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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 by林笛儿

_14 林笛儿(现代)
  “公子,还有二十里便到了城门口了。”贺东快速驱马靠近贺文轩,“天色还早,我们吃点东西,再进城,可好?”
  为了早点回京,公子像没了命般狂奔,十多天的路程硬是减少到六七天,路上能不吃就不吃,这样下去,人会吃不消的。
  贺文轩拉住马缰,四下看看,官道边有家小驿站,围着驿站,有一家小饭馆和客栈,他嗅了下鼻子,闻到烤羊肉的味。
  “好吧!”今天就能见到梦姗,贺文轩不觉也放松了下来。
  饭馆里,已经坐了一桌人,像是到处流浪的卖艺人,穿得花花绿绿的。饭菜还没上来,卖艺的一位男子拉着一位姑娘,在店中伙计们的要求下,表演了一个小魔术。
  男子手中拿着把刀,手举刀落,姑娘没有闪躲得开,手掌硬生生地被砍掉在地上,鲜血撒了一地,姑娘雪白的脸和血蛭般的嘴唇成了鲜明的对比。
  伙计们惊吓碍大叫起来,直嚷着快找布巾给姑娘包扎一下。
  男人轻笑,摇手阻止人上前,只见他手一挥,众人还没看清什么,姑娘的手掌又完好如初,地上的血也不见了。
  众人这才感到神奇,拍手叫好。
  贺文轩只淡淡地瞟向那边一眼,便转过身喝着茶。
  贺东贺西也同样作目不斜视般。
  饭菜送上来,两桌都有一盘烤羊肉,闻着就肉香诱人。
  贺文轩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增强体力,拿起筷子,夹了两块。正吃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右膝湿热,低头一看,长袍已被血渍浸湿了,而右腿也开始隐隐作痛。他警觉地望向另一桌。
  表演的姑娘眼光稍微往下转了一圈,对着他妩媚地一笑,继续无事般的继续吃饭。
  “公子,怎么了?”贺东察觉到贺文轩的异样,低头一看,腿上的血已经把地上的青砖染红了。
  第六十九章,砌成此恨无重数(三)
  贺文轩疼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唇开始发白。
  贺西快速地抽出宝剑,指向表演的男子,“是不是你刺伤了我家公子?”
  “怎么可能,我们坐在这里都没动弹。”表演的男子火大了,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贺东撕下一抉衣角,按住贺文轩的伤口中,然后抽出剑,与贺西并肩而立。
  “这屋里没有别人,不是你们,又会是谁?”贺西毫不怯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表演的男子抓起桌上的碗“当”地一声摔到地上,握着把刀,跌翻桌子,呼地站在贺西面前,那表演的女子不知几时,手上也多了把刀,其他人和伙计纷纷退开,吓得东躲西藏。
  贺文轩咬着唇,尽力保持清醒,注视着卖艺之人。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一个小伤口,血也止住了,他的意识却渐渐抽离,眼前越来越迷糊。
  不好,刀口上怕是用了迷药,他突然意识到,却已开不了口,身子一软,慢慢瘫坐下去。
  那边,贺东与贺西已经与卖艺的人打开来了。
  卖艺的人只会几招江湖把戏,哪里打得过真材实料的贺东贺西,不一会,渐落下风。贺东趁机连出几招,贺西一个扫堂腿,转瞬,就把两人打倒在地,手中的刀早震飞在一边。
  “两位爷,饶命,小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动那位公子的,小的知错了。”表演的男子一反刚才的凶悍,突地像变了个人,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那女子也吓傻了般,只会哆嗦。
  贺东用剑尖指着男子,“你为什么要动我家公子?”
  “小的是江湖卖艺的,赚的银子都不够糊口,偶尔就做点小抢小劫。公子进来时,身上那件灰色的狐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的与妹妹就动了歹心,偷偷……对着公子射了把飞镖。”
  “你个畜牲,还真是有胆。”贺东气急了,一抬脚,对准男子的心口踢了过去,男子大叫一声,躺倒在地。
  “哥哥,哥哥……”女子爬过去,趴在男子身上,哭成一团。
  另外几个卖艺的人也跟着嘤嘤地哭起来,直嚷着:“大爷饶命。”
  贺西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收回剑,转过身,一看贺文轩已昏迷在地,急了,剑尖突地向表演的男子刺去。
  “爷,爷,那个只是迷药,”女子惊慌地忙出声哀求,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药包,“这是解药,敷在伤口处,一个时辰后,公子就会醒来的。”
  “你若使诈,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宰了。”贺西接过药包,回身扶起贺文轩,撩开长袍,小心地把药涂在上面。
  贺文轩脸色灰白,受了这样的伤,无法再骑马。贺东怕卖艺的人说谎,见他们有辆装着器具的马车,便让他们一个个都坐到外面,给贺文轩躺着,自己和贺西跟在马车后面。
  卖艺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个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不时用眼瞄着贺东贺西,一点也不敢吱声。
  马车缓缓地向前驶着,不久,便来到了观云亭。
  贺东欲打马上前看看公子有没醒来,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几个手持大砍刀的蒙面人,指着他与贺西,“哈,终于等到你们了。”
  两人还没回神,刀就齐刷刷地砍了过来。
  两人拔剑,忙迎战。
  卖艺的人一见这情形,拼命地抽着马,马受了惊般,疯狂向前奔去。
  “不好,公子……”贺西眼看着马车驶远,急了,想追去,几个黑衣人已把他与贺东团团围住,“贺文轩呢?”
