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清教徒的假面

_11 (当代)
“所以说那1万2千英镑果然是你的杰作?”约翰的脸色有点难看,带着被掐灭最后一丝幻想的怅惘和气恼。
“我写得还不够清楚么?——‘Let's have dinner’。”她像看着一个委屈小孩一样看着他,“我以为就算麦克罗夫特没有告诉你,你自己也能看出来。”
“可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用这笔钱。”但很快理智又战胜了这种失控,约翰长时间地沉默下去,随即像下了某个重要决心再次开口,“告诉我那张菜谱是怎么回事。”他深吸一口气,“你知道的,生拌海鲜。”
“我亲手抄写的呗。”艾琳答得不痛不痒。
“你知道我的意思。”约翰冷冷地盯着她,“它和夏洛克有关。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誊抄它并送给我,它也不会无缘无故落到你手里。”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它对你有什么特殊。”艾琳坦诚地摊开双手,做了个很无奈的手势,“尽管它确实是那个聪明性感的小处男让我代为保管的‘纪念品’。”她看了一眼戈弗雷.诺顿,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本来我想给你原稿来着,可惜在送礼前天,它被某人不小心弄洒的咖啡浇成了一副面目全非的样子。”
“行。”约翰抿着嘴点点头,“我差不多了解情况了,出院之后我会把这笔钱还给你。”
“你生气了?”
“我没有。”
“下次撒谎时能多练习几回么?”艾琳好笑地看着他,“以及,我还没把来由说完呢。”
“那好,我洗耳恭听。”
“确切地说,那1万2千镑也不是从我口袋里拿出来的,它属于夏洛克.福尔摩斯。”
约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安西娅则强忍着不去看坐在床上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反正从他那张脸上也找不到答案,他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好像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她耸耸肩,“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我在卡拉奇的经历了。就没人好奇那个小处男究竟怎么让那堆暴力分子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演绎推理,他最拿手这个。”约翰的表情缓和下来,嘴角甚至有一丝隐约笑意,“瞬间就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相信我,不管是卡拉奇分子还是维和部队,拿枪干仗的人都差不多,勇敢,不畏死亡,但一般思维也很单线——更何况他是那样一个天才。”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他看不到的那侧脸上露出了一个深邃笑意。
“对,勇敢是愚蠢最动听的同义词,包括你,约翰.华生医生,很不幸你猜错了。”艾琳从另一边绕过来,干脆在床上坐下,“如果他还像在伦敦时候那么讨厌的话,早就被射成个洒水壶扔在沙漠里浇花了。”她伸手挑逗性地摸了摸身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大腿,“他教他们打扑克,各种能想到的牌式,各种技巧——你根本没法想象之前那些人的牌技烂到什么程度——很快就成了神明一般的人物,连最抠门的家伙都愿意输钱给他。”她笑了笑,“然后他就编了个动听的故事,大概说我是什么多金富婆之类,指使那帮勇敢又热血的傻瓜闯进旅馆抓了我,拍了勒索录像,还佯装撕票处决。”
“充满了夏洛克式风格。”安西娅不禁在脑中想象当时场面。
“本来不止1万2千,他顺手送了张去美国的机票给我。”艾琳最后补充一句,把手贴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手。
“于是我遇到了戈弗雷。”
“原来如此。”约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卡拉奇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原先还以为他一回去就会朝你唧唧呱呱,炫耀他的又一次伟大功绩,直到莫里亚蒂那件事发生。”她缓慢地顿了顿,好像是在回忆,“他给我寄了封快件,让我找时间把这笔钱给你——必须承认,有时候他还是有些人情味儿的——‘如果我不得不采取最后的措施,为使莫里亚蒂这台失控的犯罪机器停止运转而牺牲名誉和生命,那么我希望你能替我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把这笔权作补偿的钱款转交给因我的所作所为而饱受重挫的约翰.华生医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将继续承受此种痛苦,而我已无法再次站在他身边……’”
“够了,艾琳。”戈弗雷.诺顿出声制止了她。
病房里一片灰暗的沉默。
安西娅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埋头按下阅读按键,一条来自管家劳伦斯的短信。
“各位。”她抬起脸,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或许你们愿意参加今晚举行的社交晚宴?”
【注】还记得现实中某杂志把麦哥评为“最有价值(最受欢迎?)”的前五十位同志之一么?对....我就是在吐这个槽......
