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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 道格拉斯·亚当斯

道格拉斯·亚当斯(英)
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 道格拉斯·亚当斯
引子
 
  在银河系西螺旋臂的末端那片未曾标明的寂静虚空中,悬挂着—颗不被人注意的小小的黄色太阳。距离它大约9800万英里的轨道上,运行着一颗完全无足轻重的蓝绿色小行星。这颗行星上由猿演化而来的生命形式原始得令人吃惊,他们居然还认为电子表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设想。
  这颗行星上存在着——或者说曾经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大部分的居民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感到不开心。针对这一问题曾提出过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紧紧围绕那些绿色小纸片的运动来着手的——这很奇怪,因为实际上并不是这些绿色小纸片不开心。
  于是,问题依旧困扰着这颗星球。所有的人都感到不自在,其中大部分简直可以说是凄凄惨惨,甚至包括那些拥有电子表的人。
  不过这与我们这里要讲的故事无关。
  我们这个故事是关于一场可怕而又愚蠢的灾难,以及它的一系列后果。
  同时这个故事也是关于一本书的,书名叫做《银河系漫游指南》,这不是一本地球上的书,它从来没有在地球上出版过,并且一直到那场可怕的灾难发牛之前,没有任何地球人见过或者听说过它。
  然而,这绝对是一本非凡的书。
  事实上,它可能是小熊星座那些伟大的出版公司所出版过的最非凡的书了——当然,这些公司也没有任何—个地球人听说过。但是,在银河系东部外缘的许多更加开放的文明里,《银河系漫游指南》已经取代伟大的《银河系百科全书》成为所有知识和智慧的标准。这是因为,尽管显得冗长,并且包含许多虚假或者至少是不够准确的信息,但它却在两个极其重要的方面超越了那部更加陈旧和呆板的著作。
  第一,它稍微便宜一点儿;第二,在它的封面上以大而友善的字体写着“不要恐慌”这句话。
  不过,这个关于那个可怕而又愚蠢的星期四的故事,这个关于那次灾难的奇特后果的故事,这个关于这些后果如何无可逃避地与这本非凡的书交织在一起的故事,它的开始却非常简单。
  它的开始与一所房子有关。
《银河系漫游指南》作者:[英] 道格拉斯·亚当斯
第一章
 
  这是一所普通的房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毫不起眼。也许这所房子只对惟一一个人有着特殊的意义,那就是阿瑟·邓特,而这也仅仅只因为他碰巧是住在里面的人而已。自从搬出伦敦那个让他紧张和急躁的鬼地方,阿瑟住在这儿已经3年了。他大概30岁上下,高个子,深色头发,属于那种总也平静不下来的家伙。他最大的焦虑就是,周围的人总是问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焦虑。他在当地的广播电台工作,他总是告诉自己的朋友们这份工作比他们想像中的有趣得多。而实际上,他的大部分朋友本身就是在这家电台工作的。
  一个星期三的晚上,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乡间小道积了水,变得泥泞不堪。但到了星期四早晨,阳光明媚,照耀在阿瑟·邓特的房子上——不过,这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阿瑟并不知道,委员会已经决定要推倒这所房子,修成一条通道。
  星期四早上8点,阿瑟感觉有点儿不舒服。他迷迷糊糊地醒来,起床,又迷迷糊糊地在房间里转悠,他推开一扇窗户,看见了一辆推土机,他找到自己的拖鞋,咕咚咕咚走进卫生间洗漱。
  把牙膏涂在牙刷上——好,开始刷牙。
  刮胡镜——居然对着天花板。于是他开始调整,在某一个角度上,镜子正好映出第二辆推土机驶过卫生间的窗户。终于调整好位置了,镜中映出了阿瑟·邓特的胡子。他刮干净胡子,清洗,擦干,又咕咚咕咚冲进厨房,想找点儿好吃的东西填进嘴巴。
  “推土机”这个词儿一度在他脑海中盘旋着,想找到什么相关联的东西。
  厨房窗外的那台推土机可真是个大家伙。
  阿瑟盯着它。
  他站在那儿,回想着。酒馆,他想起来了。噢,天啊,那家酒馆。他模糊地记得自己当时发了火,是为了某件似乎很重要的事发火。他当时正在向别人讲述这件事,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述着,那是他刚刚知道的关于一条新通道的消息。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出来好几个月了,但看上去居然没有谁知道,真够荒谬的。他喝了口水。这事儿得去解决掉,他决定了,没有人想要这条破通道,委员会根本就站不住脚。这事儿得去解决去。
  天啊,这酒还真醉得不轻。他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伸了伸舌头。“黄色。”他想。于是“黄色”这个词儿在他脑海中盘旋着,想找到什么相关联的东西。
  15秒钟过后,他来到屋外,横躺在一辆巨型的黄色推土机前面,这辆推土机正向他的花园小径开过去。
  普洛塞先生,按照人们的说法,只是一个普通人。换句话说,他属于一种主要由碳元素构成的两足动物,直接从猿进化而来。如果要再多介绍几句的话,那么,他40岁,是个胖子,衣着破旧,为本地的委员会工作。有趣的是,虽然他本人并不知道,但他确确实实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代,尽管过多的代系和种族的融合早已经改变了他的基因,使他不再具有蒙古人外貌上的特征。说起来,普洛塞先生那伟大的祖先留给他的惟一遗传特征也许就是明显的矮壮身材,以及对短毛皮帽子的偏爱了。
  他绝对不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实际上,他是一个紧张、焦虑的人。今天,他尤其紧张,尤其焦虑,因为他的工作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监督阿瑟·邓特的房子在一天之内给铲平。
  “起来吧,邓特先生,”他说,“你拗不过的,这你知道。你总不能老躺在推土机前面吧。”他极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恶狠狠的,但是眼睛却不听使唤。
  阿瑟躺在泥浆里,瞟了他一眼。
  “那好吧,就让咱们来玩个游戏。”他说,“瞧瞧究竟是谁先熬不住。”
  “我很抱歉,不过恐怕你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普洛塞先生说,一边用手抓住自己的毛皮帽子,一直卷到头顶上,“这条通道必须得建,它就快要建了!”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什么通道。”阿瑟说,“凭什么它就一定得建呢?”
