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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教徒的假面

_17 (当代)
“唐多里亚教授是个好人。”他轻声答道,“这样的形容对他有点过份。”
“但是,为什么?”安西娅继续问,“放弃自己专业改投你完全不擅长的领域,我认为过份的是你,因为在我看来它完全全全是个蠢决定。”她用食指指节敲了敲资料里附带的一份论文,“有人恰好对医学也有所涉猎,于是我请他阅读了你作为创伤外科研究生所写的论文——它就像杯1000:1的伏特加般索然无味,难怪教授把你骂得那么惨。”
“我只想填补在创伤外科学方面的短缺,唐多里亚教授是这个领域最顶尖的。”他非常诚恳地回答她道,“而且我不喜欢出名,在俄国,已经有媒体打算把我捧成一颗冉冉升起的医学新星,政府也喜欢看到它,他们认为能恢复人们对医疗失望透顶的信心。”
“哦,这样。”
“同时……”他眨眨眼睛,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在英国,你们对‘伴侣’的定义会更宽松一些。”
“让我想想……安德烈.斯特拉霍夫,唐多里亚教授的第一助手?”安西娅想起昨天死命把他从教授身边拖开的那位年轻医师。
“是的,我们从小就认识,几乎形影不离。”
“好吧,我大致了解怎么回事了。”她拿过茶几上的另一个纸袋。“阿廖沙。”她用认真的神情说道,“接下来我要给你看的,是一份医疗文件,它属于高度机密,我们需要你的建议,同时,我希望你看过它后,只会存在于你的记忆中。”
“你真的相信我的口头保证吗,安西娅?”他有点腼腆地扁扁嘴,“我擅长速记,看过几年的东西也能一字不差地默下来,倘若被KGB知道,我不能保证我顶得住他们的手段——或者我本就是个潜伏的KGB呢?就像,呃……”他想了想,“《特工绍特》?”
“我们都是世上的盐。【注7】”安西娅微笑着把文件递给他,“而且事实上,所有情报都是可以被操纵的,如果你是一位KGB那就更清楚了——在我们的世界里,不需要纯粹的真实,我们每天都在创造它们,而英国有的是政治和权谋。”
她看着他小心谨慎地打开这份文件,好像里面藏着炭疽病毒或是塑胶炸药似的,“阿廖沙。”她叫道。
“嗯?”
“如果你可以不出名的话,你还愿意从事神经外科领域的工作吗?”她问,“没有特别丰厚的资金,也不会提供实验室,但你能全权决定你的团队成员,以及充分宽松的工作环境。”
“代价是什么?”他从纸袋里平稳地抽出文件,将它们整个儿翻过来,“囚徒般的生活?还是必须和安德烈分离——因为我卷进了你们之中。”
“我知道这会在你的故乡发生,但这里是英国,你完全自由,你只会比现在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好让你和斯特拉霍夫医生相处。我们将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帮助。”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能救他。”安西娅回答道,“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医生,我真诚地恳求你,在这件事上,做回你的本职工作。”
【注1】是世界顶级智商俱乐部的名称,1946年成立于英国牛津,因为创始人是两位律师——罗兰德.贝里尔和兰斯.韦林(兼科学家),故艾琳说是“律师的挑剔”,而且它从创始以来就立场中立,非政治,非盈利,所以卷福会那样回答艾琳。
【注2】这里既指麦哥作为政客的老练,也是讥讽麦哥在201贝尔戈维亚丑闻里和艾琳谈判的失败。
【注3】春季因为是动物交配繁殖的季节,所以英国贵族的传统春狩并不会狩猎飞禽和走兽,只是把一只狐狸(通常是红狐狸)放入森林,然后比赛谁先抓到,最先抓到的人要割下狐狸的一小段尾巴用以作为胜利标志。而秋天动物都准备过冬,肉质肥美,俱乐部的狩猎活动一般就会设在此时。相对只追猎狐狸的春狩来说,秋季狩猎飞禽对视力和枪法的要求更高。
【注4】这里的“妻子”不仅指探长的前妻,也在暗指麦哥(明显卷福根本不用去餐厅就能看出探长前妻干了什么,麦哥就更不用说了。),下面探长的回答也是同样双关。
【注5】M.I.C是天使长,天国副君米迦勒的缩写,而G.B.R则是大天使加百列的缩写,他们是惟一在圣经里被提到过名字的两位天使,米迦勒脾气暴躁而正直,容不得任何黑暗,而加百列有“复活天使”的别称,又因为在记载中被发现他站在座位左侧(希伯来传统中女主人是站在左侧的。),而被认为是女性化的天使(尽管天使没有性别。)这两项会稍稍影射之后的情节。
【注6】早年俄国因为与欧洲王室通婚的缘故,宫廷以及上流社会都不使用俄语作为交流语言,而是以法语为主,只有农奴才讲俄语。到目前为止,一些由贵族和当时的官僚演变而来的阔绰家庭依旧保持着法语和俄语的双重语言。
【注7】《特工绍特》(《SALT》)剧情请自行百度,更推荐直接观看电影…….安西娅的话引用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15:3“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圣经时代以色列人的盐是指从矿井中取出来的,带有盐的石头,他们吃一口食物,舔一舔石头,直到石头无味,便丢弃不用,这里安西娅是接着《特工绍特》的名字说的一句含有威胁意义的双关。
