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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教徒的假面

_15 (当代)
安西娅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中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时的细微感觉,它们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哗哗泄入血管,进入组织,却没有像它在书上被描述的药理作用那样让她出汗,心跳加快,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干燥柔软,心脏在胸腔里像颗干瘪脱水的柠檬一样一动不动,那些肾上腺素又从组织里流出来,沿着血管一股脑儿汇集到了她的大脑里,它们让每个脑细胞都像一台大功率机器一样高速运转,涉及到莫里亚蒂的一切话语和事件在大脑里爆炸式地轮番出现,还有莫兰间歇性地作为调味料跟着搅一搅,安西娅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一些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没有案件时的烦躁状态和各种危险行为——如果不往死里踩油门,在各色街道上演极速飞车,她会直接把失控叫嚣、火热发烫的大脑从脑袋里抠出来!
中途它的“出色表现”多次吸引了警车注意,伦敦尽职尽责的交通警察们闪着警灯鸣着警笛试图跟上并截停这辆危险车辆,它已经违反了好几条交通法则,几乎就是街道上一个危害社会治安的定时炸弹,安西娅的某个脑细胞藏在角落里想如果他们能成功把车拦到街边,那么罪名里还会再加上一条——托斯考特和宅邸司机之福,她的驾照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过期了。
不过在识别出它的全防弹装备和牌照之后,他们又像刚出现时那样迅速消失无踪,好像他们变成了“遗憾不能为这位执行紧急公务或赶去参加某个紧急会议的重要官员开路。”——维护交通秩序固然重要,但没人会想用后半辈子的职业生涯来给人开一张不痛不痒的罚单,而在他们一贯以来用于自我安慰的借口中,惯于执行此类任务的司机通常都有敏锐过人的车技和反射神经,完全不必为他们的行车安全感到担忧。
安西娅回头看了一眼后车座上的斯考特,塞巴斯蒂安.莫兰在“信誉”方面倒和他的枪法一样可圈可点,他没受什么打伤,只是脸上挨了一拳,又被捅了一支快速麻醉剂——CIA对付危险分子的常用手段,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才从后备箱挪到后座,用安全带固定牢靠,他可以在伦迪尼姆医学中心顺便得到简单治疗。从驾驶座上看过去的视角新鲜而奇妙,她想他时常就是这样回头看着她和Lord M,但更多时间里他习惯于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防弹挡板,不去窥探他们之间的秘密。
她猛烈打了把方向,避过一辆突然变道的雪铁龙主妇车,随后又恢复到之前的速度继续狂奔——斯考特醒来之后真该称赞她的车技。在甩掉一辆兜风的敞篷法拉利之后更多词汇和名字在脑中涌了出来,理查.布鲁克,她想起莫里亚蒂扮演的的这个小丑演员,他演得可真像,资料伪造得也齐全,但是等等——莫兰说莫里亚蒂教授说过的都是真话,那么“理查.布鲁克”又该怎么解释?
她甩甩头加了一脚油门,引擎的再次加速让这些念头暂时被甩在脑后,她获得了暂时的平静。她知道在把这些事告诉麦克罗夫特之前她不该以常人的思维方式加以推断,很难保证它不是一个语言构筑的逻辑陷阱,莫里亚蒂精巧地织就它,就等她掉下网,搅乱她的头脑,趁机在里面布下怀疑的种子。
伦迪尼姆医学中心已经近在眼前,阳光下它漂亮的白色主楼如同展翼飞鸟一般栖伏在宽敞的铺砖庭院之中,急救通道停车区空着,她径直把车开向那边,狠狠踩下刹车——紧急制动器在尖锐嚣叫声中开始工作,巨大制动惯性为车子带来一个漂亮甩尾,随后稳稳停在了通道门口。
“紧急状况!”她大声喊道。
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跑出来,安西娅打开后面车门,他们把斯考特移上轮床,“女士,能否请你简单描述一下症状。”其中一位年轻医生问道。
“40岁男性,头部钝伤,被注射快速麻醉剂后失去意识,种类及剂量不明,身体健康,无既往病史及过敏史。”她认出他正是前段时间治疗小组中的一员,她一把揪住他的洗手衣前襟,“本.唐多里亚教授现在在哪?!”
“教......教授?”他一下子磕巴起来,“请问您......您有预约吗?”从他惊讶迷茫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更别提能记得她是谁,“怀特丽丝.玛莫赛特教授?”
“去你的玛莫赛特!”安西娅把他拖进急诊室里面,搭上另一只手狠狠摇晃,“我问的是,唐多里亚教授-现-在-在-哪-儿——”她一字一句地吼道。
“大概......大概在诊室,今天他为了等玛莫赛特教授和芬科尔教授临时换了班,几个研究生刚才也找他......我不知道......”他磕巴得更厉害了,眼睛不断向四周瞟视,企图有同事或是唐多里亚教授本人立即出现,好把他救出困境。“求您别晃了......或许我可以给你尽快预约......”
