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清教徒的假面

_21 (当代)
“他今晚和诺曼底公爵共进晚餐,一些来自女王的意愿将被传达。”
“免不了又要提起那些老掉牙的话题。”他替她拉开最后一扇大门,满脸嫌恶,“然后麦克罗夫特又可以拿授勋来威胁我了。”
“毋庸置疑,西格森先生,你为帝国做出过如此之多的贡献,荣誉和赞扬是你应得的。”她笑眯眯地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假装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人士。她在门外站住脚步,斯考特把车开过来,稳稳停在他们面前。“或许在你回家乖乖上床睡觉前,愿意花一点宝贵的时间,参观一下我们的新居?”
【注1】恐惧暗示一直在审讯学和心理学研究上被广泛运用和研究,经典案例是古欧洲一个杀人犯被处刑时,告诉他将被割开手腕血管,放干血而死。然后犯人被蒙上眼睛,处刑人用刀背在其手腕上轻轻一划,以体温相近的温水从手腕开始细细淌下,滴入盆中,使犯人听到响声,实验到中途时,犯人大叫一声,倒地而死。
— Chapter 54 The House Of Empire —
沃辛厄姆侯爵为他们婚后所安排的宅邸,坐落于伦敦市郊某个僻静的区域,原本是为维多利亚女王与阿尔伯特亲王接见印度大公所营建的庄园式建筑,后来逐渐成为他们打猎度假的别邸之一,直到阿尔伯特亲王去世,搬出伦敦的维多利亚女王又将它赏赐给沃辛厄姆家,作为在朝事上倚重他们的显赫标志。【注1】
房子基本保持了原有的古旧风貌,只为婚礼需要而在某些地方做出必要修葺,日间打扫的佣人们都已经回去,整座庄园显得幽晦而寂静,安西娅走进门,解除了门口的电子警报。“要开灯么?”
“在黑暗中走走也不错。”夏洛克.福尔摩斯径直向前走去。“别吵醒了守夜人。”
“看不出来你们还会相互体恤。【注2】”她跟着他走进了黑暗。
他们的脚步声被柔软的羊毛地毯吸收,典型的维多利亚式装修风格,阴郁,华美,却又不失恬静典雅,屋子里没有生火,泛着冬夜特有的冰冷寒意,却不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淡薄月光透过高大德式玻璃窗水银一样漫进来,把家具和装饰在地上映出枝枝杈杈的轮廓。右侧墙壁上装饰着两幅巨大的、几乎等分占据整个墙壁的肖像油画,分别是维多利亚女王与阿尔伯特亲王,他们大半衣饰都沉没在阴影之中,脸庞却被月光映照,以高贵威严的气度注视着带有他们血统的后裔子孙,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永恒地守护着他们。
“我不认为麦克罗夫特会喜欢这儿。”夏洛克.福尔摩斯在黑暗中呼出一口带体温的白雾,冷淡说道,“在我印象里,他更喜欢乡村式的简单结构。”他眨眨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就像我家的祖宅——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它,一栋简单的法国式小房子,明亮宽敞,走动方便。麦克罗夫特无论是在大学时代,还是在当上公务员之后,只要有假期,他便会回到那里去住上一段日子,哪怕它意味着他每天都必须花费相当的精力和口舌,对付当时还住在那里的我——逐一拆穿我设的每一个诡计和陷阱,或者干脆吵上一架。”
“但没有渡鸦。”她安静地说。
他回过头来,眉头微皱,好像她说的是什么不能理解的词语,“渡鸦?”
“Lord M曾经提过几句祖宅的事。”安西娅解释道,“正如你所说的,他确实非常喜欢那里,那里的阳光和空气令他感到放松,舒适。”她看着地毯上那些漂亮的鸟雀图案,“但夜间渡鸦的嘶哑的啼叫让他很少能睡个好觉,他失眠的毛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伦敦很少有渡鸦不能去到的地方。”
“所以你们在庄园里散养猎兔用的鹰隼。”他下一秒就想到了答案,灰蓝色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微微光泽,就像一块透明的薄冰,“这就是为什么台阶上会飘落着一根柔软的隼羽——渡鸦是种聪明的鸟类,吃过几次亏后就再也不来了。”
“不是我们刻意养的。”她略微纠正了一下他,“从维多利亚时代它们就一直生活和繁衍着,阿尔伯特亲王打猎季时就住在这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再说话,门厅一侧,华美的主扶梯徐徐延下,扶梯下的空间,高低错落的镜面条纹再现着弗图尼褶的优雅,他沿着半弧形楼梯慢慢拾级而上,安西娅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融入黑暗,他最终停在楼梯尽头的另一幅画前——
威斯敏斯特宫。
严格来说,它并不能真正地被算进画作之列,这幅横版的全景描摹以整块巨大的,如初雪般细密洁白的大理石墙面作为底板,华美繁复又巍峨庄严的哥特式建筑分毫毕现地嵌刻其上,它沐浴在辉煌壮丽的的霞光之中,没有太阳,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又同时使人产生两者相互渐变的错觉,仿佛永恒交替的死亡与新生。
“《帝国之居所》。”安西娅走上楼梯,说道。“当年为接待印度大公所准备的作品。”
夏洛克.福尔摩斯用手指细细地抚摸过画作表面,“不觉得有点儿僭越么?【注3】”
“早上书过了,请求将画作切割,整体移往大英博物馆或是白金汉宫,作为艺术品而进行保存。”她望着这幅在黑暗中依旧有着丰富色彩交织变幻的画作,“但陛下宁愿尊重高祖母维多利亚女王的意愿。”
“恐怕是她懒于拼写‘艺术’那三个字母【注4】。”他讽刺地轻轻哼了一声。“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倒巩固了你们家的地位。”
