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清教徒的假面

_20 (当代)
“我只是惊讶于你这个对控制权着迷的聪明混蛋,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事情还没结束呢,急躁和短视是年轻人的通病,但作为首相,你应该尽量克制才对。”麦克罗夫特优雅地微笑起来,好像一位年迈长者在看着晚辈,又像狐狸嗅到了猎物的香气,“我的父亲,早年也在白厅工作过,一个很普通的财政核算师,普通到你见面也不会对他留下太多印象,事实上我也没有,他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但他见证过白厅里发生的很多事,他去世之前曾对我说,人老了之后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人们不再觉得你具有任何威胁性了。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具有威胁性是神圣的,是荣誉的徽章,人们只有按照规则生活,才能获得最大程度的安稳。”
“令人感动。但恐怕这就是令尊只能成为财政核算师的原因。”首相回以一个明显的假笑,“诗歌散文可不是执政之道【注6】”
“倘若我说我本来就没打算用威廉来说服议会呢?”
“什么?”
“你之所以今天能知道‘威廉.西格森’的存在,以及他的真实身份,只不过因为他是我向你指定的人选,出于礼貌,以及今后处事的方便,我认为应该向你表示坦诚。”麦克罗夫特咳嗽了几声,“但在说服议会上面,就凭他单个人的经历,即便能加上录音,也实在显得太过单薄——CIA就不同了,美国总统和国会在背后给他们撑腰,他们提供的材料会比西格森更广泛,更详尽,更具有决定性的说服力。据我所知,你和美国方面处得一直不是太好,他们非常愿意在这件事上出一把力,好让你受到教训,或者干脆换一个在两国关系上更具亲和力的首相。”
“你这是叛国!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
“这是正常的合作关系。”
怒火明显地从首相眼里燃烧起来,“我虽然是比你年轻,麦克罗夫特。但我不是平白无故就当上首相的。”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劝你最好收回你的想法,并且永远都忘掉别再提起,那么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我不但不会在‘威廉.西格森’的名字下面划线,而且会立即把线从你名字中间划过去。”
“我从不把话说第二遍,罗杰,我现在认为我们应该转回去降低一档紧张氛围,再重新开始这次会谈。我不清楚别人,但我动脉硬化,心律不齐,大脑的血管也很脆弱,受不起太多刺激。”麦克罗夫特举起杯子向他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势,“你想找一个听话的家伙,尽管去找,我巴不得过上和睦团聚的日子而不是把我亲爱的弟弟送进泥潭,作为你维护你这种愚蠢可笑的官僚尊严额外的好处,整个运行体制完蛋时我不用在场——在我治下那是不会发生的。”
“总会有权力足够的人干预你的狂妄自大。”
“你想用身为首相的特权向女王抗议?”麦克罗夫特愉快地笑出声来,“如果是这样你就不必指望了,你不是第一个知道安排的人,罗杰,尊敬的诺曼底公爵,哈瑞.谢菲尔德阁下已经为我征得了陛下的同意,而陛下的意见就和它本身一样,它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提议,一个能使得英国政局继续保持恒态稳定的提议。”他高傲又优雅地注视着他,“同时,即便没有诺曼底公爵慷慨的协助,在友谊方面,我也可以毫不夸耀地说,陛下青睐我比你更甚一些——毕竟我已经坐在这把椅子上,迎来送往了四任你这样的人。”
首相长久地沉默了。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假装坚强地回望着麦克罗夫特那双深邃睿智得看不见底的眼睛,用仿佛锈住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干了这么久,现在受到英雄主义的诱惑,是不是有点晚了?”
“这不是英雄主义的牺牲奉献,我从不相信这种东西。”麦克洛夫特撑着桌沿站起来,拿过桌上的水晶玻璃酒瓶,为他又斟了些酒。“我今天带威廉来,并不意味着要他立即进入白厅,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件事,并作出符合我意愿的决定。”他看着他第三次将酒一饮而尽,“这只是等价交换,我给你些东西,你也给我些东西——想想看吧,不然后果要糟糕得多”
会议室陷入再一次长久的沉默。
“既然我们都是政客,那就让我们执行政客的铁则吧。【注7】”最后首相扔下杯子,将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但是,威廉.西格森。”他忽然问道,“你确定愿意吗?即便你是个牺牲品,就为了和你毫不相干的政治,你哥哥的政治,要把一生都奉献给这座古老的监狱。”
西格森冷漠而高傲地看着他。“只要是他愿意的,没有我不能做到的。”
首相嘴角浮现出惨淡的笑意,“你真可怜。”他说,“你真可怜。”【注8】
【注1】喝咖啡吃蛋糕的老人来自由英国女作家奥希兹女男爵创作的侦探小说《角落里的老人》,与福尔摩斯时代背景大致均在二十世纪初的英国,马普尔小姐即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小说《马普尔小姐探案》主角(顺便吐槽下卷福客串过此剧),两人都是“安乐椅神探”,角落里的老人据说就是“安乐椅神探”的最早原型(另有一说是道尔爵士原著里的麦哥。)这里安西娅在强力吐槽卷福不通过实践就下结论。
【注2】指马球和马球运动之后的踩草皮传统,英国王室和政界对马术和马球向来非常热衷,丘吉尔就是一个非常狂热于马球的首相,认为它可以放松神经,同时保持斗志。而踩草皮是现代马球运动中最为重要的传统之一,赛场上的草皮因为赛马的奔驰和急停而被踢开,当比赛第三巡结束的中场哨声被吹响之后,坐在球场四周的观众会走上球场,寻找那些翻起的草皮,将草皮放回原处,尽情用力地踏实。这里麦哥是在揭穿首相并没有像他嘴上说的那样忙于政事,而是在上午偷闲去打马球。
