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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 by林笛儿

林笛儿(现代)
【内容简介】
他是神童,是才子,是当今皇帝的智囊骨干。二十四年来,才冠全国,孤独求败。
他是一把隐形的剑,黑暗里,在剑销中发出刺耳的战栗声,朝堂之上的政客闻之色变。
他有一支写尽人间悲欢离合的神笔,举手投足令你笑、令你忧,为追逐他的脚步,偌大的京城,满城空巷。
他是战场上的一个传说,英勇俊伟,如战神一般。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京城四杀手。
某天,四杀手齐聚到一个叫做龙江镇的地方,遇见三位蓝姓佳丽。
七月的秋阳下,眩丽的桃花漫天飞舞,令人心悸,令人摄魂。。。。。。傲慢与偏见,爱情与阴谋。
情场本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胜了又如何,败了又怎样?
【正文】
《贺新郎》
作者:林笛儿
  第一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一)
  龙江镇是个不算大也算小的城镇,距离京城西京三四百里,有官道、运河直接到达。
  小镇位于山陵起伏的盆地之上。一条壮丽的运河在这里放慢了流速,形成了一个美丽的港湾。港湾里停了许多首尾相接的船只。而通住龙江镇的官道之上,则是终年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这里即不是达官显贵聚集的京城,也不是文人墨客钟情的江南胜地,何至于如此喧闹?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小镇,有宝便全国闻名。
  龙江镇面南背北,镇北有一座山,山上出产一种高岭土,烧烤出来的瓷器,光滑圆润,像发着光的宝石,薄如纸片,轻轻敲着瓷面,竟然能发出如乐器般的声音。
  自然而然,许多有名的烧瓷工匠便聚集在此。
  傍晚时分,站在山峦之上,望着城里无数往上蹿升的烟云,这个小镇仿佛正处于战火之中,奇特的氛围和壮丽的景观,美得令人屏息。
  龙江镇的镇南也有一座山,那座山夹于几座高峰之间,有一面的山坡,得天独厚的雨水充沛、阳光直射,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植满了上百年的茶树。
  这种茶用龙江镇里出产的白瓷冲泡,口感极好,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真正的色香味俱全,故取名“兰雪茶”。
  龙江镇这一瓷一茶,不谈在这南朝,相近的领国,达官显贵已拥有龙江镇的瓷器为傲,非兰雪茶不喝。
  龙江镇一年上缴给朝廷的税收便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
  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当今天子还不视若心肝一般珍着。朝中六大部门在龙江镇都设有分部。每年的春季,龙江镇会举行茶展;秋季,有瓷器集会,这两次活动,都是当今天子亲自来主持。
  工部为此,特意修了运河与官道,方便官员和各地的客商往来。
  龙江镇,这弹丸之地,俨然成了南朝第一花团锦簇之地。
   一早,龙江镇的城门徐徐打开,瑟瑟的秋风从山涧里吹进城中,带着些许凉意。
  太阳刚在山头上露了个脸,城门口的集市就热闹了起来。街角处,挑着豆腐担子的老头扯开嗓门吆喝着,一边恨恨地以瞪着对街和他比着嗓门叫的炒瓜子的大妈。卖鱼的往水桶里加着水,新捞出来的大尾鲤鱼在水桶里起劲地扑腾着,溅得水花老高,把地面都打湿了好大的一片。那一边的早点铺,支好了油锅,伙计麻利地将捏好的油条下在沸油中,随着“哧啦”声响,那油条眨眼间便炸成了金色。
  集市间,不时有挑着扁担、上面摆放了好几层瓷器的挑夫们,熟稔自如地在人群中快步走动,一点儿都不担忧人们的冲撞,别人瞧着他们,倒了捏了把冷汗。
  不远处的来福茶馆,早已燃火煮茶了。厅堂中,坐满了老客和外来的商人,这几天议论的话题就是十天后将要举行的瓷器集会。四个伙计跑进跑出,忙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这时,门外,一阵銮铃轻响,三匹骏马一先一后飞奔而来,当先那人着一袭描金盘云的长袍,腰板笔挺,容色如玉,眉目间透着股傲气,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个名门公子,后来跟的显然是两位佣仆,面容一模一样,只是衣衫一蓝一黑,以示区别。
  三人齐跳下马,茶馆掌柜忙迎上去,早有伙计上前接过马绳。掌柜一斜眼,瞧见两位佣仆均手捧一个大的包袱,腰下佩长剑。
  “公子,这边请。”掌柜可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识人无数,脸面堆满笑地领着三人往里走,找了个临街的雅座。
  他拿下搭在肩头上的布巾擦拭着桌子,问道:“公子,小店有包子、干丝、面条、茶水,你要点什么?”
