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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集[1]

_104 高阳(当代)
坏,坏在‘财损印’!好比小孩子打架,一方面有父母,一方面父母不在了,
是个孤儿。你想,打得过人家,打不过人家?”
这番解说,听得懂的七姑奶奶觉得妙不可言:“吴先生,我看看。”
吴铁口将水牌倒了过来,微侧着向罗四姐这面,让她们都能得见,七姑
奶奶细看了一会,指点着向罗四姐说:“你看,庚下这个未,是土,紧靠着
你的那个子,是水,水克土。水是财,土是印,所以叫做财损印。没有办法,
你命中注定,争不过人家。”
“争不过人家,怎么样呢?”罗四姐问。
这话当然要吴铁口来回答:“做小!”两字斩钉截铁。
罗四姐听他语声冷酷无情,大起反感,提高了声音说:“不愿意做小呢!”
“克夫。”
“克过了。”
“还是要做小!”
“偏要做大!”
“做大还是要克,嫁一个克一个。”
罗四姐脸都气白了,“我倒不相信..”
一个铁口,一个硬碰,看看要吵架了,七姑奶奶赶紧拉一拉罗四姐的衣
服说:“宁可同爷强,不可同命强,你先听吴先生说,说得没有道理再驳也
不迟。”
“我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古太太,罗四姐请我吃耳光不还手。”吴铁口
指着水牌说:“罗四姐克过了,八字上也看得出来的,‘印’是荫覆,在家
从父,出嫁从夫,这印是个靠山,丈夫去世,不就是靠山倒了?”说着,抬
眼去看。
罗四姐脸色比较缓和了,七姑奶奶便说:“为啥还是要做小呢?”
“因为未土克了第一个子水,过去就克第二个子水了,逃不掉的。真的
不肯做小,也没有办法,所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不过,这一来,前
面的‘财’、‘官’、‘食’就不必再看了。”
“为啥不必再看?”
“人都不在了,看它何用?”
罗四姐大吃一惊,“吴先生,”她问,“你说不肯做小,命就没有了?”
“当然。未土连克子水,甲木不避,要跟它硬上,好,木克土,甲木有
帮手,力量很强,不过你们倒看看未土,年上那个己土是帮手,这还在其次,
最厉害是已火,火生土,源源不绝,请问哪方面强?五行生克,向来克不倒
就要被克。这块未土硬得象块石头一样,草木不生,甲木要去斗它,就好比
拿木头去开山,木头敲断,山还是山。”
听得这番解说。罗四姐象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刚才那种“偏要做大”的
倔强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心里却仍不甘做小。
于是七姑奶奶便要从正面来谈了,“那么,做了小就不要紧了。”她问
“不是不要紧,是要做了小,就是说肯拿辛金当夫星,然后才能谈得到
前面那四个字的好处。”
“你是说,年上月上那四个字?”
“是啊!土生金好比母子,木既嫁了金,就是一家眷属,没有再克的道
理..”
“吴先生,”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我是问那四个字的好处。”
“好处说不尽。这个八字顶好的是已火那个‘食神’,八字不管男女,
有食神一定聪明漂亮。食神足我所生,食神生己、未两土之财,财生辛官,
这就是帮夫运。换句话说,夫星显耀,全靠我生的这个食神。”
“高明,高明。”七姑奶奶转脸说道:“四姐,你还有什么话要请教吴
先生。”
罗四姐迟疑了一下,使个眼色,七姑奶奶知道她要说悄悄话,随即起身
走向一边,罗四姐低声说道:“七姐,你倒问他,哪种命跟我合得来的。”
“我晓得。”七姑奶奶回到座位上问道:“吴先生,如果要嫁,哪种命
的人最好?”
“自然是金命。”
“土命呢?”说着,七姑奶奶微示眼色。
吴铁口机变极快,应声而答:“土生金更好。”
“喔。”七姑奶奶无所措意似地应声,然后转脸问道:“四姐,还有啥
要问?”