【注3】“比较可敬的伯爵”指的是维多利亚时代当政的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1834~1835,1841~1846在任,一般首相卸任后都会获得伯爵头衔,除非原本爵位更高。),他被看做是保守党的创建人,任内政大臣期间创建了伦敦警察厅。行事比较低调保守,他的主要政敌是辉格党的墨尔本子爵二世威廉.拉姆,他虽然同样值得敬重,但他身世混乱,家庭不幸,又因为和年轻时代的女王走得过分接近,受到女王极大亲密和过分信任引发过国内宪政危机。至于丘吉尔......我觉得与其说他是个贤明的首相,倒不如说他是个运气还勉强过得去的政治赌徒,他的决策风格实在是.......惨不忍睹。
【注4】这里倒不是在吐槽默多克的窃听门,而是好像全世界媒体尤其是英国媒体都有这么一种习惯,出什么事情都喜欢怪到默多克头上。( ̄▽ ̄”)
【注5】原本是用以形容罗伯特.皮尔爵士的反对者,后来的财政大臣和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的政治手腕的。既然麦哥和这里的皮尔首相站在对立面,那么就借来用用吧~
【注6】指的是古谚语:“用诗歌竞选,用散文执政。”,2008年上半年希拉里曾引用此语来讽喻奥巴马演讲过于诗意,巧言令色并不能用来治理国家。
【注7】“政客的铁则”我记不清全部了,但依稀还记得如下两条:1.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朋友。2.一切交易与协定必须以利益最大化为首要考虑。拿过来用用先~
【注8】这句话来源于温莎公爵宣布退位,乔治六世继位成为国王那天,他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问伊丽莎白公主,”将来你会成为女王吗?”伊丽莎白回答说,”会的。”,玛格丽特公主说,”你真可怜。”..................(我这用的到底是什么奇怪段子)
— Chapter 51 The Other Pal And The Butterfly —
安西娅再一次去见了雷斯垂德探长。
奥吉来访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麦克罗夫特的公寓,他有意把自己投进苏格兰场浩如烟海的工作事务,每天在外奔波忙碌,而她也被各种琐事拖不开身,这次能约到见一面,非常不容易。
当然她不是再去耍什么小伎俩让探长去麦克罗夫特身边的,这显然不合适,而且她也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她在淡天鹅蓝裙装外随便套了条安哥拉象牙白的羊绒长大衣御寒,这段时间她有意摒弃了那些黑色的套装,无论是条纹的,隐条纹的,还是纯色的,它们令她感到不快。她走进苏格兰场办公区,探长停止了和同事的交谈,转过身来。
“格雷格。”她叫道,“我需要跟你谈谈。很短,但是马上。”
“那就去那边,僻静点。”他用笔尾端向角落方向一指,手里还抱着一沓卷宗。
“不,不在这儿,换个隐秘点儿的地方。”她立刻表示了拒绝,“Lord M让我来,你知道他想谈什么。”
“传统点的话,去办公室吧。”
他带她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一拧窗边上的拉杆,玻璃上的百叶窗便隔断了与外部的情形。“他找我什么事?”
安西娅从手包中摸出信封。“这个。”她递过去,“Lord M仍然希望你能出席。”
“邀请函。”探长在打开之前就猜到了内容,他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简朴的,用泥金色绘料绘出玫瑰蔓草花纹,及沃辛厄姆家家族纹章的卡片。“但我从未拒绝。”他说。“用不着特意再让你跑一趟,倒是他自己,感觉好多了吗?”
“请了伦迪尼姆医学中心的彼得洛维奇医生诊察,初步估计是偏头痛引发的一系列不适,”她轻松地把麦克罗夫特的真实状况搪塞了过去。“你知道,大概这算是脑力活动过度的人的通病。”
“这倒是,”探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他居然能听话地接受治疗,着实让我感到惊讶——希望他早日康复。”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没再继续话题,转而看着探长手里的卡片,“我知道让你出席Lord M和我的婚礼,对你来说实在勉为其难,格雷格,你不好受,换谁都一样。”她垂下眼帘,“但你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参加而已。”探长沉默了几秒后说道,“必须承认,我确实感觉不太好,但这不是让我如此做的原因——倘若我坐在宾客席上,那也就只能傻呆呆地坐上几个小时,直到你们婚礼结束,什么也不能做,这不是我习惯的方式。”他认真地看着她,“特别是在我得知,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将在你们婚礼上动手的消息。”
“可……”安西娅望着探长平和的双眼说不出话来,他看起来掩藏了一些悲伤,但他没有撒谎。
“总警司已经批准了我的申请,我想他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将安排我负责最近区域的警戒工作。”他很淡又很友好地笑了笑,“兴许到时候,你一下车,就会看见我身穿制服,站在教堂门口前来观礼的人群里,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同样衷心地祝福你们——我还留着一套崭新漂亮的苏格兰场冬季制服,一直都找不到机会穿。”
“格雷格……”
他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还是让我们来谈谈关于约翰的正事儿吧。我想麦克罗夫特也一定愿意听你带回去的情况报告。”
“好像也只有这条路可以选了。”安西娅无奈地接受了提议。“Lord M不是很放心约翰出院,住回公寓,MI5现在又抽不出人手。”
“他爱婆婆妈妈的性格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探长把手里的一大堆卷宗放到办公桌上,然后背对它站着,双手打开,撑在桌沿,“那他是否信得过我?”