  普洛塞先生冲他晃动着手指,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收了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它一定得建?”他说,“这是通道。你们总得建通道吧。”
  通道是一种装置,它使A点的人能够很快地到达B点,同时B点的人也能够很快地到达A点。住在两点之间的C点的人,通常会感到非常奇怪:A点有什么好,弄得B点的这么多人都渴望去那儿:B点又有什么好,使得A点的这么多人都渴望去那儿。他们通常倾向于希望人们能一劳永逸地去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普洛塞先生想去D点。D点并不是一个特定的什么地方,它只是远离A、B和C点的任何一个方便的去处。他在那儿会有一间舒适的乡间小屋,门上挂着斧头,他可以在E点度过快乐的时光,而E点是指距离D点最近的酒馆。当然,他的妻子会更希望要生长着的玫瑰,但他就是想要斧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斧头。这时,他看到了推土机司机们嘲弄的笑容,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换着脚支撑身体,但两只都不舒服。显然,这里将会有什么人不能胜任,上帝保佑,他希望不是自己。
  普洛塞先生说:“你被赋予了充分的权利在适当的时候提出建议或是抗议,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适当的时候?”阿瑟轻蔑地哼了一声。“适当的时候?昨天有个工人到我家来,我才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当时我问他是不是来擦窗户的,他说不是,他是来推倒我这间房子的。当然,他并没有直接告诉我这个。他先为我擦了两扇窗户,收了我5块钱,然后才告诉我的。”
  “可是,邓特先生,你要知道,这些计划在本地的规划办公室已经放了9个月了。”
  “噢,是吗?那好吧,我告诉你,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直接去找这些计划来看,那是昨天下午的事儿。但你好像忘了去关注它们一下,不是吗?我是指,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
  “可是,这些计划应该就是向公众展示的啊……”
  “展示?我最后不得不到地下室里去把它们翻出来。”
  “那儿就是我们的展示室呀。”
  “那么昏暗的灯光?”
  “哦,是这样,有的灯可能坏了。”
  “还有楼梯也坏了。”
  “好吧。不过你瞧,你最终还是看到通告了,不是吗?”
  “是,”阿瑟说,“我确实是看到了。只不过是在一间废弃厕所里扔着的一个上了锁的文件柜的最低层,厕所门上还写着‘小心豹子’。”
  这时,一片云飘过头顶,撒下的阴影正好罩在用肘支撑着躺在冰冷的泥浆中的阿瑟·邓特身上,也罩在他的房子上。普洛塞先生看着,皱了一下眉头。
  “看上去这似乎算不上一所特别好的房子。”他说。
  “我很遗憾,不过我恰好就喜欢它。”
  “你也会喜欢通道的。”
  “噢,闭嘴,”阿瑟·邓特说,“你给我闭嘴,然后滚蛋,带上你该死的通道。你们根本就站不住脚,这你知道。”
  普洛塞先生的嘴好几次张开了又闭上,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被一种无法解释却又充满了吸引力的情景所占据:阿瑟·邓特的房子燃着大火,阿瑟本人正尖叫着从燃烧着的废墟中往外跑,至少有三支粗大的长矛从他的后心穿透出来。普洛塞先生经常被类似这样的场景困扰,这使他感到非常紧张。他支吾了好一会儿,这才定下神来。
  “邓特先生。”他说。
  “嗯?什么事?”阿瑟说。
  “有些很现实的情况你得明白。你想过吗,如果我让这辆推土机直接从你身上碾过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什么样的呢?”阿瑟问道。
  “没什么。”普洛塞先生说。现在他更紧张了,因为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像是有成千的长毛骑兵一齐对着他怒吼。
  一个奇怪的巧合是,“没什么”正好代表了从猿进化来的阿瑟·邓特对他最亲密的朋友之一并非同样从猿进化而来这一事实的怀疑程度,那人实际上来自猎户座参宿四附近的一颗小行星,而不是他自己通常所宣称的来自吉尔福德。
  阿瑟·邓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话。
  他的这个朋友首次来到这颗叫做地球的行星是在15个地球年以前,他拼命工作,希望能融入地球社会——而在这一点上,必须承认,他还是颇为成功的。比方说,他花这15年扮演了一个失业的演员,而这差不多也就足够了。
  但他还是犯了一个疏忽导致的错误,这是因为他在准备工作上偷了一点儿懒。根据收集到的信息,他选择了“福特·普里弗克特”这个名字,以求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有时候,他会被一种奇怪的心烦意乱的情绪所控制,直直地盯着天空,像被催眠了一样,直到别人来问他在干什么。这时,他才放松下来,咧嘴笑道:“噢,没什么,只是在寻找天上的飞碟。”听到他这种笑话,所有人都会大笑,问他在寻找什么样的飞碟。
  “它们是绿色的!”他总是坏笑着回答,然后在狂笑一阵后,突然一头冲进最近的酒吧里,猛喝一轮。
  实际上,当他心神不宁地盯着天空时,确实是在寻找任何类型的飞碟。而他回答绿色的原因是由于绿色是参宿四贸易巡视员的传统制服颜色。
  福特·普里弗克特对于马上会有任何飞碟到来已经绝望了,因为15年足以使一个人困在任何地方,尤其又是地球这种枯燥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星球。
  福特希望一架飞碟会很快到来,因为他知道如何通过旗语让飞碟降落,从里面伸出梯子来接他走。他知道如何花一天不到30牵牛星元的价钱看到宇宙中的种种奇迹。
  实际上,福特·普里弗克特是一个星际漫游者,专门研究那本绝对非凡的书,《银河系漫游指南》。
  人类真是优秀的适应者,到午饭的时候,阿瑟房前的纠纷已经进入了一种稳定的常态。阿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角色:躺在泥浆里,提一些临时性的要求,像是见见自己的律师和母亲,或者看一本好书什么的:而普洛塞先生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角色:用一些临时性的新策略来应付阿瑟,像给他讲公众利益,讲工程的进度,讲自己的房子也曾经被拆除,自己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过,以及各种各样其他的甜言蜜语和恶语威胁:推土机司机的角色则是;坐在一边,喝着咖啡,静静地旁观两人如何把局势导向符合自己利益的一方。
  地球照常按自己每日的规律慢慢地转动着。
  太阳已经开始要把阿瑟躺着的泥浆晒干了。
  一团阴影又一次掩盖了阿瑟。
  “你好吗,阿瑟。”阴影说道。
  阿瑟向上看去,吃惊地发现福特·普里弗克特正站在他上方。
  “福特!嘿,你好吗?”
  “还行。”福特说,“喂,你很忙吗?”
  “我能不忙吗?”阿瑟嚷了起来,“我一个人在这里阻挡这些该死的推土机,要不然他们会推倒我的房子。不过话说回来……噢,不,也不算太忙。怎么,有事儿吗?”