— Chapter 43 The Start Of Project —
这天晚上,夏洛克.福尔摩斯准时拜访了麦克罗夫特的公寓。
其实严格来说,这次登门完全没有任何“拜访”所应当具有的目的,在戴着“戈弗雷.诺顿”面具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看来,或者从客观事实上来说,它只不过是麦克罗夫特耍的又一个小小手段,一个小交易——他答应了几条他提出来的关于约翰的安保条件,以便应对之后他必须离开约翰进行的调查行动——但凡涉及医生的事,尤其是当前的安全保护问题,高傲的侦探总是愿意屈尊低一低头的,正如他以前一直所做的那样。
安西娅去开了门,夏洛克.福尔摩斯看到她时表情明显一怔,但她敏锐地打破了僵局,“晚上好,诺顿先生。”
“晚上好,沃辛厄姆小姐。”他走进门,俯身换好拖鞋。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扔掉了刚才问候时的礼貌。“看来侯爵家的门禁也不是很严嘛。”
“我只个临时的‘Mr Speaker’【注1】。”安西娅答道,“免得脱了项圈的你谈着谈着就开始朝Lord M大吼大叫。他可不比以前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最近都找不到那玩意儿,今天艾琳还帮我一起找了呢!”夏洛克.福尔摩斯往衣架上挂好大衣,脱下围巾,“看起来是跑到你手上了,尊敬的‘议长小姐’。”他的眼神看向她手腕上由许多小金环组成的细金链子,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引得它叮铃作响。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禁脔莫近!禁脔莫近!”【注2】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一位淑女,Sherly?”
麦克罗夫特有点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他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背对着他们,没有走过来,“尽到‘丈夫的责任’的同时,也尽尽‘绅士的责任’吧。以后用到它的时候还多着呢。”
“我早说过了我不干。”夏洛克.福尔摩斯大步走过去,径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建议你动用一点你的小小关系,去门萨国际拐回那个第一名会来得更为有用。”他不客气地拒绝道,“这又不是数学题,指向惟一而恒定的解。”
“但对于政治来说,门萨国际的解太不稳定了。”麦克罗夫特慢悠悠地回答道,“就像涡流子,天知道它之后会安静地保持恒定,还是通过激起漩涡乃至海啸来释放能量,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确认。”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你个人掌控欲的又一个很好表现?”
“我只是在避免不必要的损害。”麦克罗夫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政治就是一个具有不稳定模型的混沌系统,任何变量的微小改变都会导致最终结果的巨大差异。我要尽可能不让它向负面方向,以及不可掌控的地方发展。”
“你数学好得可以和莫里亚蒂的论文拼一拼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习惯性地十指相抵,“连洛伦兹的蝴蝶理论都搬出来。”
麦克罗夫特抬起一侧眉毛,现出一个柔和的,狐狸般的神色,“别忘了我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在各部门查账。我亲爱的男孩儿。”他向安西娅这边望了望,又转回视线,“你可以讨厌政治,但你不能否认,它实在非常适合蝴蝶理论的阐述。就比如二战时日本悲剧的原子弹…….【注3】”
“依我看,蝴蝶理论在政治上应该这样形容——如果南美洲的蝴蝶震动一次翅膀,就能在美国掀起一场龙卷风,那么你们这帮缺心眼的政客肯定会下令将地球上所有带翅膀的东西都干掉。”
“那是美国佬才会干的蠢事。”
“好了,好了,先生们。”安西娅端着茶走过来,打断了他们逐渐向孩子斗嘴倾斜过去的谈话,“别忘了今天的主题可不是这个。”她把茶碟分别放到两人身边的茶几上,往夏洛克的杯子里加了两块金砂方糖,“您只能喝清茶,Lord M,唐多里亚教授特别嘱咐过的。”她明确阻止了麦克罗夫特看向她握着糖夹的手的眼神。
这次轮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意了。安西娅搬过一把简便扶手椅,傍着他坐下。
“Sherly,记住,你总有一天要面对‘责任’这个东西的。”麦克罗夫特拿过茶碟,抿了一口,“现在让我们换个话题。”
“很好,我正好想知道,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你纡尊降贵地妥协了关于约翰的一系列条件。”
“我一直都很妥协——在涉及到你的方面。”