“一时也想不起。”
说这话就表示她已经相信吴铁口是“铁口”,而且要问的心事还多。七
姑奶奶觉得到此为止,自己的设计,至少已有七,八分把握,应该适可而止,
便招招手叫小大姐将拜金递上来,预备取银票付润金。
“吴先生,今天真谢谢你,不过还要请你费心,细批一个终身。”
“这..”吴铁口面有难色,“这怕一时没有工夫。”
“你少吃两顿花酒,工夫就有了。”
吴铁口笑了,“这也是我命里注定的。”他半开玩笑地说:“‘满路桃
花’的命,不吃花酒,就要赴阎罗王的席,划不来。”
“哼!”六姑奶奶撇撇嘴,作个不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
忙,慢一点倒不要紧,批一定要批得仔细。”
“只要不限辰光,‘慢工出细货’一定的道理。”
“那好。”七姑奶奶一面捡银票,一面问道:“吴先生该酬谢多少?”
“古太太,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全靠托贵人的福,命不好,多送我
也不算,命好,我又不好意思多要,随古太太打发好了,总归不会让我白送
的。”
“白送变成‘送命’了。”七姑奶奶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放在桌上说
道:“吴先生,你不要嫌少。”
“少是少了一点。不过,我决不嫌。”
“我也晓得依罗四姐的八字,送这点钱是不够的。好在总还有来请教你
的时候,将来补报。”
告辞出门,七姑奶奶邀罗四姐去吃大菜、看东洋戏法。罗四姐托辞头疼,
一定要回家。七姑奶奶心里明白,吴铁口的那番斩钉截铁的论断,已勾起了
她无穷的心事,要回去好好细想,因而并不坚邀,一起坐上她家的马车,到
家以后,关照车夫送罗四姐回去。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古应春与胡雪岩相偕从宝善街妓家应酬而回。胡雪
岩知道七姑奶奶这天陪罗四姐去算命,是特为来听消息的。
“这个吴铁口,实在有点本事。说得连我都相信了。”
要说罗四姐非“做小”不可,原是七姑奶奶对吴铁口的要求,自己编造
的假话,出于他人之口,居然信其为真,这吴铁口的一套说法,必是其妙无
比。这就不但胡雪岩,连古应春亦要先闻为快了。
“想起来都要好笑。吴铁口的话很不客气,开口克夫,闭口做小,罗四
姐动真气了。哪知到头来,你们晓得怎么样?”
“你不要问了。”古应春说,“只管你讲就是。”
“到头来,她私底下要我问吴铁口,应该配什么命好?吴铁口说,自然
是金命。我说土命呢?”七姑奶奶说:“这种地方就真要佩服吴铁口,他懂
我的意思倒不稀奇,厉害的是脱口而出,说土生金,更加好。”
“小爷叔,”古应春笑道:“看起来要好事成双了。”
“都靠七姐成全。”胡雪岩笑嘻嘻地答说。
“你听见了?”古应春对他妻子说:“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急不得。罗四姐的心思,比哪个都灵,如果拔
出苗头来,当我们在骗她,那一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这件事
我要等她来跟我谈,不能我跟她去谈,不然,只怕会露马脚。”
“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我不急。”
“既然不急,小爷叔索性先回杭州,甩她一甩,事情反倒会快。”
胡雪岩略想一想答说:“我回杭州,过了节再来。”
“对!”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你不妨先预备起来,先禀告老太太。”
“老太太也晓得罗四姐的,一定会答应。”
“婶娘呢?”
“她原说过的,要寻一个帮手。”
“小爷叔,你一定要说好。”七姑奶奶郑重叮嘱,“如果婶娘不赞成,
这件事我不会做的。多年的交情,为此生意见,我划不来。”
七姑奶奶能跟胡家上下都处得极好,而且深受尊敬,就因为在这些有出
入的事情上,极有分寸。胡雪岩并不嫌她的话率直,保证跟婶娘说实话,决
不会害她将来为难。
“即么,我等你的信。”
“好的。我大概过三、四天就要走了。”胡雪岩说:“你看,我要不要
再跟她见一次面?”