  他们俩在一起时阿瑟从来没有嘲笑过参宿四(除非集中精力,福特·普里弗克特总是注意不到这一点)。他说:“那好,这儿有什么地方可以谈话吗?”
  “什么?”阿瑟·邓特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几秒钟的时间,福特像是完全忽略了他,怔怔地盯着空中看,就像一只准备躲过一辆车的兔子。然后,他突然在阿瑟身边蹲下来。
  “我们必须谈谈。”他急切地说。
  “好吧,”阿瑟说,“谈谈。”
  “还得喝点儿。”福特说。“交谈和喝酒都相当重要。噢,我们这就去村里的酒吧。”
  他又看了看天上,紧张而又期待。
  “嘿,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阿瑟嚷道。他指着普洛塞说:“这家伙想推平我的房子!”
  福特望着他,显得很困惑。
  “那好啊,你离开了,他不就可以干成这件事了吗?”他问道。
  “可是我并不想让他这样做啊!”
  “哦。”
  “嘿,你这是怎么了,福特?”阿瑟说。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听我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这也许是你听说过的最重要的事情了。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还必须在‘马和马夫’沙龙酒吧里。”
  “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你会需要一杯够劲儿的酒的。”
  福特盯着阿瑟,阿瑟惊讶地发觉自己的意愿开始变得薄弱起来。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由于福特使出了一种古老的喝酒游戏的伎俩,那是福特在那些为猎户座贝塔星系的矿区提供服务的超空间港口里学会的。
  这种游戏和地球上称为印第安摔跤的游戏差不多,具体是这样玩的:两名比赛者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玻璃杯子。
  桌子中间放着一瓶杰克斯酒,比赛者需要把他们的精神力集中在酒瓶上,努力使酒瓶向着对方倾斜,把酒倒在对手的杯子里,而对手就必须喝掉这些酒。
  然后,酒瓶会被重新灌满。游戏继续进行。然后再继续下去。
  一旦你开始输了,你就很可能继续输下去,因为杰克斯酒的效果之一就是削弱人的精神力。等到预先定好量的酒通通被灌下去之后,最后的输家必须接受惩罚,而这些惩罚通常是比较放荡的。
  福特·普里弗克特通常就在输家之列。
  福特盯着阿瑟,于是阿瑟开始认为也许自己真的想去“马和马夫”。
  “不过我的房子怎么办?”他悲哀地问。
  福特望向普洛塞先生,突然间,一个坏主意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就是他要把你的房子推倒吗?”
  “是的,他想修成……”
  “你躺在他的推土机前面,所以他不能得逞?”
  “是的,而且……”
  “我保证我们能把这事儿解决好。”福特说。“不好意思!”他喊了一声。
  普洛塞先生四下望了几眼(他正在和推土机司机们的一个代表争论阿瑟·邓特是否神经不太正常,他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应该得到多少钱的补偿)。当他发现阿瑟居然还有同伴时,吃了一惊,还稍稍有点儿警惕。
  “嗯?什么事?”他问,“邓特先生恢复他的理智了吗?”
  “我们能否暂时——”福特说,“假设他还没有?”
  “是吗?”普洛塞先生叹了口气。
  “我们又能否假设——”福特说,“他会在这里躺上一整天?”
  “又怎么样?”
  “那么这就意味着你的人将要在这里白白等上一整天,什么事都干不成。”
  “有可能,有可能……”
  “好吧,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只能听任这种情况发生的话,你实际上也就不需要他一直躺在这儿了。”
  “什么?”
  “你实际上不需要,”福特耐心地说,“他在这里。”
  普洛塞先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噢,不,不怎么……”他说,“确实不需要。”
  普洛塞很担心。他认为仅仅一个词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福特说:“好的,如果你认为他确实没有必要待在这里的话,我和他就可以溜到酒吧去待上半个小时了。你觉得怎么样?”
  普洛塞先生认为这听起来相当疯狂。
  “听上去很有道理……”他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却连自己要安抚的是谁都不知道。
  “到时候如果你突然想离开的话,”福特说,“我们随时都会反过来再接替你的。”
  “那真是太谢谢了。”普洛塞先生说,而他根本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太谢谢了,真的,你太好……”他皱了皱眉,又笑了,然后一度想同时做这两种表情,结果当然是失败。他用手紧抓住自己的毛皮帽子,在头上转着,想找个合适的位置戴。他只能假设自己已经胜利了。
  “那么,”福特·普里弗克特继续说,“你愿意到这边来躺下……”
  “什么?”普洛塞先生问。
  “噢,我很抱歉,”福特说,“也许我没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总得有人躺在推土机前面,不是吗?否则这里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开进邓特先生的房子了,不是吗?”
  “什么?”普洛塞先生再一次问道。
  “很简单,”福特说,“我的委托人,邓特先生,表示他将停止躺在这里,只要你过来代替他。”
  “你在说些什么啊?”阿瑟问,但是福特踩了他一脚,示意他安静。
  “你希望我,”普洛塞说着,向自己表述了这个新想法,“过来躺下……”
  “是的。”
  “在这些推土机前面?”
  “是的。”
  “代替邓特先生?”
  “是的。”
  “在泥浆里。”
  “是的,正如你所说,泥浆。”
  普洛塞先生一旦意识到他最终还是输家,就仿佛从肩上卸下了千钧重担:毕竟这才更符合他所认识的世界。他叹了口气。
  “你要真能把邓特先生带到酒吧去,想要什么回报呢?”
  “什么都不要,”福特说,“是的,什么都不要。”
  普洛塞先生紧张地朝前挪了儿步,又停下来。
  “你保证?”他问。
  “我保证。”福特说,然后转向阿瑟。
  “走,”他对阿瑟说,“起来吧,让这个家伙躺下来代替你。”
  阿瑟站起身,感觉仿佛是在梦里。
  福特又朝普洛塞招了招手,于是他一脸沮丧,笨拙地坐到了泥浆里。这个时候,普洛塞感觉他的整个人生就像是一场梦,有时还不能确定这梦是谁的,以及他们能否从中获得快乐。泥浆裹住了他的下半身和手臂,还渗进了鞋子。
  福特严厉地看着他。
  “你们不会趁邓特先生离开的这会儿去打扰他的房子,是吧?”他说。
  “这样的念头,”普洛塞先生抱怨说,“根本还没有冒出来过呢,”他继续道,往后坐了坐,“反正在我脑子里是没有可能的。”
  这时,他看见推土机司机一伙的代表正走过来,于是索性头往后一倒,闭上了眼睛。他想组织一下辩论语言,以证明自己不是突然间神经出了毛病。不过这一点看上去不大可能——他的头脑里仿佛充满了噪音、马、烟雾以及血腥的气味。每当他感到自己很悲惨或者是成了牺牲品,就会出现这种情形,连他自己也解释不了。在某个我们一无所知的空间里,伟大的可汗愤怒地咆哮着,但普洛塞先生却只是微微地颤抖和呜咽。他开始感觉到眼帘后面快有泪水流出了。官僚政治一团糟,愤怒的人躺在泥浆里,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带来解释不清楚的屈辱,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队骑兵在脑子里嘲笑着自己——天啊,这是什么鬼日子。
  什么鬼日子。福特·普里弗克特知道,阿瑟的房子现在被推倒了没有,这个问题的价值甚至不值一对澳洲野狗的腰子。
  阿瑟依旧很担心。
  “我们能相信他吗?”他问。
  “就我自己来说,我相信他,直到地球的毁灭。”福特说。
  “噢,是吗,”阿瑟说,“我们离地球毁灭有多远?”