【注】约翰.索恩爵士(Sir John Soane)十九世纪英国著名建筑设计师,曾设计了英格兰银行和达维士美术馆。
【注】古时罗马人入侵英国,在土地上建立军事堡垒,命名为伦迪尼姆,即今日的西堤区,是伦敦著名的金融商业中心,有英格兰银行,伦敦塔等著名建筑。我设定中虚构的伦迪尼姆大学和大学医院也位于此区,唐多里亚教授带着麦哥去他所属的伦迪尼姆大学医院体检,所以卷福让探长回来时搭顺风车。
【注】引用并改编自莎士比亚《亨利六世》中屠夫的话:“让我们杀掉所有律师吧!”
【注】这里安西娅是指卷福与工作的“婚姻”,顺带也指“戈弗雷.诺顿”和艾琳的婚姻。“踩某人尾巴”来自德国俚语,有抓住某人要害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之意。
【注】上面卷福那句话是用了花生在巴兹医学院里最后一次和他吵架,说他是冷血机器的时候讲的那句话,原文是“Friends protect people”(英翻中无能…..),安西娅怕勾起花生伤心回忆,或是从而产生怀疑,所以赶紧插话转移他注意力。
【注】就是鞋底有着标志性红的知名设计品牌,参见201里艾琳那双高跟鞋。
— Chapter 32 The Practice Of Dance —
与王室在白金汉宫绮丽奢华而又仪式繁复的晚宴相比,在沃辛厄姆宅邸举办的社交晚宴就显得低调简单多了,更接近于每个政治社交季中流露出来的政治本质,但它又不像每年议会晚宴那样,被沉闷到近乎凝滞的气氛笼罩。这栋几经风雨的家族宅邸在每年的今晚都会像拉去家具上的防尘罩一般,褪去它平日沉重黯然的底色,显示出令人惊叹的高贵本质。
这是一个真正衣香鬓影的地方,热闹,却又安静,投下绚丽光影的巨大水晶灯下,乐队在首席小提琴的带领下演奏着一些轻快曲子作为暖场,一侧长桌上剔透晶莹的雕花酒杯以比线条更直的行列摆放,男仆们以迅捷而稳重的步伐流畅地从备餐室里端出装在银盘中的各式餐点。一切细节既是惯例又都经过精心设计,从墙上出自名家手笔的巨幅肖像,到园丁刚刚从花圃里采收的各式珍罕玫瑰,没有一样不令人感到无可挑剔。
一些宾客已经抵达,他们三两而聚,握着酒杯相互轻语,女宾颈间的珠宝项链和男人腕间昂贵的袖扣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间或交错优雅而细碎的笑声,仿佛真的只是来赴一场单纯的贵族晚宴——但安西娅知道并非如此。它不仅仅只是一场浮于政治,和其他任何贵族宴会一样空洞乏味又充满虚伪矫饰的社交晚宴,弗朗西斯.沃辛厄姆爵士在伊丽莎白时代一手缔造了整个欧洲的情报网络,而沃辛厄姆家族数百年来都维系于此——它是英国高层与外界最行之有效的情报交换所在,或许就在一句低语,一次耳鬓厮磨之间,数万人的生命已经得到决定。
她站在楼上扶着木质扶手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离开,推门走入离楼梯最近的休息室。里面传来与乐队截然不同的流丽钢琴曲调。李斯特《钟》。
“这个速度怎么样?”
“再快一些。”
说实话,安西娅没想到一天到晚埋头在苏格兰场忙碌案件的雷斯垂德探长居然会演奏钢琴,并且还能弹李斯特这样的复杂曲子,但现在它已经不是重点了,引人注目的是在淡色大理石地板上跳着华尔兹的麦克罗夫特,琴声伴奏下他的舞步无可挑剔,怀里搂着的却不是盛装的女伴,而是一脸别扭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注视窗户,注视墙壁……”他严肃的表情随着幼弟舞步的逐渐流畅而终于有所缓解,“好,就是这样……注视窗户,注视墙壁……嗷!”
下一秒他的乐观就落空了,演奏和舞步随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往他鞋面上的重重一脚而被迫再次中断。麦克罗夫特皱起眉头忍了两秒,让疼痛的高峰迅速淌过。“我告诉过你这里有个旋转!”