  领头的男子冷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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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文轩是被痛醒的,他睁开眼,眨了几下,疾驰的马车颠簸得厉害,他感到腿痛越来越严重了,不一会,又疼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先听到更鼓声,知道夜色即将阵临,意识也渐渐苏醒。
  四下张望,是在一间堆着杂物的小厢房里,他用尽力气倾听,听到前屋有人说话,有猫叫声,也听到有人在厨房升火,木柴遇火发出噼啪声。
  他闻到檀香味,逐渐感到饥渴和疼痛。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哥哥,那个公子怎么办,看他两个下人的武艺,好像是有来头的,我们不会惹个大麻烦吧!”是个女子的声音,语气间带着一丝忧愁。
  “反正已惹下了,能怎么办。那么多人围着他两个下人,估计也活不了。这样吧,等凌晨时分,咱们把他身上的狐裘扒下来,然后蒙上眼,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扔到河里去。”男子很嫌恶地回道。
  “这大冷天的,会要了他的命的。”
  “总比要了我们的命好吧,妇人之见。”
  脚步声惭远,贺文轩这才缓缓地吐出口长气,他忍着痛,撑着站起,试了几下,还能走。他摸向房门,好怪异的,房门竟然没上锁。他悄悄地出来,看出这是个大的四合院,他在院子里的小树丛蹲了会,四周静悄悄的。
  有人提灯笼走过,是那位卖艺的女子。
  他顺着灯光。看到游廊边上有一个角门。女子在那儿站了站,扭身又往回走。
  后院重归黑暗。
  贺文轩又等了会,确定没有一丝声音。他试着走向角门,角门是半掩着,他打开走了出去,外面是条幽暗的小巷子。
  他没有灯,沿途慢慢摸着往前走,感到被刺伤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了,里面有裤子很快沾成了一团。
  他顾不上理会,一直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走到有灯火人家的路上。
  就着店铺上挂着的灯笼,他看到“赏雨阁”三个大字,心内一喜。
  姗姗,我终于回来了。
  ……
  冷炎揉着额头,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中,面前几个侍卫战战兢兢地立着,头埋得很低。
  “我们埋伏了几日,今天总算看到了贺东贺西,我们没作多想,就扑了上去。心想,有他俩的地方,贺文轩必然在,没想到,贺文轩竟然不在……还让他俩也跑了。”
  领头的侍卫胆战心惊地禀道,看着王爷越来越铁青的脸色,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冷炎已经吼不出“废物、无能的东西”这样的话来训斥了,更举不起手、抬不起脚来打他们几下。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两个月,没有一项计划能顺利完成的。他不知怎么,心里面竟冒出一句“兵败如山倒”这样的话来,是不是他的败势已定,所以事事曲折?
  捉一个文弱书生,还不简单如探囊取物,他引以自豪的侍卫们却偏偏有本事让贺文轩给跑了。
  是贺文轩太有先知先觉,还是自己不会用人?
  这下好,没抓着贺文轩,如同放虎归山,还惊着了虎,暴露了自己。
  真的,真的毫无退路了。
  “你们都退下吧,这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低估了贺文轩的本事。”用兵之际,不可令兵心寒。冷炎稳定了下心绪,和声说道。
  侍卫们讶异地抬起头,见王爷神色自如,心里面犯着嘀咕,施了礼,纷纷退下。
  等众人走远,冷炎黯然地仰起头,叹了一口长气。
  “王爷,”后堂的帘子一掀,项荣晃着一个空袖管,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事怎不交给属下去办,那贺东贺西不是属下的对手。”
  “杀了他们有何用,又不是贺文轩。”冷炎真的想吐血,为什么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契合自己的心灵呢?
  项荣惭愧地低下了头。
  “你,我另有安排。从今天起,你陪长公主去夫子庙住几天。”他扭过头,眸深如诲,“项侍卫,我能真正信任的人没几个,你便是其中之一。这次,真的不能再生出意外了。”
  “属下明白。”项荣面容剧烈地抽搐了下。
  “你恨过……我吗?”冷炎扫了眼她空荡荡的袖管,幸好她左右手都能握剑。
  项荣坚定地摇摇头,“属下愚昧,没有早日看清王爷的心,才让王爷生那么大的气。那天,确实是属下的错,让……蓝小姐……被歹人所害……”
  冷炎举起手,打断她的话,“这事不要再提,我们都把它给忘记。重要的是以后,你不必再愧疚。好了,退下吧!”
  项荣从眼底悄悄瞥了眼冷炎,眼中闪过强烈的情意,但她很快低下眼帘,扭身出去了。
  冷炎竖着耳朵,听到她的脚步声远,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他没有告诉项荣,梦姗其实还活着。
  项荣也许对他忠心不二,但扯上他的感情,他再也不会信任她了。梦姗现在是他心里独享的秘密,他会好好地守着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梦姗。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已经悄然为自己安排好了一条后路,无论夺位成功是否,他都将会带走梦姗。
  夺位成功,他要让梦姗分享他的一切。
  不成功,他会带她沿着运河,到达大海,然后从那里出发,去一个叫琉璃的岛屿,那里永远鲜花盛开,没有寒冬。
  梦姗不能生孩子,他不在意,只要她给他一个真正的家,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就足已。
  第七十章,砌成此恨无重数(四)(VIP)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蓝梦姗伏在书案上,画上第二十七轮太阳。二十七日不见,便是八十一秋过去了,贺文轩走时,她年芳十六,如今该是九十有七了,哇,好长寿哦。这么大的年纪,白发如雪,牙齿掉光光,佝着腰,拄着拐棍,站在风中,痴痴地望着远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着那个不知还会不会回来的情郎,不知不觉把自己站成了一座石像。
  望夫崖的真实版本。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搁下笔,这情景光是想象,心里面就酸酸的,如果是真的,如何能承受,她在风化成石像前,怕是早已心力交瘁而死。
  相思的滋味,原来是如此的苦不堪言。
  无法诉说,却又不能自控,只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魂魄不知在哪一块飘荡,提不起精神做事。茶不思,饭不想,每天闷闷不乐,动不动就愁肠百转,黯然泪下。
  他说只去几日,想不到却是几十日,没有一点音信,这让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
  “蓝梦姗,又画太阳啦!”
  宋瑾现在不再客气地称呼她为“蓝小姐”,而是随和地直呼其名,若不是她反对,他更想喊她“梦姗,姗儿”。和她落落寡欢的心情相反,宋瑾的心情好得出奇。他觉得这二十七天过的太快,东宫里德侍妾是有几位,可一个个中规中矩的,好无趣。来了个蓝梦姗,又会下棋,又会弹琴、画画,还会诵经,见识广,就是叫它温课,那循循善诱的方式,也令他不觉得枯燥,他私心里巴不得贺文轩永远别回来才好呢。
  蓝梦姗今天不太想讲话,没抬头,拿起笔给太阳描色。
  “昨天布置的《史记》看到第几页了?”