“我看在‘那件事’上就未必。”
“这是惟一的一件,我知道你将面临巨大的牺牲。”麦克罗夫特缓缓说道,壁炉里熊熊火光的暖色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仿佛歉意的虚幻表情,“我很抱歉,我亲爱的男孩儿。”随后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消失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略含笑意,“为什么不在我说出答案之前先猜猜呢?以前我们住在一起时,你不总是央求我,由你来说出我将宣布的事么?对你的智力训练也是从它们开始的。”
“提小时候的事情很卑鄙,麦克罗夫特。”夏洛克.福尔摩斯哼了一声。
“我想安西娅会很乐意倾听你小时候的种种有趣经历。”
“得了吧,政客。”安西娅感到夏洛克.福尔摩斯翡翠色的眼睛向她扫了一眼,等她偏过头去看他时,他又已经回过去,以惯有的别扭眼神盯着麦克罗夫特,“关于孩子方面,与其拿我小时候开涮,不如担心下你自己——我可对‘继承人’一事不太看好。”
“你……”安西娅气愤地用眼神抗议。
“别错怪他,安西娅,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麦克罗夫特向她摆摆手,随后又向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遗传交叉理论?【注4】”
“不然?”
“那也需要等待事实检证。Sherly,你知道我从不相信什么既定理论。”他以调侃般的口气说道,“而且在这件事到来之前,还会有一个名为‘结婚’的步骤——我今天之所以找你来,就是为了和你谈谈婚礼上的一些细节问题。它将在不久之后举行。”
“比约翰的婚礼更早?”
“显然如此。”
“我绝不穿那可笑的伴郎服装,还要像个傻瓜那样端着天鹅绒垫子杵在那里几个小时,就为了到牧师证婚时把婚戒递给你!”
“你不会是伴郎的。MI5的人手状况保护约翰就够呛的了,再指望他们满世界撒网,把你逮去订伴郎衣服,根本是天方夜谭。”
夏洛克.福尔摩斯撇撇嘴角,“我很高兴你认识到这一点。”
“是的,而且你现在是律师‘戈弗雷.诺顿’——‘那个女人’艾琳.阿德勒法律意义和实际意义上的丈夫,你公开地成为我的伴郎,会让婚礼和我们各位在政治风评都受到一定动摇。”
“又是政治。”他厌恶地瞪了麦克罗夫特一眼,“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你床头挂张女王像,让大家轮流参观,好显示你的忠君爱国?”
“Sherly,我亲爱的男孩儿,事情并不总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它不是想象,你就是一个有力佐证。”
“如果你置身其中,你会发现政治实际上是个很好用的东西——如果使用得当的话。”麦克罗夫特用手理了理盖在腿上的茶色细羊绒毯。“安西娅,能为我们弄些点心过来吗?”
“好的。”安西娅起身,走向厨房,她非常明白他的意思。
而那对伟大的兄弟之间的争论,或是叫斗嘴仍在继续——“好用到让你变质?从一位我还比较尊敬的兄长,变成一个人前微笑,转过身去就跟婴儿抢糖果的政客?”
“不然我靠什么保护你呢?”麦克罗夫特淡淡地说道。“我的头脑可不能帮你挡住子弹,也不能拦住媒体,更不能约束某些嗅觉灵敏的官员对你这样的‘高功能反社会’采取极端的限制措施——你想听听如何在‘植物研究所’终老一生的故事吗?”
安西娅回过头去,沙发旁亮着的暖色落地灯勾勒出夏洛克.福尔摩斯英俊利落的侧脸,它上面刚才还在的讥讽笑容忽然沉默地收敛了。她打开抽屉,拿出瓷碟,把下午彼得洛维奇医生交给她的东西放在底层,然后往里装了些麦麸饼干盖住,浇上半勺糖霜。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忽然说道。“只要莫里亚蒂还在……”
“我们还是回到婚礼这个话题上来吧,Sherly,我只是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并不需要你做什么。”麦克罗夫特打断他的话。“你可以和约翰坐在一起,不想见到茉莉.霍普小姐,也可以。”
“用不着麻烦。”夏洛克.福尔摩斯有些落寞地回答道,“我还是和艾琳坐在一起,真正的夫妇,就按真正的样子来。”
“只有些麦麸饼干了,Lord M。”安西娅把瓷碟端过去,放在麦克罗夫特伸手就能够到的小茶几上,“下次我会记得多准备些品种。”
“不,这样就很好了。谢谢你,安西娅。”他说道,然后又转向夏洛克.福尔摩斯,“尝尝从白厅带回来的麦麸饼干,可别小觑了那里的点心师,他们很有一手。”
“我不吃。”不出意料地获得了冷淡的拒绝,“我回去之后,还要梳理一下近段时间以来的调查结果,食物只会影响思考。”夏洛克.福尔摩斯放下茶碟,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这就走。”
“在离开前,还像小时候那样拥抱作别吧。”麦克罗夫特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他,怀念地说道,“你记得的,这是妈妈的要求,她坚持认为尽管我们不具备感情这种东西,但仍必须履行它的外在形式。”
“我记得。”夏洛克.福尔摩斯别扭地回答,“我们已经废弃它很多年了。”
“那在今晚重拾一下又如何?”