“我完全可以不用受这种虚伪的折磨!”
安西娅无望地看着房间里弥漫起一股类似小孩子吵架的火药气息,摇摇头走过去与艾琳并肩而坐。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麦克罗夫特是否正在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把夏洛克.福尔摩斯套上正装,让他规规矩矩地前来参加其最嗤之以鼻的政治晚宴。
尽管单从达成目的的过程来说,麦克罗夫特的牺牲绝对可谓不小,他花了大半个下午,纡尊降贵地使尽各种哄骗手段,说尽各种好话,外加开出“派精英人手保证约翰今晚安全”的决定性条件,换得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情不愿的同意。随后重重挑战接踵而至——
首先是衣装问题,尽管麦克罗夫特的衣柜里并不缺乏各色正装,但以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身材穿它们显然不太可能,所幸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兄长霍斯汀.沃辛厄姆的身材相差不大,而他也不介意穿用已故之人的遗物,于是他们立即赶往杰米恩街【注】请裁缝做细节上的紧急修改,顺便去邻近理发店打理了发型——安西娅不得不承认,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套上正装从试衣间走出来的那一刻,即便是最挑剔的家伙,也不能在他身上找出任何不属于绅士的缺点来。
其次便是目前他们正在克服的——拜麦克罗夫特从小到大对幼弟的宠溺放纵之赐,夏洛克.福尔摩斯天才的大脑中根本就没有存储任何一点点对跳舞知识(甚至连概念都被删除了),而不幸的事实是,在贵族晚宴上,舞会恰恰是比用餐更为重要的戏码。
安西娅扭头看了看身旁正一脸看好戏神情的艾琳,以及坐在钢琴前对麦克罗夫特和戈弗雷.诺顿之间这种孩子式的意气之争不明就里的探长,就可能出现的结果来看,她实在想不出麦克罗夫特做这种决定的原因,这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他平时做事的风格。无论何时她都认为,对于随时会在晚宴上变成定时炸弹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来说,他还是留在医院病房更为稳妥一些。约翰会比这该死的宴会更需要他的。
争吵还在继续。
“从头到尾一支舞都不跳的人是很容易被怀疑的,或者嘲笑。”麦克罗夫特俯身掸掸鞋面上些许的灰尘痕迹,露出一个狐狸般丰厚但又有些皱巴巴的假笑,“而且,戈弗雷.诺顿先生,或许我该提醒你去偶尔照照镜子——你是一个极为英俊的土耳其裔律师,骨子里淌的是英国绅士的血,你不可能一晚上都干坐在椅子上,不去邀请任何一位女士跳舞,或者一次又一次地拒绝邀请。”
“我可以扭头就走。”夏洛克.福尔摩斯以一种孩子般的挑衅眼神看着麦克罗夫特。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实现。”麦克罗夫特以大家长的严厉眼神回敬,“就剩下这个维也纳华尔兹了,看在上帝——”他啪地一下箍住他右手手腕,将它强行摆回跳舞时的标准姿势,“以及我正为你跳着女步的份上,动用下你聪明的脑袋赶紧学会它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嘲笑性地哼了一声,“依我看女步正适合你。”
麦克罗夫特狠狠地用膝盖把他腿部姿势撞正,“最后一次练习。”他低声而不容置疑地说道,“想想下午我对你说的一切,想想那个犹太人。”
“仅此一次。”夏洛克.福尔摩斯屈服了。
“也不会有更多了。”麦克罗夫特冷冷答道。
流丽的钢琴声再次响了起来。
倘若能够撇开政治,从另一种角度看待这场宾客云集的贵族晚宴,那么说它实际上带着沃辛厄姆老侯爵的一点小小私心也并不为过,这毕竟是安西娅自五年前那场巨大悲痛之后,第一次重新回到社交季中,而美貌待嫁,名声清白的侯爵千金,以及这个家族对于继承人的迫切渴求,早已使得不少擅长此道的政客蠢蠢欲动——当盛妆丽饰的安西娅带着侯爵千金特有的高傲矜持,提着礼服裙裾走下古老木质雕花楼梯时,绝大多数男人的目光都鹰隼般地聚集了上来。
但下一秒它们又如遭遇雪崩似的溃散开来——她并不是一个人,她戴着漂亮丝绸长手套的纤纤手指正被亲密地牵在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位强大有力的保护人手中。尽管政治圈中关于他取向的传闻一直不息,但此时此刻,当他以自然而无可挑剔的姿态真正牵着她的手走下楼来时,所有的传闻都为之沉默了。