“怎么不要?不要说一次,你天天去看她也不要紧。不过千万不要提算
命的话。”
一直不大开口的古应春提醒他妻子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
也不要自以为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罗四姐对她的终身,真的有什么打算,一
定也急于想跟你商量,不过,她不好意思移蹲就教,应该你去看她,这才是
体谅朋友的道理。”
七姑奶奶欣然接受了丈夫的建议,第二天上午坐车去看罗四姐,到得那
里,已经十点多钟,只见客堂中还坐着好些绣户。却只有老马一个人在应付。
“你们东家呢?”
“说身子不舒服,没有下楼。”老马苦笑着说:“我一个人在抓瞎。”
“我来帮忙。”
七姑奶奶在罗四姐平日所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来过几次。也曾参与其
事,发料发钱、验收货色,还不算外行。有疑难之处,唤小大姐上楼问清楚
了再发落。不过半个钟头,便已毕事。
“我上楼去看看。”七姑奶奶问小大姐:“哪里不舒服?”
“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
眼睛都哭肿了。”
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
“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说,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
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
“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
“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
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
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
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
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象回到家里一佯,要吃啥会交代他们的。”七
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罗?”
“心里难过。”
“有啥放下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作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帐去,摸她的脸,
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
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
“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中来,
最好是新的绒布。”
这是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
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
“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
“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么,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
了,我请你会看戏。”
“我晓得了。”刚说得这一句,自鸣钟响了,罗四姐默数着是十二下,
“我的钟慢,中午已经过了。”接着便叫小大姐:“你到馆子里去催一催,
菜应该送来了。”
“已经送来了。”
“那你怎么不开口,菜冷了,还好吃?”
罗四姐接着便骂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劝,说生了气虚火上升,对
眼睛不好。罗四姐方始住口。
“你把饭开到楼上来。”七姑奶奶关照,“我陪你们奶奶一起吃。”
等把饭开了上来,罗四姐也起来了,不过仍旧背光而坐,始终不让七姑
奶奶看到她的那双眼睛。”
“你到底是为啥伤心?”七姑奶奶说:“我看你也是蛮爽快的人,想不
到也会这样想不开。”
“不是想不开,是怨自己命苦。”
“你这样的八字,还说命苦?”
“怎么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气!
我倒偏要跟命强一强。”
“你的气好象还没有消,算了,算了。后天我请你看戏消消气。”
“戏我倒不想看,不过,我一定会早去。”
“只要你早来就好。看不看戏到时候再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
回杭州,你要不要带信带东西?”
“方便不方便?”
“当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说:“船是他们局子里
的差船,用小火轮拖的,又快,又稳当。”
罗四姐点点头,不提她是否带信带物,却问到胡雪岩的“局子”。七姑
奶奶便为她细谈“西征”的“上海转运局”。
“克复你们杭州的左大人,你总晓得罗?”
“晓得。”
“左大人现在陕西、甘肃当总督,带了好几万军队在那里打仗,那里地
方苦得很,都靠后路粮台接济,小爷叔管了顶要紧的一个,就是‘上海转运
局’。”
“运点啥呢?”
“啥都运。顶要紧的是枪炮,左大人打胜仗,全靠小爷叔替他在上海买
西洋的枪炮。”
“还有呢?”
“多哩!”七姑奶奶屈着手指说:“军装、粮食、药..”
“药也要运了去?”罗四姐打岔问说。
“怎么不要?尤其是夏天,藿香正气丸、辟瘟丹,一运就是几百上千箱。”
“怪不得。”罗四姐恍然有悟。
“怎么?”
“那天他同我谈,说要开药店。原来‘肥水不落外人田’。”
“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生意还多。不过,他也不敢放手去做。”
“为啥?”罗四姐问。
“要帮手。没有帮手怎么做?”
“七姐夫不是一等一的帮手?”
“那是外头的。内里还要个好帮手。”七姑奶奶举例以明,“譬如说,
端午节到了,光是送节礼,就要花多少心思,上到京里的王公大老棺,下到
穷亲戚,这一张单子开出来吓坏人。漏了一个得罪人,送得轻了也得罪。”
“送得重了也要得罪人。”罗四姐说,“而且得罪的怕还不止一个。”
“一点不错。”七姑奶奶没有再说下去。
到了为胡雪岩饯行的那一天,七姑奶奶刚吃过午饭,罗四姐就到了。一
到便问:“七姐,你有没有工夫?”
