男子汉气概?或者仅仅只是因为这种无聊事儿对你来说是一种挺有意思的挑战?”
  阿瑟来回看着他俩,一脸迷惑。
  “嗯……”卫兵说,“嗯……嗯……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只是……简单地去做。婶婶告诉我在飞船上当卫兵对—个年轻沃贡来说是份好差事——你知道的,制服、眩晕射线枪套、不用动脑筋……”
  “你瞧,阿瑟,”福特以一种做总结的语气说,“你居然还认为你遇到麻烦了。”
  阿瑟确实认为白己遇到麻烦了。除了白己的星球被毁灭外,这个沃贡卫兵已经快把他掐得窒息了,而且他极其不喜欢被扔到太空中去的那种声音。
  “但你不妨试着去感受、理解一下他的苦恼。”福特继续说道,“他就在这儿,可怜的家伙,他的全部生活内容就是来回踏步、把人扔出飞船……”
  “还有吼叫。”卫兵补充道。
  “还有吼叫,当然,”福特说着,友善地拍了拍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肥厚多肉的胳膊,“可是他居然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瑟同意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他用一个小小的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因为他已经窒息得无法开腔了。
  卫兵彻底迷糊了,发出瓮声瓮气的呆滞的声音。
  “好吧。现在我想改变一下……”
  “真是好伙计!”福特鼓励他说。
  “但是,”卫兵继续呆滞地说,“另外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好的,”福特兴奋地缓缓说道,“当然是停止做这些事!去告诉他们,”他继续道,“你再也不会做这些事了。”他觉得自己还应该补充一句什么,但这时卫兵似乎已经因为要思考这么多的事情,脑子简直不够用了。
  “嗯嗯嗯……”卫兵说,“嗯,听上去对我来说好像不是太好。”
  福特猛然意识到机会正在溜走。
  “等一下,”他说,“这只是开始,你瞧,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你瞧……”
  但是此刻卫兵已经恢复了神志,他重新抓紧了手里的两个人,按照原定的指示把他们押向气闸。不过他显然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震动。
  “不,我想你们的结局还是一样的。”他说,“我最好还是把你们俩都塞进气闸,然后回去继续我应该做的吼叫工作。”
  福特·普里弗克特又回到了原点。
  “那好吧……不过你应该再想想看!”他说得更慢了,也不再兴奋。
  “哼哼哼……”阿瑟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串词语。
  “你应该坚持下去,”福特继续道,“音乐、艺术,还有其他许多事情都是可以做的!噢,真的!”
  “顽抗是没有用的!”卫兵又吼道,这次还补充了—句,“你瞧,如果我坚持下去,最终还能被提拔为高级吼叫军官,而我们这儿通常并没有不用吼叫、不用把人推出飞船的军官职位空缺,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按照原定的指示去做。”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气闸——一个飞船内壁上的巨大的圆形金属舱口。卫兵操纵开关,舱门平稳地滑开厂。
  “不过我还是想要感谢你有趣的谈话。”沃贡卫兵说,“现在,再见了。”说着他把福特和阿瑟从舱口扔进里面的小房间里。终于摆脱了窒息,阿瑟躺在地卜直喘粗气。福特则四处乱爬,无助地用肩膀撞击正在重新关上的舱门。
  “你听着,”他冲卫兵喊道,“还有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你觉得呢?”绝望中,他抓住了自己惟一能随时用上的一点儿文化修养——他开始哼贝多芬第五交响乐的第—小节。
  “砰一砰一砰——磅!难道这曲调没激发你什么感受吗?”
  “没有,”卫兵说,“确实没有。不过我会向婶婶提到的。”
  就算此后他还说了些什么,那也根本听不见,因为舱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远远地传来飞船引擎的嗡嗡声。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打磨得很光亮的圆柱形小房间里,直径大概6英尺,长10英尺。
  福特喘着粗气,开始四下打量这个房间。
  “没想到是个大智若愚的家伙。”他咕哝了一句,然后瘫软地靠在弧形墙壁上。
  阿瑟仍然躺在被扔进来时那块弧形地板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喘着粗气。
  “我们被困住了,是吗?”
  “是的,”福特说,“我们被困住了。”
  “那好吧,你想到什么法子了吗?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会想到的。当然,也许你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只不过我没有注意而已。”
  “哦,是的,我确实想到了一个主意。”福特喘息着说。
  阿瑟顿时满脸期待地抬起头。
  “但不幸的是,”福特继续道,“这个主意和密闭舱门另一侧的那个家伙有关。”说着他踢了舱门一脚。
  “但那确实是个好主意,是吗?”