  “大概12分钟的路程。”福特说,“走吧,我需要喝一杯。”
《银河系漫游指南》作者:[英] 道格拉斯·亚当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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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下是《银河系百科全书》中对酒的解释。它说,酒是一种无色、易挥发的液体,由糖发酵而来,同时,它还提到了酒还具有能够使基于碳元素构成的生命形式变醉的功效。
  《银河系漫游指南》中也提到了酒。它说,存在的最好的饮料就是“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了。
  它说,喝下一杯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大块包裹着柠檬的金砖拍碎了头。
  《指南》还会告诉你,哪些行星上能调配出最好的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买上一份将要花掉你多少钱,以及都有哪些帮助你饮后恢复健康的志愿组织存在。
  《指南》甚至会教你如何自己调配出一份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来。
  《银河系漫游指南》卖得可比《银河系百科全书》要好得多。
  “给我来6品脱的啤酒。”福特·普里弗克特对“马和马夫”的服务员说,“请快一点儿,地球快完蛋了。”
  不过这个服务员可不该受到这样的调侃,他是一个威严的老人。他把自己的玻璃杯举到鼻子上方,冲福特·普里弗克特眨着眼睛。福特没有理他,望着窗外,于是他又转而冲着阿瑟眨眼,阿瑟无助地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说。
  服务员吸了口气。“给,先生,6品脱。”他说。
  福特把一张5镑的钞票拍在吧台上,说:“不用找了。”
  “什么,5镑都不找零?那真谢谢了,先生。”
  “你还剩10分钟去花掉它。”
  于是服务员做出了一个很简单的决定,暂时避开一小会儿。
  “福特,”阿瑟说,“你能告诉我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干了,”福特说,“你可有3品脱的份儿。”
  “3品脱?”阿瑟说,“在午餐的时候?”
  “时间只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所谓午餐时间尤其是这样。”
  “相当深刻,”阿瑟说,“你应该把这话寄给《读者文摘》。他们专门有一页就是为像你这种人准备的。”
  “干。”
  “为什么非要一下子干掉3品脱呢?”
  “放松肌肉,你会需要这个的。”
  “放松肌肉?”
  “是的,放松肌肉。”
  阿瑟盯着他的啤酒。
  “是今天我做错了什么吗,”他说,“还是这个世界其实一直就是这样,只不过我以前太沉溺于自我了,没有注意到而已?”
  “好吧,”福特说,“我会尽力解释给你听的。我们认识多久了?”
  “多久?”阿瑟想了想,“嗯,差不多5年了吧,也许6年。”他说,“大部分时间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好吧,”福特说,“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从吉尔福德来的,而是来自参宿四旁边的一颗小行星,你会有什么反应?”
  阿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知道,”他说,一边喝了口啤酒,“为什么,这就是你打算告诉我的事吗?”
  于是福特只好放弃。地球都快毁灭了,在这个时候值不得为这件事烦心。他只说了一句,“干了。”
  随后,他又不容置疑地加了一句,“地球马上就要毁灭了。”
  “今天肯定是星期四,”阿瑟对自己说着,朝啤酒杯埋下了头,“我从来就搞不定星期四。”
《银河系漫游指南》作者:[英] 道格拉斯·亚当斯
第三章
 
  就在这个星期四,有个东西无声无息地穿行在距离地球表面很多英里之上的电离层中。实际上,应该说是—些东西,好几十个巨大而粗矮的黄色板状物,像办公楼一样大,像鸟一样无声无息。它们轻快地滑翔着,沐浴在这颗叫做太阳的恒星的电磁射线中,花费时间集结、编队、准备着。
  它们下面这颗行星完全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到来,惟一探测到它们的是一个叫做亚以太感应器的黑色微型仪器,它开始无声地闪烁起来。它被放在一个皮质小背包里,福特·普里弗克特总是习惯把这个小背包挂在脖子上。福特·普里弗克特的小背包里面其实相当有趣,足以使地球上的任何物理学家瞠目结舌,所以他总是把两本已经卷角的剧本(他假装自己正准备去这两个剧组试镜)放在面上遮住。除了亚以太感应器和剧本之外,包里还有一个电子拇指——一根粗短的黑色棒子,光滑但没有光泽,一头有两个扁平的开关和刻度盘。还有一个仪器,看起来很像是个巨大的电子计算器,上面有上百个扁平的小按键,以及一个大约4英寸见方的屏幕,上百万个“页面”中的任意一个转瞬之间就能被调出来显示在上面。这玩意儿看上去复杂得简直快要让人疯掉了,也许这就是尺寸刚好盖着它的那个塑料壳子上以大而友善的字体写着“不要恐慌”的原因之一吧。另一个原因则是,这个仪器实际上就是小熊星座那些伟大的出版公司所出版过的所有书中最非凡一本——《银河系漫游指南》。至于为什么它要以这种基于微亚介子的电子化形式出版,那是由于如果采用普通的纸媒形式印刷的话,一个星际间的漫游者将不得不随身准备好几座大楼才能装得下它。
  在福特·普里弗克特的小背包里,这几件东西下面是几支圆珠笔、一个笔记本,以及一条在M&S超市买的大洗澡毛巾。
  《银河系漫游指南》中关于毛巾这个词条也有一些解释。
  一条毛巾,它解释说,大概是对一个星际漫游者来说最有用的东西了。从一个方面看,毛巾有着巨大的实用价值:但更重要的是,毛巾有着巨大的心理学上的价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如果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非漫游者)发现一个漫游者随身带着毛巾,那么他会很自然地认为此人同样也有牙刷、浴衣、肥皂、装饼干的罐子、保温瓶、指南针、地图、绳捆、灭蚊喷剂、雨衣、太空服……等等。于是乎,他会很乐意借给这个漫游者所有这些东西,甚至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而这些东西通通是这个漫游者碰巧“丢失”了的。这个正常人的心理就是,一个人,在广阔的银河系中漫游,在面对了许多可怕的困难并且成功地战而胜之以后,他如果仍然还弄得清楚自己的毛巾在哪里,那么这显然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因此,在搭便车漫游的行话中有这么一句,就是:“嘿,你碰过那个同行的福特·普里弗克特吗?那可是个真正知道自己的毛巾在哪里的好搭档。”(碰:知道,认识,遇见,发生过性关系;同行:确实在一起的家伙;好搭档:在一起时让人惊叹的家伙)
  “你带毛巾了吗?”福特突然对阿瑟说。
  阿瑟——这可怜的人正在对付他的第三品脱啤酒——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为什么?什么,不,没有……我应该带吗?”喝到这个时候,他对这种突兀的问题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
  福特恼火地弹了一下舌头。
  “干。”他劝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阿瑟被啤酒噎了一下,直跺脚。
  “出什么事了?”他喊道。
  “别担心。”福特说,“他们还没有开始呢。”
  “喔,谢天谢地。”阿瑟这才放松下来。
  “可能是你的房子刚刚被推倒了。”福特说,喝下了他的最后一品脱。
  “什么?”阿瑟叫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福特方才咒语被打破了。阿瑟发疯般看了看他,然后跑到窗户边上。
  “噢,上帝,他们真的那么干了!他们正在铲平我的房子。我他妈在这该死的酒馆里干吗,福特?”
