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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教徒的假面

_19 (当代)
“所以?”
“不久前有个年轻人来拜访我,带着这个盒子,说要作私人寄存。”她在他们对面坐下,胖而和蔼的身体陷进柔软沙发坐垫,”他慷慨地付了一大笔寄存费,还有很难购到的一瓶加利利紫苑蜜糖作为额外礼物,他说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很快会有其他人来取——‘到时候来取的人一定会先向你打听蜂蜜的事。’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她俯身去够茶几上的纸笔,”寄存费用剩下很多,如果你们能够提供账号,我会差人将钱打进账户,或者我直接开支票也行。”
“钱您留着吧。”雷斯垂德探长摆摆手。”你还能记得那个年轻人的长相么?”
她摇摇头,”像我这样的老年人,是很少把有限记忆力花费到这方面去的。”她顿了顿,又说,”但他像军人——我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我的丈夫也有过从军经历,从部队里出来的人,言行举止总会带着特殊的风格。他和我丈夫说话时的感觉很相似。”
安西娅和探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得出同一个答案,”塞巴斯蒂安.莫兰。”
“我觉得你们再确认一下盒子里的东西比较好。”老太太指了指盒子,说道,”盒子没锁,我在交付时打开看过,里面是一件梵克雅宝的手工珠宝。”
“行。”探长依言打开了珠宝盒,正如她所言,同色丝绒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玫瑰金铸成的旧式钥匙,金色匙身上玫瑰藤蔓蔓延上行,尾部各色宝石渐变交错,镶嵌出古老华丽的光辉十字。
“上面似乎有字。”安西娅将它拿出盒子,玫瑰藤蔓掩映下,四个花体字母隐约可见——”A.M.D.G【注4】”
“愈显主荣......耶稣会?”探长几乎是挑起了眉头,”他们可不像会去制作此类昂贵物品。”
“或许你们可以直接问问梵克雅宝。”老太太的目光同样在珠宝上游移,”这是件手工珠宝,使用它们特有的隐秘式镶嵌技术【注5】。我想他们那里一定会有记录或是客户资料。它制作时间并不久远,相信要查出来不是难事。”
“非常感谢,让妮.拉辛女士。”探长起身致谢,”我们没有别的事了。”
之后联系梵克雅宝又花去他们一些时间——大部分都花在等那位傲慢过人的法国助理对他们进行身份核实,以及慢吞吞地以一种不情不愿的姿态将查询到的信息传真过来,等安西娅带着资料回到伦迪尼姆大学医院,天色已有些暗沉了。
“可怕的办事效率。”
夏洛克.福尔摩斯以他惯有的方式对她来到病房表示”欢迎”,这两天他恢复得很快,除了不能走出病房以外他几乎已经把所有能干的事都干了一遍,包括把被限制自由的气以各种形式撒在彼得洛维奇医生身上——好在神经迟钝的医生一向对他的无理态度不予计较,只是安心干着本职工作,而这种和约翰类似的好脾气使得他更为想念和约翰的相处,他拄着助行拐杖暴躁地在房间里步行锻炼,企图让时间和情绪快速消磨,但通常取得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结果,某次他甚至失口把推门进来的安德烈.斯特拉霍夫医生叫成了约翰——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离他忍耐的极限已经不远了。
“至少资料在这里。”安西娅扬扬手中文件夹,对他语气不善的问候视若无睹,”如果你能乖乖配合治疗,把床头柜上你赖着不吃的那两颗小药片儿吃下去的话,我就给你看。”
“荒谬之极!”他几乎是大发雷霆地吼了一句,表达她居然也把他当幼儿看待的愤怒,但随情绪剧烈起伏而来的头痛提醒他减小音量,他皱了皱眉,”别用麦克罗夫特的语气跟我说话。”
“那能请你先屈尊吃下那两片药么?”她再次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小药杯。
夏洛克.福尔摩斯愤怒地别开头去,“我不吃这种来历不明的药片!”
“你要想长期住院可以直说。之后的调查没你什么事了。”
“以我现在状态出去调查也比你们的磨磨蹭蹭快得多。”
“你自个儿?”她好笑地看着他,“我可没有给你顺便带化装用品,你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脸走到大街上试试看?”
他不屑地哼出一声,“别忘了这里有全伦敦最好的医学整容中心,我完全可以在脸上缠个纱布大摇大摆出门,没人会对此产生异议。”
“但圣巴塞洛缪可没有,你不会恰好打算也用这副鬼样去见你的约翰吧——‘哦,亲爱的约翰,我是戈弗雷.诺顿,我刚做了整容回来,看起来只是有一点像夏洛克而已。’”她甩出王牌。“醒醒吧!你要是不浪费时间做这种无谓抵抗,现在早就在看报告了。”
“女人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动物。”夏洛克.福尔摩斯暴躁地走过去,一仰头吞掉了药杯里的两颗白色药片,“给我。”
“给你。”她把文件夹递过去。
“那胖子还好么?”几秒钟后,他好似漫不经心地从纸页后丢出一句,文件夹被他抬到一个近乎刻意的角度,遮着脸,安西娅看不清他的表情。
“彼得洛维奇医生的药很有效。”她答道,“格雷格和他在一起。”
文件夹没有动,“雷斯垂德什么时候学会夺人所爱了。”
“难道要我纡尊降贵地去满伦敦瞎转悠,就为买点芝士烤饼或者大黄水果蛋糕?”
