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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教徒的假面

(当代)
— Chapter 1 The Text —
葬礼后第二天,不过是英国政 府的普通周四。
安西娅坐在办公桌前,看见上司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往常一样西装革履出现在门口,他的皮鞋踏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脚步声全被纤维吸收了进去——这并不妨碍他在别人眼中步伐稳健的形象,尽管她总能在监视报告中不止一次看到他亲爱的弟弟各种毫不掩饰的形容和恶劣问候:“胖子”,“你最近的节食效果进行得如何了?”“看你最近又胖了”……等等。
“Good morning,Lord M。”
她努力以平常的语调向他打招呼,不流露出任何同情或是怜悯,尽管对他来说,失去惟一幼弟绝对是不可逾越的悲痛,但安西娅明白,他更痛恨在别人脸上看到怜悯。
“Good morning,Anthea。”
一天的工作就从例行问候中开始。麦克罗夫特从她办公桌前走过,橡木门旋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安西娅埋下头去。
她想象着他走进办公室之后的模样,尽管她永远没有资格去窥探求证,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脱下大衣,挂上衣架,把雨伞放在手边,然后拉开桃花心木椅子坐进去,打开公文包。
然后手机上就会出现他发给她的指示,这真不是个好习惯,安西娅想,夏洛克喜欢发短信的习惯和他难逃干系。
屏幕已经亮起来了,比往常早30秒。她往手机里键入密码,读取短信。
“打给ICPO。”
没头没尾,但安西娅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拿起手边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长长的接通等待音,然后一个法语口音浓重的中年男人接起了电话,“你好。”
“你好,英国政 府7号办公室,我是助理安西娅.沃辛厄姆。”她耐心地等着电话那头核对她的号码和声纹,“我需要查询伊安.G.托德涉及的条件协议。”
“好的,”一阵键盘敲击声,“需要上传到你的电脑吗?女士?整理出来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不需要,”安西娅用另一只手往手机里打进回复,“请按照接管程序把所有材料移交过来,剩下的我们会处理。”
“明白了。”
电话断了,安西娅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讯息化成一个信封图标,随电波传递到那扇橡木门背后。有时候那些穷凶极恶的罪 犯被放纵在外,并不是他们过于聪明或是警探们工作懈怠,而是因为各方利益的牵涉——有时是难以调和的矛盾,有时是协议势力的均衡,这种情况在英国这样一个以权术政 治为传统的国家中显得更加突出。不然他们也不会对那四个国际通缉的杀手视而不见。
死了两个,以近身暗 杀为强项的柳德米娅自动退出,剩下狙击手伊安.G.托德。
狙 击手总是最遭人恨,下场也最惨。安西娅想,在战场也是如此,普通士兵还有成为战俘的机会,狙 击手却只有死路一条。
麦克罗夫特的沉默寡言并不代表他会忍气吞声,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死已经无法挽回了,作为政 府他们也无法以权力公然干预媒体对此事的大肆报道,但有些事他还是能做的,以政 府的名义,堂而皇之。
“就算我站在天使那一边,你也别想有一秒钟认为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夏洛克.福尔摩斯这句话对着莫里亚蒂说出来真是可惜了。
“随时备车。”
麦克罗夫特式的回复,安西娅瞥起一边嘴角,把手机插进裙子口袋,她充分相信即便不动用MI5,伊安.G.托德也能在今天之内被抓捕归 案,今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不知道轮到哪个政 客被临时取消会面,财政大臣?运输大臣?——哦,她才不想见到那张怨妇一样的老脸。
她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陪同上司前去“会面”么?可怜的伊安.G.托德,她甚至有些同情他了。
— Chapter 2 The Pocket Squar —
伊安.G.托德在中午12:20分被捕,那时他正在坐在车里,试图对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和**讨价还价,MI5围堵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Poor man。”安西娅无奈地看着报告耸耸肩,这个形容词在这件事上发挥了它意想不到的双关讽刺,财政大臣的会面被取消了,好在是财政大臣,她真不想在回来之后还要对着电话哄怒气冲冲打来质问的运输大臣一大堆甜言蜜语,尽管在此之前有一块诱人的“蛋糕”。
“安西娅,那些手续都办完了吗?”坐在她身边的麦克罗夫特忽然开口,他的脸转向公务车外一掠而过的风景,神情心不在焉。
“我已经亲自确认过。”她看着麦克罗夫特用右手第三次去整理他另一个袖子上本就很整齐的蛋白石袖扣,她发现他这一路上的小动作特别多,动动这里理理那里,她不知道这是否代表他已经对整个事情的处理已经有了说法。
载着他们的黑色捷豹公务车最终停在了郊外一个植物研究所,这是个占地很大的区域,前半部分名副其实,后半部分则心知肚明,她来过这里许多次,上次陪着麦克罗夫特来的时候,是来见关在这里的莫里亚蒂。
报告里说伊安.G.托德就关在同一个房间——哦,可怜人。
他们沿着通道一直走向深处,安西娅其实不太喜欢这里,没有窗,终年靠人工光源照明,又冷又窄,一个个房间单调得活像棺材,站多一会儿就叫人打颤。不过她记得有本书上说寒冷能让人的心理防线阈值降低,有助于讯问的顺利进行——反正这里又不是用来度假,何必装潢得像Ritz?