“没错。”她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伸手同样细细抚摸过画作表面,“它是征服印度之后荣耀与财富的缩影,也是几百年来我们家族显赫的象征——如果你闭上眼睛,用手抚摸,你根本感觉不到它们是被镶嵌上去的,工匠在这一整块大理石上,挖出深达数英寸的沟槽,按照色彩排列,填入蓝宝石,青金石,琥珀,翡翠,缟玛瑙,红髓玉,欧泊,蜜蜡,祖母绿等等的各色宝石,再层层磨平,抛光,最终才成为现在你看到的样子。”
“劫掠和战火,死亡与新生。”他低声说道,“让我想起巴哈尔《春天的奇迹》【注5】,大学时麦克罗夫特在写给我的信里,文绉绉地用过一段。”
安西娅安静地笑了,“即使你不想看见,它们也总在循环往复。”
随后他们向着宅邸更深处走去,在通往主卧室的廊道尽头,装饰着一个漂亮的鹿头标本,它硕大的鹿角骄傲地向上伸展着,玻璃制作的黑眼睛栩栩如生,在月光下泛着无机质的晶莹光泽,夏洛克.福尔摩斯停下脚步,细细观看了它一会儿,“它先被打伤过,然后才近距离开枪,结束了它的性命。”
“很多年前的事了。”她说道,“那时有猎户报告说,在领地的森林里发现了一头罕见的,角有十四个杈点的雄壮公鹿。霍斯汀不喜欢用动物标本装饰屋子,就让猎户将它赶去围场之外,随它在领地里自由生活。在山谷里骑马时,我们也见过几次,它很机警,但不太怕人,最近的一次我们离它只有几十英尺,它就站在那里和我们对视着,很久之后才转身离去。”她抬头望着鹿头一侧被精心修饰和掩盖过的弹孔,“后来是一位做客的巴黎银行家开的枪,法国人总是有点不懂规矩——他误以为只要是领地里的动物,就可以随意狩猎,等我们赶到时已经晚了。”
“真希望这样的悲剧是最后一次。”他说,随后转过脸来看着她,他灰蓝色的闪亮眼睛在月光朦胧的阴影下变成了一种轻烟一样忧郁的蓝色,“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关于你们的婚礼——防弹玻璃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你们不安全,它让我对莫兰掉以轻心了。”
“哦?”安西娅疑惑地眨眨眼睛,“可是它是被严格测试过的,国家武器实验室的数据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才是。”
“数据没有错,我不是指有人动手脚的意思。”夏洛克.福尔摩斯继续说道,“你不了解那把枪,它的口径是12.7mm,可以装弹10发,每颗子弹都是经过特制和改进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他随身携带的陆军勃朗宁,拆开弹匣,“就像这个,它具有更大的动能和更精确的弹道稳定性。”
“依旧在防弹玻璃的承受范围之内不是么?”
“它确实能承受住一击,但同一个弹着点上连续的快速射击呢?”他问,“我做过模拟测试,三发子弹能彻底摧毁防弹玻璃的保护——连我都做得到的事莫兰不可能完不成。而且这项保护措施,某种程度上会反过来成为危害你们的缺陷——它将特工们隔离在外,防弹玻璃碎裂的同时,没有人来得及为你们做掩护,你们会成为活生生的标靶。”
“到时候就看运气吧,不管怎样,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两个‘庇护天使’在注视着我们。”她笑笑,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住脚步,“主卧室。”她介绍道,伸手握住门把,看到夏洛克.福尔摩斯脸上不置可否的表情,“可别大吃一惊。”
“这世上还.......”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骄傲在说到一半时被掐断了,门轴在他面前发出轻微响声,向后旋转开去,整个房间在他面前展现出来——与福尔摩斯家族祖宅一模一样的陈设。
“特意准备的把戏,嗯?”
他迅速熄灭了眼瞳中惊讶的光彩,回复到威廉.西格森时常表现出来的那种礼貌的淡漠,他率先走进去,打量着房间里每一处细微的装饰和陈设,皮鞋高档的革底和故意做旧的宽椰毛地毯摩擦着,细密声音被纤维完全吸收,那上面的纹路与图案令人想起赭石与毛茛,整个房间也因此在黑暗中显出温暖明亮的丰盈感觉。
“别开灯。”他背对着她,却依旧准确地阻止了她已经摸上电灯开关的手,“我们都不喜欢——相信你会有一段时间适应在这个房间里摸黑行走。”
“我早就记熟了每一个细微布置,就算闭着眼睛原地转上十圈再走,也绝不会被任何东西绊倒。”安西娅微笑着走过去,一把拉开乳色麻质的垂地窗帘,美丽的冬夜星光如钻石尘屑般洒落进来,窗有些隙缝,夜风将凝聚着凛冽寒意的庭院草木气息送进房间。她说,看夏洛克.福尔摩斯走向壁炉,那上面有一面斜边镜静静装饰,以及两个保罗.德拉梅里制作的银烛台,充满帝国时代的设计风格。
“真亏你们把快要扔掉的椅子都复制出来。”他一边用语气表达着自己的不屑,一边却用修长手指怀念地抚摸过那张红木扶手椅上那些被精细做出的岁月旧痕,甚至因为被不慎浇上化学品而灼黑的斑驳也被分毫毕现地重现出来,旁边斜斜地搭着一块黑马鬃拼缝的椅垫,作为巧妙的掩饰和映衬。
“完全复刻自福尔摩斯家祖宅的房间陈设,只在材料质地方面做了些改进。”她说,“马修.勒翰尼尔【注6】先生给了我们很大建议——有时候,‘创新不如怀旧’,不是么?”
“我不予置评。”夏洛克.福尔摩斯在另一把铺有黑色巴拉西厄毛葛椅垫的旧红木椅上坐下,微微前倾的肩膀舒展开来,两条胳膊垂柳般挂在两边,姿态放松,“坐。”
安西娅跟着坐下来,“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她微笑道,“希望这能令接下来的话题听起来轻松一点。”
“说起来不过是件小事——我仍然决定不参加你们的婚礼,我有事要忙,反正‘威廉.西格森’到目前为止根本就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
“听起来好像在为没选你当伴郎而生气似的。”她调侃了他一句,随后又恢复正色,“我听说你已经和CIA的奥吉.安德森特工有过接触了。”
“我要谈论的正是这个人。”他习惯性地十指相抵,支住下颌,“他在莫兰事件上对我们的帮助确实很大,不过我可不相信他所谓的‘友谊’成分能占多重比例。”
“政治嘛。”安西娅微微抬了抬眉毛,“政治势力的平衡是不可或缺的。”
“你就没想过更深层的原因?”
