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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集[1]

_138 高阳(当代)
朱家驹也是从贴肉的口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半张地图保
存得很好,摊开在桌上抹平一看,是一张图的上半张,下端剪成锯齿形。想
来就是“合符”的意思;另外那半张,上端也是锯齿形,两个半张凑成一起,
吻合无间,才是吴天德交来的原因。
“这半张是地址。”朱家驹说:“下半张才是埋宝的细图。”
这也可以理解,朱家驹在杭州住过五天,所以由他带着这有地址的半张,
先来寻觅吴天德当初“打公馆”的原址。朱宝如细看图上,注明两个地点,
一个是金洞桥,一个是万安桥;另外有两个小方块,其中一个下注“关帝庙”,
又画一个箭头,注明:“往南约三十步,坐东朝西。”没有任何字样的那一
个小方块,不言可知便是藏宝之处。
“这不难找。”朱宝如问:“找到了以后呢?”
“或者租,或者买。”
“买?”朱宝如踌躇着,“是你们长毛打过公馆的房子,当然不会小,
买起来恐怕不便宜。”
“不要紧。”朱家驹说:“王培利会带钱来。”
“那好!”朱宝如很高兴地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家驹!”他老婆问说:“不晓得里面埋了点啥东西?”
“东西很多..”
据说,埋藏之物有四五百两金叶子、大批的珠宝首饰。埋藏的方法非常
讲究,珠宝首饰先用绵纸包好,置于瓷坛之中,用油灰封口,然后装入铁箱,
外填石灰,以防潮气,最后再将铁箱置放于大木箱中,埋入地下。
朱宝如夫妇听得这些话,满心欢喜。当夜秘密商议,怕突然之间收了一
个来历不明的干儿子,邻居或许会猜疑,决定第二天搬家,搬到东城去住,
为的是便于到金洞桥去觅藏宝之地。
等迁居己定,朱宝如便命义子写信到上海,通知王培利到杭州,然后到
金洞桥去踏勘。“家驹,”他说:“你是外乡口音,到那里去查访,变成形
迹可疑,诸多不便。你留在家里,我一个人去。”
朱家驹欣然从命,由朱宝如一个人去悄俏查访。万安桥是杭州城内第一
座大桥,为漕船所经之地,桥洞极高,桥东桥西各有一座关帝庙,依照与金
洞桥的方位来看,图上所指的关帝庙,应该是桥东的那一座,庙旁就是一家
茶馆,朱宝如泡了一壶茶,从早晨坐到中午,静静地听茶客高谈阔论。如是
一连三天,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的话。
当然他想听的便是有关太平军两次攻陷杭州,在这一带活动的情形。自
万安桥到金洞桥这个范围之内,太平军住过的军宅,一共有五处,其中方位
与藏宝图上相合的一处。主人姓严,是个进士。
这就容易找了。朱宝如出了茶店,看关帝庙前面,自北而南两条巷子,
一条宽,一条窄,进入宽的那条,以平常的脚步走了三十步,看到一块刻有
“泰山石敢当”字样的石碑,以此为坐标,细细搜索坐东朝西的房屋,很快
地发现有一家人家的门楣上,悬着一块粉底黑字的匾额,赫然大书:“进士
第”三字,自然就是严进士家了。
朱宝如不敢造次,先来回走了两趟,一面走,一面观察环境,这一处“进
士第”的房子不是顶讲究,但似乎不小。第二越经过那里,恰好有人出来,
朱宝如转头一望。由轿厅望到二门,里面是一个很气派的大厅,因为怕惹人
注目,他不敢多事逗留。回家先不说破,直到晚上上床,才跟他老婆密议,
如何下手去打听。
“我也不能冒冒失失上门,去问他们房子卖不卖,顶多问他们,有没有
余屋出租。如果回你一句:没有!那就只好走路,以后不便再上门,路也就
此断了。”
他的老婆计谋很多,想了一下说:“不是说胡大先生在东城还要立一座
施粥厂?你何不用这个题目去搭讪?”