“由苏格兰场派遣人手?”
“也可以这么说。”他看着她,“我暂时搬去和约翰一起住,毕竟我还算受过专业训练,日常照料什么的我也懂——总比让茉莉和赫德森太太住回去,三个人一起暴露在危险下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们俩昨天来看望过约翰了,他恢复得很好,能下地简单走动走动。唐多里亚教授约好了明天过来出诊。”
“那我就这样转告了。”她把手里提着的盒子递给他,“路上顺便买的甜甜圈,你喜欢的口味,Lord M说你肯定还没有吃早餐。”
探长接过去,眼帘却是垂着的,“替我转达我的谢意,安西娅。”他迟疑了一小会儿又问道,“我听说……你们结婚后会离开伦敦?”
“只不过是去乡郊小住一段日子。”她笑笑,“大概会选择布莱灵顿吧,很清静,Lord M喜欢那里的空气和海浪声。”
“他能放得下工作?”
“是父亲的安排。他想让婚礼对沃辛厄姆家带来的负面舆论小一点——以免这一举措被直接认作‘沃辛厄姆家膨胀的野心’。而且彼得洛维奇医生也认为,那里的休养环境能对Lord M偏头痛和失眠的情况产生改善作用。”
“好吧。”探长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解释。
“那么再见了,格雷格。”她完美而礼貌地向他微笑,探长为她打开门,她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之后斯考特送安西娅回去宅邸,麦克罗夫特今天还有很久的会要开,不需要她的参与,他们俩都能趁这个空隙短短休整一下。
最外面的铸铁大门缓缓打开了,车子继续向里驶去,过去几年斯考特很少直接来宅邸接她,他开得很慢,但他记得路线,她麻木地看着熟悉的树木和花丛在眼中依次掠过,然后是喷泉,车子驶过湖边时她看见湖面依旧被升腾的白色雾气淡淡笼罩,天空中也不见阳光,这是要下雪的征兆。
车子在宅邸门口停下,管家劳伦斯照例在门口迎接她,“欢迎回来,小姐。”他替她打开车门,“老爷和夫人都出去了。”
“是吗。”安西娅冷淡地应了一句,下车深深呼吸了两口清冽空气,父母在不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不过最近为她婚事的关系,常常征求她的意见,从而使得他们留给她的印象更为深刻一些罢了。她走进宅邸,“我想在屋子里随便走走,吩咐佣人们各自做各自的,不用在意。”
“好的,小姐。”老管家接下她随手甩过来的大衣,“给您泡壶茶送到房间好么?茶商刚刚送来了今年中国的新焙红茶。”
“等我需要时再说吧。”走到楼梯前时安西娅忽然止住脚步,“劳伦斯。”
老管家跟着在她身后停住脚步,“什么事,小姐。”
她回过头去看着他,“之后你会和佣人们一样,什么也不会看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对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小姐。”他恭敬地垂下眼去,“这里您是主人。”
安西娅转身走进了宅邸深处的黑暗之中。
即便是在贪玩而好奇的少女时代,安西娅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漫漫地行走在这座古老而庞大的宅邸中,管家劳伦斯或是女仆会带领着她,去家族引以为傲的玫瑰园中玩耍,在那里绘画,午睡,或是和马驹嬉闹,消磨她孩子特有的无穷无尽的旺盛精力,然后任由兄长霍斯汀将她抱回宅邸,用手指梳理她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黑色长发。她从来只在固定的区域来去,绝不轻易涉足它掩盖在阴影中的其余部分。
从伊丽莎白时代开始,这座宅邸就被不断地在一届届家主手中被继承,被改造,被加筑,他们尽力维持着它风格上的统一,但内部早已如岩洞般深邃,如迷宫般复杂,她听着自己高跟鞋的声音空洞地在长廊之中回响,石砌建筑法和冬季阳光的缺乏使得这条本就蜿蜒曲折的长廊显得更为幽深而无尽,似乎灯架或是其他什么金属铸件锈蚀了,有铁锈味道弥漫在清冷空气之中,乍一闻,像是血的气味。
她伸手拂过冰冷坚硬的墙壁,拂过陈旧光滑的木门,以及金漆斑驳的把手,它们都是一样的温度,走廊两边是相互对称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的门紧锁着,安西娅看着这些匣子一样的房间,许多人曾生活在其中,他们相爱,仇恨,厮杀和老去,她知道她若是想进去,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她,但她不想,这座庞大的宅邸被建起来,被建的如此曲折复杂,就是为了困住那些死去的鬼魂,隐藏整个家族乃至整个帝国曾经无法见光的秘密。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草皮,每一片花叶都透着权谋与鲜血的气味,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应当一直被掩埋与消失,就如同她自己的故事一样。她身在其中,继承了这个高贵却肮脏的家族血统,只能不停地行走,起舞,如此方能远离世间沙石的滚烫【注1】。
安西娅慢慢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走去,劳伦斯不再像天那样举着烛灯为她引路了,她感到有些模糊,但她知道她要是走到那儿就一定能认出来,她穿过空落落的小宴会厅,每一代沃辛厄姆家的子嗣都在此举办成年舞会,也曾有一个属于她的夜晚,此时没有灯光的照耀令它显得有些灰暗而颓废,它静寂地沉默着,仿佛怀念那些流光溢彩的辉煌。