  “相思病犯啦?”宋瑾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同时递上一盆宫里面的贡糕,晶莹剔透的,上面镶满了各种果仁。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蓝梦姗板起小脸,态度可是很严肃。
  “父皇付贺文轩俸银,又没付你的,你干吗较真呢!”宋瑾翻翻白眼,“你抬起头来看看小王,小王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不比那贺文轩差,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
  “嗯,是不差多少,只差了一点身高。”蓝梦姗一本正经地接话。
  宋瑾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个子高有什么好的,天掉下来先砸死他们。”
  “天若掉不下来呢?你连树上的一枝梅花都摘不到,有什么好?”蓝梦姗忍不住笑了,再次放下笔,转过身来,“不乱开玩笑了,太子,昨晚是不是没看书?”宋瑾话一多,就是想转移话题。
  宋瑾摸摸鼻子,轻轻地哼了声,“说真的,蓝梦姗,小王挺怕看《史记》的,一页页都血淋淋,每一个朝代,有善始却无法善终,看得小王都不敢做皇帝了。”
  蓝梦姗眨眨眼,一时竟然无法反驳他,确实如此,纵观历史长河,不管是哪一朝,轰轰烈烈建国,最后终会淹没于鲜血与尘埃之中。
  “我不是让你看结局,而是让你学学有德之君建国的策略,看看他们是如何任用贤臣,把国家治理强大。”
  “小王也不要看。”宋瑾头一昂,“什么叫有德之君,只不过比其他人多点城府,肚子里的肠子多拐了几个弯,满腹心计。他们对那些所谓的贤臣,有利用价值的,就是一个脸,没有利用时,就找个理由给杀了,秦始皇、汉武帝……不都是那样。小王可不想过得那么累,当然也没他们聪明。别人都羡慕小王生下来就是钦定的太子,可小王觉着这不是幸运,而是无奈。小王巴不得能有几个兄弟,然后挑一个聪明的、能干的、有心计的做太子,小王乐得做个逍遥的亲王,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不要整天忧国忧民。那些个大臣,表面上诚惶诚恐,暗地里却是一肚子的诡计,小王哪里斗得过他们。小王做皇帝,那是绑鸭子上架。其实,小王觉得那皇位给贺文轩坐,给冷炎坐,才差不多。”
  “太子,”蓝梦姗惊住了,冲上来,一只手慌地堵住他的嘴巴,“这话可不能乱讲,若是被皇上听到,你会害死贺大哥的。”
  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一个个也傻了眼,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们的主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宋瑾轻轻拉开蓝梦姗的手,“你以为小王是乱讲的吗?你的贺大哥是真正聪明人,这些年,远离官场,生怕父皇扯上他,现在为了你跳到这潭深水里。小王知道炎儿从来没瞧得起小王过,他早就瞪着那皇位了,唉,都是一家人,他要做给他呗,不知父皇心里面想的是什么,斗来斗去,杀人很好玩吗?”
  “太子今天很健谈呀!”虚掩的门外,一个轩昂的身影长身站立。立在一边的总管神情扭曲着,指指外面,又指指嘴,再看看旁边的人,意思是他想通报的,可是来人不让。
  “太傅,你可回来了。”宋瑾一收刚才的幽怨哀婉,脸露笑意,忙迎上前。
  蓝梦姗身子怔了一下,没有抬头,神情淡淡的,捏起桌上的羊毫,在手中转来转去。
  贺文轩对着她投来灼热的一瞥,抬脚跨进门中。
  “太傅,你的腿怎么了?”宋瑾发现贺文轩走路时,倾斜向一侧,另一侧仿佛不胜其力似的。
  贺文轩摆摆手,“不要说我的脚,太子,你刚才那一番话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啊?”宋瑾涨红了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小王……”
  贺文轩从容地在书案边坐下,状似不经意地拿过蓝梦姗手中的羊毫,手指相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下。
  “如果你真的有这种想法,我明天就向皇上辞去这太傅一职。我不仅没教出一个未来的君主,而且还让他学会了逃避责任、贪图私欲、胸无大志。这太傅,我做得太失败了,不知皇上会不会惩罚与我?”贺文轩收敛起心神,故意叹息。
  “太傅,太傅,”宋瑾忙摇手,“小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口说了玩。你们都站着干吗,还不给太傅端茶,你们几个,帮蓝小姐收拾行李去。”他扭头对着一帮宫女和太监吼道。
  贺文轩像是没看到他的讨好,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子刚刚那口气可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若真要把皇位让给冷炎,那就和皇上说去,皇上一定会非常慎重考虑此事的。正如你所言,免得流血、杀人。”
  宋瑾这下傻眼了,慌里慌张地朝外看看,两手一拱,对着贺文轩深深一躬,“太傅,学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他向一边的蓝梦姗直挤眼,想让她帮着解下围。
  蓝梦姗不知咋的,愣愣地在出神,耳朵根红了一片,气息加重。
  “太子,”贺文轩坐正了身子,很认真地看着他,“不是我故意斥责你,你从出生那天起,就被上天赋予了与众不同的责任,这是你无法选择的使命。你不能逃避,不能回头,不能想让,唯一笔直地向前走去。不是所有的大臣都是满腹诡计,他们有的是满腔热血,对朝廷、皇上有着你无法想象的热忱与忠心。而这些人,会陪着你一路同行,所以你不必担忧什么。只要你心里装着南朝,装着天下苍生,你就会是个好君王。我再加一句,太子你心里一定懂得,你现在的太子之位,皇上为你所做的一切,已经沾染上了鲜血,你拭得净吗?”
  以往,贺文轩很少这样正式地和宋瑾说这些话,希望他能自己体会得出这些。今天,无意中听到了他的内心感言,贺文轩不再迂回了。太子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他必须要经历风雨,才能扛起未来的重任。
  宋瑾呆呆地注视着贺文轩深邃的晶眸,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太傅,那你会陪小王同行吗?”