他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从纸张上露出来,“你当保姆又不是一天两天。”
“总之你不应该在此事上装疯卖傻,你跟我一样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下决心结束这种愚蠢的讨论,“接下来让我们谈点儿正经的。”
“毫无头绪。”他一把把文件夹甩在床上,气咻咻地开始指责,“完全苏格兰场风格的基础调查,有用情报少得简直可怜,还不如我花50镑找流浪汉情报网喝喝茶——这报告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
“每天看这种空洞枯燥的小学生作文,麦克罗夫特会害头痛真是迟早而必然的结果。”他嘲笑般盯着她,“今天是我幸运日吗?居然有幸轮到第一个审阅。”
安西娅挑起眉毛,“你的意思是我根本就不该绕路来伦迪尼姆大学医院,专程给你送报告?”
“我的意思是你完全没有分清游戏角色。”他一屁股坐上床沿,把拐杖丢到一边,“莫里亚蒂这次是冲着麦克罗夫特来的,他向来最喜欢干落井下石的把戏,欣赏他们最后的种种表现——你可以说原来他针对的人确实是约翰和我,但现在麦克罗夫特快死了,我这块饵料在他眼里就可以先放一阵冰箱,留到以后再慢慢享用。”
“好吧,我会及时把Lord M对报告的意见转述给你。”她拿过文件夹,没有发现自己正用一种略带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她看着他摸过手机摁了几下,就像以前从监视器画面中所见到的,给约翰发短信时所做的一样。“看在Lord M和约翰的份上,好好配合彼得洛维奇医生,再忍几天你就能出院了。”
“在此之前还是先照顾下你自己的肚子吧。”夏洛克.福尔摩斯放下手机,抬起头来,他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忽然出现一丝温存又狡黠的笑意,“给你在安杰洛餐厅里订了晚餐位,像你这种被关在象牙塔里,生活一成不变,终日沉闷无趣的贵族小姐,真应该去尽情尝尝他的拿手菜。”
【注1】帕森斯.格林(Parsons Green):伦敦一个高级住宅区。
【注2】指普利斯特利(John Boynton Priestly 英国小说家,戏剧家,文学批评家,)小说《巡官登门》(An Inspector Calls)和英国杂志《私家侦探》(Private Eye,专门以讽刺揭发各种丑闻为主,其漫画也以辛辣著称。),这里是拿它们开谐意玩笑。
【注3】引自微电影《调音师》,讲一个失败的钢琴家伪装成盲人调音师,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某一天他去客户家时却发现那家女主人(当然没有这里的老太太那么老)用木工气枪(大概是)谋杀了丈夫,他只能继续装作盲人,在被杀的恐惧里演奏钢琴曲。
【注4】全文为”ad majorem Dei gloriam”,即”愈显主荣”,是天主教从属修会耶稣会的箴言,以贫穷,贞洁,绝对顺从为主旨,该会出版的书籍前面均印有”愈显主荣”的拉丁原文缩写字母”A.M.D.G”作为题词。笛卡尔,汤若望等都是其成员。本文设定里探长毕业于天主教势力很强的贝列尔学院,故很快反应过来它的意思。
【注5】隐秘式镶嵌法(Invisible Setting):由珠宝品牌Van Cleef & Arpels创造。使用玫瑰金丝线制成方格镶座,每个方格的直径不到1厘米的2/10只有专业、经验丰富的镶嵌工匠大师才能执掌铸造,这些经验丰富的大师又被称为”黄金之手”(Mian d'Or)。使用在这项精湛镶嵌法上的宝石,必须经过严格的挑选,并依照设计大小做特别切割,再在每颗宝石的”侧面”切割出特殊的沟槽。最后将宝石准确地沿着网格轨道线划入金属方格轨道中,每颗宝石在工匠手中至少需要经过90分钟的精心雕琢。因此,一位工匠大师需要花上数百或数千个小时,才能制成一件”隐秘式镶嵌”的珠宝。其最大的特色就是能够充分集中宝石的光彩,减少表面金属露出的部分,看不出任何金属线条或镶爪的存在。最新的隐秘式镶嵌法可以体现圆球体的设计,让灯光照射在立体的榄形切割宝石上时,反射出缤纷耀眼的光彩。
— Chapter 49 The Profile A.M.D.G —
晚餐后,斯考特开车过来,送安西娅去麦克罗夫特位于帕尔街的公寓。
她按门铃时原本准备好了向雷斯垂德道歉,毕竟这次拜访将无可避免地令他感到尴尬,并且破坏他和麦克罗夫特两人之间原本就足够短暂的相处时间,但门那头的传来的拖鞋声和平时有些不同,并不是她听惯了的麦克罗夫特的步伐,也不属于雷斯垂德,它显得年轻,有力,但又缓慢,像带着试探性的迟疑。
她戒备地握住袖中掷刀,家族血统中警惕多疑的成分开始在血管中奔腾,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设想——已经来不及通知斯考特了,如果是坏情况,她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
“嘿,小红帽~”
门开了,熟悉的明朗声调伴随一道莹绿光束扫向她脚边,安西娅怔怔地看着眼前手握电子导盲杖的年轻男子——CIA技术支援部特工奥格斯特.安德森,正站在门口欢迎她的到来。“请不要用刀赶走我,我不是大灰狼,我是那只辛苦飞越了大西洋跑来通风报信的鸟儿【注1】。”
“你总让人觉得你是装瞎,奥吉。”她解除戒备,脱掉大衣挂上衣架,“你怎么来了?”
