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贺新郎 by林笛儿

_15 林笛儿(现代)
  两人一直呆到夜深,时间太长,不宜老盘根问底,贺丞相随意问她对琴棋书画是否略知一二。
  蓝梦姗说会一点,应贺丞相的要求,她把那一二表现了下。
  贺丞相与夫人对视一眼,不自觉双手紧搏,齐声轻问:“姗儿,不知几时我们方便过府拜望你的父母?”
  这样的姑娘,真的是与文轩天造地设的一双。
  “夫人,姗儿的才华与文轩相差无几呀!”贺丞相与夫人悄悄耳语。
  蓝梦姗害羞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于是,贺夫人每天都来书阁一趟,把这个问题重复一遍,希望能有一个确定的回答,顺便陪陪蓝梦姗。
  蓝梦姗对那个软鞋很感兴趣,贺夫人这两天带了丝线、绸布,手把手地教她。蓝梦姗做事专一,这样,常常就把贺文轩扔在书楼里,半天都不讲一句话。
  他在书楼里温书、习字,听着花厅里一阵阵的笑语,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文轩,”贺夫人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走出来,慈蔼地一笑,“回来啦!”他今天吃过早膳就出门了。
  “娘亲,你来书阁有事吗?”书阁是他个人天地,也是禁地,以前,他会主动去丞相府请安,但却不欢迎爹娘来书阁造访。
  “姗儿要我过来的。”丞相夫人现在有护心镜,才不怕儿子的冷言冷面。
  “贺大哥,我请伯母来教我绣个花样。”蓝梦姗笑盈盈地迎上前,伸手欲挽贺文轩的手臂,眼角瞟到贺夫人,忙又缩回手,脸羞得通红。
  贺夫人心里真的稀奇,她这儿要么不开窍,一开窍,就开得很大。几个月前,说他与女子牵手、搂抱,打死她都不敢信的。
  “哦,娘亲来了有一会,该回府了。文轩,明儿带姗儿回府里转转,看看你小时候的房间还有画室。”贺夫人识趣地说道。
  “那些以后再说。”成亲后,有的是机会去看的。
  “干吗总拖着,娘亲很久没出亲了,听说姗儿家不在西京,过了年,娘亲想去姗儿家看看她父母,行么?”
  这些话当着蓝梦姗的面说,蓝梦姗再落落大方,也感到害羞不已,忙别过身子去。
  “嗯。”贺文轩竟然没有蹙眉,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贺夫人真是惊喜,“那好,娘亲走了,你们好好相处哦,文轩,照顾好姗儿。”这么好的消息,快回府与丞相分享下。
  “伯母,吃完晚膳再回吧!”
  “不了,不了……”贺夫人摇摇头,抬来轿夫,忙不迭地上了轿。
  “贺大哥,你来下。”等贺夫人走开,蓝梦姗拉着贺文轩的手,走进了花厅。
  “好看吗?”手里捧着一双珠灰色的绣着一株翠竹的软鞋,她象一个急于得到大人肯定的孩子,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贺文轩,“是我做的。”特此注明。
  他动容地看着那软鞋,她在绣着那一针一线时,心里面是不是全部装着他?
  “好看。”声音沙哑、深厚。
  “我也为我做了一双,和贺大哥的一模一样,不过尺码小一点。”她从身后又拿出一双,放在他的面前,“以后我们一起看书时穿。贺大哥,这世上只此两双,别无第三双哦!”
  她顽皮地扬起头,眸光闪烁,如子夜的星辰,晶亮无比。
  “那我们把这两双鞋妈名叫情侣鞋,穿上的人,一辈子就不离不弃。”他语塞喉间,觉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里面的感受,双臂一展,拥她入怀,灼热的唇瓣碰触她的发际,珍惜她、爱怜她、小心翼翼地,将唇印上她的樱唇。
  蓝梦姗只觉得浑身一阵战栗,这一吻似乎与往昔不同,变得更加滚烫,火热,缱绻缠绵,难舍难分,而她贴着他的身子,感觉到那日在临江县客栈里,两人睡在一条裤子里的强硬。
  她攀着他的肩头,灵魂震撼,虽羞涩,却也觉得自然。
  她没有推开他,任他的舌尖挑开她的唇齿,滑入她的口内时,她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双脚有点虚软,双手出于本能紧紧抱住他的腰。
  因为他是贺大哥,对她做什么,都是爱,她对自己说。
  “过了年……我请爹娘去蓝荫园提亲,好吗?”他抓住最后一丝自制,轻轻地把她抛离自己的身子。
  再这样下去,天雷勾动地火,发生什么就无法控制了。
  而他怎能如此自私?
  “总得……等大姐先出嫁了,还有祖母刚过世,至少得三年后。”小脸酡红,由他拥着坐有膝上。
  贺文轩朝天翻了个白眼,“你祖母在天之灵,一定不会认同你这样的看法。人生苦短,能够相爱就要珍惜每一寸的时光。你忍心让贺大哥在这西京城受相思之苦吗?”萧王妃怀着身孕,与工匠私奔,骨子里必有一颗惊世骇俗的心,受她教育长大的梦姗,一定也是如此,他忍不住期待,她会回以他什么样的激情。
  染指十六岁的小姑娘,是不是太心急了?
  过了年,就十七了,不是小姑娘,而大姑娘了。
  “那我就呆在西京陪着贺大哥。”蓝梦姗长睫扑闪着,遮住眼底的羞意。
  “姗姗,贺大哥姓贺,不姓柳,做不到坐怀不乱。三年很漫长,若我把握不住自己,怎么办?”她舔着她秀气的耳朵,感到她的呼吸有点紊乱。
  蓝梦姗身子突地紧绷,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难度很高的问题。
  贺文轩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那……那听贺大哥的。”她老老实实地举手投降。
  贺文轩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拉过椅子,让她与他面对面,这样,方便讲话,也让他免生非分之想。
  人与狼,只在一念间,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姗姗这么乖,那贺大哥也退后一步,我们等到大姐成新后再成新,好吗?”他自信江子樵不会让他等太久了,说不定,可以同时成亲呢!
  蓝梦姗一顿,小脸上荡起一丝忧郁,“大姐她……”能把江子樵忘记,接受另一个人吗?