“安西娅,想陪我一起进去么?”麦克罗夫特的手握在金属门把上,忽然转过头来问她。“这种机会总是难得。”
“如果您想的话。”她避开了他的目光,那双和夏洛克毫无二致的狮子蓝眼睛带着英国政府特有的沉闷,却又在深处有锐利的光,像一瞬间就能看到灵魂深处。
她的视线落向他胸口的丝质手帕,纯粹的黑色,叫人黯然神伤。
安西娅决定原谅他,原本她是有些生着麦克罗夫特的气的——昨天才举行的葬礼,而作为兄长他居然没有出席,只是打了个电话让巴兹医学院“务必善待遗体”,这确实像麦克罗夫特平素的办事风格,但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他惟一幼弟,他还这么办事就有点说不过去,她真不知道之前那些监视都派了什么用,他既然这么在乎弟弟,事情何至于落到今天这种下场!
事到如今她发现他确实很伤心,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这两兄弟的脾气一贯都很别扭,别扭得像怪胎。
看过那些监视报告,麦克罗夫特曾经在咖啡馆向华生医生亲口承认“能骗过我的只有夏洛克。”,她希望这又是他们兄弟间莫名其妙的孩子式赌气——她甚至等不及看当有一天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好无损地再次出现时,麦克罗夫特脸上的表情。
一定相当有趣吧。
“那就把眼耳口鼻丢在门外。”麦克罗夫特拉开了铁门,“进来个人就行了。”
— Chapter 3 The Sword Dancer —
冰冷狭小的房间,两面墙壁,对面镜子,中间一把简陋木椅。
伊安.G.托德就被反铐在椅子上,注视着满墙用不知什么方式涂鸦乃至磨刻出来的“Sherlock”字样——莫里亚蒂的“杰作”,这房间里的惟一装饰。
倘若不是看过资料,安西娅实在难以想象坐在椅子上的伊安.G.托德是个上了A级名单的通缉犯,手上沾满累累鲜血,他看上去很英俊,和莫里亚蒂相似的灰蓝色圆眼睛明亮有神,如果把身上那条落魄的破烂长袖毛衫换掉,穿上麦克罗夫特那种三件套,绝对能让不少女性尖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
“Hello again。托德先生。”
麦克罗夫特首先开了口,她站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
伊安.G.托德把视线转向他们,一脸冷淡,“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一个英国政府里的小小雇员。”
——他基本就等于英国政府,在他不忙着当MI5或者跑去客串CIA的时候。安西娅本能性地在脑中掠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毒舌,最近她常常会想起在监视记录中读到过的关于他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及,敝姓福尔摩斯。”
“噢,看来我明白些了。”伊安.G.托德脸上出现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哥哥,莫里亚蒂曾经说起过你——不过他都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还有你弟弟,也一样,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我以前的劣迹对你们来说实在不知一提吧?”