“施粥厂不归我管。”
“怕啥?”朱家老婆说:“公益事情,本来要大家热心才办得好,何况
你也是善后局的。”
“言之有理。”朱室如说:“明天家驹提起来,你就说还没有找到。”
“我晓得,我会敷衍他的。”
朱家老婆真是个好角色,将朱家驹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因此,
对于寻觅藏宝之地迟迟没有消息,朱家驹并不觉得焦急难耐。而事实上,朱
宝如在这件事上,已颇有进展了。
朱宝如做事也很扎实,虽然他老婆的话不错,公益事情要大家热心,他
尽不妨上门去接头,但总觉得有胡雪岩的一句话,更显得师出有名。
在胡雪岩,多办一家施粥厂,也很赞成,但提出一个相对条件,要朱宝
如负责筹备,开办后,亦归朱玉如管理。这是个意外的机缘,即使掘宝不成,
有这样一个粥厂在手里,亦是发小财的机会,所以欣然许诺。
于是兴冲冲地到严进士家去拜访,接待的是严家的一个老仆叫严升。等
朱宝如道明来意,严升表示他家主人全家避难在上海,他无法作主,同时抄
了他家主人在上海的地址给他,要他自己去接头。
“好的,”朱宝如问道:“不过,有许多情形,先要请你讲讲明白,如
果你家主人答应了,这房子是租还是卖?”
“我不晓得。”严升答说:“我想既然是做好事,我家老爷说不定一文
不要,白白出借。”
“不然。”朱宝如说:“一做了施粥厂,每天多少人进进出出,房子会
糟塌得不成样子。所以我想跟你打听打听,你家主人的这所房子,有没有意
思出让?如果有意,要多少银子才肯卖?”
“这也要问我家老爷。”严升又说:“以前倒有人来问过,我家老爷只
肯典,不肯卖。因为到底是老根基,典个几年,等时世平定了,重新翻造,
仍旧好住。”
于是朱宝如要求看一看房子,严升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一所坐东朝西的
住宅,前后一共三进,外带一个院落,在二厅之南,院子里东西两面,各有
三楹精舍,相连的两廊,中建一座平地升高、三丈见方的亭子。
院子正中,石砌一座花坛,高有五尺,“拦土”的青石,雕搂极精。据
严升说,严家老大爷善种牡丹,魏紫姚黄,皆为名种,每年春天,牡丹盛放
时,严老太爷都会在方亭中设宴,饮酒赏花,分韵赋诗,两廊墙壁上便嵌着
好几块“诗碑”。当然,名种牡丹,早被摧残,如今的花坛上只长满了野草。
朱宝如一面看,一面盘算,严家老大爷既有此种花的癖好,这座花坛亦
是专为种牡丹所设计,不但所费不货,而且水土保持,亦有特别讲究,所以
除非家道中替,决舍不得卖屋。出典则如年限不长,便可商量。逃难在上海
的杭州士绅,几乎没有一个为胡雪岩所未曾见过,有交情的亦很不少,只要
请胡雪岩出面写封信,应无不成之理。
哪知道话跟他老婆一说,立即被驳,“你不要去惊动胡大先生。”她说:
“严进士同胡大先生一定有交情的,一封信去,说做好事,人人有份,房子
定在那里,你尽管用。到那时候,轮不着你作主,就能作主,也不能关起大
门来做我们自己的事!你倒想呢?”
朱宝如如梦方醒,“不错,不错!”他问:“那么,照你看,应该怎么
样下手?”
“这件事不要急!走一步,想三步,只要稳当踏实,金银珠宝埋在那里,
飞不掉的..”
