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贺新郎 by林笛儿

_12 林笛儿(现代)
  “好,好,我不说……”贺文轩摊开双手,窘得侧过身,无奈地一笑。
  两人默默相对,眼神再不敢交会。
  不说就什么都没发生吗?空气里,有些细微的情愫悄然地起着变化。
  【本章完】
  第59章烟月不知人事改(五)
  夜深沉,连手也的伙计都打起来瞌睡。蓝梦姗悄然掀起帐幔的一角,朝外看了下,贺文轩坐在桌边打盹,身上披着的一件长袍已滑落在地上,贺西不在,火盆里的碳已快燃尽房中温度降了几分。
  她闭了闭眼,感到头不那么晕,腿脚好似也不那么软。穿好外衣,轻轻下了床,拿起被子上的狐裘慢慢地走到贺文轩身边,替他盖上。
  贺文轩太累了,睡得有些沉,狐裘的温度让他舒适地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像孩子般开心的玩笑。灯光下,他浓眉似柳叶长而微挑,挺直的鼻梁使得他整张面容更显俊逸轩昂。
  蓝梦姗动容地看着他,现在的贺文轩与在之前的越来越不同,他会尊重人,也会体贴人,会温和地笑,话语间待人很礼貌。
  如果不是经历了太多事,也洗她会如同十年前一般,情不自禁地仰慕他。
  他和冷炎之间的谈话,她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明白,但关键词都是一个“瓷器”。
  还是瓷器,蓝梦姗苦涩地笑,皇上也参与进这事了,他们蓝家可真是荣幸。
  贺文轩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
  她深深呼吸,走到窗边,目光穿过窗格,看到今宵天边挂着一弯冷月,月光照在茫茫的雪地上,给黑暗投射出无限的清明,一丝慑人的冷气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她不禁冷得打了个哆嗦。
  回过头,她看到贺文轩还一动不动地睡着。
  她抬起脚,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往门边挪去。
  “你要去哪里?”身后的人缓缓睁开眼,露出一个微笑。
  她僵立在原地,这笑声莫名地让她有些慌乱,总觉得这笑容背后有一种难以捉摸的陌生力量。她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贺文轩漆黑的眸子在灯光下亮如星辰。
  “我……想出去透透气。”她不安地指指外面。
  贺文轩目光如炬,洞悉人心的视线盯得她不得不低下头,“姗姗,我懂得你的心思,怕被我利用,又担心我因你而受连累,还有急于为家人报仇,对不对?”
  她轻叹,绞着十指,刚刚去痊愈的身体还很虚弱,站了不到一会儿,就有点头晕。
  贺文轩走过来扶住她,把她送到床边,“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子,这深更半夜的出门,都不能自保,还能做别的吗?人贵在自知之明,你有吗?”
  “我没有,我是自欺欺人,可眼睁睁看着家人那样,我如何能苟活于世?”她哭了,珠泪滚滚。
  贺文轩没有替她拭泪,任由她哭着。“你认为白白送死还是坚强地活着,哪一种可以让你的家人更安心呢?”
  “我……我……”蓝梦姗张口结舌。
  “那个龙江镇上和我赛棋时才气横溢的小女子哪去了?你怎么能像个目不识丁的村妇,遇到事,只会自怨自怜,自抛自弃呢?”贺文轩尖锐地说道。
  她抿紧唇,不知说什么好。
  “依赖我,让你很难受吗?”这句话,贺文轩说得有点心酸,“事情都已发生了,我知道你很自责自己没有看穿冷炎,才使家人受难,但你才十六岁,又不是个神仙,怎么会不犯错呢?如果你觉得死能心安,我不会拦你。门在那里,你拉开门,左转就是楼梯。如果你想活下去,象从前在祖母身边那般,让自己活得快乐、充实,那么久相信我,向我走过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直直地看到她的眼底。
  “我不会要求你承诺能给予我什么,等蓝家的事昭雪那一天,你想留在西京城,还是回龙江镇,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一定要振作,不可以象现在这边一根筋地往前冲。”他又加了一句,紧张得掌心都渗出了汗。
  蓝梦姗抬起眼,看看他又看看门,怅然。迟疑、纠结,多种矛盾的情绪在清丽的面容上一一闪现。
  走向门,从此后便与他再无交涉,永成陌路。想到这些,她生出了许多留恋,脚像灌了铅般一样沉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
  她低下头,许久,复又抬起,清眸中一派安宁、坚强,她抬起脚,一步一步往贺文轩身边走去。
  贺文轩缓缓张开了双臂。
  一个与暧昧无关的拥抱,他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她把头搁在他的肩上,真正地让身心放松,感觉着他的温暖和亲切,所以的惊惶和疲惫都卸下。一股热流浇注在冰冷的心头,她的双眸瞬间盈满了泪水。
  “需要考虑那么久吗?”贺文轩温柔地抚着她如水的黑发,喂然长叹。
  “因为我要很慎重很慎重地认下你这位兄长,这是件神圣的事。”她哽咽地扬起头。
  贺文轩心中掠过一丝失落,只是兄长呀!唉,不急,不急,兄长是起步,其他的慢慢来。
  “还哭呀?”他心疼地替他拭去泪水。
  蓝梦姗娇柔地扁扁嘴,一卸下心防,她对他就如同家人一般,“这是开心的泪水,不是因为伤心。贺大哥,我身体好多了,床给你睡,我坐在外面。”
  伸出小手,小心地拭拭他的额头,冰冰凉,没有热度,还好。
  贺文轩很窝心地一笑,似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关心自己呢,真是来之不易。
  “不用,我是男人,身子比你强。”
  “那你披上狐裘,不要再加在被子上了。”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行!”
  等她上了床,贺文轩把另一盆还燃得挺旺的火盆挪到床前,他坐在床沿上。
  两人都觉得有一肚子话想说给对方听,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时相视而笑,眼神中都多了些别的东西。
  蓝梦姗机灵,先开了口,“贺大哥,你们都寻那瓷器,到底是有什么用?”