“安西娅。”
“5年前,你在2600米开外对国防大臣开的那一枪,让某位可敬的上院贵族失去了他们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安西娅打开手里的记事本,“如果往更早时候追溯,你还向过戴妃出行车辆扣过扳机——完全可以把那次车祸归结在你身上。”
“反正英国贵族多得是,少那么一两个有什么关系。” 伊安的肩膀动了动,像是耸肩。
那当然,死的又不是你哥哥,安西娅控制住情绪,顿了顿,“你还杀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麦克罗夫特迅速向她扫了一眼,这可不是他想让她说的内容。
“尊敬的助理小姐,胡扯可不是英国人的地道美德,我没有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开枪,我只是负责在瞄准镜里监视他的行动,以及把枪口对准华生医生。”伊安.G.托德的神情近乎嘲讽,“他跳不跳是他自己的决定,原本我倒是打算杀了华生医生去陪夏洛克.福尔摩斯——大小报纸不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不过我终究是个守约的人,莫里亚蒂怎么给我安排,我就怎么做。”
麦克罗夫特的脸色阴得像能从伊安身上剐下一块肉。
“但是,你间接促成了我弟弟的死。你瞄准了华生医生,他不跳,你就开枪。甚至你还能朝他开枪。”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伊安再次耸了耸肩膀,“但我不仅仅是……”
原本将伊安反铐在椅子上的金属铐忽然脱开了,他把左手拇指扭错位以使得手能从铐环里退出去,之前对她嘲讽的笑容一大半是出于伪装痛苦。
“我不仅仅是一个狙击手。” 安西娅惊惧的看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一只兴奋的豺狼。“我的经验告诉我,现在是警卫换班时间,虽然15分钟有点不够尽兴,但足够干掉一位柔弱的女士——还有一个除了脑袋一无是处的胖子。”
伊安挥拳向他们进攻,麦克罗夫特迅速转过身来,像是本能躲避,又像要保护她。
别这样……福尔摩斯家族不能再失去谁了……
这个念头闪过安西娅的脑海,那一瞬间麦克罗夫特的脸在他面前变成了5年前死于暗杀的兄长,变成了巴兹医学院楼前眼神空洞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抱紧他,回应他那保护性的拥抱。
但她感到有什么不对,是的,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响动,一丝凛冽的银白光泽。
麦克罗夫特并没有抱住她,他的手肘往前一耸,安西娅和伊安同时意识到,那是拔剑的动作。
但对伊安来说,这就意味已经晚了,下个半秒,那柄从雨伞中抽出的细长西洋剑随着手腕毫无多余的一折一送,径直刺入了他身体,他的进攻被挡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疼痛。他瘫倒在地。
麦克罗夫特转头阻止了她叫警卫的动作。示意她关上门。
“不是只有华生医生才知道人体结构之精妙,我可爱的小朋友。”麦克罗夫特在门关上那一刻又露出了微笑,那种仿佛皮毛丰厚的狐狸一样的微笑,像一张面具牢牢地黏在他脸上,让人恨不得一把撕下来。“就比如现在,我在你吸气瞬间沿着你的肋骨下缘刺了进去,尽管刺了个对穿,也只会给你造成一点小小的气胸。”
他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剑,然后又往右下腹刺进去,伊安痛得弓起了身子。
“哦,别担心,这是麦氏点,华生医生给病人做腹部穿刺时也往这里戳——你真以为我看不见你那点小动作?我早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弟弟夏洛克.福尔摩斯才能骗过我。”
然后剑钉进了他右手腕的肌腱里,又沿着肌间隙刺穿大腿,麦克罗夫特每一剑都刺得用力而随意,却都仔细避开了内脏和重要血管,他只是想让这个恬不知耻的东西理解他哀恸之下的愤怒。伊安原本还拼命咬着下唇忍耐,第十五下时,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但叫有什么用呢?安西娅看着伊安身上的毛衫逐渐被血色染红,这个房间完全隔音,他就是竭力叫到死也不会打搅警卫在外面悠闲的下午茶。
有仇必报,这绝对是一种美德,道地的英国人的美德。
安西娅不知道这段时间持续了多久,在这样的房间里总能让人感到时间也停止流动,直到她手机响了起来,这是她设置的提醒,和首相的会谈即将开始。
“哦,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麦克罗夫特停住手,房间里忽然陷入死寂,伊安已经叫哑了嗓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条尸体。
“安西娅,你带别的西装手帕了么?我得换掉这条黑帕子,首相看到这颜色会不高兴的。”
安西娅摸出一块棕色条纹手帕,叠成一个简单花样,看着麦克罗夫特用黑色手帕仔细擦拭剑上血迹,“我以为您对您弟弟的哀悼会持续得更久一些。我认为您在内心其实很爱他。”
“爱毫无用处,安西娅,我曾经是一位儿子,一位丈夫,一位兄长,现在却一无所有——爱能让我重新变回来么……”他拍拍她线条美丽的瘦削肩膀,重新将剑收进雨伞,“你看我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事,可对于这个办公室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周四——好了,在车上把资料准备一下,首相还在等着听汇报呢。”
— Chapter 4 The Meeting—
“至于解决方案……有些人说要先征询法国意见,有些人则想去亲和美国,还有人根本不愿意接受任何外国资助——难道我得像结婚一样,每一方都嫁一遍?”