  “哦,当然,相当巧妙。”
  “是什么呢?”
  “嗯,我还没有把细节想清楚。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吧,是吗?”
  “那么……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阿瑟问。
  “哦,嗯,奸吧,我们面前的舱门很快会自动打开,我们会被弹射进深邃的外太空,然后渐渐窒息。如果事先深深吸入一口气,那么你最多可以坚持30秒钟,当然……”福特说。他把双手背在背后,皱起眉头,开始哼一首古老的参宿四的战斗赞美诗。在阿瑟看来,他突然间变得很陌生。
  “看来事情是这样的,”阿瑟说,“我们快死了。”
  “足的,”福特说,“除非……不!等等!”他突然穿过房间朝着阿瑟背后的某个东两冲过去,“这是什么的开关?”他叫道。
  “什么?在哪儿?”阿瑟也跟着叫起来,迅速转过身。
  “没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福特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死。”
  他又瘫软地靠在墙上,从刚才断掉的地方接着哼起来。
  “你知道吗,”阿瑟说,“在这样的时刻,当我被困在沃贡人的气闸里,和一个从参宿四来的人在—起,即将被扔进外太空窒息而死时,我真希望自己年轻时听我母亲的话。”
  “为什么,她告诉了你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是没有听嘛。”‘“哦。”福特继续哼哼。
  “真是太可怕了,”阿瑟自言自语地说,“尼尔森的专栏没有了,麦当劳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我,以及这个词条,‘基本上无害’。再过几秒钟,惟一剩下的就只有‘基本上无害’了。而仅仅就在昨天,这颗星球看上去还一切正常。”
  这时,传来了—阵机械的声音。
  随着气流涌动渐渐由微弱的嘶嘶声变为震耳欲聋的轰鸣,外壁舱门打开了,显出一片空虚的黑暗,点缀着一些遥远的微小亮点。福特和阿瑟就像从玩具枪里射出的软木塞一样被抛入外太空。
第八章
 
  《银河系漫游指南》是一本绝对非凡的书。它编辑和重新编辑了许多次,历经许多年,经过许多不同的编辑者。它包含了无数漫游者和研究者的心血。
  书的前言是这样开头的:“太空,”它写道,“广袤无垠。确确实实广袤无垠。你简直不会相信它大得多么惊心动魄。我是说,你也许认为成为一个炼金术士的路途是遥远的,但跟太空相比只是沧海—粟。听着……”诸如此类的话。
  (开篇不久全书的风格就定下来了,开始告诉你你确实需要知道的东西。比如说,像神话一样美丽的星球贝丝拉敏目前忧心忡忡由于每年上百亿的游客所造成的逐渐积累的侵蚀,其担忧达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规定在星球期间你摄入的量和排泄的量之间的净差距必须在离开星球时通过手术从你的体重中取掉:所以每次上厕所时千万千万不能忘了要开张收据。)
  为了便于理解,当处理星球之间的巨大里程时,书中会采取一些比前言中更有效的办法。有时它会请你设想—下这样的情形:—颗花生在英格兰的甲丁市,一颗小核桃在约翰内斯堡,还有其他像这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概念。
  一个简单的事实是,星际间的距离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像。
  即便是光——它运动得如此之快,大部分种族整整用了好几千年才认识到它的运动——在星际间运行时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从人阳到曾经是地球的那片空间,光要走8分钟,而要走4年才能到达距离太阳最近的恒星,半人马座的比邻星。
  光如果要到达银河系的另一端,比如说到达达蒙葛兰,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整整50万年。
  搭便车通过这段距离的最快记录是5年,不过以这么快的速度旅行,你在路上是看不见多少东西的。
  《银河系漫游指南》上说,如果你吸入满满一肺的空气,那么你能在绝对真空的太空里存活大约30秒。然而,它没有继续说,在如此广袤无垠的太空中,你在这30秒内被另一艘飞船救起的概率是2的276,709次方比1。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是,276,709恰恰是伊思林顿一座公寓的电话号码,阿瑟曾经在那儿参加过一场非常精彩的派对。他在派对上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姑娘,但他却没能和这个姑娘多亲热——她被一个闯派对者抢跑了。