  贺文轩一笑,把握住她的手,“姗姗,你是小妹,她是大姐,应该她替你操心不是吗?你就乖乖巧巧地做个蓝小妹。走,我们出去转一会,然后再用晚膳。”
  他有件事想和她说,花厅的空间太小,他需要一个更广阔的天地来释放心头复杂的思绪。
  时节正逢月中,一轮满月高挂在夜空中。满院银光,梅香阵阵。两人牵手沿着湖泊,慢悠悠地走。
  有一会,两人只是享受着这静静的夜色,没有谁出声。
  他侧身,拉着她来到一棵茂盛的松树下,一团雪块从积雪的树枝上落下,刚好掉在两人的脚边,衣衫上也沾了点雪粉。
  他抬手,轻轻为她掸去。“明天起,你就可以去看望你的二姐了。”他轻轻地说,嗅了口冷风。
  “雨过天晴了?”蓝梦姗欣喜地问道。
  贺文轩张开身上的披风,把她包着,“姗姗,冷炎今天被抓进死牢了,关于谋反叛国的事,他供认不讳,说一切全是他所为,和长公主驸马无关。”
  怀里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冷颤,许久许久都僵着。
  “有……证据吗?”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有多久了,她已经不再想起那个人了,说她故意也好,害怕也罢,她都不愿回首有他出现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到处是阴谋、算计、血腥、死亡,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用感情作赌注。
  江山有多诱人,值得他如此付出?
  只差那么一刻,她就成了他的王妃。
  在她没有清楚真相时,她虽说对他不是深情厚恋,但不讨厌他,他亦兄亦父,她很尊重他、信任他、依俯他。
  真相掀开时,残酷得令人不能窒息。
  为此,她差点以性命作为代价。是她命大,是她幸运,遇到了贺大哥,再生了。
  “有,在长公主府中搜出了皇袍、皇冠还有玉玺,这些就够灭九族,但因是皇孙,罪可能不会波及太大,但灭门肯定要的,何况他现在又全部承认了所以罪责,包括笼络人心、暗地里布兵等等。”
  蓝梦姗哦了一声,抬起头,“这可不象他的作风。他没有反抗,没有辩护吗?”
  贺文轩很快就否定了心里面的疑惑,一个身陷死牢的人还能怎样?
  他想起那晚两人分别时,冷炎说“一切晚矣”,莫非冷炎看清了形势,知道斗不过皇上,一心求死?
  “贺大哥,那是他选择的人生是不是?”蓝梦姗问道。
  “嗯,是的,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在做什么,也清楚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那就不必感慨,我们尊重他的人生好了。我不想说幸灾乐祸的话,但我心里面此刻对他没有同情,蓝荫园大大小小、二姐、姐夫都差点死于他手,二姐的小娃娃也因为他夭折在腹中,他做那一切时,有想过我会如何?我不象他那么冷酷,所以我只能这般了。贺大哥,以后不提这个人,好吗?”她无助地依进他的臂弯间。
  “好,这是最后一次。那我们聊点别的。”贺文轩揽住她的腰,继续往前走去。
  月慢慢爬上中天,风停了,万籁俱寂。天地间,唯有他在说,她在笑,披风里,十指紧扣,甜蜜溢满其中。
  他没有提贺文轩安插在各州县的便衣侍卫只抓捕到一大半,一小半顶尖的高手,还有那个项荣不知所向了。这些人,不知怎的,他觉着象是颗隐形炸弹,不知搁在哪,说不定几时就会炸了,为此,皇帝下旨冷炎的死牢要重兵把守,直到问斩那天。
  斩期不远,就放在腊月二十那天,距今日还有五天。
  皇帝可能是想急于处决,然后过个安宁年。长公主与驸马因年岁大,降为庶民,流放到西北的沙漠中,永不得回京,这算是皇帝的一丝仁慈。
  “那现在,爹娘能回龙江镇吗?”
  “我想蓝荫园的园子里可能已是一派忙碌。”老狐狸皇帝说到做到,在他挑明一切后,当晚就差人追查到他的老家,找了个贴心的大太监把蓝员外一家送回龙江镇,然后婉转地提出一个要求:蓝梦姗为皇帝失散在外的小公主,排行十七,在紫璇公主之后,赐姓宋。
  皇帝是金口玉言,谁能违背,而且他的附加条件是,五十年前的一切,一笔抹去,以后,蓝员外可以心情地发挥祖传的瓷艺,蓝荫园永享安宁。
  蓝员外估计是被迫应承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选择权,皇帝是知会他一声。
  皇帝没有告诉贺文轩这一切,而是多嘴的宋瑾巴巴地跑来告诉他的。宋瑾气得直翻白眼,说好不容易有一个才女,让自己心仪,现在好了,成了他妹妹,他这相思何寄呀!
  贺文轩没理宋瑾,要梦姗进宫是假,挟制他才是真。他无所谓那些,反正等宋瑾登基还有些年头,现在皇帝身子强健,狡诈强悍,不需他帮忙。
  但梦姗愿意接受十七公主的封号吗?
  贺文轩动了动唇,心思百转。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罗衾不耐五更寒(三)(VIP)
  运河的水静静地流着。
  斜阳贪婪地铺满了整个水面,与一艘艘交辉。哺时已过,起航的船不多,但有一艘挂满了帆,艄公站在船头,张望着远方,预感今晚风向朝哪。
  码头上,徐幕风站得笔直,温柔地扭过头去,看向早已激动得不象样的蓝双荷。等不及天明,他们决定连夜出发,几天后便会回到龙江镇,与蓝员外一家团聚。
  蓝双荷从得知这一消息起,起处于亢奋之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送行的人中,有贺文轩、蓝梦姗,还有江子樵。
  江子樵一再地对着徐幕风和蓝双荷施礼,“幕风,二妹,拜托了。”如果不是年关在即,去蓝荫园不太适宜,他也想同船而去了。“见过丹枫,请代我向她问好,说我很想念她。”
  心一确定,便忍受不了一时一刻的等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蓝梦姗在他身后嘀咕一声。
  “不要乱讲话,这也是子樵对这门亲事的慎重。当初若糊里糊涂地允下,是对大姐的不尊重。”贺文轩轻声责备道。
  蓝梦姗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挣开他的手,跑去抱住蓝双荷,“二姐,见到爹娘,你一定要说我很好,非常非常地好,让他们别挂念。一过了年,我就回家。”唉,是贺大哥啦,硬掰了个理由,说她身子弱,不想她与二姐同行。说真的,她真有点想家了。
  蓝双荷挪谕地瞟了贺文轩一眼,贺文轩温雅地颔首,“只一个人回去吗?”她溺爱地看着小妹。
  她的小妹,竟然收获了当今第一才子的心,真意外,幕风也说想不到。但她看到两人这间的亲昵,觉着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份感觉,和身份、才学什么都无关。
  她更没料到贺文轩会很快地抹去冷炎带给梦姗的阴影,也许文轩才是小妹真正的良人。
  缘份是个调皮的孩子,躲躲藏藏,总要费点周折才能找到。但她是幸运的,蓝双荷含情脉脉地看着徐幕风,她与幕风和比人来得好突然,突然到她还没体会,就成了他的娘子。
  “不理二姐,取笑人家。”蓝梦姗撤娇地在蓝双荷怀里扭着腰肢,“我到是提醒你一句哦,没有媒妁之言,却带着夫婿上门,当心爹爹家法侍候。我不在场,没人帮你说情呀,娘亲吼得全镇的人都会听到呢。”
  “没事,你姐夫已做好了准备。”徐幕风抢声说道,抬起一只自如的手臂,指指背脊,“这里厚实呢!”