“福尔摩斯先生,谁不知道您是一个……新法令的尝试者(指麦哥的*取向,英国在2004年通过了允许结婚的法案。),您这是在拿神圣的婚姻取笑!”
侍从为安西娅打开装饰考究的橡木门时,宽敞会议室里演讲般的高声讥讽扑面而来,瘦得像条僵尸的诺福克勋爵正站在座前一脸义正词严,而他的政友也跟着朝麦克罗夫特发出一片嘘声。
英国的上层会议每次都会变成这种局面,就像她兄长以前回来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望向坐在另一侧的麦克罗夫特,他依旧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碟,黑色雨伞放在手边,一脸狐狸般的笑。
“在尊重婚姻神圣性这件事上您可没资格取笑我,诺福克勋爵,您是个天主教徒,却已经离了两次婚——现在还在准备第三次!”
麦克罗夫特的话引起了全体的一阵哄笑。他是惟一把这种恼人场合当成找乐子大会的人,而显然,其他人都眼巴巴地期待着谁自动跳出来当牺牲品,听他从容回应那些指责和露骨谩骂,顺便揭出点无伤大雅的秘密私事——比如诺福克勋爵自以为做得很秘密的第三次离婚——毕竟在这种沉闷的政会里,有点乐子会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诺福克勋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转头想从自己人找谁援手,好展开新一轮反攻,却发现他们也都在笑,尽管一看到他的脸色就迅速收敛了回去。
“好了,先生们,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反正决议一时半会儿也讨论不出结果,不如改天再说。”麦克罗夫特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她,向她微微点头致意。“总不能让淑女久等。”
他放下茶碟,从都铎式靠背扶手椅上站起来,拄着雨伞走向她,
办公室助理原本不允许随便进入议会内部,即便持有通行手续,有任何事也只能按照传统通过侍从传话或者递送纸条。好在她姓沃辛厄姆,这个在伊丽莎白时代就奠定了重臣地位的古老家族为她带来了不少方便。
不过也有人对沃辛厄姆家的小姐居然纡尊降贵地去做助理这一点非议纷纷,福尔摩斯不是什么显贵的姓氏,在上议院也没有席位,麦克罗夫特无论从办事手腕还是伴侣选择上都令那帮随时涂临终油的老古董们发指——她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再说麦克罗夫特一直很侧重MOD,她曾身为国防大臣的兄长把她安排过来实在不值得惊讶。
“接下来您去哪儿?”她手指在键盘上灵巧跳跃,“第欧根尼俱乐部为您的下午茶预留了座位。”
“取消。茶在这里喝得够多了。”麦克罗夫特甩了甩雨伞,沿着大理石廊道向外走,“安西娅,圣诞节有什么安排么?”
“……呃,没有。”她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来,麦克罗夫特的侧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好像只是随口问的一个家常问题。“爸妈都还在澳大利亚度假过结婚纪念日——反正他们也早就习惯了我圣诞节上班什么的。您……”
“您呢?”——安西娅下意识地想问出口,但理智及时把这个问句刹住了,自她认识麦克罗夫特以来,他就一直是一个人过圣诞节,地点不是办公室就是寓所,没有晚宴也没有礼物,懒懒的蜷在沙发里,一杯酒。
原因很多,还有众所周知的兄弟斗气——而今年,他就是想和解也没有机会了。
“圣诞节不上班,安西娅,圣诞节上班的人是可耻的。”
麦克罗夫特想必早已察觉她要说什么,为了不让她过于尴尬,还是巧妙过渡了话题,“事实上,今年圣诞我接到了邀请,来自赫德森太太——你知道她刚成了华生医生的女管家。搬了新家,人多热闹一点总是好的。”
哦,是的,安西娅想起来了,麦克罗夫特为搬出贝克街221B的华生医生找了新的寓所,和第欧根尼俱乐部在一条街上,离医生工作的诊所也不远。前几天她还给司机交代过地址,免得他送麦克罗夫特去时找不着停车地方。
“需要我为您采购礼物么?”她继续把脸埋向手机屏幕,上网搜索合适的圣诞礼物之前得先整理好他晚上要看的报告——工作第一。“您亲自带去,还是我提前为您送去?”