  贺文轩微微一笑,站起身转向蓝梦姗,伸出手,“姗姗,打扰了太子这么久,我们该回书阁了。”
  蓝梦姗轻轻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宫女已经把她的行李收拾好,送进外面停泊的马车中。
  “这些日子,多谢太子了。”蓝天,暖阳,贺文轩衣炔飘飘,优雅地向宋瑾抬了抬手,然后掀开车帘,扶起蓝梦姗跨进马车。
  抬腿时,俊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下,嘴里发出咝咝的抽气声。
  蓝梦姗忙回头,他已恢复自如。
  “太子,贺大人要走了。”总管提醒仍被贺文轩一席话震得发呆的宋瑾。
  “太傅,”宋瑾追在马车后,“你还没回答小王的问题呢,还有,蓝梦姗也没和小王道别。”
  马车压着车道,缓缓向前滚动。
  新岁将至,宫中到处张灯结彩,道旁两侧,宫人们在修剪树木,枝头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福”字。
  蓝梦姗趴在窗前,沉默不语地看着车外。
  “怎么了,姗姗?”贺文轩温柔地执起蓝梦姗的手,久别重逢,她怎么表现得如此淡然,难道她不想看到他吗?
  此刻,他的心中,情潮如排山倒海一般,怒吼着、汹涌着,一浪高似一浪。刚刚在东宫,他用了全部心力,才可以自如地说出那一番话。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会……
  贺文轩喉结动了几动,凝视着蓝梦姗的眼神又加热了几分,樱唇、粉腮、星眸,窈窕的腰肢,俏皮的嘴角,和梦中一模一样,她真的喜欢他已十年了吗?
  “二十七个太阳……”蓝梦姗嘴张了张,吐出了几个字。
  贺文轩一下子就听懂了,笑道:“看来西京城天气不错,日日都是晴,我可是只见过十个太阳,八个阴天,还有九天在下雪。”
  蓝梦姗眼眶突然一红,撅起了小嘴,“贺大哥,你今年多大?”
  “呃?二十四呀,长你八岁?”她嫌他老吗?
  “南朝男子,十八算是成年。你都成年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做出让人担心的事?”这几句话,她是哽咽着喊出来的,接着,眼泪如同掉了线的珠子,扑扑地往下直掉。
  贺文轩吃了一惊,“姗姗,你听我说,事情超出我的意外,我才……”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是无奈的,所以才把几日拖成了几十日,”她带着哭腔,帮他说完,“可是人回不了京,就不能写封信报下音讯?”
  大才子脑子灵光一闪,突地醒悟,“姗姗,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些,我只想着早点把事办完,然后可以早点回来。”他忘了突然多出来的这几十日,还有个人在牵挂着他,唉,后知后觉呀!
  蓝梦姗赌气地身子一扭,抽回手,“是,是我自作多情,日日夜夜地乱担忧什么……”她转得太急切,马车刚好又在拐弯,她整个人一倾,咕咚一身倒在了车内。
  “噢!”她吃痛地捂着后脑勺,委屈地直撇嘴。
  “姗姗……”贺文轩忙伸手将她抱起,没想到她突地圈住了他的脖子,发丝凌乱,双颊嫣红,眼中闪过一抹娇羞,他一时看直了眼,“唔!”
  他渴盼已久的樱唇贴上了他的唇瓣。
  “贺大哥,我……好想你,好想你!”她闭上了眼,不想矜持,舍不得赌气,二个人独享的空间里,老老实实地把二十七天的相思全融在了这一吻之中。
  少女的馨香充满了他的口鼻,贺文轩心中一颤,张开了嘴,一点一滴,将自己的情意与温柔,也毫不吝啬地传递给她。
  这个吻不很激烈,而是非常小心,像失而复得般,无比珍惜着。
  唇齿相依,口沫相融,两人心跳如擂鼓,强烈的情感便彼此无法呼吸,胸口几乎都感到疼痛了。
  她缓缓移开芳唇,眨了眨眼,抿起因亲吻而仍显湿润的唇瓣,抚摸着他的脸腮,目光专注、温柔成丝,一滴泪在眼中滚来滚去,“贺大哥,真的不能有第二次了,我这里承受不了。”她指着心口,“我很害怕我们之间这一切又是一个骗局,像个梦般,眼一睁,什么都没有了……”
  蓝梦姗的倾诉动情到令贺文轩一时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
  他懂她是联想到了冷炎所作的一切,不免心生恐惧。
  “姗姗,是贺大哥迟钝了、疏忽了,贺大哥忘了顾及你的感受。贺大哥吓着姗姗了。”他轻柔地拥她入怀,怜惜地拍着她的后背,“贺大哥以后懂了,贺大哥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他也属于姗姗,要处处为姗姗考虑、着想,不再做让她担心的事。”
  “你心口不一。”蓝梦姗突然指责道,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呃?”他有点不明白,看她低下了头,不避嫌地撩起他的袍摆,看到了腿上包着的纱布,心疼地叹了声,“受伤也不说,要让我急死吗?疼么?”
  贺文轩松懈了紧绷的线条,绽出一丝无比幸福的笑意,“贺西处理过了,没事,过两天就会好。”
  “真的?”她质疑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肯定地点点头,“贺大哥不会欺骗你的,姗姗。从此后,再没有任何事让我们分开。”他很想问她,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十年,但现在好像不是时候,那个还是放在往后的岁月里吧!
  蓝梦姗闻言,有好一会没有出声,小脸上罩上一层愁云。
  “贺大哥,我……希望是我猜测错误,我觉得……冷炎他好像知道我又回到了西京。”她细细地把在赏雨阁外的偶遇和东宫的邂逅说了一遍。
  贺文轩听完,沉吟了下,柔声道:“他知道也没什么,明天,我会进宫,把所有的事都作个了结。等我的腿好后,我带你去见你的爹娘,相信不?”
  “贺大哥……”蓝梦姗喜极,柔和了眼神,“我相信的,即使你骗我,我也还是要相信你。”
  贺文轩蹙眉,不觉失笑,这叫什么相信?
  不过,不计较了,一把抱过她,先解相思要紧。
  马车内,一时春色旖旎。
  第七十一章,砌成此恨无重数(五)(VIP)
  贺文轩是拄着拐杖进宫的。特意绕道由正宫门进去,许多官轿已在门外停歇,天气晴好,大臣们都赶在年前把要事向皇上禀报,个个穿戴整齐,安静地等候着奏事官的传唤。
  贺文轩刚出现,大臣们就看见了。一大堆人涌上前来,嘘寒问暖,表达自己的关心。
  “没事,骑马不小心摔着的,小伤。”贺文轩一贯的倨傲不凡,与人不亲不疏。
  “那贺大人可得注意着身子,冬天骨伤可不好愈合。”大臣们纷纷叮咛道。
  几阵风一吹,不一会,身居皇宫的皇帝也听说贺文轩受伤的事。于是,奏事官颠颠地跑过来,越过已等了个把时辰的大臣们,来到贺文轩的面前,“贺大人,你是下官扶你进去,还是坐轿进去?”