  “各有各的目的。”贺文轩怕吓着她,避重就轻道。他为的蓝梦姗,冷炎为的是江山,皇上为的是……担忧。
  他蹙起俊眉,家还有许多谜要等回到西京才能解开。现在梦姗找回了,他再无后顾之忧。
  蓝梦姗捏着他狐裘的一角把玩,“那几件瓷器,小的时候,祖母就摆在案头边,我有时当玩具玩,看着很普通,就是色泽和质感好点。祖母说过那是蓝家祖传的瓷艺,其他瓷匠做不来的。我因身子弱,很小就到了道观。关于瓷器,我家就爹爹和二姐了解最深。”
  “姗姗小的时候,很招人疼爱吧?”
  “嗯,一家人都很疼我,我不管闯了多大的祸,大姐和二姐都抢着帮我担……”蓝梦姗说着,眼中又泛起了泪光,她咬了咬唇,强颜一笑,“以后,再也没人为我这样了。”
  贺文轩心疼地叹了口气,“你大姐与子樵的亲事,当时,我是看着子樵的样,才劝他离开的。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一定恨不能时时刻刻地与她呆在一起,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可子樵,是个太过多情的才子,红颜知己遍天下,他很温柔,总是不忍伤害别的女子。在你爹爹要求他成亲的时候,他才会感到惊慌无措。那种情形,仓促成婚,没有人会感到幸福的。可是我只顾到子樵,没有想到你大姐的感受,对不起,让她收到了很大的伤害。”
  “没什么,你这样想也是对的。没有把心腾空了,怎么能接受另一个呢。”
  “不过,时间可以洗涤人的眼睛。分开后,子樵慢慢地看清了自己的心。哪怕红颜知己无数,只有一人时最特别的。”他灼灼的看着她。
  “特别又怎样,一切都晚了。”蓝梦姗深呼吸,把蔓延的泪意忍下。
  “你是算卦的吗,卜这么准?”他打趣地问道,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还不止一人。
  他把她推进帐中,起身往外走去。
  “公子,我回来了,哇,好冷。”贺东鼻子冻得通红,忙不迭地跑到火盆边烤着双手,贺西从走廊上提来碳篮,给火盆加碳。
  “冷王爷呢?”贺文轩朝外看了看。
  “回京了。”贺东对着贺西挤了下眼,“一刻都没停留。”
  “东西也带走了?”贺文轩瞅着贺东带回来一个包袱。
  “和徐将军使得法子相同,掉包计,我当没看见。”贺东笑着解开包袱,“让我看看他换了什么烂瓷器。”
  包袱打开,叮叮当当的几间瓷器,看着象年代久远,其实细细观察,都是仿制品。
  “其他人呢?”贺文轩也不讶异,挥手让贺东扎好包袱。
  “按照公子叮嘱的,刑部的几位士兵带着蓝员外准备好的瓷器,装着转移瓷器的贼人,一看到我们出现,丢下瓷器就跑了。”
  “蓝员外?”帐幔突然地拉开,蓝梦姗瞪大了眼探出头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贺东的脸上,颤巍巍地问道,“你们……见过我爹爹了?”
  贺西在一边笑了,“见到没见过,但是我细细的问清楚了,他们现在都很好。”
  “都……很好?”她听错了吗?
  “贺大哥,他们说的……”她询问地转头问向贺文轩。
  贺文轩温雅地倾倾嘴角,“我听见了,他们都很好。”
  “蓝小姐,公子在你离开西京那天,早就让刑部飞鸽传书到龙江镇的分布,差人把蓝萌园的家人都转移到了别处,只是让你爹爹留下了那几件瓷器。这个可是冷王爷来店中时,我去外面见那几个从龙江镇过来的刑部的士兵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贺大哥……”她嘴巴微张,两滴泪水挂在眼角,又想笑又想哭。
  “我要等消息确认后,才能告诉你,没想到被他们抢先了,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蓝梦姗重重地点点头,“我信大哥,以后什么都听大哥的……”她欢喜地闭上眼,双手合十,家人还在,这真好。
  贺文轩瞧她那样,觉着这些日子吃的苦全都有了回报,“唉,就是可惜没见着那几件瓷器,我真的想看看那上面画着的山水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瓷器上的山水画吗?”蓝梦姗睁开眼问道。
  三人一起看向她。
  她眨巴眨巴眼,“那个我会画呀!”
  “嗯,小时候祖母叫我画山水时,就是以上面的风景临摹的。”
  贺文轩挑眉,然后失笑,他是不是要对冷炎表示一下同情么?
  【本章完】
  第六十章,烟月不知人事改(六)(VIP)
  在回京的路上,冷炎疲倦得不知不觉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直把同行的几个侍卫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管在何时何地,王爷哪怕几日未吃未睡,他总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作出准确的判断。
  “王爷,你看,西京的城门。”生怕他栽下马,又不敢触犯王爷的神威,说你别睡了,侍卫们只能提高嗓门不时的说话。
  冷炎费力地睁开眼,清晨的北风象刀子一般的锋利,河里面的冰结了有一尺厚,挑着担子进城的菜农嘴里面呵出来的白气象雾一般,走近他们,便听到他们极重的喘息声。
  他动了动身子,放慢马速,低头查看了下搁在马前面的包袱,一切完好。
  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果。冷炎长长地吁了口气,绷紧的神经自动自发地放松,可是,他屏息,心头却没有意想之中的喜悦漫上。
  他是冻麻木了吗?
  城门大开,车马走中间的大道,行人走旁边的小道。
  守城的士兵认出冷炎,忙不迭地拦住正在通行的行人和车马,让冷炎一行先过去。
  冷炎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们一眼,眼角的余光瞥到人群中畏首畏尾的几个乞丐,他的目光停了停,那一刻,他感到他的心颤抖得厉害。
  从城门到王府,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冷王府外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庄严,冷炎跳下马,提着包袱,让侍卫们进去歇息,自己一转身,向隔壁的长公方府走去。
  长公主与驸马刚起床不久,看到儿子进来,两人对了下眼,吩咐下人们暂且退下,没有叫。一律不准进来,然后长公主亲自过去关上了厅门。
  冷炎把包袱放到桌上,一声不吭地坐在桌边,砌了杯热茶润润干裂的唇。
  长公主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把里面的瓷器一件件拿出。八只茶碗,一大一小两只茶壶,共十件,色泽典雅,精致绝美,表面上的水墨面浑然天成,令人不由得赏心悦目。
  “对,就是这个。当年,这种白瓷极娱乐罕见,工匠烧了几窑才制作成功。先皇大喜,宁王爷是几位皇子里的丹青高手,先皇让他绘了南朝的山水画,印制在白瓷上。烧好了后送进后宫,先皇一见就爱不释手。本宫当时年纪极幼,有次被母后带到萧王妃宫中玩,见过一次。本宫伸手想摸,还被母后打了手。五十年没见了,这色泽还是美如往昔。”长公主捧起一只茶碗。啧啧称道。
  驸马也走了过来,他不是看瓷器,而是琢磨着瓷器上的那幅画,“这画被分割成了一块块,想拼凑起来才能看出是哪一处,炎儿,你能分清先后顺序吗?”