“啥事情?”
“有工夫,我想请七姐陪我去买带到杭州的东西。还有,我想请人替我
写封家信。”
七站奶奶心想,现成有老马在,家信为什么要另外请人来写?显见得其
中另有道理。当时便不提购物,只淡写信。
“你要寻怎样的人替你写信?”
“顶好是..”罗四姐说:“象七姐你这样的人。”
“我肚子里这点墨水,不见得比你多,你写不来信,我也写不来。”七
姑奶奶想了一下说:“这样,买东西就不必你亲自去了,要买啥你说了我叫
人去办。写信,应春就要回来了,我来抓他的差。”
“这样也好。”
于是,七姑奶奶把她的管家阿福叫了来,由罗四姐关照,吃的、用的,
凡是上海的洋广杂货,在内地都算难得的珍贵之物,以至于阿福不能不找纸
笔来开单子。
“多谢管家。”罗四姐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刚要递过去,便让七姑
奶奶拦住了。“不必,我有折子。”罗四姐说。
阿福不肯接,要看主妇的意思。七姑奶奶已猜到她所说的那个取货的折
子,必是胡雪岩所送。既然她不肯用,又不愿要别人送,那就不必勉强了。
“好了,随你。”
有她这句话,阿福才接了银票去采办。
恰好古应春亦已回家,稍微休息一下,便让七姑奶奶“抓差”,为罗四
姐写家信。
“这桩差使不大好办。”古应春笑道:“是象测字先生替人写家信,你
说一句我写一句呢?还是你把大意告诉我,我写好了给你看,不对再改。”
“哪种方便?”
“当然是说一句写一句来得方便。”
“那么,我们照方便的做。”
“好!你请过来。”
到得书房里,古应春铺纸吮笔,先写下一句:“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然后抬眼看着坐在书桌对面的罗四姐。
“七姐夫,请你告诉我娘,我在上海身子很好,请她不要记挂。她的肝
气病好一点没有?药不可以断。我寄五十两银子给她,吃药的钱不可以省。”
“嗯,嗯。”古应春写完了问:“还有。”
“还有,托人带去洋广杂物一网篮,亲戚家要分送的,请老人家斟酌。
糖食等等,千万不可让阿巧多吃..”
“阿巧是什么人?”古应春问。
“是我女儿。”
“托什么人带去要不要写?”
“不要。”
“好。还有呢?”
“还有。”罗四姐想了一下说,“八月节,我回杭州去看她。”
“还有?”
“接到信马上给我回信。”罗四姐又说:“这封信要请乌先生写。”
“古月胡,还是口天吴?”
“不是。是乌鸦的乌。”
“喔。还有呢?”
“没有了。”
古应春写完念了一遍,罗四姐表示满意,接下来开信封,他问:“怎么
写法?”
“请问七姐夫,照规矩应该怎么写?”
“照规矩,应该写‘敬烦某某人吉便带交某某人’,下面是‘某某人拜
托’。”
“光写‘敬烦吉便’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古应春是因为她说不必写明托何人带送,特意再问一遍,以
便印证。现在可以断定,她是特意不提胡雪岩的名字。何以如此。就颇耐人
寻味了。
罗四姐一直到临走时,才说:“胡大先生,我有一封信,一只网篮,费
你的心带到杭州,派人送到我家里。”她将信递了过去。
“好!东西呢?”
“在我这里。”七姑奶奶代为答说。
“胡大先生哪天走?”
“后天。”
“那就不送你了。”罗四姐说。
“不客气,不客气。”胡雪岩问:“要带啥回来?”
“一时也想不起。”
“想起来写信给我。或者告诉七姐。”
等送罗四姐上了车,七姑奶奶一走进来,迫不及待地问她丈夫:“罗四
姐信上写点啥?”
“原来是应春的大笔!”胡雪岩略显惊异他说:“怪不得看起来字很熟。”
“我做了一回测字先生。”古应春说:“不过,我也很奇怪,这样一封
信,平淡无奇,她为什么要托我来写。平常替她写家信的人到哪里去了?”