“瞎是真瞎,连医学定义的盲人都够不上【注2】。”他伸手在自己眼前晃晃,“只不过对危险比较敏感。”
“进来坐吧,安西娅。”
麦克罗夫特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她握着奥吉的手,引他坐到沙发上,然后她把带来的文件夹放在咖啡桌上,“晚上好,Lord M。”
“看起来我们已经有一个良好的合作氛围。”麦克罗夫特向他身边的座位指了指,示意她也坐下来,他还没有换掉白天穿的三件套,语调一如既往地优雅慵懒,狐狸般丰厚的笑容下却显然是靠强打精神支撑着——好在奥吉是盲人,安西娅暗暗想道,但她不是很确定他是否察觉得出来,正如他自己所言,一位盲人总比普通人拥有更敏锐的感官——不过既然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他亲自前来,那察不察觉恐怕早就没有所谓了。“安德森特工也刚到不久,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欢迎。”
“事实上我从没有出现过,我既没有来过帕尔街也没有进过这栋公寓,见过谁就更别说了。我来英国只是休假,赶着听伦敦地下音乐节,那里有几个我喜欢的乐队会演奏明格斯。”奥吉收起导盲杖,咧嘴一笑,“我能贪婪地要份现场录音当旅游纪念么?”
“当然。”安西娅摸出手机很快发了条短信,“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过既然你人在这儿了,必要的待客礼节还是得有。”麦克罗夫特向桌上的水晶玻璃醒酒器伸出手去,往三个雷司令杯*中倒了份量合适的葡萄酒,“杯子在十点钟方向——我欣赏美国人的豪爽,可惜没有啤酒来和你畅饮一番。”
“CIA可悲的薪水也就能保证啤酒够喝而已。”奥吉笑着端起酒杯,向他们的方向微微致意,“哦——伏旧园*。”他抿过之后露出了一个惊奇的笑,“我受宠若惊。”
麦克罗夫特顺手将杯子递给安西娅,“这种客套话不适合从老朋友的嘴里吐出来。”
随后两人爽朗的笑声响起在了客厅之中。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的合作关系开始得比较早。”随后奥吉向她解释道,“起因说来话长,不过在他以‘英国政府小职员’身份骗过整个CIA,成为自由线人向我们提供各种真真假假情报过程中,我们倒是合作得相当愉快——直到初出茅庐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查案过程中不小心牵连暴露出他的真实身份,原本针锋相对的状况对我来说,反而更加彻底地变成了纯粹友谊性的关系。”
“……所以,这是你对我一开始就很友好的原因?”安西娅撇撇嘴。
“哦,当然不。”奥吉大笑着答道,他听出了她话里故意带上的一点点不满之情,“我喜欢聪明又可爱的女孩,你是最特别的一个,这才是原因。”
“在我被你的甜言蜜语迷倒之前,还是先谈谈正事吧。”她看了眼麦克罗夫特,他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抚摸般地拍了拍,“显然它对你和我们都很重要。”
奥吉拿过身边的旅行斜挎包,里面有不少盲文阅读刊物和纸张,“很不幸,又是关于塞巴斯蒂安.莫兰。”他摸索一阵之后终于摸到了正确的那一份,他把它拿出来,小心翼翼避开酒杯放到桌上,“CIA把这只讨厌的小地鼠打回洞里之后,有人把它重新拎出来啃庄稼了。”
“吉姆.莫里亚蒂。”
“尽管我同样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但对我们来说不是他。”奥吉摇摇头,“相信你听过另一个名字,艾伦.舒克。”
“那颗冉冉升起的‘事业线新星’?【注3】””安西娅忍不住吐槽。
奥吉哈哈大笑,“我喜欢这个形容被你说出来。”他摸了摸封面,把文件转了个方向,好方便她取用阅读,“CIA前英国事务特工,汤姆.巴克曼不久前因为倒卖机密文件而被解职逮捕,它位列其中——所幸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截住了。”
“按理说,这件事本不应该在你管辖范围之内。”麦克罗夫特十指相抵,“CIA对于个人职务范围一向划分严格。”
“恰好亚瑟要过问此事,又不想让他可爱的妻子简知道,就让我整理一份文件清单给他。”他答道,“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份文件,是因为它的命名很奇怪——A.M.D.G,仅仅四个字母缩写,乍看之下简直就像耶稣会的东西混进了档案里一样,这不符合CIA任何部门对文件的命名习惯。”
“我还以为你们比较喜欢此类宗教风格。”
“我们那里是出过‘耶稣’,抓过‘尤利西斯’,甚至连大门口都刻着圣经【注4】,但工作时我们向来严禁任何神秘主义或是宗教成分。”奥吉耸耸肩,“这和CIA职员们的婚姻向来内部解决一样,是条不成文的铁则。”他咳嗽一声,继续说道,“而更加激起我怀疑的是,它居然是一份全密码文本,密度很高,保密级别却只是‘秘密'。”
“级别逆差。【注5】”安西娅立刻意识到它代表着什么,“如果不是档案保管员弄错了,那就是有人明摆着想要隐藏它。”
“于是我偷偷让五角大楼的云计算系统‘鲁纳斯’帮我解开了密码,拿到文件译本——先不说内容,我在最后发现了议员艾伦.舒克的电子签名,以及他的亲笔附注:‘P.S:我将为此承担全部责任’。”他双手交错,往沙发背上一靠,“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视政途为生命的国会议员下如此之大的赌注呢?”