  那公子背着手,面无表情,象是没有听到他在说话一般,不发一言。
  蓝衫佣仆拍了下掌柜的肩头,示意他让开。
  “来壶滚烫的山泉水就可以了。”
  说完,蓝衫佣仆解开手中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块雪白的垫子放在椅中,另取了一块雪白的方巾铺在桌上,恭敬地立在一边,那位公子方才撩开袍摆,款款坐下。
  茶馆掌柜瞅着那绣着暗花绢丝的方巾,心疼得直咧嘴。来福茶馆可是龙江镇上数一数二的干净的,老店面,厨子手艺好,伙计手脚麻利,来客无一挑剔。
  这到底是谁家公子,爱洁得如此奢侈。
  佣仆的包袱象仙人的神袖,掏掏,里面什么都有。不一会,桌上已放了一只茶壶、一只茶碗。雨过天晴般的青色,纹路像鱼鳞般闪闪发亮。
  掌柜的在龙江镇开店多年,知道这种色泽的瓷器极其罕见,似乎只有向皇宫进贡的贡品中才会有这样的。
  他不禁多瞧了锦衣公子几眼。
  公子眉头一挑,俊容一凛,瞟了下茶壶。掌柜的忙哈下腰,“公子息怒,茶。。。。。。不,水马上就到。”
  他转过身,不敢怠慢,到炉灶上亲自端去了。
  他猜测,这位公子,不是皇室子弟,必然就是高官公子。他蹙蹙眉头,这般讲究到苛刻、好洁倨傲的公子,前一阵子,好象茶客们提到过一位。
  “那是文轩公子。”锦衣公子的古怪行径,也惹起了厅堂中其他茶客的注意,不知谁低语了一句。
  “贺文轩公子?那个当今第一才子?”目光纷纷转向临窗的雅座。
  锦衣公子手摇折扇,旁若无人地打量着窗外的街景。
  掌柜的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就是这位贺文轩公子。
  贺文轩,乃当今极受皇上器重的贺丞相之子。他自幼聪慧,知识面极广,经史百家,稗宫杂谈,佛典道藏,可谓无书不读。写文章也是下笔如神,迅速成风。不象别的书生要闷上半月才能写出来。他写文的速度也惊人,百韵长诗,顷刻之间就能写成。
  他十二岁时便舌战群儒,无人可敌。
  他的才气不仅表现在才学上,他的书法与字画也是令南朝众文人高山仰止。他的书法粗犷有力,擅长行草,很有男子豪情气概。对于山水、花鸟等各种画体,他都驾驭得非常娴熟。
  难得,他还有一手绝妙的棋艺。
  当今,乃太平盛世,才子辈出,但从没有一人,在诗词书画围棋上胜过贺文轩的。
  二十四年来,他孤独求败。
  皇上钦赐他“天下第一才子”的匾额。
  偏偏这天下第一才子,无官瘾,疏钱财,真是把爱才惜才的皇上急坏了。人若有官瘾,必结党营私;若贪财,则以权谋私。这么个清高雅洁的才子,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皇上是走前门,走后门,来硬的,也来软的,才说服了贺文轩在朝廷制定国策、发生大事时,进宫为国家效力。
  贺文轩在朝中,虽无一官半职,却是真正的无冕之王。皇上对他那是个言听计从,满朝文武是羡煞莫名。
  看了这些,别以为贺文轩就是天一第一完美男人。
  其实不然。
  贺文轩非常傲慢,他没什么朋友,不是他交不到朋友,而是他不屑于与一帮他所认为的俗人交朋友。一般的达官贵族也不在他的眼下,纵是你金山银山堆在他面前,想请他写幅字、画幅画,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还有一个怪癖,也是他与人疏离的原因。
  贺文轩爱洁成癖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与人不同毛巾、脸盆、碗碟,洗头要换水十几次,穿上衣服,要掸十次上灰尘。他的两位佣仆贺东贺西换着班给他擦文房四宝等杂物,他看的书别人更是碰不得。
  他有一间书房,里面装满了藏书。有一次,他的一位为数不多之一的好友过来看他,他恰巧不在,朋友便进他书房坐了会,随意翻了翻书。从那以后,书房,他就再也没进去过。
  他如此的爱洁,自然对女色也极少沾染。但他毕竟也是热血男子,也是有生理需要的。他难得看上一位著名的卖艺不卖身的歌女,让他留宿家中。月上中天,烛光摇曳,两人携手上床。可是他总是疑心歌女不干净,于是让她反复洗澡,到了凌晨时分,他把她从头摸到嘴,一边摸一边闻,闻到歌女的私密处,觉得有异味,于是又让她去洗澡,结果洗了三四次,贺文轩还是觉得不干净,最后天亮了,所有的激情也消褪了,这桩韵事不了了之。
  关于贺文轩的传说,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
  在南朝人的眼中,贺文轩是个另类,才子+怪胎,是千金小姐与皇室公主们的温柔“杀手”,让人又敬又爱。
  任何女子,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贵,在他面前,均柔如一江春水。
  只是贺文轩如远山,只可仰观,无法亲触。
  闲暇之余,南朝人以谈论他为快。
  茶馆掌柜也是听一京城商人说起贺文轩轶事的,想不到今儿还见着了真人。真是名不虚传哦!
  掌柜受不了的摇摇头,去后面的厨房找了个看上去特干净的白瓷壶,注上满满的滚烫的山泉水。
  穿蓝衫的贺东接过茶壶,根本不让他靠近贺文轩。贺西已掀开自家携带的茶壶盖子,里面放上一层上好的云雪茶,泉水一倒进去,立时一股清香满溢出来。
  贺文轩摇了摇折扇,装似满意的微闭下眼,嘴角勾起一缕轻笑。
  掌柜的拭了把汗,脸上的笑方自如了点。
  “咣,咣。。。。。。。”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锣鼓声,惊得提壶的贺东把水都倒偏了,滴了几滴在桌上。
  “明日辰时,蓝家小姐在蓝荫园外抛绣球招亲喽!”锣声过后,一个锃亮的嗓门接着响起。
  喝茶的茶客纷纷拥出茶馆,问那敲锣人,“蓝家三位小姐呢,是哪位小姐?”
  “这嫁娶,长幼有序,自然是大小姐。”
  “哦哦,是丹枫小姐呀!”茶客颔首。
  贺文轩皱着眉睁开了眼,端正的容颜上浮出一丝讥诮的神情。
  对面桌上一位身穿道袍的清秀小道士恰好从茶碗中抬起头,对视上他的视线,把他眼中的讥诮尽纳眼中。
  贺文轩冷漠地挪开视线。
  小道士眼眨了眨,耸耸肩,对着他施下礼,“这位公子,你对这抛绣球招亲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第二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二)
  七月天气,风清云淡,碧纱窗外飞进一片花瓣,沾在雪白的方巾上。贺文轩吹了口气,冷眼瞅着那浅粉色的薄片忽忽悠悠落在青色的砖地上,鞋尖狠狠一碾,顿作粉泥。
  他嫌恶地抬起脚,贺西跪下地,替他解开长靴,另取一双白鹿皮靴换上。
  他缓缓地抬起眼,打量着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小道士,半新的道袍,身子清瘦,肌肤胜雪,鼻梁挺秀,嘴唇凉薄,一派清心冷情的样貌,但那股子出尘之气,难掩骨子里的风神灵秀,看了让人不觉心神一荡。
  “我还不知出家之人对这些红尘之事会如此关注。”贺文轩冷冷一笑。
  “我是暂住道观的俗家子弟,现已离开道观,也就是一红尘中人。公子刚才听到那锣声露出的笑意,似乎对蓝家抛绣球招亲极为不屑。公子是觉着这举动好笑还是认为蓝小姐貌丑见不得人?”小道士一句紧似一句,语气咄咄逼人。
  贺文轩听了他的话,脸色不由一僵,没好气地说道:“这类蠢事,我向来不感兴趣。那蓝小姐,我没见过,不过,想也想得出,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话怎讲?”