“你是指......抓住把柄之类的意思?”
“差不多。”夏洛克.福尔摩斯抿着嘴唇,“既然我们尊敬的首相和他手底下的一干内阁都能被拴上项圈,像群眦着牙却无可奈何的猎犬一样趴在边上,等着被他呼来喝去予取予求,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能相信麦克罗夫特不会对CIA使同样的手段呢?”
“确实。”她点点头。
“麦克罗夫特给了我关于他的资料,他的那位俄罗斯籍前女友,娜塔莎.彼得罗夫娜可引起过不小的骚动——她写的代码让整个华盛顿特区的网络,包括CIA和军方共享的卫星网络都被屏蔽从而瘫痪——是不是和莫里亚蒂的‘世纪大案’有点儿相似?”
“你是说……”
“不全对,莫里亚蒂实际上并没有说谎,他只不过说出了真相的一部分,诱导你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就是全部事实。”他显然知道她想说什么,“虽然之后这件事被解决了,理论上算不上把柄。但那段原始代码一直被保存在CIA,而莫兰恰好成为了他们的‘地鼠’ ——如果说伦敦塔莫里亚蒂还能和守卫里应外合,那么英格兰银行和监狱呢?麦克罗夫特亲自过问的此事,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内部人员被收买或受到威胁,从而协助他进行他的‘犯罪游戏’。”他停住话头,身体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然后才用属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特有的那种懒洋洋的腔调继续,“不过,它不是重点。”
“以奥吉在CIA的受重视程度,我同样不认为被莫兰窃取原代码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影响。”
“所以我总是说普通人的脑子都装满垃圾。”他笑了一声,“他掩饰得很好,但现在已经有足够多足够明显的迹象摆在你面前,而你却不会善加思考利用。”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叩击着,发出轻微哒哒响声,“DCS和DPD两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对他爱护有加,他失明,却在技术支援部被委以重任,几乎是整个CIA电子技术的支撑核心,CIA所有电脑都被配载盲人辅助系统以方便他联网使用,甚至他手里的导盲杖都是‘兰利巫师团’开发出来的语音导盲系统。他的想法和意见能影响CIA的决策方向,国会的声音能传到他的耳中,他只是参与开发五角大楼云计算系统‘鲁纳斯’的研究员之一,现在却依旧能和国会议员一样获得军用卫星接入授权……这一切的优待难道只是因为当年总统欠了他一笔债【注7】,抑或他的才能着实惊世骇俗?”
“所以,你的意思是,Lord M抓住了奥吉的把柄,然后对此善加利用?”安西娅想了想,“但我不认为奥吉是那种单纯被踩住什么痛脚就能为人尽心尽力的家伙,如果事情像你推测的,那他背后会是整个美国政府,他们可远没有我们的内阁那样沉闷和迂腐。”
“这圈子里谁没有把柄呢,麦克罗夫特也有小尾巴抓在他手里。”夏洛克.福尔摩斯支着下颌,带着好像是另一个人一样的颓废表情懒洋洋地说道,“两者都有一点儿吧,他人还不赖,至少分得清楚是非,不会为了一点小小私利冲昏头脑。”
“是的。”她想起之前奥吉所为他们提供的种种帮助,“如果处理得当,相信以后他也将成为你在CIA方便可靠的助力。”
他转开眼睛,“希望如此。”
他们两人面对面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夏洛克.福尔摩斯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这间屋子里被模仿和伪造的一切所带给他的怀念的气味,安西娅静静地坐在椅中,等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快到忍耐的极限了。”他说道,灰蓝色眼睛又回复到敏锐而闪亮的模样,在黑暗里像沁着一层湿润的水光,“你有话要问。”
“是的。”她承认,“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他微微一笑,大约早已猜到她要问的内容,“虽然我一贯是个诚实的人。”
“盖.保格在你手里。”
夏洛克.福尔摩斯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没错。我买了它,费不少力气抹掉了所有能被追查的线索——就这个问题的话,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还以为你在书店看见银铃时就知道了。。”
一小簇愤怒的火苗从她内心灼燃而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指尖轮番敲笃着扶手,“你从来也没问过我。”
“所以你才决意不来参加婚礼吗?”安西娅顿了顿,“你想要采取个人行动。”
“不是个人行动。”他纠正她,“这是我和奥吉协商之后的结果,MI5和苏格兰场照常行动,你们将成为的我协助和幌子。”
“不觉得太仓促么?”她问,“或者说鲁莽?”
“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回答道,那双闪闪发亮的灰蓝色眼睛从屋子的某个角落转过来,落到她脸上,他长长地凝视着她,“况且,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所遗留下的‘最后一案’,我有必要亲手结束掉它。”
【注1】事实上并不存在此事,宅邸来历也是我根据德国史中某些记叙糅合捏造的,之所以提到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只不过觉得他们的故事和安西娅有点暗合(大误)。下面将提到的嵌刻画像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在介绍印度莫卧儿王朝建筑及工艺风格时看到过相应记述,最著名的应用当属莫卧儿王朝第五代皇帝沙贾汗为其皇后所建的,代表其最高建筑艺术的泰姬陵中(又、又是个纠结的爱情故事,( ̄▽ ̄”)
【注2】这里卷福指的守夜人和安西娅指的守夜人都是具有双重意义的,并非单纯意义上为某些空置宅邸守夜的佣人,只不过卷福的另一层意思是指在此居住过的一些沃辛厄姆家的成员,而安西娅则指卷福为守夜人。都是根据“守夜人的誓言”引申出来的意义。(附守夜人的誓言: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於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中的守卫。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死者的号角,守护帝国的铁卫。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虽然我觉得这个用在这里有点奇怪.........