麦克罗夫特从文件上抬起目光,“相比英国,你们的年轻政治家更喜欢清教徒主义,既想要干干净净的财富,又想要弓箭和巴巴洛萨【注6】。”他似乎低声笑了一下,“满脑子理想,改革,以为能开创就此不同的新世界,宗教改革家扬.胡斯在被火刑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信女往柴堆上添柴火时是怎么说的来着?——神圣的单纯。”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情报与政治应当是一个混沌的稳定。”奥吉收敛了笑容,“艾伦.舒克认为你太过强大,阻碍了美国在英国的关系发展,甚至还反过来渗透,已经是迫在眉睫必须除掉的威胁。”
“显然政治上行不通。”麦克罗夫特放下文件,他已经读完了大部分内容,“他在政治关系的立足还远未稳固,而我却在扳倒政敌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他露出一个深沉的笑意,“艾伦.舒克做好了下台的准备,从敢签这条附注就能看出来——年轻人常见的殉道者般的爱国狂热——但他政途上的牺牲,必须建立在消灭我的基础上,他首先得确保这一点,否则就另寻他法。”
奥吉点点头,“所以塞巴斯蒂安.莫兰对于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说,“CIA放弃了对他的一切权责,他成了一匹自由的独狼,不再有任何规条束缚。而莫里亚蒂教授又适时出现,那颗圆圆的小脑袋里有着世界上最精密邪恶的犯罪计划——这意味着他只需要坐在幕后的阴影里,像欣赏歌剧一样看着他们尽情表演。”
“接下来,让我们说说另一个计划。”麦克罗夫特忽然说道。
安西娅看见奥吉的表情明显一怔,随后立即变成了舒畅的大笑,“你总是能给我出人意料的惊喜,麦克罗夫特。”他说,从包里摸出了另一份文件,放到桌上。
“亚瑟最喜欢盯着议员们,艾伦.舒克这点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还有你这只报信鸟不是么?”麦克罗夫特拿过文件,开始翻阅,“你这样的CIA一级宝贵财产,要是不时时刻刻掌握真实行踪,不仅亚瑟和简会彻夜失眠,整个CIA都会被搅得鸡犬不宁。”他曲起指节敲了敲纸页,“以听地下音乐节的名义,带着两份秘密文件偷偷跑到我这里,倘若你没有其他准备,回去就是第二个汤姆.巴克曼。”
“亚瑟想让行动声音小一点。”奥吉说,“像艾伦.舒克那么干,局里迟早受牵累。这几年CIA给议员擦屁股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能少一件是一件。”
“所以就有了‘守恒’计划。”
“其实算不上计划,只能说是一个相对折衷的处理办法,一次交易。”他把前一份文件收回去,“近几年你的存在已经相对公开了,国会里不少鹰派议员都有所微词。这是亚瑟尽力之后得到的最大平衡。”
“他摆平问题,我退职。”麦克罗夫特略带疲惫地说道,“不过我更关心莫兰的处置问题。我累了,不想再往下看,还是你说给我听吧。”
“莫兰的计划在A.M.D.G文件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奥吉点点头,说道,“现在问题是这样——要进行超长距离的狙击,光靠‘八音盒’战术,是无法完全克服‘朗基努斯’狙击枪的缺点的。因此艾伦.舒克许诺到时将给他军用卫星的短暂授权,好确保计划成功。”
“我们的下手点在哪里?”
“使用卫星定位好是好,但对使用它的狙击手来说,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缺陷——每颗军用卫星都被纳入云计算系统‘鲁纳斯’的网络中进行监管,而定位信号是双向交互的,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同样拥有授权,那么在他接入网络,发出查询信号的同时,我们也能逆向定位出他的精确位置所在。”他顿了顿,“恰好我就是‘鲁纳斯’系统的原始程序设计师之一。”
“看来我是必须接受这个交易了。”麦克罗夫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安西娅,“婚礼近在眼前,容不得半点拖拖沓沓。”
奥吉摸摸腕上的手表指针,“那我就这样回复亚瑟了。”
“答应得太爽快总不太好。亚瑟的猎犬鼻子可难伺候得很。”麦克罗夫特把文件递还给他,“再说,你还瞒着他做了点小动作吧?”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奥吉摸过酒杯,开心地喝了一大口,“我毁掉了那份医疗文件,莫兰原本想传给汤姆.巴克曼,把它留在CIA做筹码的。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汤姆.巴克曼已经被捕,结果不小心传到了我手里。”
“要是被发现,你责任可不小。”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友谊的存在了。”他答道,“这样一来,国会和CIA会认为他们达成了目的,而事实上你却并没有失去什么利益。”他笑笑,攥过电子导盲杖,“对你来说,退不退职又有什么差别?不过就是从台前重新回到幕后,还少了明面上一些不方便的束缚,不是么?”