  冷炎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这个不难,按不同的顺序,把画裱成多幅,总有一幅是正确的。爹,娘,儿子觉着这事不宜高兴得太早。”
  “为啥?”长公主不太满意地看着他。
  “儿子寻了两年,才寻到了一比线索,可就在快要成功时,所有的线索全部断了。儿子绝望到差点崩溃,没想到,它又突然出现在儿子的面前,得来没费神也没费功夫。”冷炎指着桌上的瓷器蹙起了眉,“这不太顺利了吗?就好像有人把瓷器捧在手里,专等着我去取。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会令我们万劫不复的陷阱。”
  长公主微恼地扯了下嘴角,“你怕了吗,炎儿?”
  “儿子不怕。但没必要把自己往陷阱里跳。儿子认为这畜生搁下,暂时不要有任何举动,等儿子观察过一阵,再从长计议。”
  附马点点头,“炎儿的话言之有理。”
  “有什么理,本宫觉得是言过其实。什么叫得来太顺利,这说明财宝就该是我们家的,江山就该我们去坐。你们想想,这瓷器独一无二,是打开宝藏的唯一钥匙,别人没钥匙,也找不到门,再厉害有何用。炎儿你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少年,现在百官对你唯唯喏喏,你说一他们无人敢说二,驻京元帅和九门提督,对你也是服服贴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来了,你们不行船,说再歇息,好玩吗?”
  长公主柳眉一竖,气呼呼地瞪着冷炎,“本宫只恨自己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必当机立断,不然象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的。”
  驸马司空见惯地摸摸鼻子,转过身去,装聋作哑。
  冷炎淡淡一笑,“娘亲,这事不是上街买匹布那么简单,要考虑周详,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行动。”
  “你前几天要娶那个野丫头,也说考虑成熟了,结果呢。亲没成,到让新娘跑了,你真是给本宫丢脸。”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驸马听不下去,转过身来阻止道。
  冷炎的一张脸铁青得吓人,他起身,把瓷器又装回包袱、扎好,“儿子回府了。”
  “炎儿,现在眼前就是有陷阱,你是自己跳还是等着别人把你往里推?”长公方恨铁不成钢地追在后面嚷道,“你自己跳下去,还有机会出来。若别人推你,你就只能葬在里面了。趁热打铁懂吗?”
  冷炎脚步不停,一言一发,拉开门,直直地出了门。
  “气死本宫了。”一阵“咣当”的碎裂声传来,他无言地闭了闭眼。
  冷王府中静悄悄的,前几天布置的婚礼,现在连一点点痕迹都寻不着了。冷炎站在院中失了会神,他掉头,实然走向后院的闲阁。
  “王爷,你……暂时不要进,”红袖听到脚步声,怯怯地跑出来,“我还没有收拾好。”
  “你先出去。”冷笑冷声道,一脚跨进了门。
  红袖应了声,慌不迭地跑下台阶。
  满桌满榻的红。喜帕、喜绫、喜服,绣花鞋,一律全是红,珠钗、脂粉摆满了梳妆台,牙床前的柜子上,一本书半翻着,上面还有用细笔写着的批注,枕头边,一条丝帕叠得整整齐齐。
  冷炎僵立在床边,良久,才伸出颤微微地捏起丝帕,放到了鼻间。
  是她淡淡的气息,小女子般的清香,带有一点甜,一丝幽,她太小,还不懂媚,再过几年,她会再高点、半韵点,那时一定会美得令人窒息。
  那一晚,她走得多匆忙呀,什么都没带,是不是怕他的东西会玷污了她?
  冷炎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她宁可不顾身体,在风雪中独行十几里路,宁可装成一个肮脏的乞丐,宁可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也不要他的关爱。
  在她的心里,他还是远远不抵她的家人。
  还是小啊,亲情怎么能比得过爱情呢?
  在他的心里,他早把她看得比爹娘还重,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生命。所谓的亲人,除了向你索取,其公能给予你什么呢?如他的爹和娘……
  冷炎重重地叹息。
  他没有向爹娘说皇上也知道这事了,是怕他们惊恐得慌不择路。如果他的身后真有那一个巨大的黑影,那么他就要按兵不动,不动声色,以静制动,才能看清黑影,然后决定后面该怎么办。
  如果有那么一个黑影,对他了如指掌,那么……蓝梦姗就有可能没有死,因为,在世上,如今,只有蓝梦姗对他有致使的影响力。那个黑影怎么能不好好地把握呢?
  此刻,冷炎私心里渴盼那一个黑影是存在的,只要让蓝梦姗活着。至于他和黑影之间的争斗,他不惧怕。
  “梦姗,你还活着,是吗?”冷炎温柔地团起掌心的丝帕,喃喃地说道,“那么,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
  东宫
  “双荷。双荷……”漆黑的夜里,突然传来几声惊慌的呼喊。
  “相公,相公,你醒啦?”“啪”地一声,火镰子一亮,侧睡着卧榻上的蓝双荷捂着火光,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摇曳的烛光下,徐慕风披散着头发,端坐在床上,一双阔目惊慌地四处游走,在撞到一张泪光闪闪的丽容时,眼睛突地一亮,“双荷,你还好吗?”温暖的身子不等他张臂,就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他小心地一点点摸索,不敢错过一寸不丝。
  “相公,我很好。你终于醒啦!”蓝双荷忍不住,放声痛哭,离上次和相公说话,恍若隔了一世般。
  “我睡很久了吗?”确定怀中的身子无恙,徐慕风才敢呼吸。
  “连今日算起,十五天了。”蓝双荷破涕含笑。
  “这么久。”徐慕风一惊,他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这是哪里?”