“当然有道理在内。”七姑奶奶追问着,“你快把信里的话告诉我。”
那封信,古应春能背得出来,背完了说:“有一点,倒是值得推敲的,
她不愿意明说,信和网篮是托小爷叔带去的。”
“她有没有说,为啥指明回信要托乌先生写?”
“没有。”
胡雪岩要问的话,另是一种,“她还有个女儿?”他说:“她没有告诉
过我。”
“今天就是告诉你了。不过是借应春的嘴。”
“啊,啊!”古应春省悟了,“这就是她故意要托我来写信的道理。”
“道理还多呢!”七姑奶奶接口,“第一,要看小爷叔念不念旧?她娘,
小爷叔从前总见过的,如果念旧,就会去看她。”
“当然!”胡雪岩说:“我早就想好了,信跟东西亲自送去。过节了,
总还要送份礼。”
“这样做就对了。”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她还要试试你,见了她
女儿怎么样?”
“嗯!”胡雪岩点点头,不置可否。
“还有呢?”古应春这天将这三个字说惯,不自觉地滑了出来。
“指明信要托乌先生写,是怕测字先生说不清楚,写不出来,马马虎虎
漏掉了,只有乌先生靠得住。”
胡雪岩觉得她的推断,非常正确,体味了好一会,感叹他说:“这罗四
姐的心思真深。”
“不光是心思深,还有灵。我说送礼送得轻了得罪入,他说送得重了,
也要得罪,而且得罪的不止一个。”七姑奶奶接下来说:“小爷叔,你要不
要这个帮手,成功不成功,就看乌先生写信来了。”
胡雪岩心领神会,回到杭州先派人去办罗四姐所托之事,同时送了一份
丰厚的节礼。然后挑了个空闲的日子,轻装简从,满荷洒洒地去看罗四姐的
母亲。胡雪岩仍旧照从前的称呼,称她“罗大娘”,但罗大娘却不大认得出
他了,陌生加上受宠若惊,惶恐不安。胡雪岩了解她的心情,跟她先谈罗四
姐的近况,慢慢地追叙旧事,这才使得罗大娘的心定了下来。这心一定下来,
自然就高兴了,也感动了,不断地表示,以胡雪岩现在的身分,居然降尊纤
贵,会去看她,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六曲折情关
十天以后,罗四姐接到了家信,罗大娘照她的话,是请乌先生代写的。
这乌先生是关帝庙的庙祝,为人热心,洞明世事,先看了罗四姐的来信,心
头有个疑问,何以回信要指写他来写。再听罗大娘眉飞色舞地谈胡雪岩来看
她的情形,恍然大悟,罗四姐大约不能确定,胡雪岩会不会亲自来看罗大娘,
所以信中不说信件等物托何人所带。不过胡雪岩的动静,在她是很关心的,
既然如此,就要详详细细告诉她。她之指明要自己替罗大娘写回信,也正是
这个道理。
这完全猜对了罗四姐的心思,因此,她的信也就深副她的期待了。乌先
生的代笔,浅显明白,罗四姐先找者马来念给她听过,自己也好好下了一番
工夫,等大致可以看得懂了,才揣着信去看七姑奶奶。
“七姐,”她说。“我有封信,请你给我看看。”
“哪个的信?”
“我娘的信,我一看信很长,当中好象提到胡大先生,我怕有要紧话在
里头,不方便叫老马给我看。”
“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看不明白,我也未见得看得懂。不过,不要
紧,一客不烦二主,当初你是托应春替你写的现在仍旧叫他来看好了。”
“七姐夫在家?”
“在家。”七姑奶奶答说:“有个洋人要来看他,他在等。”
于是将古应春找了来,拿信交了给他。他一面看,一面讲:“东西都收
到了,胡大先生还送了一份很厚的礼,一共八样,火腿、茶叶、花雕..”
“这不要念了。”七姑奶奶插嘴问道:“他信里称小爷叔,是叫胡大先
生?”