“等你弄到那个‘尽快’恐怕你亲爱的教授就和那边那位一样了。”她伸手一指某个观察隔间里躺着的女人,显然她已经死去许久许久,也不知道是医护太忙碌疏忽了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直没人来进行处理,呼吸机徒劳地把她胸脯有规律地撑得一起一伏,但血液已经停止流动,沉积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躺在一个一两寸深的蓝色墨水池里。
“麦克!6号观察室!”他一边大喊一边扑到床边去按下紧急呼救警报【注】,随后他意识到她话里所带有的严重性,“出什么事了?!”
“先带我找到他!”安西娅看着刚刚安顿好斯考特的几个人又冲向那个死掉的女人。年轻医生朝楼层深处某个方向一指,率先小跑起来。“这边走!”
“那个病人不归我们管吗?”
“他现在归上帝管!”
“我没法夹住那根鱼刺,镊夹在我手底下不听使唤。”
“所以我一直强调要凭手感!看什么镜子!那上面有可卡因还是甲基苯丙胺?!【注】”
“你这个SOB能别这么一直娘娘腔地叫唤么?让你戴口罩出门是要了你命还是怎么?”
年轻医生带着她挨处寻找,并让广播中心播发了通知,一路上安西娅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对话,其中不乏夹杂着急诊医师特有的难听粗口——她倒不太介意这些,它们正好冲淡了她大脑里那些依旧疯狂运转的记忆影像。
其实安西娅觉得医生这一职业所具有的敏锐性和警惕性并不亚于情报人员,只不过长期缺乏的睡眠使得他们的这一特性常常受到磨损,而长期缺乏睡眠的人和醉鬼的表现又大致相同——因此医院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在无休止地开着一场又一场盛大的圣诞晚会。惟一不同的是,真正的圣诞晚会上,不会有人在训斥人的时候都吐出一大堆专业词语。
她耸耸肩,前面房门虚掩的诊室里,更典型的证明袭来了——
“我没有看过你之前的论文,但是,从今天给我的这份来看,我认为你所写的东西没有内涵,没有外延,更没有任何前瞻性,根本就是在浪费脊椎动物的智慧,每一个词都好像溺死尸体肺部积水里那些鞭毛虫在重复地挥舞鞭毛!”
年轻医生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像个百米赛跑选手向彩带冲刺一样冲向房间,扑往那个准备挥出拳头的俄国留学生,“住手!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他一边用尽吃奶的力气抱住他一边用流利的俄语叫道,“您不能对自己的教授动手!那样会被学院立即开除的!”【注】
“我不能容忍他侮辱我!”
“英国教授都是这样的!阿廖沙!”他险些被他挣脱,但幸好没有,他扭动着把他安顿到旁边一个椅子上,“俄国教授直接就揍你了!”
“你应该对此感到庆幸,你要是对我挥拳,我就把你的肘关节像拔香槟瓶塞一样拔开来。”差点被打的人依旧高傲地抬着下颌,完全不顾缩成一团的其他研究生和仍用鼻子气咻咻喷着蒸汽的俄国研究生,就在他卷起论文纸张打算就此扔回到当事人额头上时,安西娅上去一把揪住他。“够了,教授!”
其他人的眼珠瞬间统统瞪出了眼眶,年轻医生的干脆就直接就掉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从没有人敢对这位全伦敦脾气最烂的医学教授实施这种堪比暴行的动作,更何况还正在他火头上,根本无异于自寻死路。“小姐......”他在吐出称呼后又闭上嘴,现在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个个从呱噪的医学生变成半夜守戒的修道士【注】,噤若寒蝉地等待着......“世界末日”。
但预料中的场面没有发生,唐多里亚教授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熄灭了怒火,“安西娅?”
她放开手,“谢天谢地。”
教授整了整被弄皱的领带和前襟,“你怎么来了?希望不是约翰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教授。之前我们一直联络不上你。”安西娅拿过牛皮纸袋,抽出里面沾满血的医疗文件向他露了露,“而它来自你的办公室。”
“——HELL。”唐多里亚教授以长长音调扔出了这个词,安西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铁青的脸色。随即她被一把抓住胳膊,拽往疏散楼梯,那是通往他办公室的最快捷径。
“教授!等等!我们可以乘电梯!”她眼角余光瞥到旁边正缓缓开合的金属门,“那样会快一点!”
而唐多里亚教授根本连慢都没慢,“永远别在医院里指望电梯!”