“你坚持?”
“我坚持。”
“好吧。”
安西娅看着夏洛克.福尔摩斯走过去,尽管别扭,但确确实实地拥抱了坐在沙发上的麦克罗夫特,随后他被手臂上的刺痛惊得跳了起来,他太熟悉这个感觉了。
“你……”他极端气愤地瞪着麦克罗夫特,他手臂上戳着一支快速注射器,那是她刚才藏进瓷盘里的东西。“你居然……”药液已经完全进入了他的身体,正像一群疯狂的士兵一样蚕食着他的意志和思维,他的吐词已经开始模糊了,眼睑也开始沉重地下坠,“……为……”
“这是为你好。”麦克罗夫特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努力维持身体平衡,“别挣扎了,我亲爱的男孩儿,在睡梦里,替我向妈妈问个好。”
随后药液终于彻底地发挥了效用,安西娅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接住了他的身体。把他平放到沙发上。“斯考特在楼下等。”她平静地说道。
“让他上来吧。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麦克罗夫特凝视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熟睡的脸庞,好像要将他就此刻到记忆中去,“干得好,安西娅。”
【注1】即议院议长,有维持秩序之责。
【注2】参见注1,现在卷福模仿议长维持秩序时说的“秩序,秩序”的口气说这句话,而金链子的意义参照了同人文《富贵逼人》中麦哥让卷福戴链子的梗,未婚女性会戴着它以示有所属,直到结婚那天丈夫取下链子,代之以婚戒。(未予考证。)
【注3】指盟军当初向日本下达最后通牒后,日本首相给予的回复是“默杀”。它原本是“不予置评”的意思,结果被翻译成了“不屑一顾,不予理睬”的意思,联系上下文就成了“坚持完成战争”的负隅顽抗之词。据说因此导致了日本被最终投下原子弹。是外交翻译上的典型案例之一。
【注4】遗传交叉理论:如果父辈有一位兄弟,则其出生的孩子(尤其是女性)性格通常会与其兄弟相仿,而其兄弟的孩子则同样。
— Chapter 44 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
[无聊吗?甜心?]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夜未眠让安西娅感到有些疲乏,她坐在椅子上,靠着自己手臂浅浅地打了个瞌睡,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显示出一条来自艾琳的即时短信。[刚才约翰问起了戈弗雷。他问他怎么没来,他们原本约好要看他下床锻炼行走。]
她也是个短信聊天的爱好者,而且比其他人更为突出的是,她总喜欢在每条短信上留一个话题的尾巴,好使得聊天能继续下去。[你怎么说?]她按了条简短回复。
[我说他坐夜班飞机回瑞典一趟,他手底下一个律师搞砸了他另一桩案子,需要他立刻回去处理。]
尽管安西娅并没有告诉艾琳实际情况,但她想她已经凭借聪明才智猜出了十之八九,并且愿意帮他们保守这个秘密。[约翰什么反应?]