麦克罗夫特阖上眼睛,“正是如此。”
“好了,是时候回去享受下美丽的伦敦之夜了。”奥吉站起身,电子导盲杖荧绿色的光芒投影在地上,“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麦克罗夫特。”
“在伦敦玩的愉快,奥吉。”
安西娅随之起身,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走到门口。
“谢谢你的来访,奥吉。”她说。“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别忘了把音乐节录音寄给我。”他露出一个极为明朗的笑容,挎好背包,转身出门。“再见,安西娅。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注1】这里奥吉引用的是小红帽的原版故事(又一个黑暗童话,完全没有什么猎人参与......),小鸟是提醒小红帽的两只动物之一,后来被小红帽用头巾赶走。(另外一只是猫~),完整故事稍后附上。
【注2】医学上盲人的定义比较宽泛,比如某些无法矫正的极高度近视在医学意义上就已经算是盲人了,而现实生活中一般只指无光感或仅有轻微光感的情况,奥吉后面的话是借此一并回答了安西娅的两个问题。
【注3】现实中的美国议员。在平均年龄为57岁的美国国会议员中,1981年出生的艾伦.舒克被媒体誉为“最年轻性感的议员”,“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和剧中的特工奥吉同样出身美国伊利诺州,他有很多次都在媒体上大秀健美胸肌,故总被反对党吐槽是“事业线新星”。
【注4】总体参照了电影《特务风云》,“耶稣”是电影里由马特.达蒙饰演的主角,代号“母亲”的爱德华的原型人物,“尤利西斯”是指电影中的叛徒事件,而电影和现实中的CIA总部门口确实镌刻了一句圣经——“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出自《约翰福音》8:32。
【注5】情报名词,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通用。一般来说,在情报管理方面,文件内容的密度和权限度是相匹配的,“级别逆差”指的是文件内容被加以高密,在档案保密方面却以低权限保存的诡异情况。
【注6】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巴巴洛萨是他的绰号,意为红胡子,其一生好战,并在与教皇的开战取得胜利后拒绝投降使者,屠城米兰,是个比较暴虐的皇帝。
无聊酒类小科普:
1.白葡萄酒杯通常分为霞多丽杯和雷司令杯,霞多丽杯的杯身宽,而杯口微微略窄,杯内任何部位的容量都是5-7盎司之间,这使得杯中有足够的空间摇晃酒液及小口品酒,杯身比较长从而使得杯中酒尽可能地冰凉,雷司令杯比霞多丽要更窄更高,杯形设计主要是为了将酒中的水果香味集中在酒的上半部分,杯的容量在6-7盎司之间。伏旧园酒因为果香较重,所以使用了雷司令杯。
2.伏旧园(Clo de Vougeot):是勃艮第最大的特级葡萄园,早在公元1110年,天主教里一支信奉”耕食苦修”的西都派教会成员在伏旧河的沼泽地和森林努力开垦,高傲的园主戈布理院长曾拒绝拿破仑索取园中珍藏40年的酒王之请,只差人回话说让皇帝自己来喝,又有传闻说拿破仑麾下比松将军曾率军路过,下令部队致礼,自此法国部队每每路过该酒园均会如此,成为唯一一个在法国享有此殊荣的酒园?%8
— Chapter 50 The Little Meeting With Prime Minister —
夏洛克.福尔摩斯出院时安西娅没有去接他,她和麦克罗夫特正被工作以外的事务打搅着——婚期临近了,尽管大部分婚礼事项都有仆人,管家,以及沃辛厄姆老侯爵及侯爵夫人打理,但某些具体项目还是免不了要他们亲自经手过目,比如礼服的订制,首饰的挑选,拟定宾客名单......等等等等。当她再度来到贝克街史诺皮旧书店见他时,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了。
“早上好,诺顿先生。”
她打了声招呼,看他一动不动背着她蜷在矮榻上,像只贪睡的大型猫科动物,“这两天身体怎样?还有什么地方感到不适吗?”
依旧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听见了她的话,不过就是同时明白她到来背后的意义,所以又显出某些幼稚的赌气和习惯性的抗拒而已。果不其然,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出声——“刚清静没几天,小黑鸟就又来吱吱喳喳传信了。”
“看来是没什么后遗症。”安西娅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矮榻上坐下,“艾琳呢?”
“搜集情报。”他翻过身来,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胖子让我跟你走。”
“确切的说,是跟我去白厅。”她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不久前疾病和药物所带来的虚弱已经一扫而空,重新透出她看惯了的那种年轻明亮的锐利神采,“Lord M将和首相有个小小会谈,而他需要你。”
“绝无可能!”夏洛克.福尔摩斯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弹跳起来,“他要开自己去开!”
“他需要你。”安西娅又重申了一遍,对于他这种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法的招数,她丝毫不为所动——他常常对约翰使出这招,而她早已在漫长的监视中和约翰一样练就了镇定自若(或者叫麻木不仁?)的技能,“而你其实用不着在会议上做什么事。”
“那他需要我干吗?杵在椅子上给他当靠背?”