【注3】尽管早年威斯敏斯特宫确实是国王的住所,后来才改成议会大厦之用,不过这幅画放在沃辛厄姆家的宅邸里,理论上确实是有僭越。不过这里我是故意的,为向《源流帝国》致敬,在那里麦哥就是帝国本身,加上威斯敏斯特宫确实是英国的象征,所以才会给画作取这个名字。
【注4】这是个吐槽,有很多消息显示当今女王对艺术的鉴赏兴致缺缺,也几乎很少致力于艺术品的保护和艺术发展。安西娅说的“尊重高祖母(即维多利亚女王)的意愿”很大层面上算是个委婉的借口。
【注5】巴哈尔诗作《春天的奇迹》中的选段是这样的,“无数颗耀眼的宝石,照亮小麦田野,低垂的柳树下方是一片淤血般鲜红的罂粟花海,猛地绽放,将大地染成一片深红。”,卷福从画作里无数宝石的嵌刻,和小麦色的宫殿砖石外墙,引申到了这一段,罂粟花在英国传统里是作为悼亡战死士兵的象征的。
【注6】马修.勒翰尼尔即为负责凯歌庄园重修改造的设计师,著名设计是凯歌庄园中的房间“故梦”,这里的主卧室设计基本借鉴于凯歌庄园,我喜欢“故梦”房间,这里也正好用此作为小小隐喻。以及保罗.德拉梅里(Paul de famerie),是美国银器界大师,作品中有一套是四个带八角形基座的银蜡烛架,壁炉上两个银烛台来自于它。
【注7】《谍影迷情》里奥吉在加入CIA前是一名特种部队成员,在伊拉克执行某项任务时为救同伴而遭炸弹炸伤角膜,所以失明。有说法认为美国近年来的一系列开战是错误决策,不仅损耗国库,也导致许多士兵伤亡,是“总统欠士兵们的一笔债”,在这里引用了一下这个说法。
— Chapter 55 The Banker And The Doctor —
第二天原本是和彼得罗维奇医生约好复诊的日子,麦克罗夫特发来消息说他将会因美国大使的谈话时间延长而耽搁一会儿,让安西娅先送夏洛克去伦迪尼姆医学中心,本来她应该早对此习以为常的——但现在的问题是,连剩下的这位也不遵守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夏洛克.福尔摩斯仍迟迟不见踪影。
安西娅给他发了两条短信,没有回复,这使得她感到有些轻微的焦虑,连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词都变得像是四处爬动的黑蚂蚁般难以入眼。他是后悔将在白厅度过余生所以逃之夭夭?还是终于忍不住对约翰的愧疚所以找他坦白一切?尽管她知道他不会做出孩子气的举动,但还是放纵自己胡乱想着,她把它称之为“头脑的放松体操”,就和麦克罗夫特偶尔会从繁忙事务中解脱出来,给大臣们“查查账本”,或者插手一下幼弟的案件一样,这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过起来也不那么焦躁难受。
一沓放到她面前的旧文件结束了她的胡思乱想,安西娅抬起头,夏洛克.福尔摩斯正带着他完美的伪装站在桌前看着她,“昨晚失眠?一大清早就眼瞳空洞神游天国。”
她赶紧坐正身体,“只不过在犹豫该不该到海边去,求鲸鱼咳嗽两声,免得你把上辈子的错都反省完了【注1】。”
“我去了趟银行。”他说,“找赛巴斯蒂安有点事。”
“赛巴斯蒂安?”
“不是‘那个’赛巴斯蒂安。”他强调了一句,眨眨眼睛,似乎在找合适又直观的解释途径,“‘盲眼银行家’里提到的经理人。”
“好吧。”她点点头,把旧文件收进抽屉,“介意我知道一下么?”
“我还以为不用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他皱起眉头,似乎对她跟不上他的想法感到些许不满,“一个小交易而已,说是‘抓把柄练习’,也不为过。”
“哦?”
“动动脑子。”
“如果你真的不想浪费时间,我觉得由你自己说会快一点。”
夏洛克.福尔摩斯哼了声,“去借前任行长的办公室,那里视野开阔,能覆盖伦敦一大半的建筑物——‘八音盒’战术和普通的中短程狙击不同,在中低层建筑物实施时失败率很大,而想要对你们的婚礼现场下手,则根本就没有可能性,所以莫兰想要狙击也一定会在某个比较高的建筑房顶上,银行保卫森严,他轻易进不去,也太容易暴露,不会是他的首选之地。”
“所以你觉得办公室与其空置着,不如借你蹲守。”
“就是这样。”他答道,“英国人保守固执的传统偶尔倒还有点用处【注2】。”
“那把柄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看在同学情分上,加上曾经帮过他的小忙,我想他倒是乐意摸出ID卡,替我在那个少数人才有权限出入的办公室门口刷一刷,但——”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威廉.西格森?”
安西娅呵呵一笑,“别告诉我你跟他进行了一场‘神圣的谈话’,然后他痛哭流涕忏悔过错,双手奉上ID卡任你予取予求。”
“这事儿换你来干比较合适【注3】。”他不动声色地把矛头转了回来,“知道卡特叶【注4】么?”
“知道。”
“如果我说塞巴斯蒂安负责的正是也门地区的业务,你能否理解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想大概能吧。”她想了想,“这位令人尊敬的副行长恐怕私下也做着点儿见不得光的小生意赚外快——比如贩卖卡特叶之类,而你就拿它说事儿,让他乖乖交出办公室的通行权来。”
“正是如此。”夏洛克.福尔摩斯满意地笑了,“你真该在场看看他那涨得通红的圆脸,简直就像个气喘发作的胖子,或者刚刚在跑步机上被迫跑了十多公里。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你就像我大学里遇到的某个混蛋一样叫人厌恶,现在他死翘翘了,我还以为灭绝名录上从此就能多一条项目’。我差点就忍不住把妆卸下来看看他会不会当场尖叫晕倒。”
“那不好玩,西格森先生。”她收拾起桌子上的文具和纸张,站起身,“现在还是让我带你去彼得洛维奇医生那里,让他干点正事儿吧。”
大约料到他们不会准时到来,彼得洛维奇医生早早地就推掉了整个上午的预约来专程等候,他首先替夏洛克.福尔摩斯做了详细的专科检查——当然,免不了要遭受一番毒舌和讥讽,乃至毫不留情地演绎出他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医生也例行对此类言辞统统忽略,他在最后表示,初步检查结果比预想中的更令人欣慰。
随后安德烈.斯特拉霍夫医生过来,把夏洛克.福尔摩斯像个孩子一样领走,去做进一步的影像学检查,漫长的等待时间里,诊室中就只剩下安西娅和彼得洛维奇医生两个人,他替她倒了杯咖啡,在沙发椅上坐下来。“俄式拿铁,我惟一会做的咖啡。”
“谢谢。”她接过来,摸出手机来扫一眼消息列表,“Lord M出发了,相信很快就能到。”
“没关系。”彼得洛维奇医生答道,“我也在等唐多里亚教授,他早上有个手术。”
“但愿不会一见面就吵起来。”安西娅抿了口咖啡,耸耸肩,“指责Lord M工作过劳,生活习惯不良等等——你知道教授这人的。”
他回了个“可想而知”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我的意见和教授相近,福尔摩斯先生的工作量应该减下来,这对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是很重要的。”他紧紧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仿佛鼓起勇气作出什么决定,“还有一些事,或许你很难接受,但我不是‘乔大叔’【注5】,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告诉你实情。”
“什么事?”