  “爹爹是明理人,有这样的女婿,他只会开心的。”蓝双荷笑道。
  “哦哦,胳膊肘儿外拐呀!”蓝梦姗对着徐幕风做了个鬼脸,惹得大家都笑了。
  “家有小妹,笑声多多。我到要劝劝岳父,要多留小妹几年。”徐幕风故意说道。
  “咳,咳……”贺文轩清咳了几声,“幕风,好象天色不早了,该起航了……”
  徐幕风玩味地你倾倾嘴角,真诚地伸出手,贺文轩握住,“文轩,明年见。”
  “明年见!”江子樵的手也加了上去。
  “真的舍得吗?”舍弃大将军之职,舍弃军中的问下、同僚,舍弃挚爱的事业,甘愿去偏远的小镇,入赘为上门女婿,学瓷艺,生儿育女。
  徐幕风回答得很快,“我徐幕风,无父无母,现在有了双荷,有了家,有关心的父母、姐妹,那些没什么舍不得的。何况,”他瞄了眼在说悄悄话的蓝家姐妹,压低了音量道,“我想过了,大姐若与子樵成亲,子樵一个戏班班主,必然要走南闯北,那自然要带上大姐了;文轩你与三妹,一对才子才女,那是要做大事的人,龙江镇容不下你们。岳父岳母膝下无子,眼见年纪一日一日大,身边怎能没个人照顾。以前他们把双荷当儿子养育,现在这担子换我来挑好了。你们两个呀,一个是我的大姐夫,我要尊重,一个是我的小妹夫,我要让着点,唉,谁让我不上不下的,命苦呀!”
  命苦的人挤眉弄眼,很是开心。
  贺文轩拍了下他的肩,“幕风,你还不仅只是挑担子。”蓝员外的身世,他一五一十说给徐幕风听了,“皇帝家的事不好说,你要多点心思。”他担忧皇帝的喜怒无常。
  徐幕风斜睨了他一眼,“那些是你的事,我呢,管蓝家的瓷艺延续下去,子樵管让岳父岳母开心,你呢,保蓝家的安全。别推卸责任。做官,对于你来说,绝没画幅画费神。不说了,徐娘子。”他柔声轻唤,“走,我们回家喽。”
  蓝双荷高声应道:“好的,相公。”
  他扶着她走上木板,缆绳解开,艄公一撑篙,大船扬帆远去。
  帆影点点,如张开双翼的归鸟,迫不及待地破水前进。
  “真羡慕呀!”江子樵盯着帆影,喃喃道。
  蓝梦姗细长的秀眉微微一挑,“江大哥,不要羡慕,没几天,我们也会回家的。”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江大哥”,江子樵听了心中一喜,“三妹,如果丹枫怪罪我,你能帮我说几句话吗?”他知道蓝梦姗是蓝家捧在掌心里的一颗明珠,而丹枫对她尤其疼爱。
  “只要你真的对我大姐好,我就会帮你。但是你真的与以前那群莺莺燕燕的红粉知己断绝关系了吗?”蓝梦姗清眸一荡。
  江子樵忙说道:“自与丹枫相识后,我的心里面就只有她了,那些知己早就生疏了,还有……你表姐,她只是有学戏的天份,我才接收她,并不是因为别的。”
  “江大哥,男人可以温柔,但要看对象。你也许没往心中去,可别人会会错意,比如周晶,她就以为你对她心仪。”蓝梦姗口气很锐利。
  江子樵脸涨得通红,“嗯,我……会记下的。”这小妹可真厉害,一点情面也不讲。
  “姗姗,”贺文轩蹙起了眉头,“讲话要有礼貌。”好歹子樵以后也是她的大姐夫。
  三人沿着码头的台阶,举步而上,路边,两辆马车在缓缓落下的暮色中等候着。
  蓝梦姗不好意思地撇了下嘴,忙转移话题,“听说夫子庙今晚有彩灯,我们去看看,好吗?”
  贺文轩与江子樵对望了一眼,“姗姗,宋瑾说许久没见到你了,让你去东宫玩,我一会送你过去,一个时辰后,再去接你。”那个公主的封号,还是让宋瑾说吧,他实在不想开那个口。以梦姗的聪慧,要接受,要拒绝,都有办法的。
  “那你呢?”蓝梦姗歪着头问。
  “我和子樵去办点事。”今天是腊月十九,明天是二十,冷炎午时问斩,他想和子樵去给冷炎送个行。
  二十年的朋友,狠不下心作个路人,不闻不问。
  第七十六章,罗衾不耐五更寒(四)(VIP)
  大理司的死牢,今夜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火把通明,不时还有身穿铠甲的将军率领着士兵列队巡睃而过,一双双厉目警觉地看着四周,稍有风吹草动,便象虎狼般扑了过去。
  但好似没这样的机会,入了夜,死牢就一片死寂,静静的,只有风声与外面传来的更鼓声。
  士兵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交会的眼神也没有,只是竖着耳,数着更鼓,盼望着天早点发亮。
  从上次宁王被送进死牢、等待处决后,这地方二十多年没来过什么“贵人”了。每一次“贵人”们降临,死牢的典狱官就觉着自己受苦受难的日子到了,他一双死鱼眼努力地瞪得大大的,生怕有个闪失,让“贵人”被劫了,他的脑袋也就跟着搬家了。
  “有没有什么异常?”典狱官喝问在院中站岗的士兵。
  “没有,大人。”
  典狱官扫视了一眼院落,点点头。这时,他看到大门外走进来两人,走在前面的正是皇上御封的钦差大人贺文轩,后面的人手中提着个食盒。
  他忙小跑着过去行礼。
  “禀报大人,一切安好。”他以为贺文轩一定是奉旨来巡查死牢的。
  贺文轩淡淡看了他一眼,“典狱官,本官想去看看牢里的冷王爷,给他敬杯水酒,行吗?”