“有时候,旁听也很重要。”她回答道,对夏洛克.福尔摩斯来说任何命令都只会起到逆反作用,只能像给小孩吃糖果一样一点一点哄到他同意为止,“你此趟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跟我去一趟白厅,耐心坐着旁听完会议而不是半路起来走人。”
“这对我来说没好处。”他露出一个毫无兴趣的表情。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先行游览一下整个白厅,包括那些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区域。”她继续诱哄,“迄今为止,除了Lord M以外,还没人能在里面行走而不迷路。”
“只不过是房间多一点,每扇门又长得差不多而已。”夏洛克.福尔摩斯哼哼道,他还在抵抗,但安西娅注意到他开始专注于反驳问题本身,而不是直接一刀切地说是因为其他人太蠢的关系——她知道他开始有点动心了,在涉及到麦克罗夫特的才智问题上他永远都有一种想要打败他的好胜心理。
“这次是你输了。”她笑起来。“它就和政治本身一样,看起来很简单,好像这样,好像那样,什么问题似乎都只是‘房间和门比较相似’的复杂程度,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事实上并非如此,它更为精巧复杂,充满了各种不可预知的变数,不信你可以自己去实践一下。”
“无聊。”他瞥了她一眼,“我对实践政治游戏没兴趣。”
“所以都说了是叫你去参观的,难道还指望你指导首相‘哦,这个财政法案该注意工党方面的反应’,‘必须阻止吉姆.墨菲阻挠新的国防政策通过’之类?”她深吸了口气,“Lord M说你们关系不佳的导火线,就是因为你讨厌政府工作,而他却加入其中,并且一干就是十多年。”
“哼。”
“这是你第二个错误。”她再次抛下诱惑糖果,等着他去捡起来,“你从没有深入了解过Lord M的工作,不知道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什么部门需要他的参与,不知道他有过多少功绩,又有过什么样的失误,你甚至都没有去看过他工作的地方一眼,你哪有资格评判他呢?”
“游览的话给我张设计图就行了。”
“那能一样吗?”她故意用一种认真的表情从头到脚打量他,“我看你的样子还年纪轻轻,不像那种喜欢躲在咖啡馆角落里喝咖啡吃蛋糕的老人,抑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忽然改姓马普尔了?【注1】”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眼神动摇了一下,但动摇随即又变成了冷笑——“那么,你是打算向整个白厅昭告‘嘿,看看我身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天才骗子还活着,并且正要去旁听首相的私人会议!’,还是等到首相走进会议室,看看我,再和麦克罗夫特大眼瞪小眼几分钟,问他:‘亲爱的麦克罗夫特,我这是做错了什么事,还是犯了什么罪行?以至于你居然要带着戈弗雷.诺顿——这位著名的律师过来开会?’”
安西娅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只不过还在用嘴硬来掩饰他不太放得下的高傲自尊,“别忘了你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她说,“威廉.西格森,挪威籍英国探险家。”
他撇撇嘴,“从报纸上寻人启事里随便挑的。”
“是这个人么?”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他没有伸手接,只是懒懒地扫了眼,“比我看见的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年轻些。”
“这是他失踪五年前的照片,度假时摄于波特草甸。”安西娅把它放在桌上。
“喜欢登山探险的人老得可真快。”夏洛克.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说道,随后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抓起照片,“等等,为什么你会有他的照片?!”
她开心地咯咯笑起来,“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有点迟钝的反应。诺顿先生,算它是上帝的安排也好,极为偶然的小概率事件也好,不管怎么说,你当初的选择简直就是专为今天,为Lord M的计划而服务的。”她说,“我当然会有他的照片,威廉.西格森,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一位为情报工作兢兢业业服务了超过二十年的优秀情报官,常年以探险家的身份四处旅行,为我们发回消息。”
“那种语法一丝不苟的寻人启事——哦,见鬼!我早该想到!”他烦躁地站起来四处踱步,“现在老实点告诉我,它是你们的联络伎俩,还是一份真正的寻人启事?”
“是真的,但你看到并选择它完全出乎我们意料。”安西娅回答道,“他在入境西藏后突然和我们失去了联系,事前既没有警报,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你们应该去希夏邦马峰的冰隙里掘掘看。”
“后来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不得不指出你化装成他时还是缺乏有效资料,以至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以为然地一摆手,“照片拍得很清楚,我也有这个能力,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化得惟妙惟肖,免得某天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个女人冲过来抱住我痛哭,倾诉多年离别之情。”
“那么现在就请你尽情施展你的技艺吧,诺顿先生。”安西娅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点了点,“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像他,然后以威廉.西格森的身份,出现在首相面前。”
会议定在十点,向来惯于守时的首相罗杰.皮尔准点到达了白厅。
“上午好。”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会议室,一边在脸上挂着例行寒暄的笑容问候,一边随手把大衣和帽子挂上衣架,“真是忙碌的上午,要从议会的口水战里抽出身来费了我不少力气。”他在主位上大大咧咧地坐下,看了眼手表,“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的话,就让我们弄得简短些,我的时间都快被榨干了。”
“我倒是认为在那讨人厌的混战之前,在草皮上放松放松神经更能促进工作效率【注2】。”麦克罗夫特微笑着说道,“不过我也喜欢简短,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倘若能速战速决,那就极为完美了。”
“很好,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麦克罗夫特。”
才怪,安西娅看着首相默默嫌恶,尽管他在容貌上还看得出白厅某张肖像油画上那位比较可敬的伯爵的遗风,但行事却完全没有继承到他家族或者党派的传统——如果说他刚上任时还只是像墨尔本勋爵,那么短短两年间,他就已经一脚跨过百岁历史,直接向丘吉尔发展而去了。【注3】他和麦克罗夫特一向在政策意见上有所交恶,不过就是碍于白厅和内阁正常运行时对麦克罗夫特的依赖性,没有直接撕破脸皮而已。
“前不久,我们某位失踪已久的情报人员终于和我们又恢复了联系,他在回国的同时带回了一份机密文件——安西娅。”麦克罗夫特叫了她一声,伸出手,她立刻把文件放到他手中。“我粗略翻阅了一下内容,觉得有必要在正式处理它之前,先请您过来谈谈对策。”
首相眼皮在听到“失踪已久”一词时轻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今天的话题内容,“机密文件之类的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找海辛格或是其他什么人先商讨过,再呈交报告给我么?”