而一些人当即选择了放弃。
“……海顿的C小调弦乐四重奏。”安西娅察觉到了乐队演奏曲目的更换,转头向麦克罗夫特微笑,“看来有重要人物到了。”
侍从谦恭地拉开了大门,一位略有年纪的老人出现在大厅门口,接近一米九的挺拔身材套着合身黑色礼服,衬得他侧面的轮廓极为深刻,而当他向主人微笑致意的时候,似乎有一抹阴影不易察觉地掠过额头,隐没到鬓角里去
“哈瑞.谢菲尔德——诺曼底公爵!”【注】
“你说得很对,是我们重要的老朋友。”麦克罗夫特笑着轻轻拍了拍手中安西娅的手背,朝东南角夏洛克.福尔摩斯所站的方向投去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在我们检验Sherly的学习成果之前,先去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吧。”
“好的。”
而哈瑞显然也非常愿意见到他们,当他们穿过重重宾客之时,他已经结束了与老侯爵和侯爵夫人的简单寒暄,向他们快步走来。
“哈瑞——”麦克罗夫特高兴地和他伸手相握。“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你还不是一样,麦克罗夫特。”哈瑞同样高兴地回礼,随即微微俯身到他耳边,眼神朝角落里站在夏洛克.福尔摩斯身边的艾琳瞥了瞥,好像两个老朋友见面时总有那么一两句秘密俏皮话,“是我年老昏花了吗?”
而麦克罗夫特朗朗地笑起来,好像真从他那里听到了什么俏皮句子一样,“只是当下有一个小小的合作关系——我可以确保她脖子上带着项圈,而且不会挣脱。”他回答道,把手搭在哈瑞的肩侧,“另外,有件事近期我想约你谈谈,不知你能否安排时间。”
“没问题。”哈瑞点点头,结束这个短暂的谈话,转向安西娅,“您今晚真美,整个夜晚都因您而光彩焕发了。”
“谢谢。”安西娅微笑着回礼,“希望您喜欢这个小宴会。”
“当然。”他礼貌地欠身致意,走入宾客之中。
侯爵夫人看准空隙走过来。“丽兹。”她唤了她一声。
“什么事,妈妈?”安西娅料想一定又是老一套的话题,因为她看见父亲也正朝她这边张望。
“有空多和韦尔斯利.纳奇伯爵说说话,他虽然地位不及你,但各方面的名声都很不错——还有你的表兄乔治,你知道他性格一直有点内向,想和你相处却又鼓不起什么勇气。”
果然不出所料,安西娅拉起一个完美无缺的乖巧笑容,“好的,妈妈。”
“要是可能,等会儿舞会的时候和他们去跳支舞。”侯爵夫人爱怜地替她整了整珍珠耳饰,“这是你爸爸和我的意思,当然,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可以过来和我们说。”
“我会的,妈妈。”
侯爵夫人微微叹着气离开了。
“那么……接下来您有什么计划?”安西娅挽着麦克罗夫特,缓步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之间穿梭,他们的低语偶尔传入耳中,“是要放我去解救我那可怜的远房表兄?还是端着酒杯看我怎样让年轻伯爵死心塌地?”
“我可以两个都不选吗?”麦克罗夫特随手从长桌上端了一杯香槟,递给她,“你那个‘内向’的表兄下个月就会和他的男友结婚了。而据说风评很好的韦尔斯利.纳奇伯爵。”他含着笑意的眼神看往宾客中的某个方向,“现在可正忙着往别人妻子心口上撒资本主义蜜糖呢——”
安西娅顺着麦克罗夫特的眼神示意看过去,在接近柱子的地方看见了那位年轻伯爵,他正一手执着水晶酒杯,一手轻轻搂着一位女宾的腰部。
而那背影窈窕美丽的人正是艾琳.阿德勒——她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纪梵希黑色丝缎长礼裙,勾勒出纤细腰部线条的长流苏腰带上作为点缀的海水珍珠和璀璨的珠宝首饰相互呼应,一侧线条大胆简洁的开衩露出她修长挺直的腿,曲线妖娆而又凌厉,如同雕塑家一刀扫过石膏留下的美好弧线。
“多希望这是‘仁慈而恻隐的乳汁’【注】,一杯喝下去,就使被遗弃的我得以收留在您身边。”
安西娅收回视线,转头看着麦克罗夫特,顺手从经过的侍者身边为他取过一杯苏特恩酒【注】。
“如果我驱逐这里有不同想法的人,恐怕就只会剩下我们两人了。”麦克罗夫特接过酒杯,俯身在她耳边微笑低语,“而且我可以特别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安西娅好奇地抬起一侧眉毛,“是吗?”