  看吧,这就是待遇,没法子比的,大臣们心里暗道。
  “本官还能走。”贺文轩冲众人礼貌颔首,表情冷峻地跨进宫门。
  没走几步,他的父亲贺丞相迎面过来,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意外呗,不要太紧张。”贺文轩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多年以前,就不习惯与父亲这样的肢体接触。
  贺丞相皱皱眉,陪着他往议政殿方向走去,不时,瞟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昨天你娘亲欢喜得大半夜都在说个不停,是不是书阁里住了一位姑娘?她听书阁的门馆说的。”贺丞相生怕儿子拉脸,特意加了注明。
  贺文轩俊容抽搐了下,“爹爹,这是在宫中,那些事回去再说。”
  贺丞相陡地瞪大了眼,“真有那事?”苍天啊,他儿子开窍了,不会洁癖如谪仙,也可以像个正常的男子了?
  “爹,皇上在等呢,我先走一步。”贺文轩一拐一拐地,匆匆向前。
  贺丞相立在身后,先是震然,尔后咧开嘴,旁若无人地直乐,眼中浮现出孙儿绕膝嬉戏的场景。
  贺文轩刚到议政殿前,门从内就打开了。议政殿的殿门上张灯结彩,四处布置了盆景和鲜花,也是一幅等待新春的喜庆气。
  皇帝刚刚接见了礼部尚书,正端着一茶碗,细细地品着。
  贺文轩进来,勉强躬身,皇帝忙挡住,差太监快快摆上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好了,那些繁文缛节都免了。朕真是不明白,你骑个马都能摔成这样?”
  “皇上,你真的认为我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吗?”贺文轩抬起头来。
  皇上稍稍讶异地抬了下眼,又捧起了茶碗,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看来,他倒是想的挺长远的。”
  “不长远,怎么能做大事?”贺文轩黯然地眨了眨眼,黑眸了溢满了可惜。
  “朕知晓了,文轩这个委屈,朕很快就会讨回来的。朕准备……”
  “皇上,”贺文轩勇敢地打断了皇帝的话,“可不可以先容我把事情禀报完,然后皇上再下结论?”
  皇帝一震,虽然有点不悦,但他就是欣赏贺文轩这股子狂放不羁。
  “皇上,臣前些日子出了趟京,替皇上去见了位从未谋面的故人。”贺文轩慢慢地开了口。
  皇帝搁下茶碗,放慢了呼吸,仪容紧绷得吓人,眼不自觉眯起。
  “皇上心里面一定是在恨我的胆大妄为,其实我是为了皇上才如此放肆的。皇上,可记得三国时期,曹丞相的长子曹丕登基为帝时,担忧才高八斗的兄弟曹植欲夺皇位,命他七步之内写出一首诗,不然就斩首。子建公没有走到七步便脱口吟出: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丕闻之动容,心怀不忍,放子建公出京。皇上,子建公乃一世俊杰,深受天下人的拥戴,威望不在曹丕之下。他都能如此。皇上的英明才能远远胜过他,又何必在意一个目不识丁、娶了位村姑,膝下只有三位女儿的瓷商呢?”
  皇帝愕然,表情多出一抹复杂的沉思。
  “我和他聊过,他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守着妻子,盼望着女儿们能嫁得好夫婿,然后在瓷艺上发扬光大。西京城对于他来讲,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所谓的宝藏,他一点都不知晓,他不愿打扰别人,也不想别人打扰他们。皇上,萧王妃已仙逝,所有的事都埋于尘埃之中。他说他的父亲姓秦,后来改成了蓝。稳固江山是很重要,皇上,血脉亲情不更应珍惜吗?”
  “文轩,你心里面是不是在想朕很冷酷也很残忍?”皇帝阴寒着瞪着贺文轩。
  贺文轩神情自若地摇头,“不,我懂皇上的心。皇上不是担心他会如何,而是担心有心人利用他,来做出叛国之事?皇上担心太子本性纯善,斗不过那些人,所以想替太子把所有的后患都除干净。”
  “唉,”皇帝闭上眼,沉默片刻,“朕若生得文轩这样的儿子,该如何欣慰呀!朕这九五之尊之位,是踩着众位同胞兄弟的尸体上,一步步走来的。朕是吸收了列朝列代的教训,要想国泰民安,就必须要朝廷同心、步调一致。朕知他是乡野粗人,不必在意,可朕不得不去在意呀!”
  “皇上,你事事替太子把路铺好了,那么请问皇上,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为君,他也有太子,他若无能为他的太子铺路,他的太子遇到有心人生事,皇上你该怎么办呢?”在天上干瞪眼吗?
  皇帝忽地一下站起,脸色铁青,鼻孔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贺文轩一点也不惧怕,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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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要召他进京,奉他为亲王,然后赐他的三位女儿为郡主。”
  他得意地扬起下巴,笑得眉飞色舞。
  贺文轩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弯拐得也太快了,“皇上,你要让五十年前的那件事成为南朝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吗?”
  他委婉地暗示道。
  皇帝摸摸颔下胡须,这倒也是哦,民间都好这些八卦了。
  此路不通,另行一道。
  “那朕就把这位会画画的少女接到宫里,认她为义女,赐公主称号。她排行老几呀?”
  贺文轩当然知道皇帝在打什么算盘,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皇上,这些是小事,以后再说吧。你现在要忙大事,我就不打扰了。哦,皇上,藏宝图现在这,后面你与冷炎之间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我这阵子太辛苦,向皇上告个假。”
  “假期多长?”皇帝问道。
  “刚刚大臣们说冬天骨伤不好治,估计得休养好一阵呢。我若好了,就会进宫面圣的。”贺文轩模棱两可回道。
  “最多两月,不然朕再次下旨,让禁卫军回到龙江镇。”好不容易,他也摸到了贺文轩的软门,看这位大才子日后还神气什么。“还有,朕要见朕的亲侄女。”
  贺文轩笑笑,欠身退出议政殿。
  他才不会傻傻的让蓝家人回道龙江镇呢,皇上翻脸如翻书,他早有对付之计。
  事情总算有个了结,皇帝有冷炎怎么斗,和他没关系了。
  如此云淡风轻的冬日,是不是该带梦姗去郊外踏雪寻梅呢?