安西娅庆幸自己今天没穿什么细高跟鞋子,否则跟着教授那种步伐速度跑楼梯绕走廊最终到达目的地时腿肯定就断了——或者干脆DOA【注】,她在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弯下身去气喘吁吁,唐多里亚教授则捋下无纺布帽子,一头浓密的灰白色头发狮子般散开。他用力扭了扭门把,门纹丝不动,“该死,反锁了。”
“钥匙......钥匙在哪儿?”她奋力调整着呼吸节律。
“在手术更衣室。”
她直起腰,“......更衣室在哪儿?我去拿。”
“太费事了。”唐多里亚教授退后两步,对着门锁就是哐当一脚,门开了,那把无辜遭殃的门锁歪歪斜斜挂下来,“这样简单多了。”
安西娅扁扁嘴,对此种同样属于外科医生特有的行动方式不予置评,她跟着他走进私人办公室,看得出来,它保持着和主人一样的严格整洁,物品各归各位,档案分类存放——但现在它只能在表述里占据一个过去时态——趴在地上,胸口淌血的一具男性尸体和开得乱七八糟的抽屉把整洁风格破坏殆尽,更不用说满屋子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搏斗痕迹。唐多里亚教授走过去,用鞋尖踢起尸体的脸扫了一眼。
“是‘外科幽灵’【注】。”他很快得出结论。“贪方便,在我的办公室里写手术报告,不小心成了替死鬼。”
“好吧,我让探长来处理一下这事。”她往手机里按短信,“要不要先通知他家人?”
“不用,他是个典型的‘Faggot’【注】,没有家人这回事。”教授倒退着走出办公室,想了想,又开口,“记得让圣巴塞洛缪把尸体还回来,我最近很缺此类枪伤标本来给学生讲课。”
“这事可不太好说。”安西娅继续往手机里输入字句,顺便抬眼看看教授,“出于安全考虑,Lord M送茉莉回德文郡父母家休假了,塞巴斯蒂安.莫兰的事结束前恐怕她都没法回来。其他人我不怎么熟。”
“你知道该怎么办。”他做了个“随便吧”的手势,“哦,对了,文件还给我。”他向她伸出手,“从职业和政府层面来说,它都属于机密。”
“血把整份文件都弄脏了。”她顺从地交回去。
“你看过了。”唐多里亚教授冷淡地盯着她,以一种确定到几乎不像在询问的口气问道,“里面的内容。”
“我看过了,全部。”安西娅坦白,“作为助理,我违反了规定,我很清楚。”
“也不尽然。”教授随手抽过一个大治疗方盘,把牛皮纸袋放进去,浇上酒精,“鉴于你另外那重未婚妻身份。”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早上他告诉我的。”
打火机迅捷地一晃过后,治疗方盘里腾起极为热烈的蓝色火焰,牛皮纸袋和里面装着的文件一起焦黑,卷曲,直到变成片片蝴蝶般轻盈的碎屑 “既然你看过它,那我们之间也不用再多谈什么了。”
安西娅沉默地看着焦黑碎屑在火焰卷起的热气里升腾飘飞,文件逐渐消失,“我该做什么?”
“对他坦白。你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他。”唐多里亚教授那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透明而冷淡。“今晚找个时间。”
“但Lord M让我今天不要烦他。”
“就今晚。”文件带着最后一片红热灰烬化为了乌有,唐多里亚教授转过头来看着她,他的眼神让安西娅觉得无比陌生。
那是一个医生通常注视患者的眼神,就像约翰在面对患者时所露出的眼神一样。她以为他和麦克罗夫特的交情至少可以让他们成为字面意义上的“朋友”了,但此刻他的眼神里却看不见任何作为朋友应该出现的感情——从里面能清晰地看出他身体强壮,技术精湛,反应超群,有作为一个外科教授天生的骄傲与自信……却没有怜悯和同情,取而代之的是他看惯生死的麻木漠然。“他又不会把你赶出公寓。”
但那正是她需要的,她点点头,“我会尝试一下。”
【注】如果想假装不知道病人死了,可以发出紧急呼救警报。
【注】通常瘾君子通过鼻腔吸入药物的时候会把粉末放在一面镜子上。
【注】这里不是因为俄国留学生的地位有多高才使用尊称和全名,而是俄语中的用语习惯。一般人互相都这样称呼和用词,另,亲近的人彼此叫昵称,比如阿列克谢的昵称就是阿廖沙。
【注】是指“静默”之戒,一些修道会有此规定,从午夜钟声响起之后到凌晨4点最初的晨祷开始,不能说任何话语,必须保持安静沉默,以进行思考和灵修。
【注】Dead On Arrival的缩写,医学名词,意为“到达前死亡”。