“我觉得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麦克罗夫特把土黄色纸皮封面的文件推到他跟前,“它和您有关。”他说,“您可以先过过目,相信看完之后,您的想法会和我一致的。”
“这倒是稀奇事。”首相拿过文件,开始逐页翻阅,一开始他的神情还能保持镇静,但很快,他的眉头越颦越紧,“荒谬!”最后翻完的他把文件扔在桌上,“简直荒谬!麦克罗夫特,你什么时候开始连情报鉴别也懒得做了?”
“正因为我觉得它相当可靠,才拿过来让您看的。”麦克罗夫特慢悠悠地答道,“而文件显然对您比较不利,它显示了中方一些秘密关押处的存在——这倒可以不用太介意,每个国家都或多或少有那么几个,只不过明面上不说出来而已。”他用眼神示意安西娅为他们倒些饮品过来,她站起身,走向放置酒水的侧边桌。“值得关注的是第八页上,中方记录提到的这样一句话——‘唐宁街知道此事,意见:如能顺利交换其他情报,随意处置无妨。’”
“它不能证明什么。”
“但在议会和情报部门看起来不是这样,这显示唐宁街绕过了情报部门,独自从其他途径获取情报,并且来源——单就此事来说——显然是靠牺牲我方特工的利益,来换取中方对关押点其他人审问所获取的情报。”
“我对此事毫不知情。”首相调整回方才的平静态度,“或许是其他人,背着我干了点这样那样的小动作,在追查方面我倒愿意出一份力。”
麦克罗夫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我很想相信是这样,罗杰。但这份文件只是一个主要证据,而其余证据则将矛头明确指向了你。”他以一种温柔悦耳,但又绝对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如果我将它们连起来看,摊到议会面前,那么就意味着是你隐瞒了事情,你知道英国潜在的恐怖分子们的名字,但你没有把他们供出来,因为你不想透露你是从哪儿知道的,你完全不信任你的情报部门,于是你拿整个英国民众生命去冒险,还有意在非法行为上误导议会。”
安西娅把麦芽威士忌酒杯放到首相面前,他拿过来就一口饮尽,“那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把消息爆给《每日镜报》和《私家侦探》,再贴满整个有线媒体和互联网,等着唐宁街折腾起所有新闻官开发布会压下事情,默多克再一次倒霉?【注4】”他脸色阴沉,看起来好像风暴前布满乌云的天空 “我在试着努力不被你激怒,麦克罗夫特。”
“那就再努力一点,罗杰。”
“你刚才说你要把它连同其他证据一并摊到议会上去。”他看着文件,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酒力和愤怒使他的脸色显出不正常的红润,“我丝毫不怀疑你操纵议会的能力,我知道有人形容你操纵议会就如同演奏一把你所熟悉的小提琴。【注5】但我想告诉你,如果它无法被证明真实性呢?”
“哦?”麦克罗夫特罕见地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好奇表情。
首相手指用力地在封面上敲了敲,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份文件是伪造的,因为它根本不可能会被带回来。我可以把它当做是你工作劳累过度导致的判断失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几次,这没什么大不了。”
“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更熟悉‘威廉.西格森’这个名字。”麦克罗夫特接过安西娅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我非常感谢他的尽忠职守。”
“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搞到的这玩意儿——或者本来就是你一手伪造,我可以肯定的是,议会最终不会相信你,麦克罗夫特,你根本就没有证明来源,威廉.西格森早就死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为你走上议会作证的。”首相冷笑一声,把脸凑向桌对面的麦克罗夫特,“如果你不相信,依旧坚持你的做法,那我可以先拿着它去议会对你发起质询,看看到时候是我被丑闻搞得下台,还是你亲眼看着你的部门被华丽丽地搞死。”
“事实上这里被华丽丽地搞死过很多回了,罗杰。”麦克罗夫特饶有兴致地模仿着他的方式回敬道,“通常是你的政府像个勃起的流浪汉一样一次次扑向我们,我们也总是一次次幸免于难,我无意冒犯,但政客们来来去去,我可以算他们一份,也可以完全不鸟他们,我知道你一上任就像个叛逆期青少年那样看我不顺眼,如果你想甩掉我,也随意,我正好可以从繁重的政府事务中解脱出去,专心准备与安西娅——尊敬的沃辛厄姆侯爵小姐的盛大婚礼,我也很早就想用退休金买一栋小房子,搬去布莱灵顿居住,安西娅去过,听说那里的海浪与空气无以伦比。”
“是的,我非常喜欢那里。”她微笑着回答,又往首相的杯子里添了些威士忌。
“而且你刚刚自己承认了这份文件的真实性。你说——‘威廉.西格森早就死了’。”麦克罗夫特逐渐露出那种狐狸般惬意而丰厚的笑容,指了指安在桌下的小型录音设备,“在我们情报部门都只能认为西格森失踪的情况下,你又是怎么确定他已经死了的呢?”他转向她,“安西娅,你能替我去开一下门,让外面等候多时的客人进来吗?”