  “眼下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嘛。”福特说,“就让他们乐一乐吧。”
  “乐一乐?”阿瑟咆哮起来,“乐一乐!”他又迅速地瞟了一眼窗外。
  “去他们该死的乐一乐吧!”他愤怒地嚷着,猛然冲出酒馆,差点儿带倒一个几乎已经空了的啤酒杯。
  “住手,你们这些野蛮人!你们这些破坏狂!”阿瑟大声喊道,“你们这些半疯狂的蛮子,住手,听见没有?!”
  福特看见这架势,知道自己必须跟在他后面。所以他迅速转向酒吧服务员,他刚向他要了4袋花生米。
  “你要的,先生。”服务员说着把花生米扔在吧台上,“28便士,谢谢。”
  沿着乡间小道跑了一阵,阿瑟几乎快到自己的房子了。他没有注意到天气突然之间变得很冷,他没有注意到刺骨的风,也没有注意到突然之间毫无理由砸下来的暴风雨。他没有注意到任何事,除了那些缓缓碾过一片瓦砾的履带推土机。这片瓦砾刚才还是他的房子。
  “你们这些野蛮人!”他高喊着,“我要起诉委员会,讨回每一个子儿!我要绞死你们,把你们五马分尸!狠狠地鞭打你们!下油锅……直到……直到……直到把你们收拾个够。”
  福特跟在他后面飞快地跑过来,非常非常快。
  “然后我还要再来上一次!”阿瑟叫道,“等我收拾完了,还要把你们的碎片都集中起来,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阿瑟并没有注意到,他所咒骂的这些人正从推土机里钻出来:他也没有注意到普洛塞先生正仰头惊恐地看着天上。普洛塞先生关注的是那些呼啸着划过云层的巨大的黄色物体——它们大得简直不可思议。
  “是的,我会再狠狠地踩上几脚,”阿瑟咆哮着,仍旧在跑,“直到我脚上起了水泡,或者想到什么更让我不愉快的事儿,然后……”
  正说着,他脚下绊了一跤、头冲前扑下去,又滚了一圈,最后背朝下仰天摔倒在地。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了天上出现的物体。用手指指着天上,他尖叫起来:“这是什么该死的玩意儿?”
  就是这玩意儿,它巨大的黄色身影划过,伴随着令人头晕的噪音把天幕撕开,然后驶远,身后留下渐渐合拢的天空,还有“砰”的一声巨响,简直快把人的耳朵震到颅腔里去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飞行物,干了同样的事情,只是发出的声响更大些。
  很难准确地说出这颗行星表面的人们眼下都正在干些什么,因为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没什么真正有意义的事——进进出出房屋,在一片嘈杂中发出无声的嚎叫,伴随着巨响的降临,整个世界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人群,汽车一辆撞向一辆。然后,这声音像潮汐一样翻滚着,越过山峰和峡谷、沙漠和海洋,似乎要扫平所遇上的一切。
  只有一个人站着,望着天空,眼里满是悲伤。他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从他放在枕头旁边的亚以太感应器在深夜突然开始闪烁并且惊醒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这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等待的,但当他破译出这些信号,独自一人坐在他那阴暗的小屋里时,一股寒意袭上他的心头。在整个银河系所有有能力到这里来向地球这颗行星打声招呼的物种中,他想,并不一定就非得是沃贡人吧。
  不过,他仍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已经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就绪了。他现在知道自己的毛巾在哪儿了。
  突然,一片寂静席卷了整个地球。这比嘈杂还要糟糕。这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巨大的飞船静止在天空中,覆盖了地球上的所有国家。它们纹丝不动地悬在那里,显得巨大、沉重,这对自然是一种亵渎。许多人径直休克了,因为他们试图在头脑中理解所看见的东西。飞船就这样悬在空中,同样大小的砖石建筑可没这个本事。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这突然的一声像是拧开了总开关。地球上所有的音响、所有的收音机、所有的电视、所有的录音机、所有的低音扩音器、所有的高音扩音器、所有的中音扩音器同时都自动打开了。
  所有罐头、所有垃圾桶,所有窗户、所有汽车、所有酒瓶、所有生锈金属片都成了发出和谐声音的器具。
  就在地球快要毁灭之前,它们发出了最后的声音,形成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公众广播系统。不过,传出的不是交响乐,不是音乐,也不是嘹亮的号角,只有一条简单的信息。
  “地球上的人们,请你们注意了,”一个声音响起,音质美极了。这个完美的四声道声音几乎没有一丝扭曲,纯得足以使一个勇敢的人留下眼泪。
  “这里是银河系超空间计划委员会的沃贡·杰尔兹,”这个声音继续说道,“你们无疑已经知道,开发银河系偏远地区的计划需要修建一条超空间快速通道穿越你们这个星系。令人遗憾的是,你们居住的这颗行星属于被清除的范围。清除行动将在你们地球时间两分钟之内展开。谢谢。”
  然后,广播系统停止了工作。
  无法理解的恐惧降临到地球上围观的人们中间。这种恐惧开始慢慢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就像一张纸板上放着铁屑,而有一块磁铁在纸板下移动。恐慌开始蔓延,这是一种因为绝望而想逃跑的恐慌,但实际上却无路可逃。
  看到这些场景,沃贡人又一次打开了广播系统。它说;“没有必要对此表现出惊慌。所有的计划表格和清除指令都已经在位于半人马座主星上的你们这个地区的规划部门里展示了50个地球年,所以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提出任何正式的投诉意见。现在才开始慌乱已经太晚了,没有任何意义。”
  广播系统又一次沉默了,只剩它的回声还在大地上回荡。巨大的飞船开始在空中缓慢侧转。每艘飞船的底部都打开了一个舱口,像是一个中空的黑色正方形。