  典狱官一怔,脸露犹豫,支支吾吾道:“贺大人,皇上下旨,在押往午门前,不允许任何人与冷王爷见面。你看,这……”
  “本官乃皇上的钦差大臣,所到之处,如皇上御驾,也不行吗?”贺文轩挑挑眉,口气有点不耐烦了。
  典狱官挠挠头,眉头蹙起,“贺大人,冷王爷可不是一般的犯人……”他从眼底瞧着贺文轩脸色一沉,慌了,“当然,贺大人是可以进去的,但后面这位……下官没有办法,请贺大人体谅下官的难处。不出事一点事没有,要是出了事,下官可担待不起。”他指指江子樵。
  “那我不进了,文轩你代我向冷兄敬杯酒好了。”江子樵说道,把食盒递给贺文轩。
  贺文轩沉思了下,“那好吧,你先回戏楼,我过两天再也你联系。”
  江子樵点头,回望了戒备森严的地牢,叹息了声,转身走了。
  典狱官恭敬地领着贺文轩往里走去。一进牢房大门,便感到一阵阴冷的寒风袭来。牢记里通常潮湿肮脏,不通风,死牢又在牢记的最里端最下端,越往里走,让人仿佛感到是在走向地狱。
  死牢里同样与院外一样,手持兵器的士兵一个挨着一个,脸板着,嘴抿着,紧绷得如临大乱般。
  反到死牢里的冷炎一派闲适,站在一堆烂草间,手戴枷锁,脚锁铁镣,神情却是一如往昔的高贵冷峻。
  因为他对谋反的供认不讳,没有受什么刑,衣衫还算洁净,身上也不见伤痕。
  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身后的矮桌上,那大概是典狱官为他准备的上路饭。
  贺文轩朝典狱官押押手,典狱官会意,让在牢门外站岗的士兵往外退了几步,尽量留一个独立的空间给贺文轩与冷炎话别。
  “文轩,来啦!”冷炎轻快的语气,好似坐在冷王府,看到贺文轩从门外走了进来。
  贺文轩笑笑,放下食盒,隔着碗口粗的铁栅栏,心情突然有点唏嘘。
  他找开食盒,倒了杯酒,从栅栏里递过去。冷炎含笑走过来,铁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声。
  “还是状元红?”冷炎抿了一口,然后一仰脖喝尽。
  “嗯,状元红是成功的男人爱喝的酒。”贺文轩答道,又端满了杯递过去,“这杯是子樵敬冷兄的。”
  “没有幕风的吗?”冷炎笑问。
  贺文轩低下眼帘,“幕风不在西京,不知道冷兄要远行,日后再补吧!”如今,一些事已不必藏着掖着了。
  “我喝这样的美酒,会不会太羞愧?”冷炎自嘲地倾倾嘴角。
  “冷兄何出此言?”
  “大事未成身先逝,算成功吗?”
  “那算失败?”贺文轩轻轻笑,“这是冷兄自己选择的一切,其实冷兄还有别的选择的。”依冷炎的势力,可以奋起反抗,夺不了江山,留条命还是可以的;要不然自尽,那样能留一点尊严。
  “知我者,文轩也。”冷炎喝干杯中的酒,朗声大笑,“蓄谋了这么多年,自以为胜券在握,猛一回望,却发现自己浑然不知已身处罗网之中,拼得网破偷度残生,又如何?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输能赢。”
  “输的方式有许多,为什么要选择现在这样?”贺文轩俊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文轩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的爹娘是不是已起程往西北去了?”
  “是的,昨天早晨出京的。”
  “那我没什么遗憾了。”冷炎感叹道,突然一抬眼,“文轩,告诉我,她好吗?”
  他不有提名字,只用了一个笼统的“她”替代。
  贺文轩一怔,没想到冷炎会出口问梦姗,他没有佯装不知,但也没直接回答。“她现在是你的十七姨。”
  蓝梦姗与宋瑾算远房堂兄妹,有血缘关系,现在被皇上赐封为小公主,从辈份上讲,就是冷炎的十七姨。
  冷炎一点也没吃惊,玩味地扬赶快眉梢,“原来真有那样一份渊源,那真好,现在我们更加亲上加亲了。”
  “冷兄,你用错词了吗!”
  冷炎的回应是轻声一笑,笑得很狂很不屑,“文轩,即使她是我胞妹,我也不会改变的。”
  贺文轩震撼莫名地看着他。
  这是宣誓,也是挑衅,更是警告。
  他不懂一个活不过明天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自信满满的语气,难道……?
  贺文轩心里面猛然咯噔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冷炎,冷炎飞扬的笑意,肯定了他心底的猜测。
  “冷兄,你不会做那样的事,那会玉石俱焚的。”是劫狱还是动法场?
  冷炎微闭下眼,“文轩放心,现在我对这江山已无兴趣,你答应从政,辅佐宋瑾,这南朝就有得救,我不想再乱操什么心了。文轩,”他突然压低了音量,“五十年前,萧皇妃逃出宫廷,你以为只是因为怀孕和动了私情?”
  贺文轩不动声色地沉声道:“不然还有别的?”他很吃惊冷炎也知晓这个秘密。
  冷炎冷冷一笑,“当然,那时,当今皇上被萧皇妃的美貌所惊呆,他不惜一切想得到她,找着机会就轻薄于她。萧皇妃惊恐,向先皇哭诉,先皇不信,反到斥责王妃挑拨父子关系。刚好皇妃这时又对泰工匠动了心,几重压力下,只好逃之夭夭。”
  贺文轩闭上眼,人性怎会肮脏到这种程度吗?他突地想起皇上在得知梦姗有着与萧皇妃一样的才气与丽容时,兴奋得两眼晶亮。
  不好,他心里面暗抽一口冷气。如果皇上能对自己父皇的妃嫔起异心,那么梦姗……
  他不敢想下去,心里面直打激零。
  不,这是冷炎的挑拨离间之计,贺文轩台起眼,捕捉到冷炎没来得及收起的阴笑,贺文轩蓦地意识到,俊眸唰地水波不惊,刚刚的惊涛骇浪全部遮起。
  “是吗,都是陈年旧事,当事人都已作古,说了也没多大意义。”他平静地说道,弯身又拿起酒壶,“冷兄,再喝一杯。”
  冷炎摇头,“不了,我不想糊里糊涂上路,我要清醒地看着发生的一切。文轩,如果你想做什么,现在还来得及。”他深不可测地说道。
  “不然呢?”贺文轩对视上他的冷目。
  “不然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冷炎高傲地一抬手,酒杯应声落地,咣地一声碎了满地。
  他漠然地转过身,再没回过头。
  贺文轩在外面站了一会,然后低低地说了声:“一路走好!”