“没问题,Lord M。”
安西娅走过去,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威廉.西格森——这位为白厅兢兢业业服务了超过二十年的情报官出现在门口,他微微垂着肩膀,像在为某事道歉,“首相,Lord M。”
“请坐吧,威廉。”麦克罗夫特指了指他身边的椅子,“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相信你也都听见了,希望没有引起你的不快。”
“没什么,各尽所责而已。”他答道,看着主位上首相见鬼一样的惨白脸色,“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首相?”
“不……不……我只是很高兴你能回来。”他抖着手去摸桌上的威士忌酒杯,再次一口饮尽,“……你妻子还好吗?”
威廉.西格森顿时笑起来,“我想您记错了,首相,我没有妻子,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么你想干什么呢?麦克罗夫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眉头痛苦地微颦,不知道是自卑于自己的堕落,还是对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审判充满恐惧。“你准备了这样一颗炸弹,总不至于只是想把它扔到水里,看死鱼从哪儿浮上来吧?”
“相比你对我的讨厌,罗杰,我其实还是挺欣赏你的,因为有时候你的感觉还是灵敏的,只是在办起事来的时候,还脱离不了年轻人的鲁莽。”麦克罗夫特平静地说道,“让我们开门见山——在白厅工作了这么多年,从一个无名无姓的参谋秘书做到如今,我确实想歇一歇了。我在考虑退休。”
“什么?!”首相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在开玩笑。”
“我谈它就和我平时工作一样认真。”
“我看你不顺眼,这没错。就如你形容的那样,我巴不得像叛逆期少年甩掉父母那样甩掉你——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愿,意愿不代表行为。”他坐回去,整理了一下情绪,“我希望你能注意到,你是整个白厅一份极为重要的财产,同样不能随你个人意愿来去自如。”
“从职位上说,我依旧只是一个普通公务员,离开白厅既不需要向财政大臣审请批准,也用不着经过什么繁琐手续。换句话说,就算我现在直接从这个办公室走出去,你也无权阻止及限制我的自由。”
“但你知道后果。”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威廉重新介绍给你的缘故。”麦克罗夫特拍了拍西格森的肩膀,“我认为他有足够能力接替我的职位。”
“那不可能。”首相说,“他只是一位外场情报官,工作资历可不能用来在这方面折价换算。你知道规矩,麦克罗夫特。”
“我倒是认为,与其提拔新人,在从头培养过程中用国家利益为他可能出现的各种纰漏当创可贴,倒不如请您多费些力气和口水,说服议会让我接手。”西格森冷淡地看着首相,“尽管我自己本意是有些兴致缺缺,但作为Lord M的亲自请托,我无法忽视。”
“西格森先生,你作为外围情报官的工作确实极为值得赞赏,我个人也非常钦佩。”首相清了清嗓子,“但或许原因就在于你在‘野外’生活得太久,已经对内部工作有所生疏,尤其麦克罗夫特的职位性质又更为特殊——我作为首相,有责任提醒你,这份工作不是单单凭借能力就可以弥补的。”
“你是指统合方面的事,还是对部门间的协调能力?”
“我说的是智力。”首相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傲慢转向麦克罗夫特,“从这一点上来说,如果你亲爱的弟弟还在世,又肯收敛他胡作非为的本性的话,我倒是愿意推荐他来担任你的职位,毕竟这样一来,‘安全漏洞’就可以为我们产生利益,而不是单纯地被解决消失——我不喜欢没有回报价值的投入。”
“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说,尊敬的首相阁下。”
西格森的语调和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是首相听熟悉了的,属于老者的沉稳持重,而是变成一种年轻的、充满戏谑性的音调,他原本一直微微前倾的肩膀也挺直了,整个人显出高傲而敏锐的神采,“你对我的赏识令我非常吃惊。”
“夏洛克.福尔摩斯!”
首相一下子震惊得站起身来,仿佛被火燎到一样向后踉踉跄跄退开两步,“你……”
随后他忽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持续了很长一会儿,这是安西娅第一次听到他哈哈大笑,那是一种捉摸不定的声音,就像小孩子的哭声一样。“你输了,麦克罗夫特。”
“哦?”
“你的计划很好,很美妙。”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但错就错在你把它设计得太美妙——威廉.西格森死了,你精心安排你弟弟来顶替,好使得你抽身而退,逍遥余生,但你忘了眼前的问题吗?”他抽出口袋巾去擦眼角笑出的泪水,走到麦克罗夫特身边,“现在你就只剩下一份录音了,凭这个就想说服议会?”
“我劝你还是先坐下来,罗杰。”麦克罗夫特指了指主位,不为所动地说道,“眼泪是普通人流的,失态是仆人犯的,好歹你还算是皮尔家的一份子,就别在侯爵小姐面前丢祖先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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