  虽然地球、伊思林顿的这座公寓,以及这个电话号码现在统统灰飞烟灭了,但令人鼓舞的是,它们全都通过下述事实得到了一丝微薄的纪念——29秒之后,福特和阿瑟获救了。
第九章
 
  当发现了一个气闸没有任何原因地打开又自动关上后,—台电脑开始不停地自动报警。
  实际上,找不到原因,原因大概出去吃午饭了。
  一个洞出现在银河系里。确切地说,它仅仅只存在了一秒钟,仅仅只有一英寸宽,但洞两头之间的距离却有好几百万光年。
  当它关闭时,许多纸帽子和派对气球从里面掉出来,慢慢地飘过整个宇宙。还有一队7个3英尺高的市场分析家掉出来,已经死了,部分是由于窒息,部分则是由于惊讶。
  239,000个煎得很嫩的鸡蛋也掉了出来,组成摇摆不定的一大堆,落在正饱受饥荒折磨的潘塞尔星系的普格瑞尔大陆上。
  整个普格瑞尔大陆的部落已经全部死于饥荒,只有最后幸存的一个人,而这个人几周后也死于胆固醇中毒。
  这个洞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秒钟,但却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在此前此后的时间中产生了影响。在遥远的过去的某个点上,它影响了一组随机排列飘过虚无太空的原子,使它们按照一些相当特殊的方式组合起来。这些组合方式很快就学会了自我复制(这正是这些组合方式的部分特殊之处),并且继续发展,给它们经过的所有星球都带米了巨大的麻烦。这就是宇宙中生命的起源。
  五场猛烈的相对涡流翻卷喷流,变出一条人行道。
  福特·普里弗克特和阿瑟。登特躺在人行道上,大口喘着气,像是半死的鱼。
  “这不成了吗?”福特气喘吁吁地说,—边在人行道上胡乱摸索着,想寻找一个舒服的支撑点,“我告诉过你我会想到法子的。”
  “哦,当然,”阿瑟说,“当然。”
  “我的如意算盘就是,”福特说,“找一艘路过的飞船,让它把我们救起来。”
  真实的宇宙令人恐惧地消失了。各式各样的幻象悄然闪过,像山羊一样敏捷。原初的光亮一阵阵爆发,像给空间贴上了一片片果冻。时间膨胀,物质收缩。最大的质数安静地躲进角落,永久地隐藏起来。
  “噢,算了吧,你别吹牛了,”阿瑟说,“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微乎其微。”
  “别争了,反正成了。”福特说。
  “我们这是在一艘什么飞船上?”阿瑟问道。
  “我不知道,”福特说,“我还没有睁开眼睛呢。”
  “我也没有。”阿瑟说。
  宇宙跳跃、凝结、颤抖,朝意想不到的方向扩张。
  阿瑟和福特睁开眼睛,惊讶无比地环顾四周。
  “上帝啊,”阿瑟说,“看上去像英格兰南角的海岸。”
  “该死的,这么说我可真的松了口气。”福特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我肯定快疯了。”
  “也许你是的。也许你只是以为我这样说过。”
  福特思考着这个问题。
  “好吧,你这样说过吗?”他问。
  “我想是的。”阿瑟回答说。
  “那么,也许我们俩都快要疯了。”
  “是的。”阿瑟说,“我们会疯掉的,所有这些东西都让人觉得这里就是南角。”
  “好吧,你认为这里是南角吗?”
  “哦,是的。”
  “我也是。”
  “所以说我们肯定已经疯了。”
  “今天天气不错。”
  “是的。”路过的一个疯子说。
  “他是谁?”阿瑟问。
  “谁——这个长着5个脑袋、满嘴喷粪的家伙吗?”
  “是的。”
  “我不知道。只是某个人而已。”
  “哦。”
  他俩坐在人行道上,带着某种不安看着个子很大的小孩子在沙滩上跳跃,望着野马挟着风雷掠过天空。
  “你瞧,”阿瑟轻咳一声,“如果这里是南角的话,有些东西可太怪异了……”
  “你是指这海面一动不动地像块岩石,这些建筑却来来回回晃个不停?”福特说,“是的,事实上我也觉得很奇怪。”他继续道。正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绍森德裂成了大小相等的6块,都以一种淫靡而放肆的形式舞动着、旋转着,令人眼花缭乱,“看来,有些东西越来越奇怪了。”
  风中传来铜管和丝弦狂野的嚎叫声,热气腾腾的烤面包圈从路中间蹦出来,才10便士一个,受惊的鱼群出现在天空中。这些景象使阿瑟和福特决定逃跑。
  他们冲过声音的幕墙、古老思想的山峰和背景音乐的峡谷,突然间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这声音听上去相当清晰,却只是反复说着同一句话:“2的,00,000次方比1,正在下降。”这就是全部的内容。
  福特停下身来,借着一束光想找出这声音的来源,但却看不到任何他真正能够相信的东西。
  “那是什么声音?”阿瑟叫道。
  “我不知道,”福特喊着说,“我不知道。听上去像是在计算概率。”
  “概率?你是什么意思?”