  他扭头往牢外走去。
  冷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提示自己什么?是逃跑还是梦姗?
  梦姗,他有能力保护。
  如果是逃跑,他……会如何?
  “贺大人,你出来啦!”典狱官哈着腰,堆起一脸笑迎过来。
  “加强警戒,不得马虎。”贺文轩看了下四周,大理司今天的护兵全出动了吧!
  “是,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保证明天把冷王爷完完全全送到午门。”贺文轩摆摆手,让典狱官留在原地。
  他走出大理司,跳上马车,对驾车的贺东说道:“去皇宫。”
  此时,夜已近三更了,天冷得能把人的耳朵冻掉,马车的轮子压着冰得结结实实的路面,不时打滑,用了平时两倍的时辰,才来到宫门外。
  贺文轩走在御道上,远远地看着东宫里人影簇簇,灯火通明。
  守门的大太监朗声通报:“贺大人到。”
  话音一落,一个裹着狐衾的身子跑了出来,扑进他怀里,“贺大哥,我们回家。”语气有点薄怒。
  “怎么了,太子欺负你了。”贺文轩笑问,朝里一看。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跃入眼帘,他牵起蓝梦姗,走了进去,“皇上还没歇息吗?”再一扭头,一怔,紫璇哭花了张脸,幽怨地瞪着他。
  “贺哥哥,本宫恨死你了。”紫璇一咬牙,扭着身子,捂住脸,哭着跑出了殿门。
  贺文轩询问地看看宋瑾,他哪里得罪了紫璇公主?
  宋瑾站在皇帝的后面,两手一摊,“还有什么,谁叫你见异思迁了?还有,不只是你,”他悄悄指着前面的皇帝,“就连父皇现在对姗儿的疼爱也盖过她,她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贺文轩一笑,看来梦姗今晚掀起的波澜不小哦。
  “文轩,你帮朕劝劝姗儿,让她唤朕一声父皇,可好?”皇上恳切地说道。
  贺文轩还没说话,蓝梦姗一跺脚,“我有父有母,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女儿?”
  “朕知道,是朕想要你这个女儿。”皇帝脸上堆起慈祥的笑,他想要这个女儿,然后通过这个女儿,弄得到贺文轩这个女婿,这是连环效应。
  “皇上,没有这层身份,我同样也会南朝效力的。”这是他刚刚才有的结论。
  皇帝一怔,瞄着蓝梦姗,“亲上加亲不更好吗?”
  亲上加亲,贺文轩想笑,他今晚听了两次。
  “请皇上尊重蓝小姐的意愿,对于她来讲,做一个瓷商的女儿更幸福。”他委婉地提醒道。
  “做朕的女儿不幸福吗?”皇帝有点来气了,“朕最多同意她不必进宫居住,但身份一定也有个说法。事实,她就是……”
  “姗姗,还不快来见过你父皇。”贺文轩突然转身拉过蓝梦姗,让她中跪在正中。
  也好,成了父女,又不住进宫廷,一切都是名义上的事,反而可依此来保护梦姗与蓝家。
  蓝梦姗想反驳,看贺文轩神情认真,知道有事,乖乖地向皇帝叩了三首,根本不情愿地嘟哝道:“梦姗拜见父皇。”
  皇上大喜,亲自起知扶起,“姗儿请起。”真是越看越喜欢,性情俏皮、可爱,模样绝丽,才华横溢,比当年的萧王妃还胜了几份。
  得此一女,人生何求。
  他是没生个好太子,但有这么个女儿,嫁个好夫婿,那他就可以真正地无所牵挂了。
  “咱们父女今天第一次见面,姗儿不必回书阁了,留在宫里陪朕说说话。”他得寸进尺。
  “不了,梦姗睡不惯陌生的地方,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府了。”贺文轩见蓝梦姗嘴巴噘得老高,在等他解释呢!
  皇帝不好挽留,只得点点头,“那朕送你们出宫。”
  他伸出手欲牵蓝梦姗,蓝梦姗早被贺文轩揽在怀里了。、
  皇帝送行,几人便成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门走去。
  “文轩,你去给冷炎送行了?”皇帝突然问道。
  贺文轩点点头,典狱官的汇报可真够快的。
  “他怎样?”
  贺文轩抿了抿唇瓣,愣了下,“他……很平静。”
  算了,不得了,冷炎是位俊杰,如果有本事展翅高飞,他会收起手中的弓箭。贺文轩在心中说服自己的恻隐之心。
  皇帝冷笑,“那很好。”
  再没人说话,一行人默默地走到宫门外,上马车的上马车,回宫的回宫。
  今晚,有人欢喜,有人落莫。
  夜如常地深了。
  “姗姗,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成了亲后,你就会有另一个身份,做贺大哥的妻子。”贺文轩抢在蓝梦姗开口前,说道,“相信贺大哥,皇帝那要求,不是针对你,而是想与你扯上关系,来牵制贺大哥。”
  他不想梦姗知道五十年前太多的事,姗姗太小,他要她快快乐乐的,不要让任何事情玷污她心里圣洁的祖母。
  蓝梦姗担心地圈住他的脖颈,“那贺大哥你怎么办?”
  贺文轩一笑,温柔地埋在她的劲间,“你贺大哥不是天下第一才子么,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事。”
  “自大狂。”蓝梦姗娇嗔地咬了下他的唇瓣,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吻到了一起。
  原来的自大狂,是她骂他的话,现在这时说出,象是种情趣,两人都心颤颤的。
  “姗姗,”一吻难舍难分,灼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腮边,“我考虑了许久,今晚起,我们俩同住书楼,好不好?”
  “……”蓝梦姗抬起脸,黑暗里,小脸象着了火一般。
  第七十七章,罗衾不耐五更寒(五)(VIP)
  同住进书楼的不只是贺文轩,还有贺东贺西。
  蓝梦姗还发现书阁的门倌换成了身着铠甲的士兵,不时还有一队表情很严肃的士兵围着书阁的院墙巡逻着,每二个时辰换一次岗。
  “贺大哥,西京城里出什么大事了吗?”如此戒备森严,不谈清静了,书阁现在连个独立的空间都没有。
  贺文轩正指挥贺东与贺西挂一面穿上幔,在蓝梦姗与临时新铺的地铺前。
  “快过年了,为了防止不法分子生事,朝廷给各位官员的府邸都加强了守卫。”他故意轻描淡写的回道,只字不提是他担忧冷炎的那些个流亡侍卫会掳走梦姗。
  人再聪明,也是看不穿人心的。冷炎能不能逃跑,是一回事。若逃跑了后,他是只想着保命,还是欲与何为,他猜不出。
  按正常人的思维,自然是保命要紧。但冷炎是正常人吗?