【注】通常指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代替其指定医生给病人做手术的医生。事实上真有这种工作,只不过不太有趣。
【注】字面意为“柴草捆”,但通常是个双关语,指“垃圾货”以及“男性同志”
【注】这里指医生应当保守职业秘密。
— Chapter 39 The Lullaby For Lover —
在中和剂和其他治疗措施的共同作用下,斯考特很快就醒了过来,塞巴斯蒂安.莫兰狠狠招呼他的那拳除了给他留下一片嘴角淤青和轻微脑震荡以外也没有什么大碍,等到吃过晚饭来接她时,他的判断力和定向力已经足以令他轻松穿行在夜晚伦敦川流不息的街道中了。
“嘿,安西娅,你确定你要去么?”车子在帕尔街的复合式高级公寓门口停下了,斯考特从驾驶座上转过头,以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她,“Lord M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
“解决这事就是助理的责任。”安西娅向他笑笑,示意他不必担心。“今晚应该不会再派你出车了,你可以把车开回家去。”她摸过手包,从嵌有家族纹章的卡片盒里抽出一张黑色磁条卡,“以及,收下这个。”
“哈布斯堡酒店记名账户消费卡?”斯考特惊讶地认出了上面的酒店徽标。
“开车去接上你家人,把这张卡递给前台,他们就知道该做什么——今晚你剩下来的工作就是好好放松,陪伴她们。”安西娅把卡片塞进他的西装襟袋,“对她们担惊受怕的一点小小补偿而已。”
“它一点儿也不小。”他把它从襟袋里摸出来,“普通房间就够我一个月薪水了。”
“我打赌你一定乐意花美国佬的钱。”她解开车门的复杂电控锁,推开它,“CIA为莫兰事件送来的‘赔罪礼物’之一,所以该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她微笑着跨出去,向斯考特摆摆手,“从他们的姓里可找不到老葛朗台的拼写。【注】。”
“那好吧。谢谢你,安西娅。”斯考特也朝她摆摆手,“明天我上这里来接你们。”
“未必,要是我被Lord M赶出来,我可能会来找你要卡,在你们隔壁开个房间。免得第二天你还要费心上哪儿找流落街头的我。”
斯考特笑着发动了汽车。
现在寂静的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安西娅转头眺望不远处繁复巍峨的建筑群体,那是麦克罗夫特和她长年工作的白厅,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站着眺望过它们——通常她都坐在斯考特驾驶的车里,接穿戴整齐的麦克罗夫特去半个街区以外的五月花餐厅吃早餐。
伦敦冬季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寒冷,她裹了裹羊绒大衣,走进公寓里面,电梯像一位静默的侍者般等待着她。
麦克罗夫特的公寓在24楼,老实说,安西娅在走出电梯时并不觉得它像它字面所称的那样“高级”——过道充分继承了英国建筑特有的阴暗狭窄,门的材质设计也极为普通,仿佛旧时穷酸夫妇住的那种六七便士居【注】。她抬手扣响门环,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她加重力道再次扣了扣。
门开了,麦克罗夫特出现在门口,“安西娅?”
“晚上好,Lord M。”她厚着脸皮打招呼。
“晚上好。”他回答,而很明显地,就和唐多里亚教授说的一样,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来拜访的目的。“很抱歉,我在等雷斯垂德。”
“他在圣巴塞洛缪。”安西娅揭穿了他礼貌但并不高明的谎言,“我只是来问点莫里亚蒂教授的事。”
麦克罗夫特沉默了几秒钟,“进来吧。”最后他让开了身体,“我们扯平了。”【注】
她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屋子,壁炉和暖气让整个房间都暖融融地,和安西娅想象中相比,它宽敞得有限,家具品质很高,但为打扫方便已经减少到了最低限度,麦克罗夫特为她脱下大衣,挂上衣架,“喝点什么?”
“除了红茶和咖啡。”她在壁炉前的茶几上看见一个威士忌酒杯,“您在喝什么?”