  “我也不清楚,自从你昏迷后,我们被一艘船上的公子救起,然后就呆在这小院里,他说他是你的朋友,还有一位姓贺的公子也来看过你。”
  徐慕风警觉地竖起双目,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手掌缓缓地伸向双荷的小腹,双荷瑟缩地往后退着,他的脸色刷地发白,“孩子……”
  双荷咬着唇,抑制住吏咽,“我以后……再给你生。”
  “天杀的冷炎。”徐慕风一声大吼,攥起拳奋力击向床沿,握剑的这只手臂却绵软得无法抬起。
  “这,这……怎么回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相公,”蓝双荷扳住他胡渣满面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有什么有比活着还重要?虽然孩子没了,你的手臂不能再握剑了,可是你活着,我活着,我们还能生孩子,我还能牵住你的手,是暖暖的,这都好。”她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潮湿的颊面,慢慢挪到唇边,一根根地吻着他的手指,“在你昏迷的这十五天里,我想着,只要你能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双荷……”徐慕风震撼地看着妻子,“可是没有手,我还怎么保护你?”
  “我保护你呀!我们不要呆在这西京城,远离这些是非,我懂瓷艺,我会做生意,我会让我们生活得很好的。”蓝双荷淡然的双眸闪烁着坚定的神彩。
  他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在战场上,如天神一般,只要有他在,士兵们心里面就充满了力量,英勇无比地往前冲。
  而他这样一个稳重如山,只会给予别人保护的大男人,今天,却有这么一个小女人说要保护他,说可以给他很好的生活。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觉着好笑,更没觉着羞辱。
  他内心相信,她说到,真的就能做到。
  两行热泪沽沽地从眼角流下,这是从他记事以来,他唯一的一次流泪。
  什么功名,什么成就,什么壮志,什么效忠,一切就像漂浮的云,越飘越远,他很没出息地就沦陷在她的描绘之中。
  远离西京,远离是非,带着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向他们曾经想像的,生孩子,过日子。
  “那为会就等着你的保护喽。”他不忍打击她,刚才一刻,他已看出屋中家具的雕饰有龙有凤。
  他们在皇宫中?徐慕风心中大惊,皇上救了他,那么,想抽身就不太容易了。
  蓝双荷欣喜地抹去眼泪,重重点头,“嗯,相公,我扶你下床走走,争取早点恢复力气。”
  徐慕风伸开双臂,由双荷帮着穿好外衣,窗外透着一丝亮光,天怕是要明了。
  到底是练武的身子,虽然昏醒了半月,但恢复得也很神速。但徐慕风感到右手臂被挑断了手筋,不谈举剑,连握筷子都很难。腿脚还好,目前使不上力气。
  如双荷所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办法。
  “这大半夜的在折腾什么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宋型号打着呵欠,嘀咕地走进来,“徐将军,你醒啦!”
  他欢喜地咧嘴大笑,“蓝二小姐,小王说的没错吧,你家相公是铁身子,阎王爷不敢收的。”
  “是,公子说的是。”蓝双荷微笑施礼。
  徐慕风对着宋瑾一抱拳,“这些日子,麻烦太子了。”
  太子?蓝双荷讶异地看着徐慕风。
  徐慕风一笑,“娘子,这就是当今南朝的太子呀,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吗?”
  “别怪蓝二小姐,是小五故意不让人说的。哇,徐将军,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把蓝二小姐的泪都快哭干了。对了,”宋瑾突然折身,对外面喊了一声,“文轩,你不必等天亮了,快进来吧!”
  “文轩在外面?”徐慕风抬头看向外面。
  “唉,小五这一夜等于没睡,上半夜是文轩急不迭在闯进宫,又是问小五的学业,又是问你的状况。这不,刚眯着,就听到你们这院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好了,现在你们说话,小五再去补眠。”宋瑾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摆摆手,走了。
  贺文轩立在外面。侧过身,让他过去。
  “文轩……”徐慕风嘴唇咆哮着,
  贺文轩俊眸温和地一笑,“慕风,好久不见。”
  两人一同举步,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六十一章,一任珠帘闲不卷(一)(VIP)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今天天降瑞雪,气候甚寒,皇帝体贴大臣们上朝辛苦,免去早朝,若有事请奏,就在午膳后,到御书房禀报。
  御书房变相的就成了第二议正殿,几层棉帘遮住门和窗,角落里置满了火盆,人一进去,就要赶快脱去外衣,不然,奉完事出来,寒风一吹,立马就冻了。可是,当着皇帝,谁敢穿戴不齐整呢?
  大臣门这两日流行感冒,告假的很多,御书房渐渐地就安静了许多。
  贺文轩走到御书房时,只听到皇帝在里面冷笑一声,“谁敢如此妄为,连朝廷的侍卫都杀?”
  “臣追踪了许久,那些人神出鬼没,至今没有一丝线索。”
  贺文轩挑挑眉,在外面站住,是冷炎的声音。
  “朕不信他们能人间蒸发,你差人再去龙江镇,继续查寻。”
  棉帘一挑,冷炎出来了,看到贺文轩,两人没有象其他官员之间拱拱手,而是点了下头。
  “文轩身子痊愈了吗?”冷炎的面容如一张白纸,让人猜不出里面的具体内容。
  “一点风寒,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见到文轩应该会有所好转。”冷炎微闭下眼,“我先行一步。”
  贺文轩耸耸肩,转过身来,对着传话的太监一拱手,太监直起嗓子叫道:“钦差大臣贺文轩晋见!”
  “传。”皇帝漫不经心地应道。
  贺文轩掀帘走进书房,皇帝示意他免礼,指着一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听说你前两天出京了?”皇帝斜瞄着他,神情有点不悦。
  “是。有点事要办。”贺文轩平静地答道。
  皇帝从龙案后突然走了出来,背着手在他面前踱了几步,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把瓷器给了冷炎?”
  贺文轩抬起眼,“这不是皇上的意思吗?没有瓷器,他怎么找到宝藏。有了宝藏,他才能把他的雄心壮志展现给皇上看。”
  “平时,你挺聪明,怎么到了这事上会犯糊涂呢!”皇帝不满地一甩袖子,“朕的意思是那样不错,但至少得给朕先看了瓷器,再给他不迟。”
  贺文轩皱起了眉头,“这有什么差别吗?他已在皇上的网中,让他帮皇上挖到宝藏,皇上何必亲自动手呢!”再说,那宝藏鬼才知道是真是假。
  皇帝无语,这差别很大,若有宝藏,冷炎挖了,被抓后,一切财物就必须进国库。而他若先去挖宝藏,就可以把那些财宝纳为私有,省得皇妃们想要买个什么,还得经过户部、内务府,当然没人敢说什么,可传出去,皇帝肆意挥霍,好像挺难听的。
  人活百年,不就图个享受吗?