  防患未然是不错的。
  “嗯,再高点,往左边一下。”贺文轩满意地看着挂好的帘幔,贺东贺西转身到外面,张罗自己的铺盖去了,他一抬头,看到蓝梦姗把玩着腰间的丝绦,轻咬着唇瓣,神情幽幽的。
  “姗姗,放心,贺大哥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我有这个自信,难道你没有吗?”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
  小手微凉,指尖不时地哆嗦一下。
  “我信得过贺大哥,”蓝梦姗抬眼,神情里噙着一丝绝然,“贺大哥,我还是回龙江镇吧!”没有人提一句,不代表好快主里面没数。
  贺文轩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他生命里,他依然是西京城逍遥自大的才子,无拘无束,天马行空。
  “是福是祸,就任由他来吧!”她挤出一丝笑容,心尖颤颤的。冷炎不会放过她吗?
  贺文轩显然对她的话有点吃惊,好半天都没有言语。良久,他伸开双臂,抱住了她,以无限的温暖和怜惜。
  “姗姗,说什么傻话呢!”他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对视着他,“以前,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别人挤不进来,我也容不下别人。可是有了姗姗后,我发觉两个人的世界虽然会多出许多事,但却也会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你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也让我学会如何替别人着想、顾及他人的感受。这不是牺牲,而是一种甜蜜的付出。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有一个人让我如此这般,这样的付出不是单方面的,我会得到数不尽的回馈。姗姗,你爱贺大哥吗?”
  蓝梦姗直视着他灼热的眼眸,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以语言注明:“是的,我爱贺大哥。”远在她还不懂情为何物时,一颗芳心就被他占满了。
  贺文轩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飘荡着清花香的发丝,“如果贺大哥现在遇到什么事,你会放弃贺大哥吗?”
  她摇头,心里面突地明朗,刚刚涌上来的疙疙瘩瘩一下烟消云散。“贺大哥,我不再胡思乱想了。”放下一切,做个依赖的小女子,在他撑开的大伞下,躲风蔽雨。
  但心头还是飘过几朵阴去,贺大哥不顾礼节,都与她同居一室了,可想情况有多严重。一旦有什么事发生,他一个斯文的书生,怎么保护她呢?
  她不敢张口问,因为她知道他会怎么做。想到这,心里面突如暴风骤雨后一片宁静。
  “贺大哥,我们来约定下,好不好?”
  他琢吻了下她泛着粉红色泽的唇瓣,“约定什么?”
  她张开手掌,弯起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如果因为一些无法意料到的事,我们被迫分离,那么我们约定,一定要相信对方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只要活着,而这个期限放十年好吗?”
  “不闪说这些话,”贺文轩不禁提高了音量,俊眉不赞同的蹙起,“只要你听贺大哥的安排,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但愿,但愿……
  不知怎么,她的话给了他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紧地抱着她,重重地吻她,吻到她吃痛、呻吟,仿佛才能相信她是真的在他身边。
  蓝梦姗的唇边,一朵娇柔的笑意缓缓绽开。
  这一夜,新铺的地铺如白天一样,叠得整整齐齐的。
  没有谁主动,也没有谁发出邀请,很自然,锦被下,她蜷缩在他的怀里,纤细的手臂搁在他的心口,头枕在他的臂弯中。
  这不是一个激情之夜,最多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可是却温馨得令人动容。
  十指紧扣,她香甜的细微的鼾声在他鼻息之间,贺文轩瞟瞟低落的帘幔,为自己的矫情哑然失笑。
  去他的男女授受不亲,去他的繁文缛节,能有什么比在相遇的日子里,珍惜时时刻刻更重要呢?
  “文轩……”她在睡梦里突然呢喃了声他的名字,绵软的身子往他身上又贴紧了些。
  他控制不住的身子突地紧绷,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一处,窗外银色的月光穿过窗格,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吹弹得破。
  他没有挪开她,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任由她感知他的渴盼和冲动,虽然今夜不是洞房花烛,但就从今夜开始吧,让他们分享彼此的亲昵和私密。
  贺文轩低头俯看怀中的小女子,她睡得真香,根本没意识到他的煎熬,这份亲昵与私密,只有他独享了。
  他自嘲一笑,把她抱得更紧了,下巴抵住她的发心,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隔天,是个大雾天,几丈之内看不到人影。早膳后,雾渐渐散了,太阳升了上来。但那只是形式上的太阳,惨白地挂在天空,让人感不到明朗和温暖。
  士兵们加强了巡逻。
  贺文轩没有出门,坐在书楼里,手里面握着一本书,蓝梦姗趴在书案上,聚精会神地为他画像,他看一会,抬下头,对着她温柔地笑笑。
  “叫你不要乱动啦,贺大哥!”蓝梦姗娇嗲地嚷道。
  “哦哦!”他宠溺地一笑,专注地把视线放回书中。
  书阁里静静的,一切如常。
  大理司里却一片庄严肃穆,典狱官透过未散尽的薄雾,抬头看看日头,猛地挥下手,“押犯人。”
  士兵们中气十足地回应:“是!”
  囚车停在院子的中央,冷炎在数十把大刀的围拢下,一步步地走出了地牢。几天不见天日,他的肌肤稍显苍白,一时不太能适应日光,他眯起了双目。
  “冷王爷,请!”负责监斩的刑部尚书亲自来提犯人,他冷冰冰地指着囚车,对冷炎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冷炎高贵地倾倾嘴角,扬起下巴。士兵打开囚车,他款步走了进来。
  重锁重镣,刑部尚书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无恙,“出发。”浩浩荡荡地大队伍押送囚车出了大理司的大门。
  典狱官心头是说不出的轻松,他长长地嘘了口气,象送神一般,直把囚车一直送到街边,他同情地瞟了眼神态自若的冷炎,目光无意落下囚车边站着的四位士兵,眉头一皱,这几个人怎么瞧着面生呢?大理司何时新招人了?
  这些不重要了,他习惯哈着的腰不禁挺直,对着远方摇摇手,“冷王爷,不送喽!”