  贺文轩静静审视着小道士,脸露不耐烦之色,半晌才说道:“若是才貌双全的千金,如同佳酿一般,酒香不怕巷子深,哪怕是在这边远的龙江镇,自然也有公子良人上门求亲。现在一闺阁女子抛头露面,搞什么抛绣球招亲,必是嫁不出去了,才来这一招吸引别人的眼球。”
  “公子未免太武断了吧!”道士淡然一笑,拎起桌下的小包裹,站起身来,“也许那蓝小姐是想自己选夫婿,不屑于媒妁之言呢!”
  “那这样的女子更娶不得了。”贺文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优雅地抿了口茶,“在家从父,出家从夫,一个女儿家敢自已选夫婿,还懂不懂三从四德?”
  道士清眸一眯,语带嘲讽,“不懂又如何?只怕那样的女子,你想娶,她还不嫁你呢!”说着,他解开包裹,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中,扎包裹时,贺文轩眼尖地看到里面放着一只棋坛。
  “不嫁更好,这是本公子的庆幸。”贺文轩也不恼道士的话,与他计较,只会自降身份,“小师父也会下棋?”
  他随意问道。
  小道士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睬,转过身去。
  “你敢不敢与我下上一盘?”向来只有贺文轩对别人鼻子朝天,很少有人对他这般不屑一顾、冷言相讥的。他不禁有点发恼,想戳戳这小道士的锐气。
  小道士身子一怔,转过头,挑衅地看着他,“如果你输给我,怎么办?”
  贺文轩阖上眼帘,微微一笑,傲然道:“如果本公子输了,我就去把那位蓝小姐娶了。但是小师父你若输了呢?”
  小道士白皙的面容突地胀得通红,他狠狠地瞪着贺文轩,“我若输了,给你端茶磨墨三个月。”
  贺文轩抬眼瞧瞧忍着笑的贺东贺西,“听见没,有人抢你们的饭碗哦!”他又把目光移向小道士,上上下下扫了几眼,轻笑一声,“不过,多一人,本公子也养得起。”
  小道士后退一步,秀眉微拧,“公子的话说得未免太早了。”
  “早吗?”贺文轩一挑眉,“其实早和晚都一样的。你,去净手,至少十次。”
  “呃?”小道士一时没弄明白。
  出门看热闹的茶客们折身回到厅堂,刚巧听到了贺文轩与小道士的一席话,一个个忙拥上前,继续观看第二场好戏上演。
  “小师父,贺公子嫌你脏,要你洗了手再与他对弈。”茶馆掌柜凑过头,附在小道士耳边低声道。
  “嫌我脏?”小道士低头看了下自已白皙纤细的双手,一甩袖子,“我还嫌他恶心呢!这棋不下了。”
  “是输不起吧!”贺文轩凉凉的嘲讽声从后面吹来。
  小道士阖上眼帘,睫毛蠕动如扇,他缓缓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去净手。”
  贺文轩朝贺东一挪嘴,贺东跟上小道士,监督他足足换了十次水,直把一双小手洗得又红又白,这才让他过来。
  贺文轩嫌厅堂杂乱,让掌柜的把桌子搬到了后院。后院里的一株海棠正在谢落,梁柱和砖的缝隙里,飘荡着让人昏昏沉沉的海棠味。
  小道士过来时,贺西已经在桌中摆好了棋盘和棋子。
  围观的茶客一见那棋子与棋盘,不约而同齐发出一声赞叹。
  黑子漆黑一点,无任何杂色,在阳光下一照,棋子通透晶莹呈碧绿或宝蓝之光;而那白子刚温润如羊脂美玉,微有淡黄,翠绿色泽,悦目和谐,呈静美之态。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云南永昌所产的“云子”了,颗颗价赛珍珠。这子结实,高抛落地而不碎,拍于纹枰之上,声音脆而不浮,若与香榧木棋盘与之相配,可以说是双绝。
  那棋盘不正是香榧木所制的吗?
  茶客们齐竖大拇指,今日算是长大见识了。也只有文轩公子才配得上这般珍贵的“云子”。
  小道士面对贺文轩坐下,仰起脸来,淡漠的清眸对上贺文轩倨傲的眼睛,“身体的污垢,清水可以洗之。若心有污垢,只怕是穿再干净的衣衫,也是枉然。心洁则体洁,体洁未必心洁。”
  “什么意思?”贺文轩合起折扇,漆黑的眸光一暗。
  “希望公子棋品如衣品。”
  贺文轩冷哼一笑,“你想用言词扰乱本公子的心绪?”
  “不敢!只是有些丑话,先说为好。公子,你要黑子还是要白子?”
  “本公子执白,再让你十子。”贺文轩缓缓地展开折扇。
  “不必,我输得起。”小道士一点都不领情。
  “好!”贺文轩朝贺东使了下眼色。贺东挥挥手,让众人往后退退。
  小道士不再说话,捏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左下角上的一点。
  贺文轩弯起嘴角,长指夹起白子,堵住了黑子的去路。
  四周鸦雀无声,一阵秋风吹过,花瓣如细雨纷纷而落,落在两人的肩头,膝间。
  爱洁的贺文轩破例动都未动。
  真看不出,这小道士的棋艺还真是不错,虽然不能与他抗衡,但也要凝聚心力应付。
  这是他最近几年来,遇到的最好的对手了。
  贺文轩心中对小道士不禁高看了几份。
  两柱香之后,小道士的清丽的面容,不知是因为阳光直射还是因为急躁,比那枝头上的海棠花红得还要艳丽,秀巧的鼻尖上悄然渗出密密的细汗。
  贺文轩瞧了,暗自发笑。
  小道士拧着眉,扫视着布满棋子的棋盘,叹了口气,面前这位狂傲的公子,狂得原来是有几份资格。他的棋风慎密,有无数引人入胜的型式和聪明绝顶的策略,稍不留神,便令对手成万劫不复。
  “我输了。”他沉吟半晌,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头,目光平直。
  贺文轩收起扇子,很欣赏小道士的坦然与直率。他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有意捉弄道:“那三月的端茶磨墨。。。。。。。”
  小道士正色道:“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但我今日输给公子,他日不一定会输给公子。我呆在公子身边仨月,到时候,谁输谁赢,很难知道。”
  贺文轩真想拍手叫好,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输的比赢的还横的人。这孩子真是有个性,他本意是整小道士一下,当然不会真的要他为自己端茶磨墨。但现在被小道士一激,他兴趣来了。
  “是吗,那我真的要拭目以待了。不过,小师父,你到时再输了该怎么办呢?”
  “你要如何?”