那个夜晚演奏过什么样的曲目,都邀请过什么样的人,安西娅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个不到半夜就落下帷幕的舞会,对于一个恪守传统的家族来说它似乎显得有些离奇——但没有人表示异议,甚至诺曼底公爵,她只记得他,记得他临别时那个意味深长的注视,她感到畏惧,仿佛他将说出倾覆灭亡的预言,宣判死刑的裁决,他做得到,他曾无数次这样做过。
但是他没有,他很快就恢复了雅致的微笑,与他们挥手致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如今安西娅已经明白当年公爵目光所代表的一切,可有什么意义呢?即便她能早早地读出他的想法,又能挽回什么呢——当年公爵所注视的并不是她,而是正将她挽在臂弯中的兄长霍斯汀.沃辛厄姆,他分明知道这个年轻人在剩余的夜晚中即将面临怎样的故事,但他说不出口,也不应该由他来说,命运是容不得反抗的。
她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她到了。
安西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认出它来的,她不可能去记住那些把手上漆色细微的差异,记住木门上暗沉的纹路,她只是知道自己到了,仿佛有看不见的鬼魂至始至终在黑暗中为她静悄悄地引路,样子就像个举烛火带贵客就寝的老迈侍臣,就像当年的劳伦斯和莱贞。
锁还是旧时的锁,她摸出袖刀,用力撬开了它,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棉质长睡衣,茫然无措的十六岁少女了,但一切都好像还停留在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女管家莱贞在舞会后照常服侍她洗漱,却没有带她去她自己的卧室,她被带来了这里。门吱呀一声向后旋去,浓重黑暗扑面而来,她走进房间。
很难想象它是第一代家主,弗朗西斯.沃辛厄姆爵士曾经居住过的卧室,它很普通,简单实用的古老家具陈设,中间是一张深褐色的四柱顶蓬大床,房间里有种怪味道,像是正在开始变质的浓浓蜂蜜,甜蜜而堕落。安西娅知道那不是尘封过久的气味,不是弗朗西斯.沃辛厄姆爵士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死亡的气味,她看向床所正对的墙壁,类似变质蜂蜜的古怪甜香来自于它们——简直就像鳞翅目的巢穴一般,数不清的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蝴蝶点缀在墙上,使得房间中有着无法形容的,令人近乎恐惧的温暖与安定感。
有些木柴剩在壁炉边上,安西娅将它们扔进壁炉,随后点燃,她看着火焰幽幽地在炉膛中摇曳起来,散发出暖橙色的光,将热力逐渐散发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的身体不再感到冷了,她轻轻地哼起歌来,一首霍斯汀教给她的古老歌谣,那个晚上不知为何她脑子里一直在回响着这首曲子,一个孩子悲泣的声音。
她脱掉鞋子,躺到床上,从那晚之后佣人就再也没有进来过这里,一切都像时间停滞般凝固了,连绣有家徽的被褥都还维持着多年前掀开而微微皱乱的样子,惟独枕头上当年她所流下的眼泪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尘埃的气味。
眼睛逐渐适应了炉火映照下浮动的幽暗,墙上蝴蝶标本鬼魅一般栖伏着,影子零零落落地忽闪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振起翅膀。鹅绒床褥承载着她的身体,从中间开始塌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仿佛当年兄长霍斯汀的双手撑在两侧,就这样俯身悲伤而绝望地看着她。
家族传统。安西娅麻木地想,成年舞会之夜兄妹同寝的传统,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谁也不知道,是弗朗西斯.沃辛厄姆爵士被至亲背叛之后绝望的惩罚【注2】?还是迎娶选帝侯遗系时所带来的‘嫁妆’?但它被保留下来了,一代代地,直到摩天大楼遍地矗立的今日,这个多疑而充满血腥的家族依旧靠它来证明子嗣的忠诚。
安西娅知道自己必定要回来面对这些回忆,它是一切的源头,它改变了他们,它改变了所有人,就像那只飞翔在森林中的蝴蝶那样煽动翅膀,掀起搅乱世事的风暴。如果没有它,兄长霍斯汀会平平常常地迈入政治婚姻,娶一位能为家族带来政治利益的女子,生下继承家族的孩子,麦克罗夫特将只是他睿智而可靠的政友,她狡猾而温存的上司。她也会穿上洁白婚纱,手捧花束,在神前接受祝福,但那已不过是家族里可有可无的点缀,她曾以为这就将成为他们一生庸常的全部,她常常叛逆地不甘于命运如此,却在慢慢行进的人生中准备好了接受现实。
只是命运永远都比预见的更无常,比摧毁的更残暴。
她依旧记得霍斯汀那双如冬天湖水般的蓝色眼睛,他纤长如燕尾的睫毛,壁炉火焰幽幽燃起的光沾染在上面,仿佛凝有点点星辉般美丽,带着体温的呼吸落在她的脸颊上,额头上,他们再一次如此接近,就像幼时她常常跑去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子,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确实是变了,那双即便是刑讯恐怖分子时也稳定如常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紊乱而深重,他抖抖索索地去解她身上的白色睡裙,她赤裸的身体在他面前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他冰凉的绝望的眼泪顺着他英俊的脸庞淌下来,滴在她如百合般洁白的前胸,她感到死亡的寒意。