  腊月二十,离小年还有三天,离除夕还有十日,与一切节气也无关。但这天,西京街上的人却出奇的多,似乎倾巢而出,专为一睹皇帝的外孙、昔日尊贵冷傲的冷王爷斩首前的风采。
  人虽多,却不喧闹。
  囚车所经之处,鸦雀无声,人群只是默默地同情地看着这位皇孙。
  冷炎很平静,目光直视着前方,四周的一切象是虚无缥缈般,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囚车经过西大街、闹市区、夫子庙,还有一会就要到达午门了。
  这时,苍白的天空下突然笼上一层黑云,然后伴随着嘎嘎的叫声的翅膀扑腾的声音。
  “天,看啦,一天的乌鸦。”经群突然惊呼起来,纷纷抬起头。
  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的铺天盖地的鸦鸟,把日头都遮住了,鸟儿疯狂地嘶叫着,惊惶地飞窜。但怎么飞,都象飞不尽般,天空仍是一片昏暗。
  “不准抬头,继续前进。”刑部尚书冷眼扫视着人群,厉声喝道。
  士兵们脸露惶惶之色,尽量保持整齐的步履。
  又是一阵鸦群嘎嘎地飞来,这次不是飞向前方,而是在人群上空盘旋着,一片片羽毛象落雪般悠悠在天地间飘荡。
  “啪!”一只鸟突然对着人群直飞了一来,紧接着又有一只、一只……
  落下来的飞鸟叫声剧烈,浑身是血。人群惊恐地闪躲,失控地抱着头放声尖叫,以至于士兵们不禁也乱成了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刑部尚书放声高喝,只是这时他的音量实在太微弱了。有两只飞鸟落在了他的肩头,血顺着他簇新的官袍往下滴落。他心头一阵恶心,忙不迭地去掸,“噗”,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胸襟蓦地袭来一股血泉,他缓缓抬起眼。
  囚车不知几时已打开了,冷炎优雅地抬起手臂,一个士兵模样的手挥发落,火光一闪,重锁重镣应声而落。而站在他马边的几个士兵身子摇晃了几下,一个个向前倒去,鲜血如泉涌般沽沽往外流血。
  逃窜的人群,没有谁发觉这边的异常。
  “来人,有人劫……”刑部尚书还没叫出声,冷炎冲他一抱拳,微微一笑,在几人的簇拥下,一个翻腾,消失在黑压压的鸦群间。
  这一切,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第七十八章,罗衾不耐五更寒(六)(VIP)
  冷炎在处决的路上被劫,不亚如寒冬腊月的一记当空惊雷,瞬间,整个西京城都炸翻了。
  更可怕的是,劫匪不是半路空降,而是隐藏在大理司押解的士兵队伍之中,可以直接贴身接近冷炎。谁知道士兵里还有没有冷炎的人呢?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随之传到西京城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长公主与驸马在去西北沙漠的路上失踪了,负责押送的军官和士兵横尸荒野。
  皇上在金銮殿下暴跳如雷,把个刑部尚书训斥得是狗血喷头,当即在殿上就瘫软在地,半天都起不来。刚刚才松了口气的大理司典狱官因管理不严,让不法之徒混入士兵之中,皇上一怒之下,下旨斩首。
  然后,西京城开始了戒严,四门封锁,每一个进出城的人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稍有嫌疑的,当场抓获,若反抗,立即处决。
  驻京和军营和六部对每一个士兵、军官都进行了追踪到祖宗十八代式的登记,皇帝说了,就是挖地三尺,他不信翻不到冷炎的蛛丝马迹。另外,皇帝把自己钦领的一队轻易不露面的贴身禁卫军,以便衣的身份,安插到西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才两天,战果是显著的。暗插于士兵之中的冷炎的侍卫没来得及撤离的,统统被抓获了,可是一抓住他们时,他们当场咬舌身亡,什么也没问得出。
  这个新春,对于西京城的居民来讲,充满了白色恐怖。一入夜,街上就人迹罕见,各家各户熄灯灭火,连夜啼的孩子都噤声了。
  贺文轩的书阁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冷炎逃跑的消息,当时,蓝梦姗的画像刚刚完工,微笑着在下角落款。贺东进来禀报时,贺文轩只是微微抬了下头,蓝梦姗蘸满黑的笔一颤,一点墨汁滴到了画纸上,她噘起嘴,顺着墨汁描了朵墨梅。
  “贺大哥,过来看看。”她含笑向贺文轩招手。
  贺文轩放下书,走过来,俊颜一亮。
  如同面前竖了面铜镜,他在镜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画中的贺文轩白衣青巾,执扇于胸,神情有一丝冷漠却又带着几份倨傲,但眼眸中却又多了点温柔。
  “简直是入木三分呀!”他赞道。
  “当然喽,知己知彼嘛。”蓝梦姗俏皮地对他眨了下眼,很是得意。
  “真的知己知彼?”贺文轩声音一哑,拿下她手中的画,用布巾拭净她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汁,手搭上她的纤腰,“那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
  蓝梦姗娇柔地贴上他的胸口,“那个人跑了,贺大哥心里面松了口气,因为贺大哥惜才,也重朋友情谊,能为他做到的只有这些了。但是贺大哥另外又担心他会对我不利,”她仰起了头,清眸直看进他的眼底,“其实我有反复想过,现在我没有瓷器,祖母的身份也已不是秘密,我对他没什么可利用的地方,他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在这个时候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贺文轩没有说话,只是捧起她的小脸,轻轻地一吻。这一吻是如此的温柔,如同杨树春天的绒毛,微微拂过面颊。这个吻,更确切地说,是一“抚”,“抚”过一张柔琴。
  希望一切如姗姗所言的那样,他也赌的是这样。
  冷炎若识时务,现在应远走高飞,能离西京多远就多远。
  但他的心底仍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他记得在死牢里,冷炎问起梦姗时,眼中闪过的绝然,就象一道铬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间。
  如果他够狠,他应建议后上在死牢里把冷炎处决,或者改走另一条道。想杀冷炎,他有的是法子。
  但他不忍呀……
  外面的恐怖没有影响到书阁的幽静,日子一如往昔的往前流着。贺文轩与蓝梦姗呤诗赋词,画画弹琴,象隐居的雅士般,过得非常悠哉。
  两人是情侣,又似兄妹,又似知己,总慨时光过得太快。
  执手相对,很庆幸他们还有一辈子。
  腊月二十三这天,过小年。冷清了几日的西京城,有人抑不住了,在夜晚时放了几串响炮,接着,爆竹声就此起彼伏,在些人家在大门外挂上了大红灯笼,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趁大人不注意时,跑上街头,兴奋地嬉闹着,西京城总算有了点年味。
  贺文轩架不住爹娘的夹攻,当然他也甘愿,过小看这天,蓝梦姗以贺家未过门的媳妇身份到贺府吃晚膳。贺府那天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下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直说未来的少夫人有多么的美,有多么的可爱、乖巧。贺夫人则是送上祖传的玉环,硬是先与蓝梦姗把这份姻缘定下了。
  腊月二十四,江子樵的万福楼戏楼上演新戏《镜花缘》,讲一个公主与驸马在兵荒马乱时,失散多年,各执半面铜镜,苦苦相守多年,最终团圆的故事。剧情非常凄美,照例赢得观众一大捧眼泪。
  首演那天,贺文轩与蓝梦姗也去捧场了。两人只坐了辆轻便的马车,除了贺东贺西,没让其他人相随。
  演出时,贺文轩让人把包厢的帘幔拉开,楼下、附近包厢的人一扭头,便可以看到他们。
  一切如常。
  锣鼓声响,主角登场,唱腔婉转凄美悠长,情节曲折多弯。
  整个演出中,蓝梦姗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象别人般哭得唏哩哗啦,只是紧紧握住贺文轩的手。但贺文轩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紧张,寒冷的冬夜,她竟然出了一手的冷汗。
  江子樵亲自送两人上的马车,笑着说没几天过大年了,年一过,咱们就坐车去龙江镇。
  车轮在冷清的大街上缓缓滚动着,冬夜雪霁,残雪似银,路旁冻水如墨,月光倾斜着射进来,像清漆一样透亮,弹得出声响。
  一路平安到达书阁,连一条夜里乱窜的野狗野猫都没看到。
  贺文轩下马车前,抬头看了下清澈的星空,深呼吸,冷炎该走远了吗?