  唉,碰到文轩这种不开窍的,没辙。
  皇帝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贺文轩岂会不懂皇帝的花花心思,他微微一笑,“皇上,其实他是想看看那瓷器上的画,对吗?”
  “你有?”皇帝来劲了,眼中溅起了星光一样的涟漪。
  “皇上知道臣的记忆一向很好,只要见过一面的字画,就能默绘出来,而且丝毫不差。皇上若杨看,这个不麻烦,等臣有空了就给你绘一幅,但是……”他慢腾腾地对上皇帝急切的视线。“皇帝要答应臣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皇帝眯起了眼。
  “臣暂时不说,毕竟那画要得几日才能绘好,但绝对不会影响皇帝的权威,反而可以更显皇上的英明和气魄,属于锦上添花那一类的。”
  “有这等好事?”
  “为了皇上,臣会将坏事也变成好事的。”贺文轩神秘兮兮地一笑。
  皇上斟酌了半晌,灼灼地盯着他,“行,成交。”
  贺文轩点点头,故作不经意地说道:“皇上,这皇院深宫,徐将军在里面也呆得太久了,给各位娘娘都带来了不便,臣昨儿去看他,他好得差不多了,让他出宫吧!”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如今,他在这宫还能确保安全,出了宫,你让他去哪,若被冷炎发觉。派个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杀了,怎么办?”
  “好办,这等小事交给臣来办就行了。”贺文轩回道。
  皇帝沉吟了好一刻,“那你把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告知朕一声。”
  “臣遵旨。”贺文轩抬手,“那臣就不打扰皇上了,哦,”他突然又问道,“冷炎在龙江镇上的侍卫被杀,是禁卫军所为吗?”
  “贺大人……?”皇帝拖长了语调。令人觉着阴寒无比。
  “知道了,知道了。”贺文轩举起双手,“臣笨拙。猜错了。臣现在就回府,给皇上画画去。”
  他让刑部的人抢在冷炎侍卫之前转移了蓝荫园的老小,不曾想,冷炎的侍卫刚到那里去碰上了另一拨人,两下厮杀,另一拨人占了上风。
  不要再问。从皇帝刚刚的表情中,他已确定另一拨人是皇上派过去的。皇上是着急瓷器,还是另有所谋呢?
  如果他没有预见。抢先一步转移走蓝家的人,那么蓝家的人就会冷炎的侍卫所杀,冷炎的侍卫又会被禁卫军所杀,这样在外人看来,所有的事都是冷水所为。
  皇上在玩栽脏?不知怎么,贺文轩嗅到了这样的一丝气味。
  马车早已准备好了,停在东宫门口。徐慕风裹着一个带着风帽的斗篷里,遮得没头没脑,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是谁,蓝双荷也同样的打扮。
  贺文轩与徐慕风交会了下眼神,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叮嘱了车夫几句,目送着马车走远,他这才转过身。
  宋瑾眼中挂着一丝留恋和羡慕,两手交插地站着,“唉,太傅,你说人真的很矛盾呀!看着徐将军夫妇俩浓情厚意、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样子,小王心中也蠢蠢地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冲动,可是那样小王不就失去了怜爱其他女子的机会,那样子划得来吗?”
  贺文轩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满脑子只有食与色?”
  “可不是?食,色,性也,人生的极乐,你不喜欢吗?哦,你是个怪人,近不得女人,小王说了你也不懂。”宋瑾扁下嘴,转身进宫。
  他没有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贺文轩嘴角抽搐了几下。
  “太子,我过两天要出京,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宋瑾回过头,“啥事?”
  “帮我照顾一个人。”
  “呃?”宋瑾瞪大了眼,“你把小王这东军当你家客栈呀。刚走了个徐慕风,现在又要来一个。”
  “她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贺文轩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
  宋瑾耸耸眉,“小王不信。”贺亠轩这个名字是永远和女子扯不上的。
  “在我离京之时,你不可以让她受半点惊吓、半点委屈,而且要确保她的安全,不然,”下面这句话,贺文轩是用唇语说的,“我把你的江山给卖了。”
  他思来想去,只有东宫才是冷炎想像不到,也触不及的地方,宋瑾是好色,但本性仗义,他停得过宋瑾。
  今晨,与慕风促膝谈了二个时辰,他心里面对一些事情更加清晰了。
  慕风说,那个故意传话给冷炎的老太监,他也见过一次。老太监确是当年萧王妃宫里的,知道的事远比说出来的多。似乎有一个秘密,事关萧王妃,皇上是知晓的,但冷炎不知道。他试探过多次,老太监都不肯开口。
  慕久说到这里,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贺文轩没有追问,从慕风那里巴拿马来后,就直奔了刑部大牢提审那个老太监。狱卒说,老太监二年前就被特释,回了老家。
  于是,他决定要出一趟京,找到那个老太监,把当年的事了解清楚,蓝家才能真正安宁。
  宋瑾掏掏耳朵,打了个冷战,他说的是真的?
  “那小王等着喽。”他对着贺文轩的背影挥挥手。
  第六十二章,一任珠帘闲不卷(二)(VIP)
  书阁今日起,女性止步的惯例正式打破。
  贺东轻轻关上大门,指着院中的厢房、楼阁给蓝梦姗介绍着,这是书楼,那是画阁,再过去是寝楼、膳房、杂货间……
  蓝梦珊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眼睛来不及地巡睃着。夜深人静时,当她手捧《书阁漫话》,曾不止一次猜测过这书阁是不是真有其所,书阁主人长得何样?