  这时,在这颗星球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打开无线电发射器,选定了一个频率,向沃贡飞船发出信息,以地球的名义向他们恳求。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人们只听到了答复。广播系统再一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显得有些恼火。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从来没有去过半人马座主星吗?看在上帝的份上,只有区区4光年的路程而已,这你是知道的。我很抱歉。”
  “启动毁灭光束。”
  光束从舱门中倾泻下来。
  “我真搞不懂,”广播系统里一个声音说,“这个冷漠而血腥的星球,我可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们。”说罢就切断了。
  一片令人恐怖的寂静。
  一片令人恐怖的嘈杂。
  一片令人恐怖的寂静。
  沃贡建筑施工舰队消失在繁星点缀的漆黑空间中。
第四章
 
  在遥远的银河系螺旋臂的另外一端,距离那颗叫做太阳的恒星50万光年以外的地方,银河帝国政府的总统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正在飞速通过达蒙葛兰的海洋,他的离子驱动德尔塔型快艇在达蒙葛兰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达蒙葛兰太热了;达蒙葛兰太远了;达蒙葛兰几乎根本没有听说过。
  达蒙葛兰,黄金之心的秘密据点。
  而今天正是计划的巅峰、揭晓一切的伟大日子,即黄金之心最终向整个惊呆了的银河系展示的日子,同时也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个人达到巅峰的伟大日子。因为,当年正是在这一天,他第一次决定参加总统竞选,这一决定在整个银河帝国引起了轩然大波。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总统?不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不是总统?许多人把这一决定视为一条确凿的证据——已知的整个宇宙最终都疯掉了。
  想到这里,赞福德咧开嘴笑了,又把快艇的速度提高了一挡。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投机分子、曾经的嬉皮士、一个守时的人、(骗子?很有可能)、疯狂的个人宣传家,人际关系极端恶劣,总想着外出午餐。
  总统?
  没有人发疯,至少是在这件事情上。
  整个银河系中只有6个人理解管理银河系的原则,他们知道,一旦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宣布他将竞选总统,这差不多也就是既成事实了:他绝对是一个理想的总统坯子。
  他们所完全不能理解的是,赞福德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正驾驶着快艇猛地拍打海面,朝着达蒙葛兰太阳的方向激起一片狂野的水幕。
  今天是时候了;今天他们将知道赞福德的全盘计划。今天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整个总统任职的目标所在。今天也是他200岁的生日,不过这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巧合而已。
  驾驶快艇在达蒙葛兰的海上飞驰时,他自己暗暗地笑着,这将是多么美妙和激动人心的一天啊。他放松下来,两只胳膊懒洋洋地撑在座椅靠背上。他用另外的一只手掌舵,这是他最近才装上的,就在右手下面,用来提高他进行滑雪拳击运动的能力。
  海岛悬崖的顶端站着一群迎接者。
  他们主要由建造了黄金之心的工程师和研究人员组成——大部分属于人类,但间或有些具有两栖动物特征的生物,两三个绿色的苗条生物,一两个八脚生物,还有一个藏青色生物(藏青色是一种超级色度的蓝色)。除了藏青色生物以外,别的都穿着彩色工作服,显得华丽而耀眼。
  一种狂喜的情绪使他们激动不已。他们通力合作,达到并且超越了物理法则最远的界限,重组了物质的基本结构,拉紧、拧合以及打破了可能性(概率)与不可能性(非概率)的法则。不过,最让所有人激动的是,他们即将见到一个脖子上挂着橙色饰带的人(橙色饰带是银河系总统传统的标志)。他们不会知道银河系总统实际上所拥有的权力有多么可怜:完全等于零。整个银河系中只有6个人知道,总统的作用不是掌握权力,而是吸引注意力远离这权力。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把这份职责完成得非常之好。
  总统驶进海湾时,人群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们被阳光晃了眼,更被他的驾驶技术镇住了。快艇闪耀着光芒,像是装了宽阔的滑轮一样滑行在海面上。
  实际上,快艇根本就不用接触水面,因为它是靠一层电离化了的原子气垫支撑的,而看上去伸进水中的鳍翼只不过是为了引人注目才装上的。驶过海湾时,这些鳍翼把海水激到空中嘶嘶作响,深深地切开海面,在船尾的痕迹中留下大团泡沫。
  赞福德喜欢引人注目:这正是他最擅长的。
  他猛地打了一下舵,快艇划出一道弧形后停在悬崖下面,在风浪中起伏。
  几秒钟后,他来到甲板上,向30亿人挥手微笑。这30亿人并非真的在现场,但是他们通过一架正奉承似的在附近空中盘旋的遥控三维摄像机的镜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总统那些古怪的举动是最受欢迎的三维图像:三维摄像机就是专门记录这些的。
  他又笑了笑。这30亿零6个人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他们根本预料不到的更大的古怪。
  那架遥控摄像机飞得更近了,镜头对准了他那很受欢迎的双头,他又开始挥手。他的外表完全是人类的,除了多出的一个脑袋和第三只手。他的两头金发乱七八糟地向四周炸开,蓝色的眼睛中闪烁着一些完全无法辨别的东西,下巴则几乎从来没有刮过。
  一片掌声雷动中,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走出快艇,他的橙色饰带在阳光下闪耀着。
  银河系总统驾到!