  他走出皇宫,上轿前,突然察觉到远处有一道目光射来,他扭过身,冷炎身着青色长袍,立在御街的对面,对着他一点头,“嗨,文轩!”
  “冷兄!”他微笑,微闭下眼,“你也进宫禀事吗?”
  “不,我只是路径此处,看到你,停下打声招呼。”
  “那冷兄一会忙不忙?若不忙,我们一同去看看子樵,聚一聚,如何?”说这话时,贺文轩心里面掠过一丝悲戚。
  “有何不可。”冷炎挑挑眉,淡淡一笑,“要我扶你上轿吗?”
  第七十二章,砌成此恨无重数(六)(VIP)
  贺文轩站在这御街的这端,冷炎站在御街的那端,四目相对,相视一笑,眼中心思各异。
  风吹起,掀动袍摆,衣炔飘飘,一个斯文俊逸,一个冷峻卓然。经过的行人,不觉都看直了眼。
  犹记得,年少时,两人携手并肩,打御街经过,到皇学院入读。贺文轩才气渐现,冷炎身份尊贵,一路上羡慕的视线一道道射来,两人视若无睹,自顾谈笑风生。
  十多年的友情,如小溪流水般,流到现在,原以为会一直向前,没想到,却在此刻分成了两股,各奔东西。
  冷炎没有对贺文轩谈过自己的抱负和向往,贺文轩对冷炎也没以能吟诗颂赋的知音要求,两人只是同龄朋友相对,喝酒、品茶,远游,打猎,谈天说地。
  贺文轩想,如果这些发生的事牵扯上是别人,而不是蓝梦姗,他与冷炎会落得现在这样吗?
  他很清楚,不会的。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对朝廷尽忠尽孝的赤子之心,谁做皇帝,他都无所谓,只要不伤害到他就行。
  冷炎和太子相争,他不会倾斜于任何一方。
  但只要冷炎变化不大,他们的友情就会继续。
  他交朋友,是认同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但若冷炎做了皇帝,他同样也会拒绝入朝为官。
  但仿佛老天要考验他们的友情,这事涉及到了梦姗——此生,令他唯一动心的女子时,他不能袖手旁观了;而冷炎为了自己的目的,派杀手刺杀他。
  贺文轩深深呼吸,他们的友情已经到了尽头。
  虽然没有点明,但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今日的聚会,将是为他们之间正式画上一个句点,这是最后的午膳。
  过了今天,再见就不需要脸上挂着面具,他们会以真实面目相对了。
  贺文轩坐轿,冷炎骑马。为方便说话,贺文轩让轿夫卷起轿帘,冷炎则放缓马速。
  西京城一如往昔的热闹,为了迎接新春,各家商铺前都堆满了各式货品,行人挤得街上都无法通行。
  “不如我们步行吧!”贺文轩让轿夫停轿。
  冷炎跳下马来,把马缰扔给身后的随从,伸手欲搀扶贺文轩,贺文轩摆手,拄着拐杖,一颠一颠地穿过人流,往前走去。
  冷炎习惯地挡在他的前面,把他与行人隔开。
  “记得那家卖牛肉馅饼的小店吗?”冷炎停下脚步,指着一家门庭若市的饼店,脸上闪过一丝怀念,问道。
  贺文轩一笑,“刻骨铭心哪!那时你十二,我十岁,我们和太子还有几位皇孙一同从皇学院偷跑出来,太子说这家的牛肉馅饼做得好,买了许多。我看你们吃得香,忍不住也吃了一个,回去又吐又泻,病了足足半月,差点把你和太子吓死。”
  “你天生洁癖,吃不来外食。”冷炎面容松动,嘴角绽出一丝笑意。
  “嗯,我这性子,一般人都忍受不了。可是我们却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贺文轩深深看了冷炎一眼,心中一阵怅然。
  冷炎别过脸,“那是别人不知,与你做朋友,是人生一笔极丰厚的财富,那点洁癖没什么的。”可惜太短暂了。
  两人突然沉默了,直直地往前走着,眼神都没相接。
  万福戏楼正在排戏,江子樵坐在台下,手托着下巴,眼神并没落在台上。戏楼的伙计推推他,朝外指了指。
  他回过头一看,对视上贺文轩,他惊喜地一笑,正欲张嘴说什么。,眼一转,看到了冷炎,笑容半路上就冻住了。
  冷炎淡淡地倾倾嘴角,“子樵,怎么,不欢迎我来吗?”
  “不是的,”江子樵瞟了贺文轩一眼,忙僵僵地一笑,“是我没想冷兄现在会有空来我这小戏楼,很惊讶。”
  “我其实很闲,倒是文轩现在是个大忙人,难得遇到。”冷炎说道。
  贺文轩瞧着江子樵慌乱无措的样子,“子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子樵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贺文轩在给他找理由。他无奈地一笑,耸耸肩,“周晶昨天走了。”
  “周晶?”贺文轩印象中没这个人。
  冷炎在一边轻道:“是蓝丹枫的表妹,随子樵来西京学戏的。”
  贺文轩这才醒悟过来,“她走了就走了,你干吗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江子樵领着两人往戏楼外走去,“文轩你就少拿我打趣了,我这不是魂不守舍,而是愧疚。她一个姑娘家,突然出走,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有个什么,我日后怎么向丹枫交待。”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很是落寞。
  “难道你还想再见蓝丹枫?”贺文轩试探地询问。
  江子樵自嘲一笑,瞧见前面已到一家雅致的茶楼,他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鱼贯而入。
  茶楼掌柜认得江班主,忙不迭把三人让进一个雅间,送上热毛巾,煮的烫烫的山泉水。
  “离开龙江镇该有半年了,我对丹枫的思念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变浅,反而是越来越浓,我也算是有红颜知己无数,可我对谁都没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冷兄,文轩,我想我该成个家了。我做好了准备,也有这样的决心。过了年,我想去龙江镇,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挽回丹枫的心。”
  “你肯定她仍在等你吗?”冷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江子樵惊慌地看向贺文轩,“文轩,你说丹枫她有没有嫁人?”