朱家老婆扳着手指,第一、第二的,讲得头头是道:
第一,胡雪岩那里要稳住,东城设粥厂的事,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第二,等王培利来了,看他手上有多少钱,是现银,还是金珠细软?如
果是金珠细软,如何变卖?总要筹足了典屋的款子,才谈到第三步。
第三步便是由朱宝如亲自到上海去一趟,托人介绍严进士谈判典屋。至
于如何说词,看情形而定。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件事要做得隐秘。胡大先生这着棋,不要轻易动
用,因为这着棋力量太大、能放不能收,事情就坏了。”
朱宝如诺诺连声。遇到胡雪岩问起粥厂的事,他总是以正在寻觅适当房
屋作回。这件事本就是朱宝如的提议,他不甚起劲,胡雪岩也就不去催问了。
不多几天王培利有了回信,说明搭乘航船的日期。扣准日子,朱宝如带
着义子去接到了,带回家中,朱家驹为他引见了义母。朱宝如夫妇便故意避
开,好让他们密谈。
朱家驹细谈了结识朱宝如的经过,又盛赞义母如何体帖。王培利的眼光
比朱家驹厉害,“你这位干爹,人倒不坏。”他说:“不过你这位义母我看
是很厉害的角色。”
“精明是精明的,你说厉害,我倒看不出来。” “逢人只说三分话,
未可全抛一片心。”王培利问:“地方找到了没有?”
“听我干爹说,有一处地方很象,正在打听,大概这几天会有结果。”
“怎么是听说?莫非你自己没有去找过?”
“我不便出面。”朱家驹问:“你带来多少款子?”
“一万银子。”
“在哪里?”
王培利拍拍腰包,“阜康钱庄的票子。”
“图呢?”
“当然也带了。”王培利说:“你先不要同你干爹、干妈说我把图带来
了,等寻到地方再说。”
“这..”朱家驹一愣,“他们要问起来我怎么说法?”
“说在上海没有带来。”
“这不是不诚吗?”朱家驹说:“我们现在是靠人家,自己不诚,怎么
能期望人家以诚待我?”
王培利想了一下说:“我有办法。”
是何办法呢?他一直不开口。朱家驹忍不住催问:“是什么办法,你倒
说出来商量。”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人地生疏,他要欺侮我们很容易,所以一定要
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王培利说:“我想住到客栈里去,比较好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人地主疏,他要欺侮我们很容易,所以一定要想个
保护自己的办法。”王培利说:“我想住到客栈里去,比较好动手。”
“动什么手?”
“你不要管。你只要编造个什么理由,让我能住到客栈里就行了。”
“这容易。”
朱家驹将他的义父母请了出来, 说是王培利有两个朋友从上海来找他。
在家不甚方便,想到客栈里去住几天,等会过朋友以后,再搬回来住。
朱宝如夫妇哪里会想到,刚到的生客,已对他们发生猜疑,所以一口答
应,在东街上替王培利找了一家字号名为“茂兴”的小客栈,安顿好了,当
夜在朱家吃接风酒,谈谈身世经历,不及其他。
到得二更天饭罢,朱家老婆拿出来一床半新半旧、洗得极干净的铺盖,
“家驹,”她说:“客栈里的被褥不干净,你拿了这床铺盖,送你的朋友去。”
“你看,”忠厚老实的朱家驹,脸上象飞了金似地对王培利说:“我干
妈想得这样周到。”
其实,这句话恰好加重了王培利的戒心。到得茂兴客栈,他向朱家驹说:
“你坐一坐,就回去吧。你干妈心计很深,不要让她疑心。”
“不会的。”朱家驹说,“我干妈还要给我做媒,是她娘家的侄女儿。”
王培利淡淡一笑,“等发了财再说。”他还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你不
要中了美人计。
“现在谈谈正事。”朱家驹问:“你说的‘动手’是动什么?”
王培利沉吟了一会。他对朱家驹亦有些不大放心,所以要考虑自己的密
计,是不是索性连他亦一并瞒过?
“怎么样?”朱家驹催问着:“你怎么不开口?”
“不是我不开口。”王培利说:“我们是小同乡,又是一起共过患难的,
真可以说是生死祸福分不开的弟兄。可是现在照我看,你对你干爹、干妈,
看得比我来得亲。”
“你错了。”朱家驹答说:“我的干爹、干妈,也就是你的,要发财,
大家一起发。你不要多疑心。”
王培利一时无法驳倒他的话,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如果继续再劝下去,
朱家驹可能会觉得他在挑拨他们义父母与义子之间的关系。大事尚未着手,
感情上先有了裂痕,如果朱家驹索性靠向他的义父母,自己人单势孤,又在
陌生地方,必然吃亏。
于是他摆出领悟的脸色说道:“你说得不错,你的干爹、干妈,就是我
的,明天我同你干爹谈。你的半张图带来了没有?”