  掌声停下来后,他举起手,向人们致意。
  “嗨。”他说。
  每个人都朝他微笑着,或者,至少几乎每个人。他从人群中认出了崔莉恩。这个女孩儿是赞福德最近才从所访问的一个星球上选出来的,只是为了玩玩而已。她很苗条,肤色浅黑,人类的模样,有着一头黑色的波浪长发,嘴唇丰满,鼻子稍稍有些突出,褐色的眼睛显得很可笑。她系着一条红色的头巾,打结的方式很特别,穿着褐色的丝绸长裙,这些使她看上去多少有些像阿拉伯人。当然,这里的人们谁也没有听说过阿拉伯人,毕竟这个种族离达蒙葛兰足有50万光年之远。崔莉恩并非什么特殊人物,起码赞福德是这么声称的。
  “嗨,宝贝儿。”他冲她打了个招呼。
  她对他微微笑了笑,随即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又看过来,这次笑得热情多了——不过,此时赞福德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嗨。”他对身边的记者们说,他们站在他周围,希望能听见他停止说“嗨”,而发表一些妙语。赞福德特意冲他们笑着,因为他知道,用不了一会儿他就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他的话对这群人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一个官员于是慌乱地判定总统今天显然没有心情再宣读精心为他准备的讲稿了,所以他摁下衣服口袋里遥控设备的开关。在他们面前,一个直刺向天空的巨大的白色穹顶啪的一声从中间裂开,折叠起来缓缓地向地面下降。每个人这时都屏住了呼吸,虽然他们很清楚即将发生什么,因为这就是他们建造的。
  在这个穹顶下面,露出来的是一艘巨大的飞船,足有150米长,外形看上去像一只光滑的跑鞋,纯白色的,漂亮极了。就在这艘飞船的心脏位置,看不见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金盒子,里面装着头脑所能构想出来的最伟大的装置,正是这个装置使得这艘飞船成为银河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飞船,飞船的名字正是按照这个装置的名字来取的——黄金之心。
  “哇!”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对着黄金之心赞叹道。他确实也找不到别的什么话来表达此刻的感受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他知道这会使记者们感到很恼火。“哇。”
  人们纷纷转过脸来期待地看着赞福德。他则冲崔莉恩眨了一下眼,她正扬起眉毛睁大眼睛望着他。她知道他将要说些什么,她很清楚他是个多么爱炫耀自己的人。
  “真是太惊人了,”他说,“绝对震撼!这东西简直让人疯狂,我甚至想把它偷走。”
  这可是句货真价实的总统语录,绝对值得大大引用一番。人群中爆发出赞赏的掌声,新闻记者们则一个个喜笑颜开地敲打着亚以太新闻机的按键。总统咧开嘴笑了。
  正笑着,他的心脏却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叫,他赶紧把手伸进衣兜,捏住静静躺在里面的那颗小小的麻痹剂炸弹。
  终于,他无法再忍受了,于是仰头向着天,用大三度的高音发出一声野性的叫喊,同时把炸弹扔到地上,然后朝前猛冲,穿过那一片突然凝固的笑脸的海洋。
第五章
 
  沃贡·杰尔兹长得并不讨人喜欢,即使是对其他沃贡人来说也是这样。他那醒目的半球形鼻子翘得老高,远远超过了他那很小一块像猪仔一样的前额。他之所以成为今天这副模样,完全是因为几十亿年以前,沃贞人第一次缓慢地爬上沃贡星球的原始海洋,喘着气,在这颗星球未开垦的蛮荒海滩上慢慢站立起来……就在那个早晨,年轻而明亮的沃贡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但似乎进化的力量就在此时此地抛弃了他们,这些力量厌恶地扭头而去,把他们作为丑陋和不幸的错误一笔勾销。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有进化过:他们本来不该生存下来。
  这样的事实在某种程度上却恰好激发了这些生物倔强的意志。进化?他们对自己说,谁需要这玩意儿?自然拒绝赋予他们的东西,他们反而通过更短的时间做到了——他们已经可以通过外科手术修补所有解剖学上的不合理结构。
  同时,沃贡星球上自然的力量也开始加班工作,以弥补早期犯下的大错。它们创造出了泛着宝石光泽的螃蟹,沃贡人可以用铁锥砸碎蟹壳,得到食物:高耸挺拔的树木,修长而艳丽,沃贡人可以砍来烧熟蟹肉;还有优雅的像瞪羚—样的生物,有着丝绸般的皮毛和水汪汪的眼睛,沃贡人可以捉来当椅子——因为它们的脊背很容易突然折断,所以不能用作交通工具,但沃贡人还是可以坐在上面的。
  就这样,沃贡星球打发掉了那些不愉快的千万年,直到突然有一天沃贡人发现了星际航行的原理。于是,在短短几个沃贡年的时间内,沃贡人就移民到了大布兰特斯星团,银河系的政治中心,直到今天早已搭建起了银河系行政部门强有力的中枢骨架。他们试图获得学问,试图获得优雅的风格,但实际上,在大部分方面,现代沃贡人和他们的原始祖先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每年,他们都会从自己的母亲星球进口27000只泛着宝石光泽的螃蟹,在一个烂醉的狂欢之夜用铁锥砸碎它们。
  因为他的粗鄙,沃贡·杰尔兹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典型的沃贡人。另外,他讨厌星际漫游者。
  在沃贡·杰尔兹的旗舰上,一间黑暗的房间内,一根火柴燃了起来。这根火柴的主人并不是一个沃贡人,但他知道他们的一切,而且现在感到很紧张。他的名字叫做福特·普里弗克特。
  福特·普里弗克特暗暗地感谢了丹特拉斯人一声。丹特拉斯人是一个很难驾驭的种族,喜好美食,野蛮但又可爱,最近被沃贡人雇用,成为他们远航舰队上的厨师。他们得到了谅解,可以保持自己独立的本色。
  这样的合约很适合丹特拉斯人,因为他们喜欢沃贡人的钱,这是宇宙中最硬通的货币之一,但厌恶沃贡人本身。他们惟一喜欢见到的沃贡人就是一个郁闷中的沃贡人。
  正是由于获得了这条小小的信息,才使得福特·普里弗克特此刻还没有变成一团氢气、臭氧和一氧化碳的混合物。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呻吟。借着火柴的光线,他看见一团沉沉的黑影正轻轻地在地板上移动。于是他赶紧抖灭火柴,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他撕开这东西,晃动着,然后蹲下身来。黑影继续移动着。
  福特·普里弗克特说:“我带了一些花生来。”
  阿瑟·邓特移动着,又发出一声呻吟,同时语无伦次地咕哝着什么。
  “哎,来点儿吧。”福特劝说道,又晃了晃手中的花生,“如果你此前从没有经历过传送光束,那么你可能会失去一些盐和蛋白质。你喝下去的啤酒会稍微有点儿帮助的。”
  “喂……呵……”阿瑟·邓特开口了。他睁开眼睛,“这里很暗呀。”他说。
  “是的,”福特·普里弗克特说,“这里很暗。”
  “没有光,”阿瑟·邓特说,“黑暗,没有光。”
  人类有一个习惯是福特·普里弗克特始终感到难以理解的,那就是不断重复一个非常非常明显的事实,比如说“今天天气不错”,或者“你真高啊”,或者“噢,亲爱的,你看上去就像掉进了30英尺深的井里,一切都还好吧”……起初,福特本以为找到了一种理论来解释这种奇怪的行为:如果人类不坚持锻炼嘴唇的话,他想,他们的嘴也许会失灵。不过,在经过几个月的思考和观察之后,他放弃了这种理论,而转向了新的一种:如果他们不坚持锻炼嘴唇的话,他想,他们的大脑就会开始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又放弃了这种理论。他想通了,不管怎样自己还是很喜欢人类的。但同时,人类毫不知晓的事情太多了,他一直为此感到近乎绝望的担忧。
  “是的,”他附和阿瑟道,“没有光。”他帮助阿瑟吃了一些花生。“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如果我问你我们这是在什么鬼地方,”阿瑟虚弱地说,“我会后悔吗?”