  “终身在本公子身边为奴。”他到要好好教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让他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高手。
  “公子输了呢?”
  “听凭小师父发落。”
  小道士冷冷一笑,举起手,贺文轩抬手迎上,一记巴掌发出轻响。
  “我离家多日,请公子容我回家知会下爹娘,免得他们牵挂。三日后,还在这里,我将跟随公子身边三月。”小道士又说道。
  贺文轩一双冷眸淡淡朝他扫去,“是找个借口开溜?”
  “你。。。。。。”小道士紧抿成双唇,眼中象是射出两道火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三日后,我是会来的,你来不来随你的便。掌柜的可以做个见证。”
  说完,小道士拂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你还告诉你姓甚名谁呢?”贺文轩瞪着那纤细的背影,凉凉地问。
  “我姓萧。”一声清脆的嗓音传来,人已出了茶馆。
  贺文轩轻挑长眉,俊容掠过一丝讥讽。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冷王爷怕是等急了。”贺西收拾好桌上的一切,恭敬地禀道。
  “本公子就爱让他等,他敢拿本公子怎样?”贺文轩口气不悦,脸上却无恼色。
  贺西象是习惯自家公子这态度,只是笑笑。
  贺文轩话虽那样说,腿还是往外迈了。“掌柜的,这龙江镇附近有几家道观?”
  茶馆掌柜忙上前一步,“龙江镇附近没道观的,离此五十里有座白云山上,到是有一座。”
  贺文轩喔了一声,对贺东使了下眼色,贺东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茶馆的。
  “那小道士三天后来了,你好生留着他。”
  掌柜的眼都发光了,一壶泉水换一锭银子也太赚了吧!
  他以无比诌媚的眼神目送着三人送马,直到消失在街尽头,方才转身。
  第三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三)
  那个时代,制瓷还是一项高超的技术,有许多技艺都是最高机密,为了防止居心不良的人偷艺,皇帝特批龙江镇不设旅舍。城里来的官员大部分留宿在行倌中,有些经常往来的客商,则在镇上置了房。
  朝中设的行倌,根据官级不同,档次也不同。
  三品向上的官员,有自已的独立行倌,三品向下的,就住公共行倌。
  贺文轩三人在街上转了几条巷,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门厅里守着的家人忙出来迎接,另一个家人扭过身,正要进去禀报,贺文轩叫住了他。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
  家人知道贺公子与冷王爷私交甚好,点点头,照应贺东贺西去了。
  贺文轩走进正厅,一位身着锦色丝袍、浑身散发出阴冷气息的男子坐在桌边。才刚入秋,别人最多只穿一件夹衣,这男子的领襟袖口却都缀着轻裘,这身衣服换个人穿恐怕就显得累赘了,但穿在他身上却说不出的妥帖舒服。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一双冷眸深邃得仿佛要溺死人似的。他其实面相不恶,但不知怎的,平常人见他,不由自主地就会打个冷颤。
  贺文轩不是平常人。
  “你笑一下会死人呀!”他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玩味地弯起嘴角,拍了下冷炎的肩头,“人如其名,你名唤冷炎,冷得名符其实,为啥我从没见过你热火如焚的一面。”
  “我怕把你烧死,皇上会拿我治罪。”明明是在说笑,冷炎的表情和语气平淡无波。
  “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外孙、最信任的禁卫军总领,不受任何部门束缚,皇上直接钦管,他舍得治你的罪?”
  “为了你,他会的。”冷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贺文轩站着不动。
  冷炎皱皱眉,多年的老友了,知道他是个怪胎,也不再多语,爱站就站着呗。
  “别抬举我。”贺文轩扫了下桌上一堆制作精美的瓶瓶碟碟。“我可不是什么精英、栋梁之才,让皇上如此青睐。”
  “这可不象大才子讲的话,只有你抬举别人,别人只能仰望你。怎么到现在才到?”
  “本想好好地品下龙江镇的兰雪茶,不曾想遇到件趣事,滞留了会。怎么,你改行啦,不研究百官,改研究瓷器了?”
  冷炎名为禁卫军总领,实际上的工作是暗中监督百官操行、节守。他就象是皇上插在黑暗之中的一柄利剑,在西京城的上空飞旋着,发出阵阵的犀利之声,百官稍不经意,就会被刺中。一旦刺中,将是祸从天降。
  有了冷炎,朝中的贪污、拉帮结派等一些歪风邪气到是好多了,但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
  满朝文武,谈起这位极少露面的冷王爷,个个神色俱变,只得夹着尾巴做人,穿着小鞋,小心翼翼地走,日日夜夜祈祷,千万别撞上冷王爷的剑上。
  冷炎,私下被官员们悄谓百官“杀手”。
  贺文轩幼时与冷炎同在皇家学府读书,两人一冷一傲,比真正的皇子、公主们还多几份气派。
  英雄惜俊杰,两人打小,就玩得不错。
  冷炎倾倾嘴角,算是一笑,没有立即回答。
  他站起身,“走,我带你去看看帮你租下的宅子,若不满意,我再替你另找。”
  “不必了。”贺文轩转过身,四下巡睃了几眼,“你这行倌看着还干净,你腾间厢房给我,让贺东贺西收拾下,凑合几天,我还是能忍受的。”
  “不是凑合几天,至少得在这呆个一月、二月的。”
  “冷兄,我对那个什么么瓷器集会,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也不爱和那帮大腹便便的官员挤一处谈什么税收、支出。我这次来龙江镇,是冲着你的面子,过来陪你几天的。你有事,那我就先走。”贺文轩自由散漫、随心所欲惯了,连皇上都处处包容着他,他对别人从来不愿迂回、迁就的。
  冷炎微皱起眉头,从桌上瓶瓶碟碟中挑出一只花瓶递给贺文轩。
  贺文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这只花瓶颜色艳丽,风格大气,乍看有点艳俗,细看又极为动人。这应该是先皇时期的官窑出产的。”
  冷炎钦佩地点点头,又挑出一件白色薄胎瓷碗,那碗上画了树枝上两个红石榴。因为叶子落了,反而别有诗意。
  “冷兄,你这哪里找来的这些宝贝?”贺文轩细细观察了一番,“这只瓷碗应是民窑制品,但手艺与刚刚那只花瓶如出一辙。官窑的风格偏华丽、富贵,民窑的则雅致,重趣味。”
  “文轩,你认为这两件作品,都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吗?”冷炎小心地接过瓷碗。
  “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定然是同一个家族的风格。”贺文轩肯定地回答。“这个家族制作瓷器的技术,应该算是当今最高超的了,那是一种纯粹而又典雅的美。只是,市面上很少见到。”
  “对,”冷炎微微拧起眉,“这只瓷碗还是在领国一位王爷家中见到的,说起来,已经有五十年没有见着这样的作品了。文轩,我邀请你来龙江镇游玩几天,其实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外人只知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下无双,却不知你还是顶尖的古玩鉴赏家。如果我猜测不错,这只瓷碗应该就出自龙江镇上某个窑中。我在这次的瓷器集会上,借你这双慧眼,找出他。”
  贺文轩一下子就嗅出冷炎语气中的严肃。“这瓷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咱们边走边说。”
  冷炎关照家人收好瓷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行倌,走入街道纵横交错的城里。
  第四章,恨君不似江楼月(四)
  在行倌斜对面一座白墙青砖的小院前,冷炎停下脚步,“文轩,这小院你还满意不?”