[出于我当年留给他的‘坏印象’,他表示过几秒钟的怀疑。]艾琳回复道,[不过他很快就解除了疑惑——你知道,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一位表现良好的妻子所说的话。]
[谢谢你。]
[我不喜欢口头上的东西,回来时请给我一个热烈的吻——如果你亲爱的iceman不会为此杀了我的话。:)]
[小心目击这一幕的探长把你铐去苏格兰场,他最近脾气可差得很。]
[但我喜欢他现在这样,从爱人的位置上退下来,变成捍卫你们忠实骑士,这对他来说更为合适。]
安西娅心里闪过一丝锐痛,[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艾琳,否则Lord M真有可能为此杀了你。]她回复道。
[好吧好吧,甜心。等你回来咱们再好好聊。]
聊天结束,她搁下手机,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她现在正坐在伦迪尼姆大学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涂成淡绿色的房间装饰着秋麒麟色的织布窗帘,还有一枝护士送来的白玫瑰,插在细颈水晶瓶里,白色花朵微微低阖,仿佛一位垂首哀悼的少女。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低声喃喃自语,别开头去,如果不是她必须独自守在这里,她一定会让劳伦斯从家中的花圃中剪回一枝最漂亮的荣光玫瑰,而不是任由护士胡来。她真的很不喜欢这支花,它寂然而纯粹的姿态让人徒生哀伤。她把视线转向躺在床上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药物还在他的身体里起效,他正安静地沉睡着。
他的头上缠裹着纱布,有些隐隐的血迹从引流管口附近渗出来,那是彼得洛维奇医生为了防止术后淤血形成而暂时埋进去的,透明色三角形吸氧面罩固定在他脸上,背后用一根绿色带子系住,尾端的氧气管和床头监护系统的滤水瓶相连,发出持续不断的滤水声。她听着他绵长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细细端详着他沉静的睡脸,它上面已经没有了伪装,真正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沉睡于此,药物解除了他的一切防备,他的表情松懈而安详,与她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模样相比,他的脸庞已经逐渐褪去年轻时代的青涩,转而攀爬上成年男子特有的成熟魅力。
房间里流淌着玻璃一般透明的静默,一条白色细羊绒毯盖着他,安西娅伸手去握他毯子之下的手——这是她所握到过的最精确却又最无力的手,冰冷,瘦削,苍白得仿佛掩埋在雪被之下的骨骸,她从没有真正握到过它,这令她在内心感到惊异,正如昨晚彼得洛维奇医生看到伪装之下“戈弗雷.诺顿”真正的容貌一般。
昨晚那些零碎片段漂浮在她的脑海中。
正如他们事先计划的那样,在麦克罗夫特顺利撂倒夏洛克.福尔摩斯之后,斯考特开车把他送往了伦迪尼姆大学医院,唐多里亚教授亲自为他做了初步的检查和术前准备,然后将他送往事先预留的手术室。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已经换好洗手衣等在那里了。
“我已经看过影像学和其他一系列检查结果了。”他向安西娅点点头,“我要查看一下患者。”
“请吧。”她让开身体,看着他走向推床。
“......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天才医师的身体在视线接触到轮床的那一刻僵住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两步。“他不是......上帝啊......”
“他只是一位患者。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唐多里亚教授冷冷地替她回答道。
“请原谅我的失态。”他垂下眼帘道歉,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态度。医生这一行业是惯于见怪不怪的,也同样惯于对患者一视同仁。他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做完麻醉前的快速评估之后,抬起头望着安西娅,“尊敬的沃辛厄姆侯爵小姐,您真的愿意相信我吗?”他问道。
“如果你愿意起誓的话。”安西娅答道,尽管她相信,在保守秘密方面,以职业成就为骄傲的医生比任何一位情报人员都来得忠贞。
“我愿意为之起誓。”他说,随后以圣徒般的虔诚举起右手,“我,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作为一名医生,将始终遵循我的职业使命与道德,对一切患者一视同仁,忠实保守应当保守的一切秘密,绝不以我所学的知识,为任何崇高或阴暗的理由,违背道德良知,做出任何有危于患者的行为。”
“谢谢你。”
手术室的自动移门打开了,安德烈.斯特拉霍夫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向恋人投去一个温情脉脉的默契眼神,“所有器械都准备好了。”
“那么走吧。”他拉过轮床扶手,最后向安西娅颌首示意,“接下来就请交给我们。”
“我也会一起进去,麻醉师将由我兼任,同时对手术全程进行监督。”唐多里亚教授安慰般地拍了拍她肩膀,“再见,安西娅。”
有什么在手心里冰凉地动了动,安西娅惊跳着从思绪的放纵中回过神来,随后来反应过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手指,尽管已经在她手中握了一会儿,但它仍旧像死者的指尖一般沾染不上任何人的体温。药物所起的镇静作用已经过了峰期,他的手指再次轻微地动了动,她所受过的医疗训练告诉她,他正徘徊在苏醒边缘。
“......夏洛克......”
安西娅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想把手抽出来,去按床头呼叫按钮,但她没有成功,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手迟缓但准确地回握住了她。“夏洛克......”她又呼唤了一声,勉力从他的抓握中抽出手来,去轻轻抚摸他的额角和脸颊。
如同回应着她的呼唤,他如上等羽扇般丰密的睫毛颤抖般地扑闪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夏洛克。”她温柔地注视着他,手术前唐多里亚教授为他摘掉了伪装用的隐形眼镜,所以此刻她所见到的眼瞳,已经不是戈弗雷.诺顿那如名贵水晶般的美丽翠绿,而是真真正正属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原本瞳色,从多年前就已经看惯了的,明亮得仿佛嵌有星辰般的清澈灰蓝。“你醒了?我是安西娅。”
“唔......”