“杉布卡。【注】”麦克罗夫特走向厨房,“大使的礼物。”
“那我陪您喝一点吧。”她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来,“今天过得惊心动魄。”
麦克罗夫特没有对此提出反对意见,他打开厨房柜子,在一排擦得亮晶晶的酒杯里拿出一个,往里面抄进几块形状严谨的小方冰,然后端着酒杯走回来,拿过酒瓶浅浅地斟了些酒。“别喝醉了。”
“谢谢。”安西娅接过杯子。
“今天发生的事我已经听斯考特说了。我很高兴你安然无恙。”他跟着坐下来,“莫里亚蒂教授让莫兰来找你,告诉我们他依旧安然无恙。”
她点点头。“并且他又开始修补起他的蜘蛛网。”
“它很蹊跷,对么?”麦克罗夫特抿了口酒,“我猜你已经把楼顶上的监控记录和录音都重新放过一遍了。”
“对。”
“他把它称之为精巧的魔术,确实——和魔术一样,利用盲点,手法简单,说穿了就一文不值。”他笑了笑,“理查.布鲁克,相信你不会陌生。”
“德语里的莱辛巴赫。”她答道,“莫里亚蒂搞的文字小游戏。”
“不仅仅是文字小游戏。”麦克罗夫特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用手支着半侧脸颊“它还是一个反诈,一个障眼法,一个……被留下来的提示。”他轻轻停顿了一下,“这就是我们被利用的盲点。”
“我很难相信……”安西娅抿了口酒,把剩下的几个词吞进肚子,浓烈馥郁的茴香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开来,“诺顿先生知道此事么?”
他放下杯子,“事实上,Sherly发现得比我早些,但出于我和他长久以来的纠葛,以及他一贯的脾性——你知道他一直是把莫里亚蒂视为自己一个人的对手,他选择了私下处理。”他用手轻轻弹了弹杯子,玻璃杯在他的指甲间发出细微清脆动听的声音,“理查.布鲁克是真实存在的,莫里亚蒂没有说谎,他的的确确个演员,在很多电视剧里做过配角,也在儿童节目上讲过好一阵子的童话故事。”
“所以……其实是莫里亚蒂请了个演员?”她皱起眉头,很快否决了这一想法,“不不,这样还是不符合他‘真话’的说法,密钥并不存在,他即便能窃入圣巴塞洛缪医学院修改法医检验数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对MI5储存的多个备份数据库进行修改——我们一比对他就露馅儿了。”
“还有更直接的理由。”麦克罗夫特接过话尾,“不管多么精妙的化妆手法,甚至整容手术,都没法逃过最后哗哗的水龙头。【注】”
“那么……”
“那么莫里亚蒂教授究竟上哪儿找来一个如此完美的替代品?”
“对。”
“答案是——他母亲的肚子。”木柴被熊熊火焰烧得爆裂开来,迸发出一大簇火星,麦克罗夫特漠然地看着其中一颗在他脚背上熄灭,“很不幸,在这个世界上,好事零零落落,怪胎却成双成对。”
“您的意思是,吉姆.莫里亚蒂有个同卵双生的兄弟?”
“这是惟一能骗过法医检验的方法。”【注】
“我丝毫不怀疑莫里亚蒂有一百万种方法让人替他去死,哪怕那人是他的亲生兄弟。”安西娅长长停顿了一下,壁炉里火焰的热气扑出来,像要把她的脸都烧化下去,“但现在有个问题——正如您所说,在DNA方面它能轻松骗过法医,我们怎么确定这不是一个‘新的莫里亚蒂’?”
“不,理查.布鲁克是正常人,至少在道德层面上是的,他这一生非常普通。这也是我们之所以会疏忽的原因。”麦克罗夫特起身,到桌子边取过某份文件,递给她,“他是弟弟,在他们的酒鬼父亲失手把妻子打死之后和吉姆.莫里亚蒂一起进入了法定收养程序,然后分别被两个普通中产家庭收养。”
她快速扫了一眼,“看起来,吉姆.莫里亚蒂的掠夺天性从娘胎里就开始了。”
“显然如此。”他伸手替她捋起鬓角边垂下来的一缕长发,重新坐回沙发,“莫里亚蒂拥有数学和逻辑学的双重学位,21岁那年发表的一篇数学论文,让巴黎政经学院当即将他聘为客座教授,因为内容实在惊世骇俗——它从理论角度动摇亚当.斯密的现代经济学体系。【注】”
“政治学院时期让他接触到了很多当时,以及未来的政要名人,为他今后构筑犯罪网络提供了很大方便。”安西娅继续往下读资料,“而理查.布鲁克却没那么幸运,他没有很出色的表演天赋,直到演员生涯结束前,他的名气也就是上上小娱乐报的程度。”
“后来他又找到一份工作,在苏格兰某个荒僻的远郊小镇担任火车站长——虽然薪酬相对优厚,但之前失意的演员生涯,以及终日荒僻无人的工作环境让他患上了严重抑郁症,关于他的医疗文件里有多次自杀未遂记录。”麦克罗夫特用叉子拨了拨炉火,“就在社会机构打算把他强制送进疗养院接受治疗时,他的兄弟,已经成为全英国最著名的犯罪头子的吉姆.莫里亚蒂,找到了他。”
安西娅久久凝视着炉火,“莱辛巴赫。”
麦克罗夫特点点头,“报纸上正好铺天盖地报道者Sherly为博物馆失窃案所做的贡献,这个极为偶然的巧合激发了莫里亚蒂的灵感,他开始计划他的‘最后一案’。”
“莫里亚蒂充分利用了他的一切,长相,声音,演技,以及疾病。”安西娅翻过文件最后一页,那上面嵌有一张理查.布鲁克的相片,“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替代品。”
“作为一个失意的演员,理查.布鲁克终其一生都在渴望功成名就,而他的疾病又无时不刻促使他结束生命——莫里亚蒂让他同时达成了这两项。”
她合上手中资料,“在另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天才面前,他终于演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出色戏剧。”
“实际上,我们并不能说理查.布鲁克的天性里,没有一点点疯狂的基因,在某些方面他也确实是个好演员——只是一直没有选对角色。”木柴燃烧得接近尽头,火焰在壁炉里渐渐微弱下去,“想想天台上‘吉姆.莫里亚蒂’的表情,他的话语——他的疯狂是真的,但绝非莫里亚蒂犯罪时的疯狂,那里面是狂喜也是哀伤,还有他没能说出口的遗言。”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是一种平静的怜悯—— “我终于,可以死啦!”