“是啊!杭州人之中,尊敬小爷叔的,都是这样叫他的。”
“好!你再讲下去。”
“五月初七胡大先生去看你母亲,非常客气,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谈
起在上海的近况..”讲到这里,古应春笑笑硕住了。
“咦!”七姑奶奶诧异地问:“啥好笑?”
“信上说·你母亲知道你认识了我们两个,说是‘欣遇贵人’。”古应
春谦虚着,“实在不敢当。”
“我娘的话不错。你们两位当然是我的贵人。”罗四姐问道:“七姐夫,
信上好象还提到我女儿。”
“是的。你母亲说,胡大先生很喜欢你女儿,问长问短,说了好些话。
还送了一份见面礼,是一双绞丝的金镯子。”
“你看!”罗四姐对七姑奶奶说,“大先生对伢儿们,给这样贵重的东
西,不过,七姐,我倒不大懂了,大先生怎么会将这双镯子带在身边?莫非
他去之前,就晓得我有个女儿?”
“不见得。”七姑奶奶答说,“我们小爷叔应酬多,金表杂七杂八的东
西很多,遇到要送见面礼,拿出来就是。”
“原来这样子的。”罗四姐的疑团一释,“七姐夫,请你再讲。”
“你娘说,你说要回去,她也很想念你,如果你抽不出工夫。或者她到
上海来看你。”
罗四姐还未开口,七姑奶奶先就喊了出来,“来嘛!”她说,“把你娘
接了来歇夏,住两三个月再回去。”
“上海是比杭州要凉快些。”罗四姐点点头:“等我来想想。”
“后面还有段话,是乌先生‘附笔’,很有意思!”古应春微笑着,“他
说,自从胡大先生亲临府上以后,连日‘庙中茶客议论纷纷’,都说胡大先
生厚道。照他看,胡大先生是你命中的‘贵人’,亦未可知。”
这话触及罗四姐心底深处,再沉着也不同得脸一红,七姑奶奶非常识趣,
故意把话扯了开去,“什么‘庙中茶客’?”她问:“什么庙?”
“关帝庙,就在我家邻近。替我娘写这封信的乌先生,是那里的庙祝,
靠平常摆桌子卖茶、说大书,关帝庙的香火才有着落。”
正谈到此处,洋人来拜访古应春了。在他会客时,罗四姐与七姑奶奶的
话题未断,她也很想接她母亲来往,苦无便人可以护送。七姑奶奶认为这根
本算不了一回事,写信给胡雪岩就是。
“不好!”罗四姐只是摇头,却不说为何不好,及至七姑奶奶追问时,
她才答说:“我欠他的情大多了。”
“已经多了,何妨再欠一回。”
“我怕还不清。”
“那也有办法..”
七姑奶奶想一想,还是不必说褥大露骨。罗四姐也没有再问,这件事就
暂且搁下来了。
谈了些闲话,到了上灯时分,七姑奶奶提议,早点吃晚饭,饭后去看西
洋来的马戏。罗四姐答应在她家吃饭,但不想去看马戏,因为散戏已晚,劳
她远送回家,于心不安。
“那还不好办?你住在我这里好了。我们还可以谈谈。”
罗四姐想了一下,终于接受邀约。饭后看马戏回来,古应春也刚刚到家。
“阿七,请你替我收拾收拾行李。”他说:“今天来的洋人。是德国洋
行新来的总管。他说要专程到杭州去拜访小爷叔,顺便逛逛西湖,我只好陪
他走一趟。”
“怎么?”七姑奶奶高兴他说:“你要到杭州!好极,好极!你把罗四
姐的老太太带了来。”
古应春愣了一下,想到罗大娘信中的话,方始会意,欣然答说:“好,
好!我一走办到。”
他们夫妇已经这样作了决定,罗四姐除了道谢,别无话说。接着便谈行
程,古应春计算,来去约需半个月。七姑奶奶便又出了主意。
“你索性搬到‘大英地界’来往,我们来去也方便。”她说:“寻房带
搬家,有半个月尽够了。”
“嗯,嗯。等我想一想。”
“你不必想。等我来替你想。”七姑奶奶是在想,有什么熟人的房子,
或租,或买,一切方便,思索了一会,想到了,“老宓不是在造‘弄堂房子’?
她问,“完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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