  腊月二十七,又是一个明朗的天气,家家户户炒干货、刷尘、洗被单、陈衣,盼望着能把今年不小心沾上的秽气洗去,来看有个好运气。
  贺西从街上买回了许多盏孔明灯,入夜时候,点燃了,一盏盏桔黄色的灯慢慢地升上天空,映着明月、寒星,有一种强烈对比、夺人心弦的美。
  贺文轩揽着蓝梦姗站在寝楼下观看。刑部的士兵们都已回刑部办公去了,书阁又恢复到如前的雅静。
  “贺大哥,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的,有月,有星,有灯,我在贺大哥的怀里。”蓝梦姗竖起十指,很幸福地笑着。
  有几盏升高的孔明灯随着风向,悠悠地飞向了远方,渐渐只成了一个亮点。
  “这样的夜晚,以后会很多很多。”他细心地替她拉实了狐衾,“不过,我好象是第一次放孔明灯,想不到这么有趣、神奇。”
  “我以前在道观时,常和祖母放了玩。孔明灯是三国时期蜀国的丞相诸葛亮发明的,因为他字孔明,所以世人把这灯唤作孔明灯。贺大哥,不知怎的,我在你身上好象看到了他的影子。”
  “我?”贺文轩失笑,“我哪敢与卧龙先生相提并论,再说我也没他那样的抱负与忠心,我对官场不热衷。”
  “可是你将来却是要辅佐太子的,”蓝梦姗吐了下舌,“宋瑾和那扶不起的阿斗可有得一拼。”
  “那我更没必要为他呕心沥血了,有这份精力,我只想好好地陪我的姗姗,琴瑟合鸣,比翼双飞。”
  蓝梦姗脸一红,“贺大哥这样的才子只专注于情感,我会被世人漫骂的。”
  “这怎么骂到你头上,是我要佳人不要事业。”他挑挑俊眉,打趣地看着她。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后人评价起来,说我诱惑于你,以至于你不务正业。”
  “你会诱惑人吗?”贺文轩音量低了下来,牵住她的手,走进书楼。
  书楼里炉火熊熊,暖香四溢,玻璃灯拧到微亮,灼热的情感在室内逐步加温。
  “以后会的。”她不甘示弱地对视上他的双眸,在那里面,有两团火焰。
  “现在不会吗?”他缓声低喃,“那我教你。”
  “贺大哥……”她再也撑不住,紧张兮兮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脸红得让人担心会不会血漫出来。
  贺文轩温柔地一笑,吹熄了灯,抱起她,两人躺到床上。
  也许没那么尽情,但是他总算用手指把她的处子之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膜拜了一遍,非常纤柔之极。公平起见,他也没吝啬,让她也感觉到了他与她有什么不同。
  她颤抖的指尖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停留在身体的中央时,他感到整个灵魂都在叫嚣着,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从脚底漫到头顶。
  她轻喘地趴在他的臂弯时,心跳如擂鼓。
  情爱,原来是如此销魂。
  过了今夜,他们又比昨天更加亲密一分了。他对她说了多少句情话,她在他怀中呢喃了什么,没人记得太清,只感到夜好烫、好烫……
  这样,并不算是把洞房花烛夜提前,对不对?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隔天,蓝梦姗羞涩得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一直低着个头,假装忙这忙那。本来说好两人到皇宫去看望皇帝与太子,顺便送两幅蓝梦姗的字画,这下,贺文轩只好独自前往了。
  “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临出门前,他又再次问她。
  “代我问声好便行了,我……我要收拾书楼。”她东瞟西瞄,顾左右而言他。
  贺文轩轻笑,啄吻了下她羞得通红的耳朵,“那我速去速回,你不要外出,乖乖在书楼等我。”
  她抿紧唇瓣,点了点头。
  马车出了大门,她才放松地吐了口气。缓步走进书楼,里间里隐隐还有一股昨晚纵情的气味,她拉开锦被,床单上一团干涸的白色印迹,让她又羞得喘不上气来了,这好象是她手指的功劳,只记得贺大哥抑制不住,猛哼一声,咬着她的唇瓣,在她的手指间爆炸了一般,她一时惊着,液体全部滴落在床单上。
  她羞窘地忙不迭地卷起被单,想毁尸灭迹。但心底不知怎的,又荡起一丝甜蜜,觉得这一切很自然,如水到渠成一船。
  她轻搓着床单,在床沿坐下,神思恍惚,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小姐。”贺西在外面唤了声,惊醒了她,她忙把床单塞进被中,“我在这。”
  她走了出去,朝外看了看,贺大哥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贺西讶异地看着她通红的脸,“小姐,你没有什么不适吧?”脸红得很不正常。
  “没,”她猛摇头,“有事吗?”
  贺西咽了下口水,“书阁外面来了个人,说是你亲戚,她想见见你。”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