“按照之前的影像学数据和综合评估,肿瘤已经开始有向福尔摩斯先生的功能区扩散的迹象了,最早出现的症状可能是短暂性失语,通过一些纠正措施能够被掩饰和改善——这还能瞒上一阵子,如果你和西格森先生,或者什么其他别的人暂时还不想让福尔摩斯先生的真实状况被公布出来的话。”
安西娅没有做声,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刀捅了似的,指尖冰凉,而喉咙发紧,漫着血一样的腥甜而不是回答。从彼得洛维奇医生递给她咖啡开始她就已经猜到了话题内容,但即便是有所准备,每一个字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时,依旧令她感到难以承受。
“请……继续说。”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单词,谈话还得继续,她必须听完,并记住医生说给她听的全部内容。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勉力保持自己的情绪看起来镇静一些,不至于滑向让人看出失态的程度。
“然后逐渐地还会有其他更明确的症状,记忆力下降,头疼,视野缺损甚至偏盲……直到丧失行动能力。”彼得洛维奇医生抬头看了一眼门口,“但它是相当晚的一个过程。”他像安慰般地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我会想办法进行医疗干预,延缓它出现的时间。”
“那我能做什么?”
他想了想,“你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福尔摩斯先生太过劳累,他自己已经有所感觉,但他把体力状况掩饰得很好,或许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哪怕终日坐在安乐椅上抽着烟斗,凭借他大脑的运转,就能摆平送到他面前的一切问题——可惜事实总是恰恰相反,依照目前的状况看,过度脑力劳动只会加重他的失眠和幻听等等症状,我不想把原本可以妥善解决的事情用增加药物量来摆平。”
“已经在做了。”安西娅答道,“西格森先生正逐渐熟悉白厅的工作流程,你清楚他的办事效率。”
“我非常清楚。”彼得洛维奇医生点点头,“他在短时间内也还会有些头痛,是手术后淤血逐渐吸收,牵拉神经血管的关系,我会再开些双氯芬酸钠供他必要时止痛,但请一定要看着他,我觉得他烦躁时很容易把止痛药当糖豆儿吃。”
“行。”她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定期把Lord M的身体状况用邮件传给你。”
“那就再好不过了。”
外面的天空从浅灰变成浓重的铅灰颜色,云层推动过来,遮没了本就不够明亮的日间光照,似乎很快就会下雨,房间里被镀上一层凉薄而灰蒙蒙的阴影,风吹得房间那两扇向外打开的窗玻璃颤抖似的瑟瑟作响,彼得洛维奇医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手严严实实地关上了他们,然后习惯性地向外注视了一会儿。
“我似乎看到福尔摩斯先生的车了。”他把视线从窗口移开,干脆拉拢了两扇窗前的遮光窗帘,房间里顿时变得像深渊一样浓暗寂静,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随即他又打开墙上的照明开关。
壁灯和安西娅身旁的落地灯亮了起来,淡金色光芒充盈了空气,那是光,但并不简单地照亮四周,灯泡参照了由俄罗斯物理学家设计的明暗对照灯,经过特殊调整之后,即便一直盯着它看也不会伤到眼睛,它所发出的光线,是一种友善的,富有吸引力与镇定性的光,似乎只为了将空气刷上一层柔和淡雅的金色,而不是照亮物体。
“安德烈从拍卖行出售的废旧用具里买回来的。”医生害羞而轻声地说道,“虽然原本只是让我能在无法回公寓时休息得舒服点……我想福尔摩斯先生也会喜欢的。”
“当然。”安西娅答道,“这会令他从紧张的工作中短暂地解脱出来,他虽然离开白厅到了医院,但我想他的思维肯定还没有一点停止下来的意思。”
她恳切而贪婪地融入到房间的光影之中,将自己变成它的一部分,并由此感到深深的慰然与放松,仿佛整个房间都成了伦勃朗笔下的一幅油画,每一粒尘埃都化作柔和的质粒,点缀在空气之中。这宁谧而静寂的气氛中她感到麦克罗夫特的逐渐接近,她听见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那种始终沉稳而单调的脚步声。
她站起身,准备迎接他的到来,从椅子中离开的那一瞬间落地灯的光线掠过她的身体,剪影从古典绘画般的深色背景中跃然而出,安西娅垂下眼帘整理裙装,看见自己的棕色长发在灯光下变成了接近金色的琥珀颜色,脸颊则仿佛是用淡蜡金色的颜料画出来的作品。
“上午……”
门把转动了一下,麦克罗夫特推门走了进来,安西娅还来不及想是为什么,甚至来不及说出条件反射式的问候时,她就看见了麦克罗夫特神情里那种深深的,遮掩不住的震惊,他怔在门口有整整半分钟那么久,他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凝视着她,仿佛从她这美丽到令人窒息的侧影之上,看见了死神咫尺而永恒的恩慈。
“上午好,医生。”随即他恢复了镇定的神色,用无可挑剔的礼貌问候道,“外面开始飘小雨了。”他挑了把椅子在彼得洛维奇医生面前坐下来,安西娅知道他不喜欢看医生,但这是他目前必须完成的事情,“唐多里亚教授因为手术延长而不能来了,让我们尽快开始吧。”
彼得洛维奇医生点点头,拿过病历夹,“在正式开始问诊和检查前,我有一个小问题。”
“请说。”
“刚才您怎么了?”他用眼神向门口示意了一下,“是幻视或者幻听?”