“那位‘潜在的’未来丈夫,我们年轻的韦尔斯利.纳奇伯爵,私底下可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而且他现在有一些财务危机,正愁找不到法子化解。”
“从他那件麝香牛毛衬衫上看出来的?【注】”
“其中之一。”麦克罗夫特用酒杯与她轻轻相碰,“你可真是位淘气的淑女。”
【注】杰米恩街(Jermyn Street)伦敦与萨维尔街齐名的一条男士商店街,是男士用品店聚集地,尤以定制衬衫的裁缝店和古雅的理发店著名。
【注】即201里和麦哥一起出现在白金汉宫的神秘大叔,这里我把他设定为有公爵位的王室大管家,姓氏是我个人附加的,切莫考据。顺便一提,尽管历史上可以通过卓著贡献(尤其是军功)而授予公爵爵位,比如打败了拿破仑的惠灵顿公爵,他之前是平民身份。但现在除了王室直系血缘以外已经不能再授予公爵爵位了,英国历史上谢菲尔德家族倒确实被授予过“白金汉-诺曼底公爵”,但我记忆里到第二代公爵时就因为子嗣问题而爵位断绝,有不对的地方和需要补充的地方欢迎各位捉虫~
【注】恻隐和仁慈的乳汁(出自《清教徒》唱段。)
【注】是一种贵腐葡萄酿制的酒种,出自法国波尔多-苏特恩法定酒区。故此得名。
【注】特指Dormeuil的Royal Qiviuk衣料,它由麝香牛毛制成,质感极度轻巧,比丝绸更柔软,保暖性能却又比羊毛强八倍,因为其收取麝香牛毛的不易(必须等每年雪化之后,由专人在森林的灌木丛中收取麝香牛掉落在上面的一缕缕牛毛。)每年仅仅生产一千米左右,价格极为昂贵。
— Chapter 33 The Operation Dinner —
在彬彬有礼却又沉闷到近乎窒息的餐点之后,乐队配合着钢琴演奏起安静而洗练的曲子,几位男宾纷纷揽着女伴走进舞池。舞会拉开了它的序幕。
安西娅坐在舞池一旁的休息椅上,端着酒杯看他们跳轻拍缓步的华尔兹,麦克罗夫特暂时离开了她,像骑士救助落难的公主般,自然而然加入了探长所处的那堆同打着贝列尔学院校识领带【注】的绅士之中,共同寒暄叙旧——虽然他们同毕业于这著名的政治学院,但苏格兰场长年的案头工作显然磨掉了探长在其中除琴技以外所学到的一切优势,新闻发布会大概算是他参与的最有政治公众意味的场合了。
“我想你不介意我坐这儿。”一个高瘦的身影径直在她身边坐下,“海顿第11号钢琴协奏曲,没有侯爵小姐优雅的舞姿相衬多可惜。”
“你们口味倒是惊人的一致。”安西娅扭过头去,夏洛克.福尔摩斯——不用看都知道是谁,苏特恩酒在他手中的雕花小杯【注】里反射着璀璨灯光,“不去找位女士检验一下学习成果?”
他朝她笑,“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原因。”
“现在是序曲,之后的第一场舞恐怕我得和Lord M跳,这是传统。其他时间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安西娅朝麦克罗夫特的方向看去,“诺顿先生,我知道你得现学‘感情’这回事,但在笑容方面向纨绔子弟看齐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难道你想见到和‘那个胖子’一模一样的假笑?”他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反问道。
“至少请你模仿一个比较可靠的人士。”安西娅举着酒杯向不远处的诺曼底公爵微微示意,“在社交圈里风评可是至为重要的一项——看在‘那位先生’慷慨地搭上新婚妻子替你完成计划的份上,麻烦你替他赢个好点的名声。”
夏洛克.福尔摩斯露出一个有点委屈的眼神,“你比麦克罗夫特知道怎么有效地对付我。”他对着酒杯倒影调整了一下表情,“如何?”