  贺文轩朝里张看了一眼,几竿修竹,几盆兰草,廊沿下植着一簇簇小雏菊,瞧着还算赏心悦目。
  “嗯,还行。”
  “我行倌中的家人一会带贺东贺西过来收拾,放心吧,哪怕你在龙江镇上住一宿,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贺文轩笑,“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冷炎轻笑不语。
  龙江镇上客商多,官员多,但象冷炎与贺文轩这样身着锦衣。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很少见,两人所经之处,回头率均是百分百,人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龙江镇的镇南镇北,都传遍了镇上来了两位超级大帅哥的消息。
  贺文轩是熟视无睹,冷炎是冷眉冷面,到也不受困扰。
  两人走进一条瓷器街,长约两三百米,无“器“不有,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新老瓷器使人眼花缭乱。
  他们漫不经心地一家一家店仔细浏览观看。
  瓷器街的尽头,便是河岸。
  秋阳西斜,河水顺着山峦,泛着粼粼的波光,往前流淌,几只画舫般的船只,里面挂着花花绿绿的灯笼,两三位打扮妖艳的女子正掀开布幔偷偷打量着他们。
  “五十年前,那是还是先皇在位,没有民窑,只有官窑为宫中制作瓷器。制瓷技术可谓国家机密。”冷炎眯着眼,盯着西方的天空,忽然开口说道,“官窑中有一位姓秦的工匠是技艺最好的,皇宫中祭拜天地的法器都是由他制作的。先皇对他特别赏识,曾让他制作了一套茶具,八只茶碗,一大一小两只茶壶,共十件。茶具烧烤出来后,精美绝伦,先皇爱不释手,把它赏给了最宠爱的一位妃嫔。”
  “那位妃嫔同样也被茶具所折服了,爱屋及乌,她由爱那套瓷器,爱上了制作它的工匠。两人在一个大雪之夜,私奔出宫,从此,隐姓埋名,杳无音信。先皇花了无尽人力和物力,都没有找到他们。为此,先皇特地下旨,允许民间可以造窑烧瓷,先皇相信他们若想生存,必然还要靠烧瓷。秦工匠的制瓷工艺是种特别的风格,别人是无法模仿的。若让行家用心观察,是不难发觉的。可惜先皇在仙逝前,市面上都没有发现秦工匠的作品。直到最近,在领国的黑市上,突然出现了为数极少的神似秦工匠的作品,我差人追寻,黑市上的商贩只说这瓷器来自南朝,其他的就说不清了。”
  “冷兄,慢着,慢着。”贺文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冷炎的话,“你千方百计找我来,是想让我帮你辩认瓷器,这我理解。但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先皇出一口妃嫔和别人私奔的秽气吗?”
  他露出一脸“小题大作”的不屑神情。
  冷炎一点也不意外贺文轩的表情,他压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地说道:“这秽气经过五十年,早已飘荡在风中,于我何关。再说那妃嫔与那秦工匠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我花这么大力气,不是为那口秽气,而是为了那套茶具。”
  “呃?”贺文轩耸耸俊眉。
  “那套茶具上的图饰是先皇的弟弟宁王爷亲自画的,是蜿蜒起伏的山峦与河港,把所有的茶具并在一起,就会看出那是画的南朝某处的风景。在那种风景之下,藏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先皇在位时,宁王爷叛国,蓄下数不胜数的财宝,秘藏在一处,准备起事时招兵买马。后有人告密,宁王爷被杀,那财宝就不知所踪。许多年之后,当今皇帝从一个死囚的口中无意得知藏宝图一事,这才差我隐秘查找茶俱的下落,不然,我也犯不着跑这龙江镇来凑什么热闹。若那笔财宝被别人得到,将是朝廷前所未有的大患。”
  贺文轩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呀!不过,冷兄,这龙江镇有百家民窑,想查找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有文轩这天下第一才子相帮,不成问题的。”冷炎自信满满地一笑。
  “辩识瓷器,我可以帮忙,但前提你得先找到风格相似的。”
  “我早有安排。”
  “冷兄,我对那瓷器和珠宝到不感兴趣,到是那位敢与工匠私奔的妃嫔,让小弟讶异无比。真是一出惊世骇俗的旷古恋曲呀,可敬可佩。”
  “你呀。。。。。。。。”冷炎失笑,文人就重风花雪月,文轩更是胜于别人。只是文轩性情倨傲,又有洁癖,至今也没见他折服于某位钗裙。
  也许那位钗裙,这世上就没有。
  毕竟象文轩这样全才的才子,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
  贺文轩踱下河滩,听到一只徐徐驶近河岸的大船上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象是在吟唱什么,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他定睛一看唱歌的女子,两抹蚕般的精眉,乍看颇为怪异,但眼睛出奇明亮,嗓音很好听。船舱之中,另有几位穿着暴露、大胆的女子,有人在吃花生,有人在弹弦琴,船尾上堆满了箱箱笼笼,一位着紫色长袍衣扎布巾的公子迎风站立。
  贺文轩眨了几下眼睛,大笑出声,“冷兄,你看那是谁?”
  第五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五)
  冷炎负手,沿着河滩慢慢走下来。
  船尾上的男子听到声音,也回过头。用“美男子“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他的皮肤很白,气质斯文,俊美的五官如雕琢一般的完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那双眼睛,看起来既清澈又柔和。
  借着落日的余晖,他看清楚河滩上站着的两人,一喜,不等船靠岸,急急地从船尾跳上河滩,拱手施礼,“冷兄,贺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子樵,自京城一别,已有两三月了,你这江家班走南闯北的,怎么也转到这龙江镇了?”