安西娅没有说话,她垂下眼帘,往喉咙里咽进一大口冷酒,空气中淌过长时间的沉默,炉火随着木柴燃尽最终熄灭,胃里却开始升腾起火球般的暖热。她感到胃壁正充分吸收着酒精,它们宛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血管中顺着血流奔腾。
“您不疼吗?”最后她开口问道,
麦克罗夫特伸手拿走了她的酒杯。“你指什么?”
她看向他没有穿拖鞋的右脚,刚才被火星溅到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晶亮晶亮的烫伤水泡,“这里。”
“我没注意。”他低头看了看,答道,“用冷水冲一下就好。”
“我要说的话您都已经知道了。”
“是的。”麦克罗夫特看着那些闪闪烁烁的灰烬,好一会儿都没有移开视线,“为什么不对我感到厌恶?某种程度上,我欺骗了你。”
“某种程度上,我也违反了规定。”安西娅说道,“又一次扯平了。”
麦克罗夫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他从沙发上起身,把杯里剩余的杉布卡全泼进壁炉,木柴红热灰烬里瞬间炸出一簇漂亮的蓝色火苗【注】。“本想引诱大鱼,结果却害了同伴。【注】”他走到公寓窗边,拉开纱帘,“我为今天对你不恰当的冷落道歉。”
“这不重要。”她站起来,立在原地,想起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苏格兰场对她说的那些话,“重要的是,恐怕戈弗雷.诺顿先生比我更早知道此事。”
“我告诉他的。”麦克罗夫特没有回头,久久地看着窗外泰晤士河上银亮的粼粼波光,“但他还没有准备好。你明白我的意思。”
安西娅走过去,“但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公平本来就没有定义。”他转过脸来,“如果你和你的家族不介意我这份卑劣的私心。”
“我说不出任何‘不’字。”安西娅感到一团冰冷的火在喉咙里燃烧,她当然明白麦克罗夫特这样做的目的,她缓慢而僵硬地伸出手去,从背后抱住了他,麦克罗夫特愣了一下。
“别动。”她说道。
麦克罗夫特僵硬的姿势放松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安西娅把脸贴上去,这是她第一次接触他的身体,隔着天鹅绒长睡衣她感到他肩胛骨突显的轮廓,麦克罗夫特其实并不胖,甚至比预料的更为消瘦。“戈弗雷.诺顿先生对我说,我和我哥哥非常相似。”
他笑了一声,“真不像Sherly的风格。”
“他确实说了。”她极为安静地搂着他,麦克罗夫特几乎从不抽烟,只有淡淡苦艾香气沾染在他的睡衣上,和霍斯汀一模一样,“而且我知道这是真的。”
麦克罗夫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脸来,依旧笑着,却带上了一丝惆怅的意味,“我以前很喜欢看夜色,看这样万籁俱寂的月光,河的对岸就是我们长年工作的地方,我们之间只有两栋建筑之隔。”
他把手轻轻覆在她手上,体温透过皮肤传来,“与我相比,他时常出外访问,回程飞机总在夜晚抵达,大部分时候他回来这里,轻手轻脚地开门,轻手轻脚地拿进行李箱,然后脱掉大衣在沙发上躺下……直到现在,每次工作到深夜,我仿佛还能听见他进屋的声音,那种熟悉的,轻轻的动作。我没来得及告诉他的是,其实我很多时候都会失眠。”
安西娅感到有什么哽住了喉咙。
“你手很凉。”麦克罗夫特换掉了话题,用手拍了拍她手背,“我再生点火。”
她没有动。
他用轻柔而决绝的动作掰开了她的手,“浴室空着,我去把床铺上。今晚你可以睡在那里。”他脱下长睡衣披到她肩上,“对我来说,沙发会是个新奇的体验。”
“其实真正感到遗憾的人,是霍斯汀才对。”她对他离开的背影说道。
麦克罗夫特停住脚步,“为什么?”