“……没事的,霍斯汀。”她在幽暗的夜色中喃喃安慰他道,看着那双深而黯淡的蓝色眼睛,“没事的……”她茫然伸出手去抱住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同样潸然泪下,“……这只是我们所应当接受的命运而已。”
“原谅我,丽兹。”他悲伤地吻住她的双唇,“原谅我对你做的。”
而她以更深的拥抱回应了他。
【注1】改引了一下悲观哲学的论点,原文其实是这样的“把双脚提离地面,才能远离世间沙石的滚烫”。这里的“起舞”原本是为呼应“成年舞会”,但实际同BBC剧中“watch him dance”的“dance”之意。
【注2】引自电影《伊丽莎白女王 辉煌年代》,弗朗西斯.沃辛厄姆爵士的弟弟反过来帮助苏格兰女王玛丽,反对伊丽莎白女王,后来被捕。后面提及的“选帝侯遗系的嫁妆”只不过是我最早看到这个传统在德国几个选帝侯家族也出现过,具体有没有联姻,到底始于哪里等等已经没法考证了,大家看过就算~
— Chapter 52 The Bells —
公务车停在街边等红灯的时候,有人忽然在车后座那里站住,用指节叩了叩玻璃。
正漫无目的出着神的安西娅回头看去,尽管站在外面的那人穿着普通,但她还是认出了挺拔身影之下那种森冷高贵的气度。她赶紧打开车门让他坐进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公爵。”
“我偶尔也会过过普通老人的生活。”诺曼底公爵微笑着说道,“鸟笼修得再好,也不过是鸟笼,呆太久的话,就算放出去也只知道绕圈飞了。”
“您喜欢说俏皮话的习惯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公爵低头,眼神扫过放在她身边的一沓文件,“早年内政部的保密材料?”他停了停,又开口,“在让西格森先生接手方面,麦克罗夫特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Lord M一向是计划妥当才行动的。”安西娅答道,轻轻用手摸了摸最上面的文件,“再说,留给Lord M的时间也确实不多了。”
“我听说你们前几天成功驯服了首相。”公爵不露痕迹地偏转话题,“我出门的时候正赶上例行召见,皮尔那小家伙一脸气冲冲地和我擦肩而过——现在这些年轻人在‘克制’的美德上总是做得很不好。”
“确实如此。”她回以礼貌微笑,“但首相不会那么容易听话的,他现在乖乖的,只不过是没抓到机会。”
“不过是条小猎犬,跳起来也扑不到膝盖。”外面开始飘起盐粒般的小雪来,公爵转头看着那些逐渐落下的雪花,说道,“西格森这只狐狸现在虽然小,但狐狸毕竟是狐狸,我们不需要担心他们怎么捕猎区区几只狗崽子。”
“在这方面父亲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他向来非常关注内阁的动向。”她说,汽车缓缓向前滑行了一段,似乎快轮到他们了,“捎您一程吧,公爵。”
“还是给我多呼吸一下雪中伦敦新鲜空气的机会吧。我要去的地方不远,走走就能到。”公爵推门出去,站在外面向她微微摆手,雪依旧轻轻细细地飘着,盐粒般落满他的双肩,“再见,安西娅。”
“再见,公爵。”
到达贝克街旧书店时,安西娅再一次听见了高低变化的银铃声音,宁静馨远,有时又凌乱仓皇,就和那天巴特尔被狙击时,在苏格兰场附近听见的铃声一样,像一个永不知疲倦地八音盒在演奏。本能中潜藏的戒备令她感到一瞬间的高度警惕,但很快她又放松下来——银铃声来自书店内部,天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闲极无聊时又会搞出什么花样来打发时间。
她走进去,走到二楼上去,每次她走在楼梯上时她都会有种身处221B的错觉,铃声随着距离逐渐接近而显得更加密集清脆,好像整个房间都被挂满了银铃而有人正随意撩拨着它们——她推开门,事实也正是如此。大大小小的银铃被丝线系着,高低错落地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铺满整个房间,任何轻微气流扰动都会使它们发出细碎响声。
“又下雪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冷淡地欢迎着她的到来,“看起来像没磨碎的骨粉。”
“听说早上你陪海辛格副局长去‘植物研究所’检视对几个恐怖分子的审讯情况。”安西娅把文件放在矮榻旁的小茶几上,“鉴于既往MI5的审讯手段,希望没给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只不过在一开始,看到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犯人有点恶心。”他停止给手中的弓弦上松香,将它和松香块一起搁到一边,“很快就习惯了,傍晚还有一个。”
“很高兴他没看出你什么破绽,西格森先生。”
夏洛克.福尔摩斯撇了撇嘴角,转过身来,似乎很高兴听到她这样说,“人都有记忆惯性,即便是MI5副局长也不能例外。”他回答道,“我和他一见面,他就自动把我代入到以前西格森的印象里,毫不加以怀疑——看得出来他们以前交情不错,对西格森私生活不了解的部分,能从他的叙旧里补充到不少。”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像台精准的心理欺诈仪。西格森先生,你看一眼别人,就知道他们想什么,想听到什么,想看到什么。从而计算出何时假笑,何时皱眉,何时停顿几秒就能让人方寸大乱。”安西娅用手轻轻碰了碰面前的铃铛,听它叮铃作响,“很多时候,我都想拿个相机把这些画面照出来,逐帧研究你的动人演技,好更新下情报部门的诈术教材。”她伸手向前拂去,更多银铃清脆地响了起来。“艾琳的新趣味?还是你的?”
“我在尝试莫兰的手法。”他走到她面前,“真奇怪,你们那位美国小朋友一直没有跟你们提起什么吗?”
“你指哪方面的事?”