  贺文轩含笑还礼。
  冷炎眼神亮了些,算是打过招呼。
  “还不是龙江镇的瓷器集会,客商和官员云集,瓷器集会的会长特意邀请我们江家班过来唱几天大戏。”好友相见,江子樵格外兴奋,挥手让戏班总管负责卸道具,龙江镇戏院的老板也早早和几个伙计到码头迎接了。
  “既然是特意邀请,那价码要开高一点。”贺文轩打趣道。
  江子樵轻叹一声,看着戏班成员鱼贯下船,“江家班演个十天的大戏,价码再高,也不及贺兄写一个字。”
  冷炎在一边插嘴道:“文轩的字再值钱,他不肯写,又有何用。”
  三人相对,哈哈大笑。
  江子樵并不是官宦子弟,家境只能算一般。读了十年的书,一心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哪曾想,三次科考,三次落第。他一气之下,把书给扔了。自古落魄才子和青楼女子,似乎从来就是同病相怜。他郁闷之极,在青楼放纵了一阵,也结识了几个红颜知已。性致上来,给她们写几首诗词,让她们弹唱。
  有一次,一个稍通文墨的青楼女子对他说,江公子,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不了大官,你可以给人家写戏文试试看。
  京城是繁华闹市,多贵公子,家中设有戏班子的也相当多。
  江子樵那时反正闲着也闲着,听了红颜知已的话之后,恶搞般的写了个《戏鸳鸯》的剧本。
  这剧本将古往今来的才子才女按性格情趣重新匹配,当真是异想天开,新奇有趣。
  王昭君与同样漂泊异乡的苏武结为夫妻;著名的咏絮才女谢道韫和吸引好多姑娘“搓果盈车”的潘安结为伉俪;另一个大才女班昭,爱研究学问,江子樵将她与经学家郑玄结成一对儿,另个还有崔莺莺配李商隐,甄后配曹子建。。。。。。
  这剧本的唱词,不求雅丽,只追通俗易懂,超越时空,无拘无束,虽然安排得不尽恰当,但思想之浪漫开放却令人啧啧称奇。
  在那朝礼教森严的时代,人们都压抑得快要发疯了,这样一部言情大戏,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一经排练,初次上演后,就成一匹黑马,以压倒性的“票房“优势在众多剧目中脱颖而出。
  江子樵是一夜成名。
  为了追看《戏鸳鸯》,西京城那是万人空巷。
  传闻有一年方十七岁的女子,看了《戏鸳鸯》之后,用蝇头细字,密密写成一本不亚于剧本的观后感,托人送给江子樵。还有一些家境丰富的小姐们,对江子樵是痴迷到不行,夜里都要捧着《戏鸳鸯》的剧本才能入睡。而那些唱戏的女伶,演出时,感同身受,十分投入,演唱时,不禁把剧中人喊成了“江公子”,可见有多暗恋。
  江子樵本身就是一个温柔到极点的男子,风流而不下流。
  这部戏下来,他的红颜知已如雨后春韭,突突地上升,自然,钱也没少赚。
  江子樵趁着热潮,又写了几部戏。
  一部比一部红。
  他索性想开了,读书为的是当官,当官么,无非是为的名和利。现在他也算有名有利,何必去走那根独木桥呢!
  一想开,就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他自己成立了个戏班子,叫“江家班”。西京城里的名角冲着他的才气主动投奔过去。
  现在,江家班那可是西京城里顶顶好的戏班,每场戏,都是一票难求。
  江子樵也是性情中人,再加上面目俊美,兴致高时,有时也会粉墨登场,亲自上阵,一遏才情。
  无疑,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卖点。
  贺文轩是高不可攀的才子,是名门千金、皇室公主心目中的“高贵杀手”。那江子樵则是中层阶级和平民阶级中的少女、少妇心目中的偶像,很温柔的“杀手”,被他一剑刺中,那是伤得心甘情愿、幸福无比。
  只是江子樵红颜知已遍天下,至今却无人能锁住他一颗浪漫多情的心。
  不过,这样也好,粉丝们宁可他名草无主,也不愿意他专情于某一个人。只想他做永远的“大众情人”。
  贺文轩向来不是一个太拘于礼教之人,江子樵的惊世骇俗,令他非常欣赏,江子樵对贺文轩早就仰慕很久,经人引见,两人成了朋友。然后,江子樵也与贺文轩的好友冷炎成了朋友,另外,冷炎的好友大将军徐慕风也成了他们二人的朋友。
  徐慕风是南朝的第一虎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把长剑神出鬼没。敌军一听“徐慕风”三个字,那是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四人被京城人戏称就城四大“杀手”。
  江子樵笑言,我们三人全是隐形杀手,唯有慕风是真正拿剑的杀手。
  第六章,恨君不似江楼月(六)
  大船上的演出道具全部卸下,演员们也被戏院老板领着去住处歇息了。冷炎让江子樵住到他的行倌去,别和那帮演员挤一块,正好三人也可以好好聊聊。
  江子樵不是贺文轩,极其随和,当下就应承下来,开戏要得三天后呢,他有时间好好放松放松。
  夜色静静降下来,运河两岸的人家纷纷点起了灯火。龙江镇最大的一家酒楼“迎江楼”就位于运河岸边,十来盏大灯笼高高挑起,照得小楼里外一片光亮。
  冷炎在酒楼中雅室内定了一桌酒席,与贺文轩和江子樵接风。
  夜空中,月亮如一枚玉梳,静静躺在天上,俯瞰着流淌的河水,点点月光,化身成千万只闪耀的小手,仿佛要打捞或是挽留这河水里不停流逝的纪念。
  酒菜上齐,冷炎举起杯,一如往昔,不多话,先干为敬,贺文轩与江子樵也不推辞,齐仰头,酒杯见底。
  “唉,要是慕风也在此,该有多好呀!我们四人都很久没聚了。”江子樵吃了几筷菜,感慨道。
  冷炎淡淡地耸了下眉,“这个愿望实现不难,慕风过几天也会到龙江镇的。”
  “为瓷器集会,来护卫皇上的安全?”贺文轩向来不吃外食,意思地拿了下筷子,并端起贺东早早泡好的兰雪茶,慢慢品着。
  “不是,另有任务。”
  冷炎说完,不再吱声。
  贺文轩和江子樵知道冷炎没有接着往下说,一定是涉及到朝中的秘密事务,也就不再追问。
  三人安静地吃着,外面其他桌上的客人却热闹得很,不时有“瓷器集会”与“抛绣球招亲”这样的字眼飘进雅间内。
  “抛绣球招亲,”江子樵俊雅的面容一亮,“这事我在船上也听去接我们的船家说了。听说那蓝小姐美如闭月羞花一般,而且蓝荫园中还不止一位。”
  “你见过的美女还少呀,大惊小怪的!”贺文轩讥讽地倾倾嘴角,“就是有几份姿色,呆在这僻静山野,还不是俗不可耐。”
  “不是的,贺兄。那蓝荫园可是龙江镇最大的瓷器店老板的宅子,里面的布局摆置,不比西京城中大户人家差。蓝员外是祖传制作瓷器的,不仅瓷器做得精美,而且生的女儿更是一个比一个出众。大小姐名唤蓝丹枫,秀美、文静,弹得一手好琴,二小姐叫蓝双荷,干炼、俐落,蓝家现在的生意主要是她在打理;三小姐叫蓝。。。。。。。”
  “打住,打住。”贺文轩用折扇打了下桌面,“三小姐是不是叫什么三?”