  她以为他至少是不惑的年纪,有一点沧桑,清瘦脱俗、儒庶出尘,举止间风度翩翩,谈吐诙谐风趣。
  真是差之远矣,蓝梦姗失笑。
  在贺文轩的坚持下,她不倒翁他来到了西京城。站在书阁前,她婉转地提出可以临时租个小院住在外面,她担心会打扰他的清静。
  贺文轩状似没体会到她的体贴,伸手把她拉进大门,说了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接着,他就急急地进宫了。
  她噘起小嘴,既然是家,那她就随意了。
  书阁的布置就是两个字“雅、静”,满园风景,除了假山和小湖,就是几株白梅和一簇簇在积雪中,都绿意盎人的兰草,还有墙角已枝叶脱落的秀竹。但是每一处都洁净到极点。
  “我住书楼,可以吗?”在道观生活的几年,最大的遗憾就是看不到许多新书,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地弥补。
  贺东脸露犹豫之色,这书楼等于是公子的心肝宝贝,江子樵曾经一不小心进去翻看过,那间书房从此后就重门深锁,再不见天日了,但蓝小姐,是特别的吧!
  “当然可以。”他换上了笑脸,领着蓝梦姗往书楼走去。
  拾级向上,贺东一推开门,一股暖暖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蓝梦姗看过去,原木的书架,把整面墙都占住了,原来的书案、桌几,青花瓷的茶具、香炉,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桌上搁着当今最名贵的笔墨纸砚还有西洋的玻璃罩灯,入了夜,一点,满室明亮。
  “大哥真的好会享受。”蓝梦姗不由地赞道。
  贺东一笑,“公子有享受的权利,小姐换上这双软鞋,冬夜看书时脚不冷。”贺东从大门边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双蓝色的铺着厚厚羊毛没有跟的软底鞋递给蓝梦姗。
  蓝梦珊长睫扑闪扑闪着,“这个好别致。”
  “是夫人发明的,她心疼公子一看起书来不没完没了。小姐,这是外书房,上面还有几间,里面的书比这屋的还珍贵,里面有间卧房,我一会给小姐换下被褥,公子以前有时会睡在这里。”贺东挠了下头,有些不安地瞄了下蓝梦姗,“书阁没有丫鬟,都是男仆,有些地方侍候不当,小姐见谅。”
  “没关系的,我在道观时,自己的事大部分都可以处理。你去忙,不要管我。”蓝梦姗的心思早被那些书吸引住了,她贴着书架,目不转睛地浏览着。
  贺东见她入了神,自己带上门,走了。
  蓝梦姗花了一个时辰,把这屋子里的书大致了解了下种类,有许多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她忍不住雀跃着,可以预见呆在书阁的日子会有多充实。
  幸好她来了,不然就错过了这么美丽的事。
  她微笑地回到桌边,想起答应贺文轩画瓷器上的风景。虽说是第一次进书楼,可能因为贺文轩的一句,要她把这里当安,她一点也没觉着生疏感。
  其实,她在心里面已经偷偷喜欢上了这里。
  谁说,读书与环境无关,不然孟母干嘛三迁。在好的环境里,人不被温饱所困扰,才能更有精力、更有心情钻研学问。
  所以大哥才能赢得“天下第一才子”的美名。
  贺大哥,贺大哥,她轻柔地念叨着,觉得满心暖意融融。
  把书案收拾了下,展开画纸,开始磨墨,然后从笔架上挑出笔,蘸满黑,就着宣纸,轻描淡绘,不一会,近水远山就跃然于纸上。
  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只有一刻的僵硬,很快,她就挥毫自如了。
  她画得非常专心,贺东送被褥进来时,她没有抬头,贺西端茶送点心时,她没有吱声,当另一个人推开门进来,走到她的身后,站了许久,她也没发觉。
  “这里,是不是着墨稍浓一点,可以更显出山峦的立体感。”后面的人伸出手,指着画纸说道。
  她讶然地回头,清眸灿亮,“贺大哥……”
  “别动。”贺文轩越过她的肩,把她的手臂挪离画纸,一大滴墨落在了桌案上。
  “差一点就毁了这幅好画。”他拿过布巾,把黑擦去。
  “谁叫你进来也不出声,害我忘形。”蓝梦姗不自觉的娇嗔口吻,让纯情无比的贺文轩愣了几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有咳嗽的,是你太入神了。”两人离得这么近,无可避免地嗅到彼此的气息。“姗姗,你画的画和下的棋一样的好。”他打岔道,掩饰着自己的心动如水。
  蓝梦姗把画捧起,嘟着嘴,轻轻地吹干墨汁,“其实我的山水画很一般,我擅长的是人物画。”
  “人物画可比山水画来得复杂,人的五官、轮廓、表情非常不好把握,和你相反,我几乎不敢碰人物画。”贺文轩毫不在意地大暴其短。
  “道观的日子清静、无趣,道姑们最爱我给她们画画,画她们穿上俗衣裙的样子。但是……人物画不能画太多,你长长久久地总盯着一个人看,会不知不觉地喜欢上那个人的。”这是祖母说的。祖母参观瓷窑,见到祖父,然后为他作画,最终两人相爱,不顾法规,上演了一出逃亡记。
  贺文轩深究地看了她半天,带有某种微妙企图,试探地说道:“从没有人给我画过像,你若有空,可以给我画一幅吗?”
  “给贺大哥画呀?”蓝梦姗自从得知家人平安之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的俏皮、可爱,“有什么诱人的酬劳吗?”她歪着头,把吹干的画纸细细地卷好,随意地放在一边。
  贺文轩想了一会,“你等下。”他走进内室,从里面拿出一柄宝剑。“这个行吗?”
  蓝梦姗放缓了呼吸,她颤微微地接过宝剑,“贺大哥怎会有这个?”那日,在秋阳下,假小子般的二姐手握宝剑,第一次像个小女子般失魂落魄,告诉她,遇到一个山贼,劫了二姐的货,也似乎劫了二姐的心。
  贺文轩微闭下眼,“你先回答这个酬劳够吗?”
  “够,足够了,我给贺大哥画像,画许多许多,也陪贺大哥下棋,一直输一直输。”她紧张到语无伦次。
  贺文轩啼笑皆非,忍不住亲昵地捏了下她粉嫩的脸颊,这几天,终于补了点肉回来,不再那么看着心戚戚的了。
  “有这样说话的吗,好像我棋艺有多烂,非得你让给我似的。”
  “不是,不是,我根本赢不了贺大哥的,那次和棋是个奇迹。”
  “呃?”有人眯起了眼,“是谁说在迎福茶馆那次是故意输给我的?”
  “我……”蓝梦姗羞窘地真眨眼,心怦怦直跳,“以前的事干吗要记那么清,贺大哥,快告诉我,这宝剑哪里来的?”