“枪械。”他说,“关于这两把狙击枪,朗基努斯和盖.保格的制造。”
“我倒是记得你跟我提过一些。”
“看来留着艾琳一条命是有好处的,至少CIA的男人们在她面前似乎更容易变得坦白一点。”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矮榻上坐下来,盯着她,和茶几上那杯早就冷却的红茶,“你是否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朗基努斯只是试制品,而盖.保格才是为了某项战术计划而作出改进的正式样本?”
“我记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它到底是个怎样的战术计划?究竟是什么样的计划居然要用到6000米的狙击枪,连冯.赫德尔这种级别的枪械技工都要为此反复修改设计细节?”他架起二郎腿,讽刺地露出一个尖锐的表情,“如果它现在没有被废弃,如果它被实行时,像莫兰这样的技术高超的狙击手杀的不是你们而是女王和首相呢?”他哼了一声,“不了解敌人,不关心盟友。”
“八音盒。”安西娅坐直了身体,她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非常心虚。“但正如你所说,它被废弃了。”
“倘若他们有朝一日又想起来了呢?”夏洛克.福尔摩斯几乎是在嘲笑了,很明显他清楚她在想什么,“政客们的念头有准的话,你们的字典里倒会干净得多。【注1】。”
“好吧,这是我的纰漏。”她承认道。“现在我可以有些补救措施么?”
“当然。”他脸上的嘲笑变成了孩子得胜时的那种胜利笑意,他随手拨向几个铃铛,奏出一串高低有序的乐音。“所谓的‘八音盒’,只是在说这些银铃——每个银铃的音高都有所不同,执行任务时将它按距离挂在狙击路线上,当起风时,它内部包含的传声器就会把铃音传到狙击手佩戴的耳机里,它会告诉受过训练的狙击手,哪里起了风,风力大概又有多大,等到那个绝对静风的时刻,就像一艘风暴里的游轮忽然驶入平静港湾——‘砰’。”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提前摘掉银铃,或者说循着银铃的方向......”
“蠢透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说,“半径6000米的范围,伦敦林立的建筑物,而银铃又太小,你们有多少人手能派出去寻找?能保证结果到什么样的程度?”他又拨了一把铃铛,这次变成了毫无规律的脆响,“换种角度来看,‘八音盒’虽然是‘长刀战术’的重要辅助,但如果有卫星定位的参与,它的存在就显得相对弱化了——你想告诉我这次莫兰没有获得军用卫星的使用授权么,嗯?”
安西娅神情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不可能是艾琳告诉你的。”
“是麦克罗夫特。”他再次露出孩子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笑容,“你太小看兄弟间的情谊了,安西娅。”
她略略挑起一侧眉毛。“我以为Lord M会过两天再告诉你的。”
“我还听说你们婚礼的室外走道上将竖起防弹玻璃。”他又说,“这倒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至少婚礼上的安全有了保障。”
“陛下的特许。”她笑了笑,“谁让我们都是‘重要财产’呢?”
“重要的是如何找到莫兰。”他像个老爷一样用力挥挥手,然后拿过桌上那杯冷红茶一饮而尽,“CIA说的那法子虽然理论上听起来不错,但依我看实行起来也不容易——不管是秘密情报处,还是苏格兰场,哪个都没有那么快的行动力,等你们叫完后援赶到那里,莫兰能留个弹壳儿给你们就算不错了。”
“半径6000米的范围太大了,不可能推测出莫兰所处的大致方位。”安西娅反驳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笑了一下,“麦克罗夫特擅长的是剑术,从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他在枪械方面的知识少得近乎可怜——他知道枪怎么扣扳机,哪种枪用起来比较顺手——不过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让他去确定莫兰的狙击范围?可能让我去考欧洲文学史【注2】还会好一些。”
“我们也向其他狙击专家咨询过。”
“他们能不能相信有6000米的超远程狙击这回事还很难说呢。”他轻蔑地扔下杯子,“你不把枪扔到他们面前,不让他们花上几个月从单词和语法开始弄懂整个‘八音盒’和‘长刀战术’计划,他们永远就只有一个答案——‘很遗憾,女士,我们推测不出来,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无意间对上他明亮的灰蓝色眼睛,并从中读到了些什么,她叹了口气,“那么,能否请您屈尊说一说您的想法呢,西格森先生?”
“很好,很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夏洛克.福尔摩斯兴高采烈地夸奖了她一句,就像夸奖刚被他驯服的一条小狗或是其他什么小动物,他从矮榻上站起身,拉上窗帘,然后拿过之前被随手塞在书架里的一个小黑匣,放在桌上。“先来见过这位小朋友。”
“这是什么?”
“我搞到的‘实用小助手’——巴斯克维尔实验室友情赠送。”他献宝似的按下匣子底部的某个开关,一束光线被投射出来——整个伦敦市的三维建筑模型栩栩如生地漂浮在空气之中,“简洁,直观,操纵随心,比摊张纸看地图方便多了。”他放大了几个区域,在数栋建筑上漫无目的地勾画着,“如果我是狙击手,我会喜欢在这几块地方挑一挑,但现在我们的对手是塞巴斯蒂安.莫兰,功勋狙击手和职业赌徒,天知道他会不会按牌理出牌。”
“所以?”