  “概率。你知道的,就像2比1,3比1,5比4什么的。这声音说2的100,000次方比1。你知道,这种概率也太小了点。”
  一个装着一百万加仑奶油冻的巨桶在他们头上倾倒下来,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这又是什么意思?”阿瑟叫喊着。
  “什么,奶油冻吗?”
  “不,我是说那个不可能的极小概率测算1”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我们是在一艘飞船上。”
  “我惟一能推测的就是,”阿瑟说,“这不是头等舱。”
  时空维度开始出现凸起的膨胀。巨大而丑陋的凸起。
  “啊、啊、啊……”阿瑟叫起来,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软,向着一些不正常的方向弯曲,“南角好像正在融化……星星形成了旋涡……像一个尘暴区……我的双脚正在向旋涡中滑去……我的左臂也快进去了。”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降临,“该死,”他说,“现在我怎么操作我的电子表?”他绝望地把目光转向福特。
  “福特,”他惊呼了一声,“你正在变成一只企鹅。快停下来。”
  这时,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2的75,000次方比1,正在下降。”
  “嘿,你是谁?”福特呷呷叫着问,“你在哪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办法停下来吗?”
  “请放松一点儿,”那声音悦耳地说,像个空中小姐,只不过是在一架只剩一只机翼的双引擎飞机上,另一只机翼正在着火,“你很安全。”
  “这不重要!”福特被激怒了,“重要的是我现在变成了一只很安全的企鹅,而我的同伴很快就会失去他的四肢!”
  “还好,我已经把它们拉回来了。”阿瑟说。
  “2的50,000次方比1,正在下降。”那声音又说。
  “很明显,”阿瑟说,“这串数字长了点儿,我不喜欢,不过……”
  “难道就没有什么,”福特发出愤怒的鸟叫声,“你觉得应该告诉我们的吗?”
  那声音清了一下嗓子。一块巨大的糖霜蛋糕向远处飘荡而去。
  “欢迎,”那声音说,“来到黄金之心号飞船。”
  那声音继续道:“请不要因为你们所见到或者听到的任何东西恐慌。开始时你们可能会有一些不适反应,因为你们刚刚被从死亡线上救起来,在那种情况下存活概率只有2的276,000次方比1——可能还要小得多,我们现在正以2的25,000次方比1的水平巡航,这个比率正在下降。一旦我们确定了什么是正常水平,很快便会恢复到正常水平。谢谢你们。2的20,000次方比1,正在下降。”
  声音戛然而止。
  福特和阿瑟在一间泛着粉红色光的小卧室里。
  福特感到一阵狂喜。
  “阿瑟!”他说,“这太神奇了!我们居然被一艘无限非概率驱动的飞船救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我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但所有传闻都遭到了官方否认,现在他们肯定是完成了!他们实现了非概率驱动!阿瑟,这是……阿瑟?发生什么了?”
  阿瑟正全力顶在卧室的舱门上,试图把它关严,但总是做不到。一大堆细长的小手从门缝中拼命挤进来,手指都沾着墨水;细微的声音在外面疯狂地喋喋不休。
  阿瑟抬起头。
  “福特!”他说,“外面有无数只猴子想要进来和咱们讨论他们创作的剧本《哈姆雷特》。”
第十章
 
  无限非概率驱动是一种惊人的新方法,可以在几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穿越星际间广阔的距离,不再需要在超空间中单调乏味地东碰西撞。
  这种方法是在一次幸运的偶然中被发现的,然后由银河政府在达蒙葛兰上的研究小组发展为一项可控动力推进技术。
  下面就是关于这项发现的简短故事。
  产生少量有限非概率的原理当然很好理解,只需要简单地把基于单个超微57型亚介子脑的逻辑电路接在一个挂在强布朗运动发生器(比如说一杯热茶)上的原子矢量绘图器上就行了——这样的装置通常用来打破宴会上的冷清气氛,比如把女主人内衣的所有分子转移掉,同时配合不确定原理,目标指向在场的任何一个其他人。
  许多有名望的物理学家声称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做法,部分是由于这种做法贬低了科学,但更主要的原因却是他们从来没有被邀请参加过这样的宴会。
  他们所不能忍受的另一件事就是,他们制造一台能够产生无限非概率的仪器的尝试一再失败。这样的仪器如果用在飞船上,就能够跨越哪怕是最远的星球之间的距离。最终,他们恼怒地宣称这样的一台仪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此后的一天,一个学生留下来打扫实验室,他这样推理:如果,他对自己说,这样的一台仪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那么它就必定是一种有限非概率。因此,如果我要造出一台来的话,所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算出它如何不可能的精确数值,把这个数值输入有限非概率发生装置,再来上一杯热茶……然后,打开它!