  冷炎端起茶杯,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贺文轩毫不介意,也不掩饰,他拍拍江子樵的手,“如果这是你命定的良缘,即使你们有误会,有曲折,但终有一天,还是会走到一起的。”如他与梦姗,在历经了磨难之后,不是守得春暖花开了吗?而那种滋味,是任何一首诗词、曲赋都无法形容的。
  “但愿我与丹枫之间是良缘,而不是错缘。唉,人为什么在快要失去时才知珍惜呢?文轩,要不,我明天就去龙江镇?”
  贺文轩摇头,“外面天寒地冻的,戏楼正是忙碌时,还是等到年后去不迟。”
  “你最好听文轩的话,说不定你去也是白去。”冷炎插了一句。
  江子樵一愣,没有发问,低头喝茶。
  贺文轩轻笑,“冷兄为什么觉得子樵去是白去呢?”
  冷炎幽幽地看向茶馆厅堂,“个中缘由,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嗯,”贺文轩没有否定,“我是清楚,冷兄你呢?”
  冷炎一口一口抿着茶,神情非常的寂寥。
  雅间里,气流不自觉都带有一丝丝僵硬。
  “你们两个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江子樵打破了僵局。
  “哦,我们几个好久不聚了,今天无事,便一起约了出来喝杯酒。”冷炎放下茶杯,向外面站着的伙计招招手,“去,把你们店里的特色菜各上一盘,另外再上一壶上好的状元红。”
  “好喽,各位公子,请稍等。”伙计唱个诺,笑眯眯地出去了。
  “西京人称我们几个为四大杀手,可惜今天少了慕风。”江子樵叹了一声,眼睛瞄了下冷炎。
  冷炎神色未变。
  “慕风叛国,我们把他从朋友中清除,不谈他,我们三个今天不醉不归。”贺文轩说道。
  “好,不醉不归。”冷炎接话,对上贺文轩的眼神。
  结果,一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只有江子樵喝醉了,冷炎和贺文轩还能保持清醒,只是出去时,脚步有些凌乱。
  两人把江子樵送回戏楼,折身向停轿处走去。
  此时,天色已渐黄昏,寒气加重,街上行人稀落,店铺前的灯笼纷纷亮起,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一个人站在桥边。
  一个人站在马旁。
  没有谁先动,目光交织着,有惋惜,有唏嘘,更多的是决然。
  “冷兄,我看着你上马。”贺文轩扔开拐杖,口吻很凝重。
  “不,我看着你起轿。”冷炎抿抿嘴,脸被暮色遮住,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文轩,以后种种,对不住了。”他屏住呼吸,手攥成了拳,闭上了眼睛。
  一份珍贵的友情,生生掐断,心也会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冷兄,如果你已决定好接受一切结果,就笔直地向前。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冷兄,止步为好。”贺文轩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朋友如手足,他只能做到这般了。
  他看得清,现在摆在冷炎面前,是一个火光熊熊的大坑,一旦跳下去,将万劫不复。
  “一切晚矣。”冷炎喃喃道,“文轩,上轿吧!”
  贺文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掀开轿帘,“冷兄,多多保重。”
  轿夫抬起暖轿,晃晃悠悠地走向街头。
  冷炎一直看着看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文轩,不要恨我。”他低声轻道,只是这句话,贺文轩没有听到。
  第七十三章,罗衾不耐五更寒(一)(VIP)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罗衾不耐五更寒。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已经很久不做这样的梦了。
  梦中的少年不及桌高,站在一身珠翠的娘亲面前。娘亲满脸严峻,挥手让下人把门关紧,然后转身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件金色的绣着龙图腾的长袍,还有一顶金灿灿的发冠。
  “知道这是什么吗,炎儿?”娘亲的一双眼象勾子般,直戳进他的眼底。
  他轻轻点点头,清晰地回道:“这是龙袍、皇冠。”他进皇宫的时候,看见外祖父穿过。
  “漂亮吗?”
  “眩目。”
  娘亲冷漠地一笑,“娘亲再问你,你与瑾儿谁更出众些?”
  少年好强的他昂起下巴,“我,是我。”瑾儿太笨了,和他一般大,不会背书,不会骑马,只会看到稍微漂亮的姐姐,就一脸傻笑。
  娘亲脸色一正,“可是,这龙袍与皇冠,瑾儿长大后,有得穿,有得戴,而你没有。”
  “为什么?”他很不服气地问道。
  “因为你的身份。”娘亲眼中掠过无奈的怨恨。
  “那身份可以改变吗?”他不太情愿输给傻傻的瑾儿了。
  “当然,”娘亲脸上露出不屈服的坚绝,“这世上一切都是皆有可能的,只有你够出众,够强悍,世界自然就会随你所为。炎儿,能做到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娘亲,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冷炎缓缓睁开眼睛,额心隐隐作痛,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清晰得象刻在心头一般。太过清晰的梦,代表着昨夜没有一个恬静的睡眠。
  眼睛有些酸痛,他坐起身宽衣,一丝曙光已透进窗内。
  二十年前的事了,为什么突然又想起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兆头?他轻声自问,就着一盆冰水净面漱口。冰凉彻骨的水渗进皮肤,他打了个冷颤,浑身毛孔张开,神智一下子全部苏醒。
  他愣了愣了,从床前衣架上拿了件灰色的狐衾披在身上,拉开门,寒冷的北风,初升的朝阳,一同扑面而来。
  他喜欢这样的天气,越是恶劣越是能让人保持斗志。
  桃红枊绿的三月天,和风拂面,舒适得只会让人昏昏欲睡,思情欲,思淫欲,思贪欲,有什么好。
  连续几天的放晴,院中的积雪差不多已融尽,必个侍卫在树子边练武,下人们在清扫庭院,擦洗门窗。他深呼吸几口,缓步往大门走去。
  “王爷,王爷……不好了……”总管一脸惊吓,眼惊恐地瞪在出眶外,象有只猛虎在后面追着似的,惶恐万状地从门外突然跑了进来。
  “怎么个不好法?”冷炎镇定地问道,耳边突然传来疑似千军万马簇拥的声音。
  “长公主府被……禁……”总管嘴巴张张合合,急得泪都下来,就是无法说出话来。
  冷炎一震,推开他,抬步跨出大门,练武的侍卫们收起刀剑,呼地一下也拥了过来。
  没有万马,但千军却足足的。
  长公主府外,里三层外三层,被禁卫军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连只小虫都飞不出去,如果这个季节有小虫的话。
  大理寺监穿着大红的官袍,骑在马上,神气活现地一挥手,直着喉咙喝道,“给本官进去搜。”
  几十个禁卫军如狼似虎般,哗地一下冲进长公主府,随即便是女人们吓得在尖叫,长公主在怒吼,驸马在斥责,这一切都盖不住箱倒柜翻,啪里哗啦、咣当地声响不绝于耳。
  冷炎的脑袋有一会是空白的,他直勾勾地盯着黑压压的官兵,再仰头看看头上冉冉升起的冬阳。
  自古朝廷抄家抓人,不都是在月黑风高,令人不胜防备之时。
  此刻,蓝天明日,乾坤朗朗。哦,人当然更设防,娘亲怕是准备打扮一番,要去夫子庙烧香呢,爹爹准备上朝,他在做一个大头梦。
  冷炎突然想笑。他努力了二十年,一切还没开始,就要宣告线束吗?