“所以,我还有个小小的捷径。”夏洛克.福尔摩斯抹掉了放大的影像,转而又点开某个地点,安西娅认识那里,植物研究所,他们关押某些“有价值人士”的地方。“你说你们咨询过狙击专家,毫无结论,依我看你们只是没有问对人。”他灰蓝色的眼睛弯弯地眯起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伊安.G.托德,这个同样出身‘羽毛蛇’部队的雇佣兵,让我们看看他对‘蠢货的研究’【注3】有什么说法。”
她点点头,摁亮手机。“我会尽快让他们尽快审问。”
“如果你能抽个时间就更好了。”他阻止了她发出短信的动作,“等会儿我要去旁听审问的人,不巧正是他。”
【注1】指之前提到过的CIA坎坷的成立史,它几经组建,又几经撤销,名称变过一大堆,职责范围和权力直辖也几经变革。
【注2】原著里提到过卷福的文学知识非常贫乏,这里沿用了一下,作为小小吐槽。
【注3】莫兰上校的姓氏“Moran”和代表“蠢货,低能儿”的“Moron”一词就差一个字母,发音也相近,卷福在这里故意把“Study in Moran”说成“Study in Moron”,顺便也有怀念约翰博客的意思。
— Chapter 53 The Study In Moron —
在第欧根尼俱乐部喝完下午茶后,安西娅和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起去了植物研究所。警卫看到她时立即向她敬了礼,对于西格森,他还不是很熟悉他,一丝不苟开始查验他持有的ID证件。
“您拿着的是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的证件,威廉.西格森先生。”他认真并极为严肃地向他指出道,“请出示您自己的ID卡。”
“我没有那玩意儿。”夏洛克.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我替福尔摩斯先生办事,他很仁慈,把卡借给我了。”
“恐怕我不能放您进去,先生,职责所限。”警卫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往桌子底下伸去,安西娅知道他的手指已经摸在警报按钮上,轻轻一碰就能触发全区域警报。
“上午我陪同MI5副局长海辛格来过。”
“那是戒备较低的B区,这里是最高权限区,必须由本人持卡才能通行——很抱歉,先生。”
看样子警卫已经随时做好按下按钮的准备,安西娅决定做点什么,以免之后他们还要花很多时间去啰啰嗦嗦地做例行安全说明,谁都不想在这事上浪费精力。
“这就是为什么换掉海辛格副局长,现在由我陪同前来的原因。”她说,“西格森先生之前遭遇过外方扣押,按照保密规定,他原本持有的最高权限ID审核自动失效,现在正在进行再次校验,过程很长,而事情总是一件一件接踵而来。”她把自己的ID卡递过去,“你可以在系统上查到此项审核标记——Lord M认为,与其使用一个失效的ID,导致西格森先生被直接扣押,倒不如暂时用一用他的卡,花一点点时间接受你们尽忠职守的询问。”
“确实在进行重新审核。”警卫对着屏幕上跳出来的结果点点头,把ID卡还给她。“请原谅,我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可能性。”
“没什么,尽忠职守是件好事。”夏洛克.福尔摩斯很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沃辛厄姆小姐会履行监督职责的,福尔摩斯先生派她陪同我,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
“两位请这边走。”
警卫在门禁系统上输入了一串复杂密码,打开了入口处厚重的电子门,区域管理官等在门后,带他们走进去,内部长长走廊上层层禁闭的铁门也跟着打开了,发出门轴转动时刺耳的吱呀声。伊安.G.托德被关押在东南角的医疗区,圣诞节前麦克罗夫特给他的教训还没完全恢复【注1】,之后似乎又听闻他在审讯过程中“不慎”造成了几处肢体骨折,目前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状态。
“去见杀死自己兄长的凶手,什么感觉?”夏洛克.福尔摩斯忽然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
“早麻木了。”安西娅耸耸肩。“到处都是政治利益,交易,谈判,筹码。哪儿有个人情感插手的余地呢。”
“但你心里似乎可不这么想。”他低声说道,“惟一麦克罗夫特不在的机会,我又不过是个没有实际权限的老情报官,看起来就像个管家或是别的什么跟班——平时你可以为了政治利益忍气吞声,但现在?”
她向他友好地笑了笑,管理官停下脚步,开始在腰间找正确的钥匙。
“进去之后,你先跟伊安玩玩,在这方面,你有优先权。”他瞥她一眼,又转回视线,好像暗暗煽动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记得用文明的方式,我可不想为一位失控的淑女收拾残局。”
囚室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嘿,伊安,感觉怎么样?”
管理官首先招呼道,医疗区的囚室和医院病房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更为单调和森严一些,伊安.G.托德躺在床上,一边胳膊打着石膏,另一个手打着点滴,同时又被上了手铐。
“没给我带束鲜花来,管理官?”他满脸讽刺地转过头来,“两位客人呢?也没有?”
“我们逮到你在国内进行恐怖活动,你还有心思说笑?把旧账跟你一起算了怎么样?”
伊安咧开嘴,“去你的白痴嘴脸。”
“你——”
“好了,管理官先生。”夏洛克.福尔摩斯假装善意地拦住他,“去外面歇着吧,我们结束了会叫你的。”
“既然您这样说的话。”管理官走向门口,指了指墙上某个红色按钮,“必要时也可以按那个,武装警卫会马上赶来。”
“谢谢你善意的提醒。”他点点头,门掩上了,他搬了把椅子在一边坐下来。“安西娅。”
“很高兴轮到我了——嘿,托德先生,你还记得我吗?”她微笑着走过去,同时伸手不经意地在他腿上某个手术缝合处重重一按,收获到意料之中的一声惨叫。“哦,看来是记得了。”
坐在椅子上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抬起了眉毛。
“你以前是羽毛蛇部队的特种狙击手,和塞巴斯蒂安.莫兰一样,据说和他走得也挺近——现在我们想知道一些事,你只有一次机会,把事情如实告诉我们,也算帮你自己。”
伊安粗气喘定,勉强抬起那只被铐的手向她比了个倒竖中指的手势,呵呵地笑着问道,“就一次机会?”