“好多了。”
“接下来轮到我了。”他说道,目光沿着她的长礼裙一路缓缓下滑,直至停驻在她被裙摆掩盖掉大部分的缎面高跟鞋上,“我一直认为女人是种不可理喻的生物——就比如她们穿上鞋跟足有三英寸高的鞋子居然还能走路,这不符合人体力学的一般规律。”
“这话你可以留着问艾琳。”舞池里的宾客还不是很多,安西娅很容易便找到了在蒙特利尔伯爵身侧的艾琳,她在洗练的乐曲声中踩着准确的宫廷式舞步,如同一只优雅的黑色羽鹤般翩翩旋转。考虑到这是一场相对保守的晚宴,她没有穿惯常挑逗到露骨的Christian Louboutin系列,但新换的那双镶有大面积珍珠和水晶的纪梵希高跟鞋,反而更好地映衬了她美丽的腿部线条——那双羚羊一样矫健的长腿每一次从裙摆的侧开衩中显现出来的时候,都会有那么几束不老实的目光在上面游移。
“你明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告诉我什么正经答案。”夏洛克.福尔摩斯抿了一口杯中酒液,“我们矜持的侯爵小姐有什么想法?”
“它能方便我在你跳错舞步,把脚伸到我纤细鞋跟下时给你悄悄来上一脚。”安西娅微笑着把头凑到他耳边,在韦尔斯利.纳奇伯爵的目光热情地向她投来时,恰到好处地用手微微掩住嘴唇动作,仿佛正在与他说着什么秘密情话,“你知道那样会比用鞋尖踩痛至少40%,而且你还得为了保持绅士风度叫也不能叫,微笑着假装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来女人都没什么差别。”他翻了翻眼睛。
一曲奏毕,乐队为更换乐谱而出现了小小停歇,几位宾客退到旁边稍作休息,一位看似歌手的年轻女子从柱子旁走向钢琴,钢琴师从琴凳上起身,亲吻她的双侧脸颊。
“沃辛厄姆家雇乐师时都这么不加选择?”
“我以为你只会歧视女性。”安西娅盯着琴师的背影,他有一张非常明显的犹太裔脸孔,还有犹太人的小个子,那件礼服明显是为了配合今天而从高级礼服店租来,不至于在衣香鬓影间显出过于寒酸的突兀,却并不太适合他的身材。“还是他的演奏听起来比较愚蠢?”
“看来麦克罗夫特什么都没跟你说。”他在鼻子里得出一声印证结论的哼笑,“为了让你专心于这次宴会,他还真是煞费功夫。”
“Lord M确实没和我说什么。”她疑惑地再看往钢琴方向,那个犹太钢琴师已经再次开始了演奏。贝多芬的小步舞曲。
新的宾客挽手步入大厅中央,开始翩翩起舞。
“我只听指挥说是乐队临时雇的琴师,原来那位突然生病没法参加演奏。”她转回视线,“有什么不妥?”
“愚蠢又好骗的人类。” 夏洛克.福尔摩斯顺手从花瓶装饰中摘过一枝修剪得极美的白玫瑰,“我不歧视犹太人,别忘了当年他们手里可攥过英国的命脉【注】——只是我那尚未耗尽的一点责任心老是在那里蠢蠢欲动,促使我告诉你,我们那位坐在钢琴前的矮个子犹太人朋友,除了确实是不错的钢琴演奏家以外,还有一个你不太想听到的名字。”
“别告诉我塞巴斯蒂安.莫兰突然想要客串七个小矮人。”安西娅扁扁嘴。
“不不,他可比他知名度低多了,没有什么特殊出身,犯的也多是一些普通行列的罪行,”他挥挥手否决了她的笑话,“这就是你之所以不太熟悉他的原因——他姓巴克尔,莫里亚蒂团伙中的打手和小喽啰,刚才他亲吻的女人则是他的情妇。”
他朝仍旧在校友中愉快交谈的麦克罗夫特投去一个百无聊赖的眼神,“同时我强烈建议你去探望一下原先那位琴师,这样就可以惊喜地在他公寓里收获一具血淋淋又冷冰冰的尸体,或许还能顺便蹭到一个在他葬礼上致辞的机会。”
“你不过就是懒得走两步,到几米开外的地方去把这个结论告诉格雷格。” 安西娅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谢谢你这么好心,抢在Lord M之前告诉我此事。”
他嗖地一下把玩腻了的白玫瑰朝花瓶投去,花枝准确无误地落入瓶中,甚至没有溅出一滴清水。“看来你在领悟力方面倒也不至于极其无知。”
“这个句式难道不是约翰专门用来形容你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耸了耸肩,以转移视线暂时搁置了这一争论,视线末端,艾琳正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戈弗雷,你霸占侯爵小姐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该给别人一个机会了。”她嗔怨着把他从座椅上拖起来,“音乐这么好,不该稍稍来点享受么?”