  福特站起身来。“我们现在很安全。”他说。
  “喔,那真是太好了。”阿瑟说。
  “我们是在一间小厨房里,”福特说,“在沃贡建筑施工舰队的一艘飞船上。”
  “哦,”阿瑟说,“显然这是‘安全’这个词儿的一种奇怪的新用法,我以前可没有意识到。”
  福特再次划燃了一根火柴,以便找到灯的开关。巨大而怪异的阴影又开始隐约晃动起来。阿瑟在一旁担忧地抱着胳膊。可怕的阴影看起来像要扑向他,空气中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全都不分青红皂白地钻进他的肺里,低沉而恼人的嗡嗡声使他完全集中不起精神。
  “我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他问,微微地颤抖着。
  “我们搭了一部电梯。”福特回答说。
  “什么?”阿瑟说。“难道你是要告诉我,我们刚才伸出我们的大拇指,而一个长着虫眼睛的绿色怪物则探出头来,对我们说‘嗨,伙计,跳上来吧,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旋转木马’?”
  “嗯,怎么说呢,”福特说,“你所谓的‘大拇指’实际上是一套亚以太信号收发设备,而‘旋转木马’则是6光年以外的巴纳德星。不过,从某种角度来看,你说的差不多也算对吧。”
  “还有长着虫眼睛的怪物呢?”
  “没错,是绿色的。”
  “好吧,”阿瑟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你不能。”福特·普里弗克特说,同时找到了灯的开关。
  “闭上眼睛……”他说着打开灯。
  接下来的事甚至让福特也感到吃惊。
  “天啊,”阿瑟说,“这真的是一架飞碟的内部吗?”
  沃贡·杰尔兹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飞船的控制桥上。在毁灭了有人居住的星球之后,他通常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暴躁。这个时候,他总是希望有什么人跑到他跟前来,指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然后他就可以一枪崩了这家伙,这样他会感觉好点儿。他重重地一屁股硒进他的座椅,很希望这玩意儿会坏掉,这样就给他提供了一个大发雷霆的借口,只可惜座椅只是诉苦似的发出吱吱声。
  “滚开!”他冲着一个恰好在此时进到控制桥的年轻沃贡侍卫吼道。这个侍卫顷刻间就消失了,倒像是得到了赦免一样,他很高兴接下来汇报他们刚刚接收到的报告的人不再是自己了。这份报告是一份官方文件,通知说一种新型飞船已经在达蒙葛兰上的一个政府研究基地向外界进行了展示,这一成果使得所有的超空间快速通道变得不再需要了。
  又有一扇门被推开了,不过这次沃贡舰长没有吼叫,因为这扇门足通向丹特拉斯人为他准备午餐的厨房间的。一顿美味的午餐在这个时候也许是最受欢迎的了。
  一个浑身长满毛的庞大生物从门里走出来,托着他的午餐盘。这家伙笑起来活像个疯子。
  沃贡·杰尔兹一下产变得很高兴。他知道,当一个丹特拉斯人看上去乐成这副模样时,就意味着在这艘飞船上的某个地方发生了一些足以让他大发雷霆的事情。
  福特和阿瑟望着他们四周。
  “好吧,你怎么想?”福特问道。
  “有点儿脏,不是吗?”
  福特皱起眉头看着身旁这些邋遢的床垫、没有洗过的杯子以及分辨不清的已经起味儿了的内衣裤。
  “噢,如你所见,这显然是—艘工作船,”福特说,“这些应该是丹特拉斯入睡觉的铺位。”
  “我想你曾经说过他们叫做沃贡人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
  “是的,”福特说,“沃贡人负责驾驶飞船,丹特拉斯人则是厨师;正是他们让我们登上这艘飞船的。”
  “你把我搞糊涂了。”阿瑟说。
  “过来,看看这个。”福特说。他在一张床垫上坐下来,开始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拣。阿瑟紧张兮兮地用手戳了戳床垫,然后也坐了下来。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这么紧张,因为所有这些床垫在使用之前都经过了彻底的除菌消毒。
  福特把书递给阿瑟。
  “这是什么?”阿瑟问。
  “《银河系漫游指南》。这是一种电子书。它能告诉你你所想知道的任何事情。这就是它的功用。”
  阿瑟紧张地将书在手里翻了一面。
  “我喜欢这封面,”他说,“‘不要恐慌。’一整天来总算有人对我说了句有用或者明智的话了。”
  “我来给你演示一下它是如何工作的。”福特说。他一把从阿瑟手里夺过书,而阿瑟刚刚小心翼翼地把书从封面里取出来。
  “按这儿的这个按钮,你瞧,屏幕亮起来了,显示出索引目录。”
  屏幕大约有3英寸长、4英寸宽,渐渐亮起来,字母开始在上面闪过。
  “你想了解沃贡人,现在就可以输入这个名字。”说着他的手指开始敲击按键,“行了。”
  于是“沃贡建筑施工舰队”这几个词闪着绿光山现在屏幕上。
  福特按下屏幕下方的一个红色大按钮,一个个句子开始在屏幕上闪过。同时,电子书开始以一种冷静、节制的声音朗读这些句子。内容是这样的:“沃贡建筑施工舰队,如果你希望摆脱一个沃贡人,惟一的办法就是:忘记这事。他们是银河系中最令人不愉快的种族之一——实质上并不邪恶,但是脾气不好,官僚气严重,好管闲事并且冷酷无情。如果没有正式签署的一式三份的命令,他们甚至不会伸出哪怕是一根手指从贪婪的特拉尔怪兽口中救出自己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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