  某些事。是要嚼碎了咽在肚子里,永远不能启口的,不然糗大了。
  “顾左右而言他。”贺文轩大人不计小人过,“快,去换鞋,我带你逛集市去。”
  “呃?”她听错了吗?
  根本不给她多思量,贺文轩牵着她的手就走向了门外。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停在大门外,他让贺东敢过一件白色的狐裘,还有一顶狐皮的帽,狐皮帽上有一层面纱,看似挡风,其实也正好遮颜。
  帮着她穿戴好,两人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雪地,偶尔颠簸,两人之间,原来还有些距离,颠了几次,蓝梦姗不小心就倚进了贺文轩怀里,她没着急挪开,大大方方地对着他微笑,再坐正。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掌心里都是一手的汗。
  掀了车帘,她探出头一看,“还是夫子庙呀?”
  他笑笑,半揽住她的腰,“这里热闹,不是吗?”
  她默契地眨眨眼,“嗯。”
  今天不知怎么的,乞丐特别的多,又是唱又是跳,有人手摇竹板,有人敲着牛骨摇铃,还有人弹拨羊皮竹筒。
  几个女叫花子身着彩衣,面涂胭脂,头戴花帽,手持打孔竹竿,孔眼处挂上铜钱,用五彩线绑紧。
  他们一路行来,简直像群魔乱舞,引得街头驻足观看,小孩子跟在后面起哄。
  “这是怎么了?”蓝梦姗纳闷地边走边看。
  “今天是丐帮的什么节日,他们聚众嬉戏,不要多看,走快一点。”趁着一阵密集的锣鼓点响起,他揽着她走进另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的店铺,种类奇多,古玩字画、花鸟虫鱼,无所不有,还有不少星相占卜之流,更有杂技、武术表演者,气氛比刚才那条街还要热闹。
  “喜欢鸟吗?”两人走到一个鸟摊,无数提着鸟笼的人,正谈的笑逐颜开。
  “书阁里能养鸟吗?”她欢喜地张望着,有一个鸟笼里有只鸟,红嘴绿毛,叫声尤其响亮。
  “你担心我养不起?”他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对呀,担心得不得了。”她皱皱鼻子,顺着他的话接过。
  贺文轩微微一笑,“你以后如果少吃点,我会考虑养一只,看上哪只了?那只挂在窗台上的那只可以吗?”
  蓝梦姗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只长嘴的黄色羽毛的鸟儿,在笼子里蹦来蹦去,蹦着,鸟儿突地往上一窜,她的眼睛跟着上扬。
  “天……”她的嘴巴在面纱后,不由地微张,眼前缓缓浮出一层湿雾,她怕哽咽出声,忙紧紧地咬住唇瓣。
  泪意朦胧的视线里,在素朴的窗台前,站着一对夫妇,男人粗犷,女人纤细,肩挨着肩,看着下面的街景,不时交换下脉脉含情的眼神。
  “我没有看错,对不对?”她扭过头,抽泣着问。
  那是二姐和姐夫,以为早已作古的两人,真真切切地在她的眼前,有表情,有人影,她真怕这是个梦。
  “嗯,那是只鸟,不是个人,没看错。”贺文轩肯定地点点头。
  “你歪曲我的话……”她抬起泪眼,扑进他的怀中,“可是,我真的太开心了……”
  肆意迸流的眼泪和鼻涕,毫不客气地滴在爱洁成癖的贺公子的衣襟上。
  他拧眉、瞪眼,却又不舍把她推开,只得任由她哭湿了这边,又挪到另一边的衣襟。
  第六十三章,一任珠帘闲不卷(三)(VIP)
  就个时辰后,天色渐暗,寒气加重,摊贩们边收拾着货品,边做着生意。
  窗台上站立的夫妻已尼不在了,挂在下面的鸟笼取了下来,卖鸟的人拉着个脸,瞪了眼贺文轩和蓝梦姗,光看不买,站老半天了。
  “去,一边去,别碍着我做生意。”
  贺文轩冷冷地抬起头,把蓝梦姗拉向一边。
  “为什么我不能去向二姐打个招呼?只说一句,最多二句。”蓝梦姗讨价还价地竖起手指,扯着贺文轩的衣袖恳求道。
  她与二姐不过咫尺,这么近呀,她多想紧紧地抱一抱二姐,感觉二姐的真实,也告诉二姐,家里多好,不要挂念,她还要问下小娃娃好不好?
  贺文轩微一眯眼,“姗姗,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冷炎是怎么找到你二姐与二姐夫的?”
  她摇摇头。
  “就是你从万福戏楼出来,与徐慕风会合,其实你不知道,项荣就在不远处跟着你。”
  面纱后的一张小脸刷地白了,“怪不得那天,他说项侍卫另外有事,不陪我上街了。”她自嘲地一笑,“我还自以为做得很完美,却不知道他早就不信任我,早就把我当成了鱼饵。”
  “你别看满大街都是不起眼的行人,谁知道哪里有一双眼睛在悄悄盯着我们呢!知道你二姐很好就行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我们回家好吗?”他看她闷闷不乐的样,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告诉她实情的。
  “嗯,我听贺大哥的。”她对他全幅身心折服了,考虑事情周到,做事稳重,在他的面前,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她把手乖乖地塞进他的掌心,为了不表现出异样,再没敢回头看一眼那个窗台。
  贺文轩的笑意中不知觉透出些宠溺。
  “长大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是过程,不需要太自责,一切都还好,是不是?”他见她许久都没说话,宽慰地捏了下她的小手。
  “贺大哥,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谢谢”,为了我,为了我的家人,为了贺大哥做的所有所有。”她突然停下脚,站在暮色回笼的街头,身量只及他的肩头,仰起头,风把她面上的薄纱掀起,他看到她瞳瞳闪亮,眼中波光潋滟。“贺大哥,谢谢。”她非常慎重地说道。
  不知怎么,这样的蓝梦姗,贺文轩突然不敢正视。一量正视,他现在不会只牵着她的手,他想抱她,想吻她,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就如汹涌的潮水袭来,完全无法抵挡。
  他拼命维持平静的语调道:“我其实不是个会做善事的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目的。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出来。所以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蓝梦姗蓦地脸红,赶紧装模作样地把话题引开,“啊,这天真冷啊,那鸟真漂亮……”
  贺文轩没答话,一迳儿地看着她,看到她窘迫不已,才主动解围,“再漂亮,也不准带回书阁。”
  他还是那个爱洁成癖的贺大才子,接受她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就能容忍别的,比如一只叫声怪里怪气的鸟,在书阁里飞来飞去,那气味和声音,真让人受不了。
  蓝梦姗差点忍俊不禁,腾手挽住他的手臂,“知道啦,今天我不买。下次我偷偷来买,养在书楼里,不让你看到。”
  贺文轩握手成拳,因她的靠近,嗅进她少女体肤的微香,他屏息。
  让她住进书阁,是明智的吗?