“你带着,跟我一起参加。”麦克罗夫特忽然转过身来,欣赏她脸上来不及收敛的惊讶,“热闹一些总是好的不是么——不过,在晚上烦人的工作打搅我们之前,还是去逛逛商店吧,上网搜索出来的哪能和亲手挑选的礼物相比——作为英国人,怎能丢弃精挑细选的传统美德?”
— Chapter 5 The Stanger —
带着期盼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圣诞节来临了。
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断断续续的冬雪,临近出发时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管家陪着梳妆完毕的安西娅走到门口,车已经在等在那里。
司机走下车来为她拉开后座车门,管家体贴地撑起伞,好让从门口到车座的短短几步路里也没有雪片落到她身上,“希望您玩得尽兴,小姐,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劳伦斯。”她轻轻拥抱了一下这个为宅邸服务了数十年的老管家,转身坐进车中。门关上了,身边是管家预先放好的圣诞礼物。
“去第欧根尼俱乐部。”
车子发动了,安西娅从手包中摸出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妆容,考虑到华生医生处境并不非常富裕,举办的圣诞宴会也只是普通的小聚,她并没有穿特别华丽贵重的礼服裙装,首饰也只选了一枚家族纹章戒指,聊作点缀。
街道上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偶尔才能见到几辆揽客的出租车,或是拖着小枞树回家的路人,许多商店也都早早谢客,在关闭的店门上贴一张花里胡哨的“Marry Christmas”海报。但沿街很多平时还不会亮灯的窗口此刻已然灯火通明,一些打开的窗子里还能听见收音机里播放的圣诞歌曲,整个伦敦都被温暖欢快笼罩着,正如麦克罗夫特所说,圣诞节工作的人是可耻的。
车子驶过贝克街前的那条路,电话亭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安西娅还记得那时麦克罗夫特派她去接华生医生的事,黑色公务车在电话亭边上停下,拿着电话机的华生医生一脸茫然。
电话亭现在空了,随着手机普及公用电话已经越来越可有可无,但不远处安杰洛的餐厅还是宾客盈门,夏洛克.福尔摩斯还在世的时候隔三差五会和华生医生来这里用餐,而安杰洛总是预留下最好的靠窗座位,还殷勤地为他们点上一支情人茶蜡。
那个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坐在黑色公务车里,看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通过监控探头传回的画面,夏洛克.福尔摩斯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像样吃上一顿饭,而华生医生会把夏洛克因为不爱吃而拣到他碗里的胡萝卜一点不剩地吃下去,偶尔说教几句挑食不是一种好习惯的话。
车载着她拐向贝克街,这是通往第欧根尼俱乐部的近路,安西娅别过头望向街的另一边,避免见到那已经看到不想再看的221B。然后她看见了一个高贵而安静的身影。
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停顿思考了一下,认出那个女人正是前些日子让麦克罗夫特头痛了好一阵子的艾琳.阿德勒,她不知为何又重新出现在伦敦,麦克罗夫特说她死了,全部档案也被永久封存——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丑闻事件已经结束,其他用于威胁的筹码随手机删档跟着消失,办公室需要一个借口来结束对她的监视工作,而那些买主们通常也都忙得很,忙到懒得杀一个已经毫无用处的女人。
她打败过夏洛克.福尔摩斯,让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差点下台,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一切的一切结束后,是该回归到安静的日子里去了。
安西娅隔着车窗注视她的身影,她走在街道里侧,正和一位老者并肩散步,老者为她撑着伞,另一只手里拿着几本旧书。车子和他们距离太远了,老者的容貌隐没在伞下,安西娅只在车子拐弯时瞥见老者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下并不挺拔的背影——肩膀瘦削,走路时整个人微微前倾,一副为某事道歉的样子。
“圣诞快乐,艾德勒小姐。”
— Chapter 6 The Secret Gift —
侍从为安西娅传了纸条,没过多久,麦克罗夫特拄着雨伞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几点了,安西娅?”