“没什么,我很好。”麦克罗夫特把雨伞搁在一边,让它轻轻地靠在椅子扶手上,“你开给我的那些药物一直都发挥着恰当的效力。”
“您可以向我说说发生了什么,绊......判断的事情最好还是交给我。”彼得洛维奇医生纠正了一下自己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俄语口音,唐多里亚教授的缺席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不知所措,但他明显还是不太能在短时间内适应如何放松地与患者相处——当然,患者是麦克罗夫特也有一定关系。
“有一些比较私人的内容,如果......”
“我不用知道确切的细节,所以您不必担心隐私或者保密性的问题。”医生努力用专业口吻掩盖自己的紧张,以至于他一感受到话中含义就打断了麦克罗夫特的解释,“您只需要向我大致描述一下您看到或者听到的......感受,有不清楚的地方我才会向您提问,当然也不涉及具体的私人内容——我担心的除了肿瘤发展给您产生的并发症,还有控制它们的药物本身,您的身体已经开始衰弱,药物剂量不能一成不变,倘若它超出了您身体的承受范围,我就必须对剂量和种类进行调整。”
“那行。”安西娅感觉到麦克罗夫特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它确实和我平时感到的幻觉不同,所以我不认为它是——我这么说吧,阿廖沙,它就好像你上班来医院的途中,忽然看到一小盆被放置在商店橱窗里用作装饰的鸢尾兰,它触动了你似乎遗忘了的某些记忆片段——你小时候也精心地照料过这样一株漂亮的植物,给它浇水,施肥,惊叹于它花朵的美丽……”
“后来它被虫子咬断了根,枯死了。”彼得洛维奇医生垂下眼帘,“您调查过我。”
“我看到的。”麦克罗夫特微微一笑,“情报调查是不会把这种童年往事写上报告的。相信Sherly之前已经用类似方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所以,您认为这只是被触发的某些记忆片段,并非幻觉。”
“正是如此。”
医生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我无意冒犯,福尔摩斯先生。”他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比如看一眼就能读到我的整个生平,我认为它是加深您精神负担的主要因素,使您感到疲劳,而疲劳会进一步加重幻觉的产生。”
“可惜我没办法停止它。”一个轻微的苦恼表情出现在麦克罗夫特脸上,“在我眼里,世界原本就是走样的。”
“不管怎么样您必须想想办法,您眼睛的结构和我们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通……..不同。”彼得洛维奇医生费力地再次纠正回自己的俄语口音,原本总是带点怯弱的口吻陡然加重起来,好像麦克罗夫特不过是又一个不想改变生活习惯而找各种理由搪塞他的患者——医生总是很讨厌这种状况。“至少在大部分时间内它必须被停止和完全弃置,否则…….”
“否则?”
“否则幻觉很快会让您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您会对自己和周围世界产生怀疑,陷入自己思维的困局,意志力和人格也会随之崩溃。”
“我不是在找借口,阿廖沙。”麦克罗夫特说道,“即便政客也有说真话的时候——就像你睁开眼睛,世界的形形色色映入你眼中,你根本无法阻止它们进入视野。我也一样,有些东西根本连思考都不需要,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无论我愿意与否,一切就那么简单明了地显露着,真实,谎言,善良,恶意……”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眼睛,“刚开始真想把它们抠出来,好结束这种噩梦。”
“您自己也承认那是噩梦。”
“但我现在已经习惯它成为我的一部分了,更何况它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他咳嗽了几声,又继续,“我看到的世界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就算有办法改变,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是又一个‘复明的悲剧’【注6】。”
“那好吧。”彼得洛维奇医生退让了,他迅速地抬眼看了下安西娅,“希望您不会介意我从沃辛厄姆小姐那里获取您的健康状况。”
麦克罗夫特脸上的神情松懈下来,身体向后靠上椅背。“当然不。”
“我的问题结束了。”医生翻开病历本,从口袋中抽出笔式手电,试了试亮度,“接下来就请您配合我做一些专科检查——首先是瞳孔,请看向我手电光的方向。”
【注1】这是个圣经故事,传说为了惩罚不接受上帝安排的使命而私自出海的约拿,上帝派海里的鲸鱼吞下约拿,约拿在鱼腹中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并不断向上帝祷告,上帝吩咐鲸鱼将约拿吐出来,使他得以生还。卷福在问话里提到了“天国”,所以安西娅拿这个故事来戳他的迟到。
【注2】这里指盲眼银行家一案中提到的“为表纪念,所以原封不动保留了前行长的办公室。”这个传统从维多利亚时代就开始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当时宫廷中居然还会为过世二十多年的国王每晚都准备晚餐。
【注3】神圣的谈话(Santa Conversazione):原指描绘圣母(一般和圣婴同坐在宝座上)和一群随侍在侧的圣徒的场面,也有谈论高尚事物的引申含义,这里安西娅是反话,而卷福则拿“圣母玛利亚”的女性形象嘲讽她。
【注4】卡特叶能使人产生快感,忘记饥饿与疲累,因而归于迷幻药一类,被许多国家视为禁物,而在也门,卡特叶能够自由买卖,并为主要作物。
【注5】乔大叔:原指约瑟夫.斯大林,“乔”是“约瑟夫”的昵称,1945年2月从美国总统罗斯福口中变相得到这个绰号,罗斯福在雅尔塔会议上称赞斯大林乃“伟大的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者”,“乔大叔”在美国俚语中即“老好人”之意,彼得洛维奇医生是俄国人,所以这么说自己,同时,“乔”也指知道内情的人。
【注6】指一些天生的盲人,或是长久失明已经习惯盲人的生活方式(通过声音、触感等辨认外界,而视觉暗示已经消失)的人,乍然恢复视力,他们看到的不是光亮鲜活的世界,而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一些杂乱无章的色彩组合体,这会完全打乱他们的认知方式,导致他们无法生活(有点像猫穿上鞋子就不知道怎么走路一样),真实案例是美国一个自小患有白内障失明的男子,成年结婚生子后接受了手术恢复视力,结果因为认知方式被彻底打乱而最终精神失常。
— Chapter 56 The Kill —