“没有。那样重要的东西,既有了家了,自然放在家里。”朱家驹又问:
“你是现在要看那半张国?”
“不是,不是。”王培利说:“我本来的打算是,另外造一张假图,下
面锯齿形的地方,一定要把你那半张图覆在上面,细心剪下来,才会严丝合
缝,不露半点破绽。现在就不必了。”
“你的法子真绝。”朱家驹以为王培利听他的开导,对朱宝如夫妇恢复
了信心,很高兴地说:“你住下去就知道了,我的干爹、干妈真的很好。”
“我知道。”
“我要走了。”朱家驹起身说道:“明天上午来接你去吃中饭。”
“好!明天见。”王培利拉住他又说,“我对朱家老夫妇确是有点误会,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们刚刚两个人说的话,你千万不要跟他们说,不然
我就不好意思住下去了。”
“我明白,我明白。”朱家驹连连点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不识
得轻重。”
等朱家驹一走,王培利到柜房里,跟帐户借了一副笔砚,关起门来“动
手”。
先从箱子里取出来一本《缙绅录》,将夹在书页中的一张纸取出来,摊
开在桌上,这张纸便是地图的一半。王培利剔亮油灯,伏案细看,图上画着
“川”字形的三个长方块,上面又有一个横置而略近于正方形的方块,这个
方块的正中,画出骰子大小的一个小方块,中间圆圆的一点便是藏宝之处。
看了好一会,开始磨墨,以笔懦染。在废纸上试了墨色浓淡,试到与原
来的墨迹相符,方始落笔,在地图上随意又添画了四个骰子大的方块,一样
也在中间加上圆点。
画好了再看,墨色微显新旧,仔细分辨,会露马脚。王培利沉吟了一会,
将地国覆置地上,再取一张骨牌凳,倒过来压在地上,然后闩上了房门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头一件事便是看那半张地图,上面已沾满了灰尘,很小心
地吹拂了一番,浮尘虽去,墨色新旧的痕迹,都被遮掩得无从分辨了。
王培利心里很得意,这样故布疑阵,连朱家驹都可瞒过,就不妨公开了。
于是收好了图,等朱家驹来了,一起上附近茶馆洗脸吃点心。
“我们商量商量。”朱家驹说:“昨天晚上回去以后,我干爹问我,你
有没有钱带来?我说带来了。他说:他看是看到了一处,地方很象。没有钱
不必开口,有了钱就可以去接头了。或典或买,如果价钱谈得拢,马上可以
成交。”
“喔,”王培利问:“他有没有问,我带了多少钱来?”
“没有。”
王培利点点头,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小钱不能省,我想先送他二百两
银子作见面礼。你看,这个数目差不多吧?”
“差不多了。”
“阜康钱庄在哪里?”王培利说:“我带来的银票都是一千两一张的,
要到阜康去换成小票子。”
“好!等我来问一问。”
找到茶博士,问明阜康钱庄在清和坊大街,两人惠了茶资,安步当车寻
了去。东街到清河坊大街着实有一段路,很辛苦地找到了,大票换成小票,
顺便买了四色水礼,雇小轿回客栈。
“直接到我干爹家,岂不省事?”
“你不是说,你干爹会问到地图?”王培利说:“不如我带了去,到时
候看情形说话。”
“对!这样好。”
于是,先回客栈,王培利即将那本《缙绅录》带在身边,一起到了朱家。
恰是“放午炮”的时候,朱家老婆已炖好了一只肥鸡,在等他们吃饭了。
“朱大叔、朱大婶,”王培利将四色水礼,放在桌上,探手入怀,取出
一个由阜康要来的红封袋,双手奉上,“这回来得匆匆忙,没有带东西来孝
敬两位,只好折干了。”
“没有这个道理。”朱宝如双手外推,“这四样吃食东西,你买也就买
来了,不去说它,折干就不必了。无功不受禄。”
“不,不!以后打扰的时候还多,请两老不要客气。”王培利又说:“家
驹的干爹、干妈,也就是我的长辈,做小辈的一点心意,您老人家不受,我
心里反倒不安。”
于是朱家驹也帮着相劝,朱宝如终于收了下来,抽个冷子打开来一看,
是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心里很高兴,看样子王培利带的钱不少,便掘宝
不成,总还可以想法子多挖他几文出来。
一面吃饭,一面谈正事,“找到一处地方,很象。吃过饭,我带你们去
看看。”朱宝如问:“你那半张地图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王培利问:“朱大叔要不要看看?”