“没错。”安西娅不为所动,转身走向床旁不远的急救药品柜,那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密封瓶和安瓿,塑料框里还有各个型号的注射器。“我有一次,年纪还轻,我哥哥——就是5年前被你开枪杀死的前国防大臣,霍斯汀.沃辛厄姆,他带我去瑞士旅行,在那儿的滑雪场上教我滑雪。”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挑了一只合适的针管。“那地方真美,你去过那儿吗,托德先生?度假,或是执行任务?”
伊安没有吭声。
她往针管里抽了些生理盐水,“结果我一开心,滑得太快,忘乎所以,结果被障碍物绊倒,摔在一大片冰面上。”她弹掉管壁上的气泡,拿着针管,继续在药品那一大排玻璃密封瓶里找起来,“我整个人都被滑抛出去,最后是一棵树把我截住,撞得我觉得好像断了脊柱,浑身散架,像你一样在医院里动弹不得地躺了三个多月。那时医生老是喜欢给我用这个——哦,找到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停在某个绿色瓶盖上,然后把它拿出来,启开,“吗啡——没有它我肯定也撑不过去。”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她,而安西娅敏锐地注意到,伊安的眼里已经不完全都是防备的神色。
“我接受过一点护理训练,不多,所以我相信你在部队里学到的药物知识肯定能超过我,托德先生。”她给了伊安一个漂亮矜持的笑容,在他的注视下把生理盐水冲兑进玻璃瓶,融化里面的白色粉末,摇匀,又抽出来,“它每分钟往你静脉里推进一点点,会让你感到平静,舒适,愉悦,甚至是飘飘欲仙,我想Lord M‘教育’你时,以及这段时间你挨打时,一定想着要来点儿,这样可好捱得多,不是么?”
“我可不像某些贵族小姐一样脆弱。”伊安哼了一声。
“哦,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安西娅非常柔和地说道,把针头插进正给他打着点滴的药液瓶,“但如果我一下子全部推进去——你就要和这个世界拜拜了。”
伊安瞳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掠过,“你不敢这么做。”
“为什么不?如果你是指我们很需要你情报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有一大堆狙击专家等着解答问题,还有详细分析报告提供。今天来问你,只不过是减少一点我们往来奔波的辛苦,也给你个机会,让你之后或许能有个体面舒服的死法——你们特种兵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个么?或者你还是选择像今天这样?”
她微笑着轻轻推了推针管活塞,一小股药液从针尖喷涌出去,很快消失在了透明无色的点滴液里。“我知道你忍得住严刑拷打,部队里的训练通常比它残酷多了——但药物?”她笑笑,“你比我懂得更多,托德先生,它一旦过量,首先引起的就是呼吸抑制,简单直白地说来,就是你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窒息中痛苦地尖叫,尖叫着要氧气,而你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呼吸,通常这个过程还会持续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不我们试试好么?托德先生?”
“想得美……噢!”伊安迅捷地扑出身子想要阻止她,但各处的伤口和铐在床栏上的手铐把他拉回了床上,安西娅抽出针头一把捅进他的三角肌,顺势往他骨折的地方再次重重一按,他痛得流出了眼泪。“托德先生,”她看了看手里整支晶亮亮的无色液体,“就算放在外面的大医院,设备出故障是常有的事,用药剂量过大也很常见。你在这里死了,就只是死了,哪怕有人敢于跳出来指控,我想检察官也不会愿意展开全面调查的,特别是就为了你这么一个——档案里根本不存在的——人渣。”
“婊子……”
“我们还是去问问其他功勋狙击手吧,西格森先生。他看起来不太喜欢配合。”她对一脸冷淡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拇指用力推了下针管,“再见,托德先生,希望你不会在地狱里碰见我哥哥。”
伊安的最后防线被击溃了,“别!我说!”他阻止她道,“你想问什么?”
安西娅松开针头,“你可以问了,西格森先生。”
半小时后他们结束了谈话,夏洛克福尔摩斯满意地带着谈话结果,跟她走出监区,安西娅注意到他嘴角微微浮现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居然低估了你的审讯技巧。”他说,“拿5%的氯化钠粉末冒充吗啡?”
“他就是因为数度偷窃麻醉药品而被开除军籍的。”她笑笑,把手里攥着的小药瓶抛给他,“他自己受伤时军医也给他开过吗啡,结果护士搞混了剂量,差点要了他小命。”
“淘气姑娘。”他转过头来,“我自己虽然常常在尼古丁方面用得过量,却还从来没有拿药物过量来吓唬过人,或许下次可以试试,增加我对于恐惧暗示心理【注1】的研究数据。”
安西娅耸耸肩,“随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巴斯克维尔了。”
这次出门时警卫向他们两人都敬了礼,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你们结婚后真的去布莱灵顿?”夏洛克.福尔摩斯跟着她走了一段,又开口问道。“我不认为那里有合适的房子。”
“只是给格雷格的借口。Lord M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以后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简略地带过了这个问题,“接下来你是要对伊安所说的那些地点进行实地勘察吗?”
“天色晚了,现在去也没什么意思。”他扫兴地撇撇嘴,“你有什么打算?去接麦克罗夫特?”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