他的眼睛向她声音的方向转过来,缓慢眨了两下,药物的残留作用使得他的视线有些涣散,泛着雾天落日时泰晤士河上由水面泛起的夕色钝光,几秒钟后它开始缓慢凝聚,集中到她的面庞上来。
“你感觉怎样?”
或许是思考引起了头疼,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回答,而是合上眼睛,过了许久才再次睁开。
“你……”他艰难地吐出了第一个单词。声音在氧气面罩的掩盖下显得更为模糊不清。尽管有湿化瓶的过滤,但过久的吸氧仍然使得他喉部干燥,他开始咳嗽起来。
“我叫彼得洛维奇医生过来。”安西娅按下呼叫铃,迟疑了一下,摘掉了氧气面罩,然后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用海绵湿润了他的嘴唇,并用吸管喂他喝了些水。咳嗽渐渐平息下去。
“先别说话。”她安慰道,“你还需要恢复体力。”
门口响起了三声礼貌的敲门,随后彼得洛维奇医生推门进来,“你好,安西娅。”
“你好,阿廖沙。”
他抱着病历本走到床边,向夏洛克.福尔摩斯点头致意,“很高兴看到你醒了,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他自我介绍道,“当然,你可以叫我阿廖沙。”
“……戈弗雷.诺顿。”他闭了闭眼睛,缓缓回答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您刚刚经历过一次头部的微创手术。”他说,“在您大脑中,我们发现了一个肿瘤。”
“……我从来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是的,从病理性质上来说,它是良性的,而且还没有压迫到主要的功能区,所以您几乎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彼得洛维奇医生答道,他从口袋里摸出笔式手电,对他的瞳孔反射进行了简单的检查,“或许您偶尔会感到头痛?”
“有时候。”他顺从地任由医生在他腿部做了几项神经方面的反射测试。“......但是双氯芬酸钠混合制剂【注1】能缓解它。”
“按照肿瘤发展的状况,暂时很难判断是工作疲劳导致的血管痉挛,还是肿瘤本身生长引起的,但头痛确实是这种疾病的先兆症状。”他把手伸到他面前,“请用最大力量握一下我的手。”
夏洛克.福尔摩斯照做了。
“非常好。”医生对结果表示满意,“我刚才说了,从病理性质上来说它是良性的,”他拿出笔,打开病历逐项在表格上面打钩,“不过它具有恶性生物学行为【注2】,倘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将会逐渐损害各项功能区域,甚至侵及脑干,导致死亡。”他微微停顿,把笔插回笔帽,“好在我们已经将它完全摘除,如果没有意外,一周之后您就可以痊愈出院了。”
“现在反而令我感觉更痛。无法思考,连说话也会感到疼痛。”他虚弱地回答道。“希望事实不是你往我头脑里种了一颗肿瘤。”
“还有其他什么不适吗?”医生的神色立刻转变为一种职业化的警惕,“比如恶心想吐?”
他闭上眼睛,攒了一会儿力气,“......我并没有喝酒过多,也不是脆弱的女人。”【注3】
“那应该就只是止痛剂在逐渐代谢,丧失作用的缘故。”可能由于天生感觉迟钝的关系,彼得洛维奇医生对他的小小抱怨不以为然,他俯身查看了一下头部引流管的通畅情况,“等会儿我会再带一支过来。”他看了看扎在他手臂上的静脉留置针,又抬腕看了看表,“离上一次注射的界定时间【注4】还有点距离,需要我为您先做疼痛分级评估【注5】么?”
“我还能忍受。”
“好吧。”他说道,“如果它加剧了,就加推一针。另外,倘若有任何不适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告知我们。”
“......我从没有见过比你更罗嗦的医生......”夏洛克.福尔摩斯眼里闪出一丝微弱的嫌弃,随后他闭上眼睛,好像这次对话耗尽了他的剩余力气。
“我过会儿再来。”他向安西娅点点头,又向闭着眼睛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嘱咐道,“请不要在多余的事情上花费心思,现在休息是最为重要的,它有利于您的康复。”
“我不想把话说第二遍。”
而就在彼得洛维奇医生走到门口,准备伸手去拧开把手开门时,门却被提前一步从外面打开。“教.....教授......”他几乎是惊恐地认出了来人,连称呼都有些结巴。
“别挡着门。”唐多里亚教授像掸一只苍蝇般把他掸到一边,探头进来,“安西娅。”他叫道。
“我在。”她从椅子里起身。
“出来一下。”
安西娅顺从地走出门去,病房外,麦克罗夫特正拄着雨伞站在那里,“Lord M。”她叫了他一声,“您怎么来了。”
“你得去一趟约翰的公寓。”他神情平淡地说道,“有人入侵了那里,你可以免掉我之后看报告的时间。”
“这边呢?”她问。
“我会在这儿的。”他答道,视线向病房中遥遥望去,“Sherly怎么样了?”