“不忙,不忙!”朱宝如说:“吃完饭再看。”
到得酒醉饭饱,朱家老婆泡来一壶极酽的龙井,为他们解酒消食。一面
喝茶,一面又谈到正事,王培利关照朱家驹把他所保存的半张地图取出来,
然后从《缙绅录》中取出他的半张,都平铺在方桌,犬牙相错的两端,慢慢
凑拢,但见严丝合缝,吻合无间,再看墨色浓淡,亦是丝毫不差,确确实实
是一分为二的两个半张。
这是王培利有意如此做作,这样以真掩假,倒还不光是为了瞒过朱宝如,
主要的还在试探朱家驹的记忆,因为当初分割此图时,是在很匆遽的情况之
下,朱家驹并未细看,但即令只看了一眼,图上骰子大的小方块,只有一个,
他可能还记得,看真图上多了几个小方块,必然想到他已动过手脚,而目的
是在对付朱宝如,当然摆在心里,不会说破,事后谈论,再作道理。倘或竟
不记得,那就更容易处置了。
因而在一起看图时,他很注意朱家驹的表情,使得他微觉意外的是,朱
家驹虽感困惑,而神情与他的义父相同:莫名其妙。
“画了小方块的地方,当然是指藏宝之处!”朱宝如问:“怎么会有这
么多地方?莫非东西太多,要分开来埋?”
“这也说不定。”王培利回答。
“不会。”朱家驹接口说道:“我知道只有一口大木箱。”
此言一出,王培利心中一跳,因为快要露马脚了,不过他也是很厉害的
角色,声色不动地随机应变。
“照这样说,那就只有一处地方是真的。”他说:“其余的是故意画上
去的障眼法。”
“不错,不错!”朱宝如完全同意他的解释:“前回‘听大书’说《三
国演义》,曹操有疑家七十三。大概当初怕地图万一失落,特为仿照疑家的
办法,布个障眼法。”
王培利点点头,顺势瞄了朱家驹一眼,只见他的困惑依旧,而且似乎在
思索什么,心里不免有些嘀咕,只怕弄巧成拙,而且也对朱家驹深为不满,
认为他笨得跟木头一样,根本不懂如何叫联手合作。
“我在上海,有时候拿图出来看看,也很奇怪,懊悔当时没有问个明白。
不过,只要地点不错,不管它是只有一处真的也好,是分开来藏宝也好,大
不了多费点事,东西总逃不走的。”
听得这一说,朱家驹似乎释然了,“干爹,”他说:“我们去看房子。”
“好!走吧!”
收好了图,起身要离去时,朱家老婆出现在堂屋中,“今天风大,”她
对她丈夫说:“你进来,添一件衣服再走。”
“还好!不必了。”朱宝如显然没有懂得他老婆的用意。
“加件马褂。我已经拿出来了。”
说到第二次,朱宝如才明白,是有话跟他说,于是答一声:“也好!”
随即跟了过去。
在卧室中,朱家老婆一面低着头替丈夫扣马褂钮扣,一面低声说道:“他
们两个人的话不大对头,姓王的莫非不晓得埋在地下的,只有一口箱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朱宝如顿时大悟,那张图上的奥妙完全识透了,因而
也就改了主意。到了严进士所住的那条弄堂,指着他间壁的那所房子说:“喏,
那家人家,长毛打过公馆,只怕就是。”
“不知道姓什么?”