  不管明智不明智,他都不想回头了。
  蓝梦姗因长期居住道观,饮食清淡,贺文轩配合她,让书阁的厨子晚膳准备了清淡的菜色。桌上的每一道菜,厨子都做成了滋补的药膳,暖胃又健身。
  “贺大哥,想不到我们的喜好有许多相似之处,为连这膳食都差不多。”她吃得津津有味,但吃相太过文气,可见她的祖母虽溺爱,但教养依然很严格。
  贺文轩心头抑止不住地隐隐欢喜,夹起一大块菜放进她的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站在外面侍候的贺东贺西眼都直了,公子的一项项规矩在蓝小姐面前逐一瓦解。公子极少在外面吃外食,就别谈和别人共筷了。
  蓝小姐,看来是书阁的福音。
  以前,他们被公子的洁癖折磨得都快不成人形,他们看着洁净无比的窗台桌椅,公子一拧眉,他们就得用清水洗上十遍八遍。
  现在好了,人间充满了曙光。
  贺文轩的日子确是过得很享受,书楼里居然也建有一个用暖石围成的浴室,这雪夜在里面沐浴,一点也不觉着寒冷。
  蓝梦姗好好地洗了个澡,洗净了头发,感觉周身是从未有过的清爽、宜然。
  她来得匆忙,贺文轩没来得及为她准备衣衫,叫贺东翻出年少时一些稍小的衣衫让她应付一下。但即使是他年少时的,穿在她身上,还是显宽晕长,但反而更让人感到她的纤细,腰肢不盈一握,体态袅袅婷婷。
  蓝梦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噗地一声笑了。她挽起长长的衣袖,任湿发散在身后,光着脚走在毛毯上,贺东在楼内为她又添了几盆火盆,送了手炉,暖壶里灌满了水,还有填饥的点心、解渴的果子。
  她似乎享受着贵宾的待遇,不,即使是贵宾,也住不进书阁的。贺西说她是公子搬进书阁后的第一位客人。
  蓝梦姗噘起嘴,目光浏览着书架上的书册,心却不知飞到哪去了。
  她住他的房间,穿他的衣衫,用他的东西,这样子,是不是算很亲密了?换作是别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对象是贺文轩,那意义就大不同了。
  他对她的心还是和几个月前在龙江镇上是一样吗?
  因为她是他唯一能近身的女子,他才必须接受她,她该感到荣幸还是感到无奈呢?
  如果不是因为逼不得已,他会对她不同吗?
  心里面有点失落落的。
  静夜里,轻轻的叩门声让她一惊。
  “是我,姗姗。”他担心她害怕,忙出声。
  “贺大哥。”她欢喜地跑过去开门。
  他似乎也是刚沐浴过。头发未束,身上飘荡着皂液的清香。“我给你送本书。”他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
  她接过,脸一红,是《书阁漫话》,那天,她赌气还给他的。
  “你看得很仔细,许多地方都加了注解。我翻了翻,觉得注解比原文还要好。”他的声音穿过寒冷,进入她撤防的心。
  “贺大哥,讲话要实事求是。你这样子说,我会忍不住自大的。”
  “人可以自信,但不可自大。”他记得这是她当时对他说过的话,“姗姗有许多话讲得真好,对我的触动很大。”
  “你不会把它们当成法典了吧,”她俏皮地咧咧嘴,“我那时是故意挑衅你的,就想看着你生气、吼叫。”
  “你啊……”他想瞪她,最后只是无奈地笑,“你好像每次都很成功。”
  “但最后,我失败了。这辈子,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不上贺大哥的。”
  “干吗要追,我会站着等你的。”他意味深长地直对上她的视线。
  “天……很晚了哎,”心跳好擂鼓,她躲闪着他的眼神。
  她还没有识清自己的心,他不敢催促,点点头,“那早些睡,把门关好。”他转过身去。
  “贺大哥,你困了吗?”她鼓起勇气喊住了他,气息微微紊乱。
  他扭过头,“我还没有睡意。”
  她笑着把门拉大,“那我们下盘棋,如何?”
  “如啊!”他一挑眉,折身回转,“这次要不要赌?”
  “当然要,我们就赌输的人说真话。”她把书案收好,从暖壶里倒了两杯热茶,拧亮罩灯,快快地摆好棋盘。
  他抿紧唇,含笑与她对面而坐。
  窗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室内,茶香四溢,佳人轻笑俏兮,或吟诗,或对弈,或闲语。贺文轩端起茶碗,深深呼吸,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有今日。
  真想,此刻永驻。
  依然她执黑先行,他哪有心思下什么棋,视线和心全被她占住了,毫不在意地任她肆虐抢夺着他的一块又一块地盘。她却下得很认真,不一会,胜败已定。
  “贺大哥,”蓝梦姗笑呤呤地捏起一枚棋子,星眸晶亮,滴滴溜转了几转,“你真的近……不得其他女子吗?”
  贺文轩迥异地看了她一眼,脸红了,老实坦白,“嗯,就连娘亲也近不得。”除了她。
  她歪着头,笑意张扬起来,“可是坊间传说曾经有一位歌女与你共度良宵……”
  “那只是歌女借我造势,不过,她确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我曾给她写过几道词。”喉咙有点发痒,他不住地咽着口沫,胸口像升起了一团火。
  “哦,”这是一个很出人意料的答案,她扁下嘴,“我打个比方,如果贺大哥能近得她,那贺大哥就会接受她,对不对?”
  “我又不喜欢她,能近身也不会接受,对她最多只是文人间的欣赏,可没想到她会那么俗。”他不加思考地回答,丝毫没觉着对面少女的弯弯曲曲心思。
  蓝梦姗满意地微笑,“那贺大哥长这么大可曾心仪过谁?”
  贺文轩霎时不自在起来,抿嘴不言。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