一大清早就接到负面消息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这正是安西娅所正在经历的。
“我们又失去了一位特工。”她挂下电话,抬头对倚在她办公桌前,双臂交叉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安德鲁.林奇,二十分钟前他刚刚向我们报告过莫兰的行踪。”
“没人能跟踪莫兰。”他满脸不屑,“如果你们真的了解‘羽毛蛇’部队,就不应该下这种蠢决定。”
“不是我们的决定。”安西娅立即澄清,“他是MI6,化装成一位商务人士在格林斯顿大街等着和摩萨德的派遣特工交换情报,发现塞巴斯蒂安.莫兰完全出于偶然。”
“情报回收了吗?”他斜过眼来看她,又向里面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抬了抬下巴,“我可不想等会儿还要被麦克罗夫特指使,去四处跑腿,给这种‘意外事件’擦屁股。”
“它被原封不动锁在黑色手提箱里。格雷格暂时代为保管,你知道的,谋杀案件走走流程。”
夏洛克.福尔摩斯立刻露出了一副厌弃神情,“无聊。”
“总比落到莫里亚蒂教授手里好。”她挑起眉毛。
“更无聊。”他顺手摸过她桌上一张空白便笺,“不如听听他的手法——工作了这么久,政治给我的新鲜感正在和熟稔程度呈反比。”
“Lord M会很高兴听你这么说的。”
“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好吧,好吧。”安西娅向他投降,“当时林奇已经完成任务,正在街边和一群人一起等着过马路,准备回来交差,他没料到莫兰会反过来跟踪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继续。”
“莫兰先瞅准时机推了路边另一个人一把,他扑倒在马路上差点被驶过来的计程车碾死——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桩突发事件给引过去的时候,莫兰轻轻松松往林奇脖子里抹了一刀,然后大摇大摆地混入行人中间,离开。”
“唔,真优雅。”便签纸依旧在他的右手中不停翻转,折叠,“自从莫里亚蒂跑路之后,伦敦的犯罪阶层总算有了些新鲜血液。”他说,随后一只造型精巧的纸鹤出现在她的案头。
“那是啥?”
“单手纸鹤呗。”另一片便笺又被扯走,这次换成了左手,“那个小俄国佬教的,用以测试和锻炼我对精细动作的控制性【注1】。”
安西娅捻起那只纸鹤,它的每一道折角,每一根线条都笔直流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是用单手折就的成果。“我猜你又把话藏了一半。”
“你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样聪明?”夏洛克.福尔摩斯咧嘴笑了。“确实。”
“吸取教训而已。”她答道,“所以,剩下哪一半了?”
“我要负责教会麦克罗夫特。”他指尖轻巧地在尖端一转一合,栩栩如生的纸鹤头部出现了,接着他又用嘴衔住尾部轻轻一拉,完成了他的第二个作品,“从小到大他都是老师,这不公平。”
安西娅还想再说什么,桌上手机忽然叮当乱震起来,她摁下通话键,“约翰?”
夏洛克.福尔摩斯猛地转过头来。随后他的表情又松懈了下来,他向她摆摆手,“我去麦克罗夫特办公室里瞧瞧。”
“喂......”安西娅刚想说什么,但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一下子全卡在了喉咙口,而他早已在她能阻止之前就付诸行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扭开门,身影轻盈一闪,立即消失在了门后,“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约翰,哦,不不,我现在不忙......”
等她结束电话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了,约翰向来不是个轻易麻烦别人的人,但这次——律师忽然登门拜访,要求他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以便根据“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遗嘱,将他名下所有经过清算的银行财产转移入约翰的账户,而显然那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下安西娅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为什么会反常地在约翰来电话时跑进麦克罗夫特的办公室里去了。“For God’s sake。”她小声抱怨了一句,把机密文件锁进抽屉,站起身,去敲那个办公室的门。
“请进。”麦克罗夫特的声音。
“Lord M。”
她走进去,麦克罗夫特正坐在桌前,面前是一本刚被合上的纸夹,似乎刚在写着什么,而夏洛克.福尔摩斯像猜到她的来意,好整以暇地倚在办公桌前看着她。
“这算是提前开始处理财产?”她没好气地问道。
“你看,我赢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脸得意地转头说道。
而麦克罗夫特一脸阴郁地抽出了一张50镑给他。“为什么你会知道,安西娅。”他问。
“刚才约翰打电话来。”她如实回答。
“约翰?”他脸上出现少许疑惑神情,但强大的头脑很快使他明白过来,“你耍诈,Sherly。”他抬头看着幼弟。
“不管怎样结果是我赢了——而且这不叫提前,对于‘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而言,那已经是被律师和银行乌龟般的办事效率拖延了很久的事了。”他开心地咧嘴笑起来,扬扬手中的纸钞,“这个我就收下了。”他又把一沓便笺纸放到麦克罗夫特面前,“而这个,归你。”
“我拒绝。”话题被干脆转移到她身上,“我还有事要找你,安西娅,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她垂下眼帘,“好的,Lord M。”
“至于西格森先生,”他又说道,用一种既冷淡又官僚的神情,“我们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你可以现在就离开。”
“奉劝你在我还是监督人的时候学会那玩意儿。”夏洛克.福尔摩斯直起身,步伐轻盈地走向门口,“等你下次去看望那个小俄国佬的时候,他是必定要检验你的学习成果的,教不好,连我这个老师也要遭殃。”他向她无奈地挤了挤眼,在眨眼间就恢复到了威廉.西格森一贯的老者神态,“万一你不听话,连唐多里亚教授也牵扯进来,你就等着比艾琳更狠的皮鞭吧——并且他会吃掉你所有的大黄水果蛋糕。”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们还是拿我们的男孩儿没办法,不是么?”