夏洛克.福尔摩斯被迫放下酒杯,“似乎该我说这句话才合适。”他露出一个完美而又略显无奈的笑。“好吧,好吧,我们就难得尊重一下传统,把侯爵小姐第一次邀舞的光荣名额让给那个可恶的胖子。”
“玩得愉快。”安西娅向他们摆摆手。
艾琳心满意足地挽住戈弗雷的手臂,和他踏进舞池。
她的身边空下来,几位仍对婚姻存有幻想的男士瞄准机会过来和她搭话,但跟刚才之间不加掩饰的斗嘴比起来,这种充满文雅客套的交谈简直就和“切香蕉晚餐”【注】一样,越是谈得多,越叫人感到无聊至极,她简直想要立刻从这该死的椅子上站起来,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朝他们大喊一声——“Shut up!”
但她不能。这支小步舞曲演奏完后舞会就将正式开始,她必须在长得好像永不结束的序幕中,如同被囚于高塔中疯癫的贵族少女艾尔薇拉【注】一样等待麦克罗夫特,等待他来到这里,把她从这个困局中解脱出去。安西娅向麦克罗夫特的方向抬眼望去,而他正好结束谈话转过身来,他们的目光隔着无数宾客遥遥相遇。
麦克罗夫特拍了拍雷斯垂德探长的肩膀,随后向她走来。
“希望我还来得及补救我的疏慢。”他微微颌首,在她身边坐下来,其他男宾知趣地不再靠近。
“据我了解,在‘恰到好处’上加以谦逊是您的一贯作风。”安西娅微笑着回答。
乐曲在这时落下尾音,所有在舞池中的宾客都纷纷退场。侯爵夫妇把酒杯搁入管家端来的银盘之中,牵手走进舞池中心。接下来将是作为主人的领舞。
乐队指挥用指挥棒敲了敲乐谱架,乐手间乐谱哗哗的翻页声跟着静歇了,大厅里气氛沉寂下来。
“Volta!”他用他浑厚的嗓音响亮说道,随即挥动了指挥棒。
舞会正式开始。
“说实话,我真不觉得那舞有什么好看的。”安西娅看着以堪比教科典范的舞姿起舞的父母,压低声音向麦克罗夫特悄悄说道,“喜欢它的是伊丽莎白女王,如果书本上写的东西是真实的,那么弗朗西斯.沃辛厄姆爵士其实一辈子都没有亲自参与过舞会,向家族致敬完全可以换个方式——而且你不觉得到爸爸这把年纪,再一遍遍地举起妈妈实在是有点勉强么?”【注】
“传统信条这种东西,一向只有渊源,可没有美丑之分。”麦克罗夫特对她的小小议论露出笑意。纤雅晶莹的白葡酒杯在他手里被细细捻着圈子,“正如你所说的,为了照顾老侯爵的体力,乐队指挥会不动声色地把舞曲缩短——”他摸出怀表扫过一眼,“56秒。”他的手离开酒杯,雅致而绅士地伸向她,“所以,我们该准备了,安西娅。”
“好的,Lord M。”安西娅稳妥地把手放入麦克罗夫特手中,与他一起站起身来。
乐队静息,他们在诸位宾客的目光中步入舞池,与侯爵夫妇相互致意。
“你觉得会用哪位的曲子?”麦克罗夫特一边在她耳际低语,一边轻轻搂住她的腰际,与她双手相叠,“该向女王和诺曼底公爵的德国血统致敬了。”
“舒伯特。”安西娅瞥了一眼摆好预备姿势的指挥,手扶上麦克罗夫特肩侧,“您知道女王最崇敬的家族成员就是她的高祖母了——又岂能使她最喜欢的舒伯特缺席?”【注】
指挥棒落下,他们优雅地旋开舞步。
“德国舞曲。”麦克罗夫特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您似乎终于瞒了我一件事。”安西娅回应他的注视,丝缎腰带随着华尔兹舞步翩翩旋转而向外展开,如同一群轻盈的精灵在跟随起舞,“那个犹太钢琴师和他的情妇。”