“彼得洛维奇医生刚刚为他做了检查。”她温和地把视线转向一边不知所措的医生。
“是的……先生……”他仍有些结结巴巴,埋着头,好像一只站在狐狸面前等待受死的小野兔,“手术很成功……初步看来,看来……情况也比较稳定……”
“谢谢你,彼得洛维奇医生。”麦克罗夫特向他道谢,随后又向她说道,“去吧,安西娅,斯考特在车里等你。”
“那么再见了,Lord M。”她转身走向长廊那头的电梯。
“再见,安西娅。”麦克罗夫特的身影消失在了病房门的另一侧,医生和教授都退出了房间,门在她身后无声地掩上了。“早去早回。”
【注1】一种止痛药,有些版本会含有血管扩张剂,以治疗血管痉挛或是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导致的头痛头晕。
【注2】即医学上所说的“良性肿瘤恶性行为”,指某些肿瘤虽然从病理性质上看属于良性分化,但却具有恶性肿瘤的扩散、转移等等行为。下面提及的“脑干”则是人大脑中集中了心跳、呼吸等生命中枢的结构,如果肿瘤侵及或压迫此处,则会随时死亡。(另:我不是神经外科专业的,大学时神外也是弱项,大家别问我具体什么肿瘤了......就当是为剧情需要掰的好了。ToT)
【注3】阿廖沙是在担心术后脑水肿,乃至脑疝的形成(它是外科危及生命的重症),而卷福是在故意歪曲他的意思,以表达对他的不满。(宿醉会头痛,而女性怀孕会恶心呕吐。)
【注4】术后过多过频繁的使用麻醉性镇痛剂,会导致成瘾或是呼吸抑制等等问题,所以一般在每次使用之间都会有严格的时间间隔,称为“镇痛界定时间”
【注5】简便的疼痛分级评估是医生在纸上画一条线(通常是10cm),不作任何标记,一段代表无痛,一段代表剧痛,让患者根据感受在最能反映疼痛程度的地方画交叉线。当然其他还有评估方式,大家可以自行谷歌百度。
Chapter 45 The Picture With No Name—
黑色公务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
正如每个人日常所见的那样,伦敦街道终年人来车往,川流不息,而坐在车里的安西娅却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真实存在——与她激烈的开车方式不同,斯考特就像会魔法的巫师一般,总能把车驾驶的极为平稳,一切颠簸,停顿,闪避,塞车到他那里就会神奇消失,仿佛迎接他们的永远是一条笔直宽阔的空荡街道。
安西娅孤单地看着窗外流淌而过的风景,车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车流和行人变成了映在玻璃上的默片。她还是习惯性地呆在左侧,为麦克罗夫特留出他常常坐的位置,她无声抚摸着这个此刻空空荡荡的座位,她知道,再过不多久,它就将永远地为之空置了。
车子稳稳地转过弯去,第欧根尼俱乐部的白色小楼与他们擦肩而过,斯考特沿着街道又开了一段,她看见几个跑步者装束的男人正站在路边,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讨论着什么。安西娅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运动爱好者,她认识他们,MI5负责外围情况观察的“瞭望者”,她所乘坐的车子驶过去时,他们对它有一瞬间充满敬意的注视。
“我们到了,安西娅。”斯考特把车停靠在路边,降下防弹挡板,他回过头来像个很能让人放心的长辈般对她说道,“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
她推开车门走出去。外面一点都不吵嚷,没有警戒封锁,没有特工,也没有其他停靠的车辆,MI5副局长在门廊栏杆那里背对她坐着,他裹了一条很普通的蓬松羽绒衣,头上还戴着一个铁灰色呢质扁帽,看起来就像个怕冷的胖老头,因为忘带家门钥匙而不得不百无聊赖地等待。
“海辛格。”她叫了他一声。
“我们正在等你,安西娅。”他站起身,快步走下公寓前的几阶台阶,迎接她的到来,“Lord M还是那样忙碌么?”
“显而易见。”她露出优雅而含蓄的微笑。“有事找他?”