“听说姓王。”朱宝如信口胡说。
“喔!”王培利不作声,回头关帝庙,向朱家驹使个眼色,以平常脚步,
慢慢走了过去,当然是在测量距离。
“回去再谈吧!”朱宝如轻声说道:“已经有人在留意我们了。”
听这一说,王培利与朱家驹连头都不敢抬,跟着朱宝如回家。
原来朝廷自攻克金陵之后,虽对太平军有所谓“胁从不问”的处置,但
同时“盘查奸宄”,责有攸归的地方团练,亦每每找他们的麻烦,一言不合,
便可带到“公所”去法办,所以朱家驹与王培利听说有人注目,便会紧张。
到家吃了晚饭,朱家驹送王培利回客栈,朱宝如对老婆说:“亏得你提
醒我,我才没有把严进士家指给他们看,省得他们私下去打交道。”
“这姓王的不老实,真的要防卫他。”朱家老婆问道:“那张图我没有
看见,上面是怎么画的?”
“喏!”朱宝如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一连三个长方块,上面又有一
个横摆的长方块,是严进士家没有错。”
“上面写明白了?”
“哪里!写明白了,何用花心思去找?”
“那么,你怎么断定的呢?”
“我去看过严家的房子啊!”朱宝如说,“他家一共三进,就是三个长
方块,上面的那一个,就是严老太爷种牡丹的地方。”
“啊、啊,不错。你一说倒象了。”朱家老婆又问:“听你们在谈,藏
宝的地方,好象不止一处,为啥家驹说只有一个木箱。”
“这就是你说的,姓王的不老实。”朱宝如说:“藏宝的地方只有一处,
我已经晓得了。”
“在哪里?”
“就是种牡丹的那个花坛。为啥呢?”朱宝如自问自答,“画在别处的
方块,照图上看,都在房子里,严家的大厅是水磨青砖,二厅、三厅铺的是
地板,掘开这些地方来藏宝,费事不说,而且也不能不露痕迹,根本是不合
情理的事。这样一想,就只有那个露天之下的花坛了。”
“那么,为啥会有好几处地方呢?”
“障眼法。”“障眼法?”朱家老婆问道:“是哪个搞的呢?”
“说不定就是王培利。”
朱家老婆想了一下说:“这样子你先不要响,等我来问家驹。”
“你问他?”朱宝如说:“他不会告诉王培利?那一来事情就糟了。”
“我当然明白。”朱家老婆说:“你不要管,我自有道理。”
当此时也,朱家驹与王培利亦在客栈中谈这幅藏宝的地图。朱家驹的印
象中那下半幅图,似乎干干净净,没有那么多骰子大小的小方块。王培利承
认他动了手脚,而且还埋怨朱家驹,临事有欠机警。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当时应该想得到的,有
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尽管摆在肚子里,慢慢再谈,何必当时就开口,显得
我们两个人之间就有点不搭调!”
朱家驹自己也觉得做事说话,稍欠思量,所以默默地接受他的责备,不
过真相不能不问,“那么,”他问,“到底哪一处是真的呢?”
王培利由这一次共事的经验,发觉朱家驹人太老实,他也相信“老实乃
无用之别名”这个说法,所以决定有所保留,随手指一指第一个长方块的上
端的一个小方块说:“喏,这里。”
“这里!”朱家驹皱着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你问我,我去问哪个?”王培利答说:“今天我们去看的那家人家,
大致不错,因为我用脚步测量过,那里坐东朝西,能够进去看一看,自然就
会明白。现在要请你干爹多做的一件事,就是想法子让我进去查看。看对了
再谈第二步。”
“好!我回去跟我干爹讲。”
到得第二天,朱宝如一早就出门了,朱家驹尚无机会谈及此事。他的干
妈却跟他谈起来了,“家驹,”她说,“我昨天听你们在谈地图,好象有的
地方,不大合情理。”
“是。”朱家驹很谨慎地答说:“干妈是觉得哪里不大合情理?”
“人家既然把这样一件大事托付了你们两个,当然要把话说清楚,藏宝
的地方应该指点得明明白白。现在好象有了图同没有图一样。你说是不是
呢?”
“那..”朱家驹说:“那是因为太匆促的缘故。”
“还有,”朱家老婆突然顿住,然后摇摇头说:“不谈了。”
“干妈,”朱家驹有些不安:“有什么话,请你尽管说。”
“我说了,害你为难,不如不说。”
“什么事我会为难?干妈,我实在想不出来。”
“你真的想不出来?”