“他知道你失眠的事,他对我说起过,他总是说你失眠的时候就像小时候的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依旧像台上足马力的机器一样疯狂地打转——却还要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而假装睡熟。”安西娅轻轻微笑起来,“但他只要听一听你的呼吸声就知道了。”
“那么,他的遗憾又是什么?”麦克罗夫特低声问道。
“我知道某一年的圣诞,他忽然一改往常,开口向你指定了一份礼物,”安西娅把目光转向一侧书架,用视线沿顺序缓缓搜索,“并且这份礼物还有点奇怪。”
“是的。”他答道,“并且一直都没有带走它——第五排第十本。”他没有回头。“《小王子》。”
安西娅走过去,从书架上取下了这本小书,看得出这许多年来它一直受到很好的照顾,崭新,干净,白色封面上的水彩狐狸栩栩如生——但从来没有被阅读过。“它其实是为你准备的礼物。”
“为我?”
“是的。”安西娅温柔地看着他,“现在躺到床上去吧,我来替他完成这个小小的愿望。”
麦克罗夫特照做了,他甚至没有本能地推测她的目的。他只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然后像个盼望礼物的孩子一样期待着躺进去。
安西娅跟着走过去,床边有一把形状漂亮的胡桃木扶手椅,仿佛专为等待着她的到来。
“把灯关上。”麦克罗夫特忽然开口,“灯光令我头疼。”
“霍斯汀估计到了这一点。”她微笑着伸手,摁掉了台灯开关,安和静谧的黑暗包围了他们。“接下来,闭上眼睛。”她坐进扶手椅,对他轻声说道。
无尽的黑暗中,麦克罗夫特阖上了睿智的双眼。安西娅在膝盖上摊开书本,那里面没有铅印的文字,只有一行行细密的,凹凸不平的小点。
她的手指贴上扉页——“请孩子们原谅,我把这本书献给了一个大人。我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这个大人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这个大人他什么都懂,甚至给孩子们写的书他也能懂……”
“睡前故事。”麦克罗夫特闭着眼睛笑了。
“嘘……别说话。”安西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就像小时候霍斯汀常常对她做的那样,“你会知道它的魔力。”
“好吧。”
她继续为他念诵,“……我还有第三个理由;这个大人住在法国,他在那里忍冻挨饿。他很需要有人安慰。要是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我就把这本书献给这个大人曾经做过的孩子。每个大人都是从做孩子开始的。(然而,记得这事的又有几个呢?)因此,我把我的献词改为:献给还是小男孩时的莱翁·维尔特。”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 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页头上就是那副画的摹本。
“这本书中写道:“这些蟒蛇把它们的猎获物不加咀嚼地囫囵吞下,尔后就不 能再动弹了;它们就在长长的六个月的睡眠中消化这些食物。
“当时,我对丛林中的奇遇想得很多,于是,我也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 副图画。我的第一号作品。它是这样的……”
安西娅缓慢而温柔地念着,或许因为过于安静的关系,麦克罗夫特的呼吸声在黑暗里听起来有些粗重,她每念一小段就会在停顿的间隙里听一听他的呼吸,人在清醒的时候,呼吸次数总会徘徊在20上下。
“我把我的这副杰作拿给大人看,我问他们我的画是不是叫他们害怕。
“他们回答我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
“我画的不是帽子,是一条巨蟒在消化着一头大象。于是我又把巨蟒肚子里的情况画了出来,以便让大人们能够看懂。这些大人总是需要解释。我的第二号作品是这样的……”
安西娅翻过纸页,纸张在黑暗中发出极为细碎的摩擦上,她细细地听着麦克罗夫特的呼吸,它均匀而有力,但正渐渐变得舒缓,她念诵起新一节的故事。
“大人们劝我把这些画着开着肚皮的,或闭上肚皮的蟒蛇的图画放在一边,还是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术、语法上。就这样,在六岁的那年,我就放弃了当画家这一美好的职业。我的第一号、第二号作品的不成功,使我泄了气。这些大人们,靠他们自己什么也弄不懂,还得老是不断地给他们作解释。这真叫孩子们腻味。