  这戏也唱得草草了,对不起翘首以待的观众。
  皇帝看来已是无所顾忌,或者讲是成竹于胸,不然说是孰不可忍了。
  “王爷,这该怎么办是好呢?”侍卫们一个个全慌了,看这情形,下一波就是冷王府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冷炎淡然一笑,把狐衾拉拉好。
  “炎儿,炎儿……”长公主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传来,冷炎只是挑了挑眉。
  “大人,你看……”几个禁卫军狂喜地从府中跑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大理寺监跳下马,小心地解开包裹,朝阳照射出一道道金光,令观者情不自禁闭上眼。
  “开,是龙袍、皇冠,还有玉玺。”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大理寺监先是震惊,尔后眉飞色舞地扎好包裹,谨慎地抱在怀中,再抬起头时,一脸威严和憎恨,“好,证据在此,差人将长公主和驸马押往大牢,等待皇上的定夺。这等谋反之罪,罪孽深重,罪不可赦,理应满门抄斩。”
  话音一落,院中的大小奴仆哭喊声、求饶声震耳欲聋。
  长公主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妆容零落,驸马只着一件家常便袍,两人被禁卫军推推搡搡地上了早已等候的囚车内。
  长公主奋力扭过头,对上冷炎深邃的眸光,她的眼中有不甘,有埋怨,还有惊恐。
  囚车缓缓向前行去,街上围观的人如山如海。
  冷炎默默地观望关,还有一辆囚车静静的泊着。
  “王爷。”大理寺监阴冷地一笑,对着冷炎拱拱手,指着囚车说道:“你是亲自走过去,还是下官差人扶你呢?”
  冷炎身后的侍卫哗地冲到冷炎的面前,一把把长剑挡着欲冲过的禁卫军。
  冷炎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平静地说道:“做事要动脑子,现在这情景,有这个必要吗?识时务者才为俊杰。”
  “可是王爷?”侍卫们红了眼,总不能这样白白束手就擒呀!
  冷炎洞悉他们的心思,笑了,“不能又怎样,我们能逃吗?冲不出去,拼却死,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你们好好活着,至少还能为我找个好的墓地。”他回过头,对着贴身侍卫眨了下眼。
  贴身侍卫咬着唇,无言地低下了头。
  “不必麻烦大人了,我自己走。”冷炎理理狐衾,阔步住囚车走去,那神态、步履和往日没有任何差别。
  尊贵依旧,冷峻如常。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位受宠一时的王孙优雅地退场。
  人上人,阶下囚,只是一夕之间。
  他人感慨万分,而主角却是一派处之泰然。
  是有一点遗憾的,遗憾没有来得及送走爹娘,遗憾自己事事要求完美,才拖到今日这般的被动,遗憾还没有较量,就已落败。
  但他不是败给了宋瑾,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坐了几十年的江山,老狐狸是有些本事的,梦姗曾经说过,输的是年岁,而不是能力。
  她才十六岁,为什么总能看透世事呢?冷炎心头涌上一缕温柔。自己还是太外露,太急躁了。
  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那他欣然接受。
  输就输吧,输得起,方才赢得起。
  这也是一种老天的悯怀,他可以不必矛盾了,就选择另一种人生吧!
  数九寒冬的街头,阵阵冷风中,冷炎站在囚车里,温婉地笑了。笑意让他一张冷酷的俊容生动起来,焕发出一种全新的光泽,仿佛他不是奔向地狱之门,而是幸福的彼岸。
  第七十四章,罗衾不耐五更寒(二)(VIP)
  贺文轩跳下马车,一看到书阁里停着一顶暖轿,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这阵子他嘴角抽搐的次数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他皱了下眉头,门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公了,夫……夫人来了。”迟来的禀报,表情愧疚。
  他岂会不知,贺文轩无力地叹息,再这样下去,他的书阁和外面的大街有什么区别,哪里还有清静而言,最讨厌的是,他和姗姗独处的时光越来越少了。
  门倌不小心漏了一句“书阁里来了位小姐,”被丞相府的门倌听去,然后贺丞相在皇宫里堵住他,问了几句,这下好,当晚,丞相夫人和丞相就亲自登门造访了。
  而那天,他正与冷炎在外面聚会。
  蓝梦姗出于礼貌,出来拜见了他们。
  他对蓝梦姗是心仪,贺丞相与丞相夫人对她则是象见了救命恩人一般。
  苍天可鉴,可怜天下父母心。自从儿子有了那一碰嫂子就起红痘的怪癖后,他们就绝望得中处冰窑之中,见着差不多年纪的人弄孙殆情,强作欢颜一笑,转过头,就满眶泪水。
  偏偏那个才高八斗的儿子不以这怪癖为耻,反以为豪,似乎很享受这份与众不同。
  还好,还好,天不绝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大恩人终于出现了,而且还是位清丽出尘、文静飘逸的恩人。年纪轻轻,却举止高雅,知书达礼。言语间,偶尔闪过的俏皮,甭提多可爱了。
  如果文轩没有怪癖,好好的,娶上这样的姑娘,也已是祖上蔽荫了,莫谈现在。
  丞相夫妇是越看越欢喜,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蓝梦姗好。一晚上下来,丞相夫人“姗儿,姗儿”的就不离口了,向来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贺丞相破开荒地对着蓝梦姗就是一脸慈祥的微笑,语气都放低了许多,生怕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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