“真的。”
“好!我同你说。你如果觉得为难,就不必回话。”
“不会的。干妈有话问我,我一定照实回话。”
“你老实,我晓得的。”
意在言外,王培利欠老实。朱家驹听懂了这句话,装作不懂。好在这不
是发问,所以他可以不作声。
“家驹,”朱家老婆问:“当初埋在地下的,是不是一口箱子?”
“是。”
“一口箱子,怎么能埋好几处地方?”
这一问,朱家驹立即就感觉为难了,但他知道,决不能迟疑,否则即使
说了实话,依然不能获得信任。
因此,他很快地答说:“当然不能。昨天晚上我同王培利谈了好半天,
我认为藏宝的地方,只有一处,至于是哪一处,要进去查看过再说。培利现
在要请于爹想法子的,就是让我们进去看一看。”
“这恐怕不容易,除非先把房子买下来。”
“买下来不知道要多少钱?”
“还要去打听。”朱家老婆说:“我想总要两三千银子。”
“两三千银子是有的。”朱家驹说,“我跟培利来说,要他先把这笔款
子拨出来,交给干爹。”
“那倒不必,”朱家老婆忽然问道:“家驹,你到底想不想成家?”
“当然想要成家。”朱家驹说:“这件事,要请干妈成全。”
“包在我身上。”朱家老婆问说:“只要你不嫌爱珠。”
爱珠是她娘家的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二十岁出嫁,婚后第二年,丈
夫一病身亡,就此居孀。她所说的“不嫌”,意思便是莫嫌再醮之妇。
朱家驹却没有听懂她的话,立即答说:“象爱珠小姐这样的人品,如说
我还要嫌她,那真正是有眼无珠了。”
原来爱珠生得中上之姿,朱家驹第一次与她见面,便不住地偷觑,事后
谈起来赞不绝口。朱家老婆拿她来作为笼络的工具,是十拿九稳的事。不过,
寡妇的身分,必须说明。她记得曾告诉过朱家驹,但可能因为轻描淡写之故,
他没有听清楚,此刻必须再作一次说明。
“我不是说你嫌她的相貌,我是说,她是嫁过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干妈跟我说过。这一层,请干妈放心,我不在乎。
不过,”朱家驹问:“不知道她有没有儿女?”
“这一层,你也放心好了,决不会带拖油瓶过来的。她没有生过。”
“那就更好了。”朱家驹说:“干妈,你还有没有适当的人,给培利也
做个媒。”
“喔,他也还没有娶亲?”
“娶是娶过的,是童养媳,感情不好,所以他不肯回江西。”
“既然他在家乡有了老婆,我怎么好替他做媒?这种伤阴骘的事情,我
是不做的。”
一句话就轻轻巧巧地推脱了。但朱家驹还不死心,“干妈,”
他说:“如果他花几个钱,把他的童养媳老婆休回娘家呢?”
“那,到了那时候再说。”朱家老婆说:“你要成家,就好买房子了。
你干爹今天会托人同姓王的房主去接头,如果肯卖,不晓得你钱预备了没
有?”
“预备了。”朱家驹说:“我同王培利有一笔钱,当初约好不动用,归
他保管,现在要买房子,就用那笔钱。”
“那么,是你们两个人合买,还是你一个人买。”
“当然两个人合买。”
“这怕不大好。”朱家老婆提醒他说:“你买来是要自己住的,莫非他
同你一起住?”
朱家驹想了一下说:“或者我另外买一处。藏宝的房子一定要两个人合
买。不然,好象说不过去。”
“这话也不错。”朱家老婆沉吟了一会说:“不过,你们各买房子以外、
你又单独要买一处,他会不会起疑心呢?”
“干妈,你说他会起什么疑心?”
“疑心你单独买的房子,才真的是藏宝的地方。”“只要我的房子不买
在金洞桥、万安桥一带,两处隔远了自然就不会起疑心。”
听得这话,朱家老婆才发觉自己财迷心窍,差点露马脚。原来她的盘算
是,最好合买的是朱宝如指鹿为马的所谓“王”家的房子,而朱家驹或买或
典,搬入严进士家,那一来两处密迩,藏宝之地,一真一伪,才不会引起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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