  江子樵眼瞪得大大的,“对,贺兄你也听说了?”
  贺文轩俊眉一抬,“没有!这家人起名到是起得有趣,丹同单,也就是一,双么就是二,到了三小姐,就该叫什么三了,呵,我想这蓝员外可是想儿子想到疯了,一二三的排下来,事不过三,是不是下面就该到儿子了?”
  江子樵摇摇头,“可惜三小姐生下来后,蓝夫人就再没怀过孕。蓝家祖传瓷艺传男不传女,蓝员外怕高超的瓷艺要失传,他可能要收个远房侄子当作儿子。但他担心侄子继承家产之后,对三位小姐不太好,所以现在急着要把三位小姐嫁出去。”
  “于是就抛绣球招亲?”贺文轩冷笑道,“看来是真急了。”
  “贺兄,我们明天一起看看如何?”江子樵对于奇特的趣事,从来不愿错过,这也是为写剧积累素材吗。
  “不去!”贺文轩一口拒绝,“一个乡野女子没啥看头。”
  “各有风情么。”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不言的冷炎突然开口道。
  “你去?”江子樵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下巴差点惊掉下来。
  冷炎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怎么,我就不该对美女有点兴趣吗?”
  “冷兄,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对男子兴趣更浓一点。”江子樵捉挟地挤挤眼,冷炎这幅冷面,站在女子面前,一般女子会被冻住,除非男子才能承受得住。
  冷炎轻咳一声,冷颜不自然地了下。
  第七章,多情谁似南山月(一)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晌午过后,准时不误,卖芭蓝花的小贩胳膊上挎着一只棕褐色的提盒,来到荫园的后门口,往高台阶上一放,挺直胸痛,放开喉咙,就吆喝了起来:“芭蓝花儿。。。。。。买呀。。。。。。”这声音一唱三转,悠扬深远,甭管多深的巷子都听得分清。
  芭蓝花是生长在山里的一种小花儿,每一朵约有一寸长,肥肥的,和姑娘家的小手指一样,嫩白的颜色,看着像是百合瓣儿,紧紧地拢着,给人一种朴素大方的感觉。这种花儿极香,一朵花儿可以维持三四天的香味儿。姑娘家爱买个几朵藏在袖间,人还没有到,香味就飘过来了。
  “吱”,后院的一个小角门开了,出来两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眉清目秀,细白的皮肤,一人手中拿一个小白瓷盘。
  “娇白、嫣红两位大姐,今儿要几支?”小贩打开提盒,笑吟吟地问道。
  “有多少买多少。”穿红色绸衫的丫环嗓音脆生生的。
  小贩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把盒中扎好的花束往盘中放去。“园里来女客了?”蓝荫园里,从夫人到小丫环,都极爱芭蓝花,但平时至多买三十束,没见过要这么多的。
  穿粉色绸衫的小丫头眉毛一挑,“什么女客,咱家三小姐回来了。”
  “三小姐呀!”小贩两眼瞪得溜圆,这园中,她对所有的女眷都极其熟稔,唯独没见过三小姐。听说三小姐生下来后,身子骨不太好,一直寄住在寺庙之中。
  蓝府的大小姐温婉、文静;二小姐俐落、干炼;三小姐一生下来就是个鬼灵精儿,聪明得令龙江镇上的夫人们见了她就绕道,生怕被三小姐问着。太过聪明的人,就有一折,这不,病病歪歪的。
  “三小姐该及笄了吧,身体好点没?”小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明儿辰时的抛绣球招亲,她也会上花台吗?”
  娇白从袖中捏出一锭碎银,丢在提盒里,“够吗?”
  小贩呵呵地笑,“足够了,足够了。”大户人家的事,问太多讨人厌,她识时地闭上嘴,不过心中暗喜,她至少比别人多了一点消息,可以出去显摆一会了。
  娇白、嫣红端着装满花的走进后院,刚掩上门,就看到夫人风风火火地往帐房里跑去,两人忙闪到一边,生怕夫人撞翻了花束。
  这些花,是明天要为大小姐打扮用的。
  “老爷,老爷。。。。。。”蓝夫人走得太急,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着,她慌地拎起裙摆,“你听说没有,镇上来了许多贵公子呢!”
  蓝员外从帐簿上慢悠悠地抬起头,“夫人,这事急得你连形像都不顾了吗?”
  蓝夫人面色一僵,咽咽口水,拉展了下衣裙,规规矩矩地在书案前的椅子中坐下,胆怯地看看自已的夫君。
  明明都成亲三十年了,不知怎的,她至今都觉得夫君是个陌生人,她怕他、敬他,可是一时一刻却又离不开他。
  她的夫君也不是什么贵公子,就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制瓷的小工匠,而她却是龙江镇上的千金小姐。
  可是她觉着能嫁给他,真的是高攀了。
  当年,她在家中一群伙计之中,初次见到他,就如同失了魂一般。她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不顾闺誉地缠上他。她父母无奈,只得同意这门亲事。
  而他这边,她可是花了许多心思才让他点头娶她。
  娶了她,他就不愿呆在岳父家。幸好,她的陪嫁就是一座瓷窑,正好给了他大展技艺的机会。
  三十年,他终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匠成了龙江镇上顶尖的大户。
  有次,她大着胆子问他的夫君,当年为什么愿意娶她。蓝员外白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很简单。
  这话,她琢磨了许多年。
  简单也是一个优点吗?