  他这样做了,于是震惊地发现自己成功地凭空造出了人们苦苦寻求已久的珍贵的无限非概率发生装置。
  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获得银河学院杰出才智大奖后,竟然被一伙狂怒的暴徒(由著名物理学家们组成)以私刑处死。这些人最终发现,他们最无法容忍的其实是“机灵鬼”。
第十一章
 
  黄金之心号的防非概率控制舱和一般的飞船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这儿特别干净——毕竟是崭新的,一些控制座椅的塑料薄膜甚至还没有撕开。控制舱的基调是白色,长方形,基本上相当于一个小型餐厅的尺寸。实际上,它并不是标准的长方形:长的两面墙微微弯出了一个平行的弧度,舱内所有角度和角落都是圆润的弧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关于这一点,真实的原因是:本来建造一个普通的三维长方形房间会简单得多,也实用得多,但那样的话,设计者的腰包是鼓不起来的。这样的一间控制舱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控制和导航系统仪表面板上方的凹面墙上悬挂着巨大的投影屏幕,而凸面墙上则安装了一长排电脑。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机器人,打磨得锃亮的钢铁脑袋松松垮垮地垂在打磨得锃亮的钢铁膝盖中间。它也是崭新的,不过,虽然经过精心制造和打磨,它那多多少少看上去还算是个人形的躯体却相当地不协调。其实这些部分还是很协调的,只不过某些轴承看上去本来应该安装得更好些才是。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正在控制舱内神经质地踱来踱去,双手拂过闪烁的仪表,不时发出兴奋的吃吃笑声。
  崔莉恩坐在一堆设备前,正在读出上面的数据。她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回荡在整艘飞船内。
  “5比1,正在下降……”她读道,“4比1,正在下降……3比1……2……1……概率因子1比1……我们已经进入正常状态,重复一遍,我们已经进入正常状态。”她关掉麦克风——又重新打开——带着微笑继续道:“如果还有任何不适的话,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放松点儿,你们很快就会没事儿的。”
  赞福德恼怒地问:“他们是谁,崔莉恩?”
  崔莉恩转过椅子,面对着他,耸了耸肩。
  “只是两个普通家伙,我们在外太空中把他们捞了起来,”她说,“就在229复Z阿尔发区域。”
  “喔,好吧,心肠不错,崔莉恩。”赞福德抱怨说,“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我是说,我们正在逃亡中,身后起码跟了整个银河系一半的警察,我们却停下来搭救两个漫游者,嗯?”
  他暴躁地不停敲着控制面板。每次快碰到重要按钮之前,崔莉恩总是一声不吭地把他的手移开。不管赞福德的心理属于哪一类——冲动、虚张声势、狂妄——他在机械技能上总归是蠢笨不堪的,随时可能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轻易地把这艘飞船弄翻。崔莉恩甚至越来越怀疑,他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成功而疯狂的人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的意义和后果。
  “赞福德,”她耐心地解释道,“他们在外太空没有任何保护地飘来荡去……你总不希望看着他们死掉吧,对吗?”
  “喔,你知道……不。当然不是,可是……”
  “当然不是?当然不想看着他们死掉?可是?”崔莉恩的头一偏。
  “喔,也许会有其他什么人在我们后面把他们救起来。”
  “可再过一秒钟他们就已经死掉了。”
  “是的,所以如果你对这个问题多考虑一会儿的话,这个问题早就解决了。”
  “你难道很乐意让他们去死吗?”
  “喔,你知道,当然不能说乐意,可是……”
  “总之,”崔莉恩说,一边转回去面对控制面板,“又不是我把他们救起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谁把他们救起来的?”
  “这艘飞船。”
  “什么?”
  “这艘飞船,全是它自己干的。”
  “什么?”
  “在非概率驱动的过程中。”
  “但这是不可能的。”
  “对,赞福德,非常非常不可能。”
  “哦,是的。”
  “你瞧,赞福德,”她说,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别再担心这些陌生人了。只是两个普通家伙而已,我保证。我这就派机器人下去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喂,马文!”
  一边的角落里,机器人的头猛地抬起来,随后不易察觉地摇晃着。它站起身来,看上去要比它的实际体重更重一些,然后以一种在别人眼里显得雄赳赳的姿态穿过房间。它停在崔莉恩面前,眼睛盯着她的左肩。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感到非常沮丧。”它说。它的声音低沉,毫无生气。
  “噢,上帝。”赞福德咕哝了一句,一头倒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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