房间里重新静下来之后,麦克罗夫特把话题重新转移到了她身上,安西娅耸耸肩,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刚才我收到了来自奥吉的消息。”她把一份密件文本递到他手中,“逆向追踪方案已经通过了最终测试,非常顺利,到时候将由他亲自监督执行。”
“很好。”他说,“约翰那儿一切都好?”
“都好,格雷格还问起你的近况,顺便惋惜了一下你以前常去的那家甜甜圈店经营不善,已然倒闭的消息。”
“转告他我也很好,就是忙。”麦克罗夫特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很无谓的事,“顺便,我已经不吃甜食很久了。”
“或许我应该在伦敦某个评价好的餐厅里预约两个晚餐位。”她摸出手机来作势要按,“这样避而不见反而会让探长怀疑,您与他相处的时间比我和西格森先生加起来还多,应该非常了解他的职业嗅觉。”
麦克罗夫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澄清事实似的抬起头来看着她,“我并没有在搞犯罪活动,安西娅。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相处的时间很久,所以他也清楚我的工作状况——还有那些小把戏。”
“但事实上您其实很不放心他——呃,我的意思是,你们俩个彼此彼此。”安西娅大着胆子反驳回去,“请不要小看女性的直觉。”
麦克罗夫特支起下颌,“在尊重女性方面我可比Sherly做得好。”他嘴角动了动,似乎要笑,“把晚餐位的事情留给'戈弗雷.诺顿先生'和约翰吧,等会儿让斯考特去接他们,我得到的消息是格雷格晚上会加夜班,没有人看着约翰可不行。”
“那么公寓又会空下来。”她开始往手机里键入消息,“我去安排人手监视公寓周边,以免又像上次那样被教授或是莫兰什么的闯进去捣蛋。”
“不用。”他阻止道,“恰恰相反,这次要去捣蛋的是我们。”
“Sorry?”
“哦,这当然不是我的想法,你知道,我们有个顽皮的男孩永远满脑子馊主意,最近还尝试着如何牵挂某人——而我,只是个为他的愿望提供便利的人。”他看向门外,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尼龙小包。“里面是巴斯克维尔实验室最新的高精度针孔摄像头,找几个手脚利落点的特工,Sherly大概能拖住约翰两个小时。”
“授人玫瑰,手有余香。”安西娅这下明白了麦克罗夫特的算盘。“我为我的直觉认输。”她说,然后往键盘里键入短信,发往它们应该去的地方。“探长想必也能理解您的用意。”
“我想他会揍我一顿。哦,对了,还有这个。”麦克罗夫特终于笑了起来,然后他重新摊开了方才被合上的纸夹,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书式样的手写稿,装入信封“去把这个交给我们的西格森先生,让他翻译成密件,找个地方保管起来。”
安西娅稳妥地接过来,将它拿在手里,它看起来很薄,似乎只由一张纸折叠而成,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所以......这是什么?”
“我的遗嘱。”
而正当她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却被以一种冒失而突然的方式打开了——当然,她不回头也知道那是谁,有权并敢于这样做的,全世界只有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个人而已。这时的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剪裁妥贴合适的珠灰色三件套,换掉了先前西格森的装束,戴着眼镜,打着丝织领带,两颗绿玉作为袖扣,还有一条末梢缀着白色短流苏的白底绿纹长丝巾,一副出身上流社会又流露少许纨绔风流的模样。
“评价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展平双手,就差在他们面前原地转个圈了。
“搭配不错,但这身装束对你来说太年轻了,西格森先生——如果你想去西班牙广场[注2]的话那又另当别论。”她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我很抱歉地提醒你晚上穿上这身的人名叫戈弗雷.诺顿。”他眨眨眼睛,用贵族少爷般的轻佻目光审视着她,“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年轻的小姐,像你这样为我哥哥办事可不成,一定会从能干利落的秘书堕落成水池边洗杯擦碟的家庭主妇。”
“我很高兴你在衣着品味的自我选择上有所提升,Sherly。”麦克罗夫特的声音及时阻止了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但代价是来自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杀人目光刷地一下从安西娅那里转移到了他身上。“归功于今晚约翰的功劳,你可一点儿也沾不上边,胖子。你那些衣服尺码大得都能淹死我,品味方面我就更找不到什么委婉词汇来予以评论了。”
“我不关心过程,我看到结果,反正不管你穿什么都只是白厅里又一个小小公务员——或者我需要再说得更委婉些?”
他扭头出门,“我去艾琳的书店了。”
安西娅及时点开日程安排表,“别忘了你下午还有一个会议安排。”
“推掉。”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安西娅看向麦克罗夫特,得到的是他眼神里无声的默许——或者叫对幼弟一贯的娇纵,她屈从了,很快替夏洛克.福尔摩斯取消了下午会议上安排给他的旁听席位。“但我该上哪儿找他?”她担忧又纠结地问道,“他可不会一整个下午都窝在艾琳那儿喝茶。”
“去我们的新婚宅邸吧,你记得那里有一个视野开阔的猎场,用来练习射击是再合适不过了。”麦克罗夫特平缓的视线移向她,“我们亲爱的男孩儿其实挺会利用时间的。”
正如麦克罗夫特所预料的,用过午餐后安西娅就在猎场里找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时他又把装束换成了花格呢狩猎外套,戴着猎鹿帽,前额还有一缕头发调皮地翘出来,怎么也不肯进到帽檐的管束中去。
“总不会有绅士穿着舞鞋给猎枪上膛吧。”他对她的“探望”毫不惊讶,从身下的垫毯上起身,“我知道是他让你来的,问题是你——你舍得丢下胖子一个人?”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西格森先生。”她注视着那把静静搁在地上的狙击枪盖.保格,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它黑幽幽的,乍一看似乎像把被仔细保养过了的旧东西,如果细细审视,却能发现它比想象中的更冰冷,更精密,每一个部件与组合都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慑气息。
“存世两把,我这儿你就别打主意了,倘若我能顺利把莫兰干掉,倒是可以把他的那把缴了送你。”
“我们暂时还是别考虑得那么远,西格森先生,看你样子,是对练习进度感到非常满意,那么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眨眨眼,感受着微风中丝丝缕缕仿佛尚未消散的硝烟气味,“Lord M接受了你留下来的一大叠手工折纸。”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