“4点38分。”她抬腕看了看表,跟着他走下阶梯。
“为时尚早。”麦克罗夫特打开伞,遮在她头顶,雪片在伞面上发出绵密而持续的接触声。“或许你不介意走一段。”
“当然。”
安西娅从车里拿出了礼物,告诉司机可以就此回去庆祝圣诞,不用费心等会儿来接他们的事。
华生医生住在街尾,她不记得上次这样长长散步是什么时候了,平时总坐在车里来去,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散步是种什么感觉。
“少见的大雪。” 为了照顾穿着高跟鞋的她,麦克罗夫特走得很慢,“请挽着我。这伞有些小,让一位淑女肩膀上沾到雪花是很失礼的事情。”
“可……”雪花确实落了一些在伞外的肩膀上,但安西娅很迟疑,他们才走出第欧根尼俱乐部不到10米,她可不想明天就让流言蜚语充斥整个白厅,更何况麦克罗夫特还是她上司。
“不必担心谣言,我早就名声在外了。”麦克罗夫特从她手中接过一些礼物,手肘略略外展,好让她的手能圈进来。“等会儿不必感到拘束,除我们之外那四个都是你认识的人,约翰,茉莉,哈德森太太和雷斯垂德探长。”
“那礼物……”安西娅低头再次确认礼物数量,四个人,麦克罗夫特逛街时挑了六份,确实多出来了。
“一份是买给Sherly的,另一份买给霍斯汀。”麦克罗夫特带她绕开一个容易崴脚的路面凹坑,它在积雪掩盖下几乎难以分辨,“请帮我带回去。”
“买给……我哥哥?”安西娅不得不承认,她从麦克罗夫特口中听到自己兄长名字的惊讶程度超过了Sherly——这个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常见的昵称。她一瞬间怀疑他的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毫无疑问如果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疯了那全世界正常的人也早已灭绝完毕——或许每年寄往宅邸的未署名礼物也来自麦克罗夫特,但此刻再探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或许我该对你坦白一些事,安西娅。”他向她伸出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式样朴素的黄金婚戒。“和你哥哥结婚的那个人是我,就在你剑桥毕业那一年。”
安西娅想起当年葬礼之前,葬仪师为兄长整理遗体,褪下他右手家族戒指时他惊讶地发现那下面居然还衬着一枚式样朴素的黄金戒指,故意做小的尺寸,随着手指生长早已无法取下。
只是式样太朴素了,以至于她很早就注意到麦克罗夫特的戒指却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
“我很……抱歉。”麦克罗夫特的眼神里掠过少见的一颤,“我并不想败坏你哥哥在你心中的形象。”
“……其实我早知道了。”安西娅半是安慰半是坦白的吐出了这句话,“哥哥从考文垂回来那天,简单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就又出门了,没理会我准备了一下午的海鲜烩饭和小牛排,什么也没跟我说,我对此很生气,他不能这么长时间埋头工作而忽视家人——好在他是步行出去的,所以我决定偷偷跟着他。”
安西娅望向身边的麦克罗夫特,他挑了挑一侧眉毛,通常就是惊讶的意思了,“我跟着他一直走了很远,一直走到第欧根尼俱乐部这条街,好几次都差点跟丢,然后他在一栋临街小公寓门口停住脚步,走上阶梯,敲了敲门……门打开了,为他开门的那个人是你,你们甚至来不及关门就亲吻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安保工作的失败。”麦克罗夫特耸耸肩。“每周我们只能见那么一个晚上,焦急把我的头脑都冲昏了。”
“其实你没法想象那一晚我是怎么过的。”安西娅笑起来,好像还置身在回忆中的夜晚,“我在外面站了整整一夜,听里面传出你们做菜的声音,演奏小提琴的声音,舒畅欢笑的声音,然后灯熄灭了……那晚上也和今天一样下着大雪,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到早上积雪已经没上我的小腿,清晨阳光让我意识到必须在你们发现前离开,我尝试走路……结果我摔了一跤。”
“我们还对那个雪地上的人印儿开过玩笑,没想到是你的。” 麦克罗夫特也笑了。
安西娅回头看看身后留下的一长串脚印,最初那些已经消失了,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我不理解您为什么要把公寓以别人名义租给华生医生。”
“我只是在事后收到了Sherly延迟发送给我的电邮,让我给约翰安排个别的住处。”麦克罗夫特遥遥望了一眼半条街外那间公寓,神情平淡,“我名下没有别的房产,只有这套,当年霍斯汀一眼就看中了它,家具是我置办的,一直保持原样,稍作打扫就能住人——哦,等等。”
麦克罗夫特停下了脚步,安西娅也跟着停下来,他松开挽住她的胳膊,手伸进西装口袋。
手机震动了么?安西娅真心希望不是那样,谁要是在此刻不识趣地破坏这次圣诞聚会,她一定以沃辛厄姆家的名义诅咒他一千遍。
“为了避免公寓里那四只几乎不转的小脑袋瓜产生误会,有些事还是在这里做完吧。”最终麦克罗夫特摸出的不是手机,而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圣诞快乐,安西娅。”
“谢谢。”她有些受宠若惊,片刻之后才想起其实自己也为他准备了礼物,她打开手包,把里面的小盒子递给他,“圣诞快乐,Lord M。”
“谢谢,我很多年都没有收到过圣诞礼物了。”麦克罗夫特仔细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支镶了长形深蓝宝石的银色饰针,他把它别上领带,“完美的搭配。”
“很高兴您喜欢。”安西娅打开手中盒子,深蓝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块样式典雅的宝玑女表,背面刻了一行小字,“致沃辛厄姆女士,M.H”
“尽管我知道,那块旧表是霍斯汀为你挑选的毕业礼物,但还是不得不批评一下他对手表性能的评判眼光——不定期慢1分29秒,这会耽误多少事情。”
“我受宠若惊……”安西娅褪下腕上兄长为她买的纪念表,核对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确实已经慢了1分29秒。“能戴上吗?”