“不是我的事。”他走在前面为她引路,“今早他没有出席JIC【注1】的例行会议,首相干脆延后了时间,顺便想知道他何时才能抽出空来,好有一个确切的安排。”他摘下帽子,挠了挠有些稀疏的后脑勺,“你知道的,他不在,会也没法真正开下去——太多文件需要查阅和援引了,总不能叫工作人员捧着成山似海的保密资料,候在那些矜贵又性急的官员们身边吧?”
“您说得对。”她被他描述的场景逗乐,“我会尽快和Lord M确认时间,打电话给首相办公室。”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橡胶手套,裹着把手轻轻一推,被撬坏的寓所大门无声地旋开了。“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安西娅走到寓所里面,几位还在进行调查的特工看到他们进来,都纷纷停下手头工作,向他们表示敬意。副局长摆摆手,让各人继续。她走到客厅,慢慢地环视四周,把室内陈设和记忆中所存留的样貌做着比对——如果不是门上被撬坏的锁,她几乎察觉不到它有被入侵过的迹象,倒是几位特工为调查方便,将一些物品挪过位置,看得出来,他们事后曾努力地想要将它们恢复原样,但终究还是在感觉上留下了一些差别。
“我先省略起始的部分。你会在稍后传给你的简报里看见它们。”副局长在她身边说道,“初步筛查我们都已经按照最严格的标准做过,没有异常。那个招天罚的莫兰上校似乎只是来房子里闲逛了逛。”他领着她向卧室走去,伸手再次为她推开那扇装有黄铜把手的暗色木门。“——除了这儿。”
门开了。安西娅走进去,等在里面的年轻特工顿时受惊一般从床上弹跳起来,“海辛格先生。”他站得笔直,神情紧绷,却掩不住把眼神投向她时的那一点小小疑惑,“这位是......”
“安西娅。”她微笑着伸出手去,“只是个例行公事的助理而已。”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她手上的家族戒指让年轻特工选择了一个较为谨慎的称呼,他受宠若惊地与她握手,随后让开身体,向她展示他身后,被放在洁白床单上的匣子。
“我们只发现了这个。”他非常认真地向她说明道,“已经向约翰.华生医生确认过,不属于他本人持有物品。”
“打开过吗?”她问。
“没有,夫人。海辛格先生认为应该等一等。”他想了想,又补充,“爆炸物反应阴性,枪支刀械和生化检测也都是阴性。X线照射显示里面有物品放置,只是显影非常模糊,不好判断具体名称。”
“打开吧。”副局长低声命令他道,“我要等的人已经在这里了。”
“是,先生。”
年轻特工从口袋里摸出乳胶手套戴好,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拎包中摸出一卷帆布工具带,在床上摊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装满了各式开锁工具。“一把有点罕见的旧式锁。”他仔细确认着锁眼结构,眉头皱了几秒,又松开,“需要一会儿,不过不是问题。”他说,从帆布带中挑出尺寸合适的几件,开始解锁。
安西娅注视着这个被塞巴斯蒂安.莫兰所留下的匣子,它由十整块色泽均匀暗沉的紫檀木料镶嵌而成——但与她在博物馆所见到的那些古老的中国舶来品【注2】不同,它极为朴素,没有装饰,没有雕刻,只有边角和表面经过工匠反复而仔细的打磨,在光线映照下泛着宛如少女肌肤般的温润光泽。
年轻特工还在按部就班地解锁,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测,它的大小让她想起了葬礼那天她亲手放进兄长霍斯汀.沃辛厄姆墓穴里的遗物匣【注3】,她还记得里面都装了什么——出生后剪下的第一缕头发,穿过的第一件衣服,首次收到的复活节彩蛋来自诺曼底公爵,写有他名字的谱系树羊皮纸被折叠成四方形,他最喜欢的诗歌是由她年幼时誊抄的里尔克的诗句,泛黄纸张上笔迹幼稚而松散——“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个步伐升盈令人战栗的光辉。”,那时他摘下手上的戒指戴到她的尾指上,因她喜欢那上面光辉交错的坦桑蓝【注4】。他并没有注意到它的不合规矩之处【注5】,只是温和地看着她欢欣喜悦的明亮笑容,直到她参加成年舞会,才最终收回了这份赠礼……
锁扣松开的清脆响声打断了安西娅的回忆,她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看见年轻特工从床边站起身来,将工具收拾回去。“好了,夫人。”
“让我们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副局长继续命令道。“打开时谨慎一些。”
“好的,先生。”
年轻特工的手分别扶住匣盖两侧,平稳而缓慢地打开了匣子,檀木长久贮藏后自然溢出的木质香味散入空气,安西娅向匣中望去,它接近空空如也——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个洁白信封躺在匣底。
“这信是给您的。”年轻特工看了一眼信封后说道。
“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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