“哈,一定又是我们亲爱的男孩儿在淘气捣蛋。”麦克罗夫特立即就想到了答案,舞步向着艾琳的方向跳去,再次旋转的时候安西娅看见她身边的戈弗雷.诺顿正一边握着酒杯,一边狡黠地朝他们悄悄招动手指。“只是一次小行动而已,有老侯爵知情就够了,没必要惊扰今天应该尽情享受的你。”
“如果您认为这个提早到来的‘婚姻市场’能够被称为享受的话。”
“其实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心。”他们接近了站立一旁的诺曼底公爵哈瑞.谢菲尔德,用眼神向他微微致意,“等会儿舞会中途,劳伦斯会为他俩在下面的仆人区提供一个吃点心的机会——像沃辛厄姆这样的家族一向都对下人非常慷慨不是么?然后格雷格就会和MI5共同介入,确保干净又安静地把他们‘打扫’回去。”
“难怪您和探长谈了那么久。”安西娅不动神色的抬抬眉毛,“但那个情妇会在余兴节目上献唱——或者劳伦斯已经提前变更了节目单?”
“这就是我对你所说的一点小小私心。”麦克罗夫特带着她完美地踏完了最后一拍舞步,“为何不期待惊喜呢?”
之后乐队开始演奏起海顿的小步舞曲,更多宾客加入了进来,以优雅而无可挑剔的步伐翩翩起舞,气氛逐渐变得热烈。安西娅继续跳完了这支舞,在麦克罗夫特松开他的怀抱之际,夏洛克.福尔摩斯以极为自然的姿态将她揽进臂弯。
“你允诺过的。”他说道。
“那么,检验的时刻来了。”她随即迅捷地转过身来,笑着扶住他瘦削而挺拔的肩膀。“请顺便抓住机会,好好研究一下,什么叫做‘上帝造物的奇迹’。”【注】
“自然。”
雷斯垂德探长是在他们跳起最后一支四方舞时离开的宴会大厅,女管家莱贞解下腰间钥匙,为他打开通往仆人区的大门,安西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无尽的阴影之中,回身微微屈膝,与诺曼底公爵相互致礼。【注】
海顿的《感恩赞》回响在大厅之中。
安西娅能想象在这首乐曲歌颂人世壮丽辉煌而又极为纯粹的欢乐之时,与他们仅仅一层之隔的仆人区正在发生怎样的景况:那个小个子犹太人巴特尔奉了塞巴斯蒂安.莫兰的命令,想法设法混进宅邸刺探他所需要的情报,同时,没有接受其他破坏任务的他出于犹太人的精明本性,在下一个余兴节目之前毫无怀疑地接受了沃辛厄姆家的慷慨馈赠。
她和其他宾客整齐地踏下第一个停顿舞步,舞伴交换,蒙特利尔伯爵来到面前。她再次屈膝致礼。
“别担心,你了解雷斯垂德。”这位同样打着贝列尔学院校识领带的新任总警司在她耳边抛下低语,“他会把事情干好的。”
“谢谢您。”她握住他的手——巴克尔仍在享受着自以为私密的时光,平时难以享受的甜点融化在他的口腔之中,他有着钢琴的细腻也沾过无辜者鲜血的手指划过情妇的身体,他满足地笑着,等待着余兴节目对他的召唤。
但这个召唤永远也不可能到来了,有着银灰色头发的雷斯垂德探长和训练有素的MI5特工冲进房间,他感到震惊,手下意识地抓起餐刀试图抵抗——他在刀术方面还是有些自信——但随即十数把勃朗宁枪口便森冷地对准他与情妇的要害,任何可疑的动作都会使他立即变成一只淌血的破口袋。他感到不甘,却只能选择放弃抵抗,和那个可悲的女人一齐被铐了起来,推进车中送离宅邸,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她再次踏下了整齐划一的停顿舞步。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