“我坚持。”
新手表已经按照她手腕尺寸调整过了,安西娅扣上扣链,它合适得像是专为她设计一般。
“好了,我们继续走吧。”麦克罗夫特向她伸开手臂,示意她挽上来,“赫德森太太会需要我们帮忙的。”
— Chapter 7 The Talk before Dinner —
“哦,麦克罗夫特,安西娅。”
华生医生快步过来给他们开了门,他穿着一件很有圣诞气氛的手织麋鹿毛衣,看针法,应该是赫德森太太的杰作。“快请进,大衣挂在尽头衣架上就行。”
“舒适的爱巢,哈?”
麦克罗夫特照例吐那么一两句寒暄,一边摘下围巾,一边熟门熟路往里走,安西娅跟着他穿过前廊,走进公寓里面,她还从来没有进来过,平时也很少去普通人家拜访做客,这种全新的探索让她觉得新奇而愉悦,像幼时在哥哥带领下,第一次大着胆子走进树丛迷宫。
“格雷格,茉莉——”
“嗨,麦克罗夫特,安西娅。”
探长和茉莉正在角落下棋对弈,招呼了他们一声就又把视线转回棋盘,看来是茉莉落于下风,形状漂亮的眉头都快扭成一团了。“安西娅,快来帮帮我。”
探长撇撇嘴,“茉莉,这不公平。”
“反正你也要赢了,格雷格,叫不叫帮手有什么关系。”麦克罗夫特坐在沙发上,遥遥扫了眼棋局,“你的车本有机会沉到底线错死茉莉的王,但你放弃了这一着险棋改用马来将军,7步,最多也就7步之后——Game Over。”
“麦克罗夫特,你这张嘴还这样不老实。”
赫德森太太向沮丧的茉莉投去一个安慰眼神,端着圆盘走过来,放下一碟蛋糕,一碟泡芙和一碟黑红色腌渍小果实,“我从中国街买回来的特产,它们管它叫水晶话梅——想喝什么?”
“一点红酒就行。安西娅?”
“大吉岭,不加奶,两颗糖。”
房子总体并不大,从客厅就能看出一二,但装潢和家具令整个结构都变得舒适。壁炉里燃着松枝,驱走寒冷,间或传出木柴轻微爆裂声,沁人心脾的温暖清香弥漫在屋内。安西娅不由得去想多年以前她所未曾见过的那些晚上,麦克罗夫特也这样坐在壁炉前,等着一杯酒,等着她笑起来很温柔的兄长,只有这些晚上才能让他们从泥潭一般的政治中解脱出来,像两个毫无伪饰的处子般彼此亲吻……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麦克罗夫特会就看出来,她伸手拣了颗话梅放进嘴里,芳香而微酸的甜蜜扑面而来——爱情的滋味。
“大雪天喝冷酒可不是好主意。”一个水晶玻璃杯被递向麦克罗夫特,是华生医生,“Gluehwein【注】——没有加蔓越莓,我知道你讨厌那玩意儿,夏洛克也是,每次吃到就会变得像炸了毛的暹罗猫。”
“Doctor’s order?”麦克罗夫特嘴角掠起一缕无奈微笑,很显然他刻意装作没听见那个名字,“确实最近我的胃一直出问题。”
热腾腾的大吉岭茶也被端来了,华生医生随手拖过一个布袋椅,跟着坐下来,“事实上,麦克罗夫特,今天我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哦?”