  答案至今未见分晓。
  不过,蓝夫人到是知道她的夫君是在意她的,这就够了。她一心想为夫君生个儿子,偏偏不争气,连着生下三个女儿,后来连怀都怀不上了。可夫君一点没说什么,三个女儿,疼得象心肝宝贝似的,也没纳个妾室、在外寻个花问个柳什么的。
  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待遇,这不叫幸福又叫什么?
  “老爷,这是真的。”蓝夫人平缓了下呼吸,“街上都传开了,说这次瓷器集会,不仅要来许多官员,京城里的王孙公子也都要来呢,这不,那个什么冷王爷、天下第一才子、写戏的那个江班主,他们可都是人中龙,已经到了。”
  蓝员外的目光又回到了帐簿之中。
  “老爷,你在听吗?”蓝夫人有些急了。
  “我没聋。”
  对蓝夫人来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老爷,我想明儿丹枫上花台抛绣球时,让双荷和梦姗也上台陪站着,让那些个贵公子瞧瞧咱蓝家的三朵花有多美。”
  蓝员外蹙了下眉头,抬起眼,“你也长得不算差,明儿也一同上去好了。”
  “老爷,你就别寒碜我了。想当年我的确也算是一美人儿,只是再美的人儿,身边有三个及笄的女儿,美那个字就和她无缘了。”
  “那么说,你现在就是在女儿身上圆自己的梦?”
  蓝夫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老爷,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只是。。。。。。我们的女儿不见得有我当年的好运气。她们都是娇滴滴的花呀,你要为女儿多多着想啊!”
  蓝员外无奈地合上帐簿,“这抛绣球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我没拦你,你还想怎样做?”
  “老爷,”蓝夫人眨眨眼,“靠媒妁之言结下的姻缘,十个有六七个不和美,你知道媒婆那张嘴象抹了油似的,不可靠,还是自已亲眼见到的才是真的。”蓝夫人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所以我才想到了抛绣球这个法子,让别人知道我们蓝家女儿的好,也让我们蓝家女儿看清别人。不过,老爷,梦姗那儿,你能帮我说说吗?”
  第八章,多情谁似南山月(二)
  蓝夫人在蓝家不仅怕蓝员外,还怕两个人,她的婆婆和小女儿蓝梦姗。
  丹枫乖巧、双荷直率,独独那个三女儿性情和她那高贵优雅的婆婆如出一辙,不言不笑,就让她心中发慌。
  还好,她婆婆与梦姗常年住在道观之中,她才能自如地、自由地呼吸。
  “梦姗怎么了?我的小梦姗是最出众的姑娘家了,聪慧又秀雅,谁人能匹配?”蓝员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连着生下丹枫和双荷,他也很遗憾没生到儿子,但是生下梦姗后,他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梦姗是连上天嫡仙都会妒忌的女孩子,出奇的聪慧,出众的容颜。她如同一颗灼灼发光的宝石,他拼命地用手罩着,才不让璀璨的光芒被别人发觉。
  “丹枫和双荷,你想怎样就怎样,可是梦姗不行,她才十六,还小,暂时不谈婚嫁。”
  “还小呀,我。。。。。。十六时不就嫁给你了。”蓝夫人嘀咕道,“我千方百计才逮着这个机会设下了花台,又好不容易让梦姗下山来。错过这店就没了那个村了。”
  “没了就没了,梦姗就是不行。”十指伸出来有长短,蓝员外就是偏心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我们蓝家不是三位及笄小姐,上台两位,人家要问起怎么办?”
  “你是抛绣球招亲,还是开招商会?不是要三位么,哦,那你让周晶上去好了。她不也是你侄女吗?”
  蓝夫人白了夫君一眼,鼓起嘴角,无奈地一扭身往外走去。
  在门外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双荷,你能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你看你都穿的是什么?”蓝夫人瞪着一身中性装束的二女儿,气不打一处来。
  蓝双荷刚从窑中验查火候出来,脸熏得通红,衣衫上还沾了些灰尘。她纳闷地闭了下眼,“怎么了,娘亲,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穿。”
  “反正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告诉你,你明天给我打扮得象个千金大小姐的样,穿罗裙,戴珠钗,和你大姐一同上花台。”
  “我不要象山里的猴子一样,站在上面给人指指点点。”蓝双荷一口回绝。
  “你敢不听娘亲的话?”蓝夫人示威的举起了手。
  蓝双荷让过,嘟起嘴,“这也要看是什么话呢!大姐是朵红花,站在花台上,那叫赏心悦目,我是棵杂草,不伦不类的,会让别人笑喷饭的。”让她穿裙子,不如让她去死好了。
  “就是要你这杂草去衬托红花。”蓝夫人不依不饶的嚷着。
  蓝双荷举起双手投降,“娘亲,你先去看看大姐,这事我们一会再说,我和爹爹要有紧事谈。”她推着蓝夫人下台阶。
  “什么要紧事,姑娘家。。。。。。”
  蓝双荷偷偷吐了下舌头,知道她要训什么,“娘亲,我也不想象男人一样做事,可是,谁让你没生出儿子呢?”
  说完,她扭头就往帐房冲去。
  蓝夫人气得在外跺脚,“死丫头。。。。。。这。。。。。。还是我的错不成?”
  蓝员外失笑摇头,“双荷,就知气你娘亲。”
  “我才不要象大姐一样听她摆布呢!”蓝双荷不能忍受地白白眼。
  “为你们姐妹仨操心婚事就她唯一的慰藉,你就顺从她,应景似的上去转一圈,反正你也经常和外人打交道,不会在意这些的。”
  蓝员外虽然觉得夫人很好笑,但三十年的夫妻,他还是很维护她在女儿们面前的威严的。
  “我呀,没有大姐的美丽,没有三妹的聪慧,她们一个是娘亲的最爱,一个是爹爹的偏心,不牺牲我牺牲谁呢?”蓝双荷故作自嘲地耸耸肩。
  “这孩子!”蓝员外站起身,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肩,“可是你是蓝荫园中的顶梁柱,真正当男儿器重的,这谁比得上呢?”
  蓝双荷咧嘴一笑,“爹爹,那你就不要让你那个远房倒子过来继承祖业了,把我当儿子不就得了,也不要催大姐出嫁,我可以养活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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