“后来,我只好选择了另外一个职业,我学会了开飞机,世界各地差不多都飞 到过。的确,地理学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中国和亚里桑那。要是夜里迷失了航向,这是很有用的……”
麦克罗夫特的呼吸变得更慢了,借着月光微弱的反射,还能模模糊糊看到他脸上一贯严肃的表情也渐渐松弛,随后安西娅又为他念了一小段故事,直到确信他的呼吸次数从20跌到15,固定成一种平静而舒缓的节律。
他睡着了。
安西娅合上书本,没有起身,她所发出的任何轻响都会把麦克罗夫特从睡梦中惊醒。她俯下身去,把头枕在臂上,半个下颌埋在床铺柔软的被褥之中,而麦克罗夫特修长的手指被她自然弯曲的黑色长发浅浅掩埋。
她闭上眼睛,甜蜜的睡眠很快笼罩了她。
【注】美国的绰号是“山姆大叔”,而老葛朗台则是《欧也妮.葛朗台》里面那个抠门到极端的吝啬老头。
【注】六七便士居(seven-and-sixpenny dwelling):租金为七先令六便士的小居所。
【注】安西娅说“只是”来问点教授的事也是撒谎,所以麦哥说“我们扯平了”。
【注】即著名的杉布卡香甜酒(Sambuca),茴香酒的一个种类,是欧洲政要间的惯用酒品,主要用料是大茴香,虽然地中海沿岸也产大茴香,但一般顶级酒品都由珍贵且品质最好的中国大茴香制成,特色即为特殊浓烈的中国大茴香浓郁香味,酒精浓度约在38%左右,加冰块饮用时香味更足。茴香酒除了被相信有预防疾病的功效以外,因为其使人产生愉悦感的另一作用,而被作为舒缓精神的首选品种,所以安西娅会说想喝一杯。(但杉布卡香甜酒产于意大利....其实我想写潘诺茴香酒的,它才是法国的特产。大家还是忽略这个BUG吧。)
【注】指法医解剖前会仔细冲洗尸体,真心的……水流刷刷一冲什么化妆啊油彩啊整容痕迹啊(哪怕是再细微的)都能看出来……
【注】如果没有家庭背景资料和其他一系列参考资料,单靠DNA检验分析是很难区分同卵双胞胎的。
【注】实际上以理论动摇亚当.斯密经济体系的是美国数学家约翰.纳什(自行百度),他仅仅27页的博士论文阐述了后来被命名为“纳什博弈”的理论体系,后因此获得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众所周知诺贝尔本人因为数学不好,所以遗嘱严令不得设数学奖……但这个奖项授予他的过程也挺坎坷的),并成为普林斯顿大学的终身荣誉教授。巴黎政治学院请自行百度……
【注】杉布卡香甜酒因为有相对较高的酒精度数,在酒吧中常常作为花式调酒的酒种之一,最常见的手法就是点火,以其漂亮的蓝色火焰作为酒杯装饰,甚至还有一种极端惊险的方法,就是喝一口酒之后在口腔中点燃酒液。
【注】这里是个双关,“引诱大鱼”的俚语字面意义是“杀死鱼饵”,而“鱼饵”一词兼具“密友,同伴”之意,所以也可以看作“杀害同伴”。
— Chapter 40 The Woman So Changeable —
第二天早上,斯考特照例开车停在公寓前面,来接他们去五月花餐厅【注】用早餐。餐厅里麦克罗夫特的座位一如既往地被预留着,只不过今天在对面添了一张舒适的女士座椅。
或许因为昨晚获得久违睡眠的缘故,麦克罗夫特在多年来一成不变的早餐拼盘【注】之外,又向侍者要了一小份香烤吐司,并就着早茶吃了一些开胃的糖霜醋栗——以往他根本不碰这些影响他节食计划的东西。而安西娅在一杯新鲜柳橙汁之后选择了相对简单的鸡蛋葱豆饭,厨师用混了越橘的文斯利代尔干酪屑将它装饰得相当美观,还在上面浇了圈奶油以增加风味——这可大大强过宅邸里厨师倾向保持原味的做法【注】,她很高兴地用它打点着肠胃,体重问题从来不在她担忧的列表之内。
“昨天你在我公寓过夜的事,恐怕现在已经占据白厅八卦头条了。”麦克罗夫特口气平淡地切下一块黑布丁,送进嘴里,“不管如何,我首先得为一位淑女的名声考虑。”
“情报官们早就没闲着了。”安西娅选择性无视他的委婉建议,侍者走过来为她斟上早茶“在家族晚宴之前,他们已经就将来您会将继承人送入哈佛还是剑桥交换了丰富的意见,其中不乏驻泰晤士报的两位新闻官。”
麦克罗夫特愉快地笑了起来。“这样看来,下一步我有必要抽点时间去见见工党,以免我们结婚时铺天盖地的八卦新闻和爆料讨论挤了他们著名的三版。【注】”
但最终他们没能顺利用完这顿早餐,就在侍者刚刚撤下第一道碟子时,安西娅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新讯息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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