“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不是通过邮寄的,直接从投信口塞进来,躺在门口地毯上。”他探身从不远处的茶几上拿过信封,“就这个。”
麦克罗夫特接过信封,普通的牛皮纸材质,正面既没有署名也没有邮票,只从报纸和杂志上拼拼凑凑剪了一句话贴着,“Not From Mycroft。”
安西娅啜了口茶,凑近视线,这让她想起莫里亚蒂寄来的提示信——很不好的预感。麦克罗夫特把信翻过来,封口有拆信刀的痕迹,“里面是什么?”
“1万2千英镑,以及一张信笺。”华生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寂寥,“刚好够贝克街221B一年的房租,以及赫德森太太这段时间付出去的维修费用——我知道现在我的财政状况要一个人租下221B和这里确实有些艰难,但我还不希望……麦克罗夫特,是你做的吗?”
“我早上才刚抵达西斯罗,从杜尔塞多夫。也没有授意任何人这么做。”麦克罗夫特读懂了他背后表达的意思,那一丝微弱的,转瞬即逝的虚幻希望,“你想多了……约翰。”
“我没有。相信我,麦克罗夫特。”华生医生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白色信笺,那上面的折痕很明显地指出它已经被阅读过很多次了“信笺上很详细地写了一道菜,生拌海鲜。”
“那能表示什么?”麦克罗夫特的神情反而有些懒洋洋的,信笺在他指尖翻了一圈,像只翩飞的白色蝴蝶。“就凭它和‘五个桔核’案一样出产自波西米亚,用派克世纪铱金笔,J.Herbin月光紫墨水和优雅的女士笔迹?我太熟悉Sherly了,他并不擅长模仿女性笔迹。”
“不......是那道菜......”华生医生痛苦地握住了杯子,关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切都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莎拉那件事后我们吵了一架,我责怪他不应该把无辜的人都连累进去,然后就气冲冲出了门......我不知道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多久,没吃中饭,也没吃晚饭,回221B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而桌子上就放了一大碗生拌海鲜,还有夏洛克写的留言条,就两个字,‘外卖’——事后很久我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外卖,而是夏洛克亲手做的......他惟一做过的一道菜......还有谁能了解这件事......”
安西娅很难想象这是平时冷淡,犀利,言辞冰冷刻薄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做出来的事,她想象着那天他们吵架的情形,华生医生气冲冲摔门而去,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沙发里,许久之后愧疚和歉意占据了他,然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喊着赫德森太太一边快步冲下楼去,拿过她一本又一本菜谱研究,最终决定了生拌海鲜能担此重任——他修长灵巧而苍白的手指开始处理那些从没碰过的食材,像配平某个化学公式那样为它们入味,点缀,最后装盘......还不忘写上一张“外卖”字条来掩饰他高傲的自尊。
她当然不会无聊到去附议八卦小报上那些不着边际的传闻,但连麦克罗夫特都无法征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因为一次琐事吵架而放下了他高傲的自尊,像个六岁男孩一样跑去厨房讨好地做菜......她不敢想华生医生看到这张信笺,这道菜时的震惊与悲痛,那斑斑泪痕已经说明一切了。
“还有这句‘Let's have dinner’,你觉得Sherly会说出这种话吗?”麦克罗夫特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别傻了,约翰,他已经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宁愿相信这是艾琳.阿德勒的恶作剧。”
“可她不是死了么?你亲口告诉我的。”
“Sherly的恶作剧而已。”麦克罗夫特把信笺交还给他,“后来他找机会对我坦白了这件事,卡拉奇那事是他安排给艾琳的一个教训,顺便也让‘艾琳.阿德勒’从地球上消失。一举两得。”
“那夏洛克的死就不能是伪装的?!”华生医生几乎要咆哮出来了。
“约翰,你是医生,还上过战场,你告诉我,以巴兹医学院那种高度坠楼,没有缓冲,没有保护,摔在硬石板铺成的人行道上,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答案是医生满目的泪光。
“事实上,我今天见过艾琳.阿德勒。”安西娅决定结束他们之间这个愚蠢又伤感的辩论了,“就在贝克街,司机送我去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时候。我非常确定是她,她和一个老者在一起散步,大约是她伴侣或是别的什么人——所以我还是赞同恶作剧这个说法——尤其还有‘Let's have dinner’。这句话只会让我想起她,而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每个人都需要回归到普通生活里去,包括艾琳.阿德勒,包括我。”麦克罗夫特为他空掉的酒杯里添了些暖融融的Gluehwein,看他冰冷指尖逐渐泛开体温的颜色,“你也一样,约翰。让Sherly活在回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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