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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 by林笛儿

_11 林笛儿(现代)
  这时,厅堂的烛光闪了几下,几个人带着风走了进来。
  两个人侧目看过去,是项荣与几位侍卫。
  冷炎一看项荣脸上僵硬自责的神情,心口立时被泼入了一桶冰水,他冻在了椅中,绝望的悲伤象潮水般汹涌扑来涌,他无法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第五十四章,负你残春泪几行(六)(VIP).
  “王爷,属下们回来了。”
  项荣宛如惊兔般的双眸飞快巡暖,身子本能地站到冷炎的左侧。她记得上回在夫子庙,冷炎曾因蓝梦姗的失踪,对着她的心口,飞过来的一脚。她不在意被王爷惩罚,但是因蓝家那丫头而死,她不甘心。她怕王爷伤心,又回过头去找,但那丫头无福,一切都是天意,她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感。
  冷炎象是怕冷,双手捧起桌上的茶,茶水在杯中震荡着。“任务完成了?”他强制镇定地问道。
  “回王爷,一切已有眉目。”项荣硬着头皮回答,瞟到贺文轩在一边,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吗?”冷炎盯着项荣的脸,他不认为事情的结果象项荣回答的那样。
  项荣低下眼帘,重重地点头。
  “立轩,那我先行一步,咱们京城见。”冷炎撑住椅背,强站起身,突然没站稳,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项荣一把托住,才没有栽倒在地。
  “坐太久,脚麻了。”他自嘲地一笑,推开项荣的手,俊容毫无血色。
  贺文轩点点头,起身相送,“冷兄走好。”
  说完,随意地看了贺西一眼,贺西转过身,系紧了刚刚解开不久的斗篷。
  冷炎一行人出了厅堂,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个木然地上了马。
  大街上,雪借风势,越下越大,打在脸上,冰凉刺骨,眼都无法睁开。
  刚出了县城,拐上官道,冷炎突然拉住了马缰,直勾勾地着着项荣,虽然天地间昏暗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蓝小姐在哪?”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清晰地吐出,语气比这冰雪还慑寒三分。
  项荣抿紧了唇,头一硬,反正在王爷的面前,是瞒不住任何事的,她豁出去了。
  “王爷,蓝小姐她已径不在了……人世了……”
  “哦?”冷炎一挑眉尾,没有讶异,反而笑了,“何以如此笃定?”
  项荣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番。
  冷炎始终保持平静,没有插嘴,也没有评断,他只是听着。
  项荣禀报完毕,他仍然保持着沉默。
  良久,他轻笑了两声,拍着马头,转了几圈,拉开斗蓬的风帽,任风雪肆无忌惮地打在脸上。
  “项侍卫,其实一开始在观云亭时,你便认出蓝小姐来了,是不是?”
  项荣毛骨悚然地抬起头,从背脊里沽沽往外冒着寒气。
  “可是你假装没看见,因为你不想她回到王府,不想着到她与我成亲。项侍卫,我说得对吗?”
  项荣低下了头,身子剧烈地哆嗦着。
  也只不过是一呼一吸的辰光,大地间突然响起一声惨烈的嘶叫。落满积雪的官道上,一只手臂缓缓掉下,迅即染红了一片。
  冷炎手中的长剑上,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尖流下。
  项荣面无人色,感到一丝震动的痛从身体中尖锐地蔓延开来,她张大着嘴,盯着地上那只刚州还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整个人象坠进了冰谷之中。她无法保持平衡,身子晃了几下,倏地从马上栽了下来。
  其他的侍卫早就吓傻了,没有人敢吭声,也没有人敢下去扶她一把。
  “若不是你有悔意,还知道回头去找,这一刻,掉在地上的就不是你的一只手臂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哼,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妒忌蓝小姐。我早就提醒过你,没有她,也绝不可能轮到你。告诉我,你说梦姗跳河自尽了,那么你找着她的尸体了吗?”
  项荣流血过多,疼得几近晕厥,根本无法回话。
  一个侍卫壮着胆说道:“没有,属下们有了蓝小姐的消息后,就急着回来向王爷禀报了。”
  “哼,”冷炎举起手中的剑,指着侍卫们,“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这样也叫有消息吗,我让你们去寻蓝小姐,活着要见个人,死了要见尸,现在,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是风,这吹的风……”
  他怒吼着,象失了腔一般挥舞着剑:“我不信梦姗会死,她自小有心病,那么重,却还能活到现在。上次在龙江镇落水,我抱着她时,她喘碍接上气来,可她也挺过来了。昨夜那么大的风雪,她能跑到观云亭,可见她的体质已很好。她是受上天偏宠的,会活得很久很久,直到我们都很老很老。”
  他愤怒的语气放慢了下来,眼神温柔、宠溺、喃喃自语,“所以说她不会死的,只不过是和我生气,一定是躲了起来,我要去找她……如果她不愿见我,真的躲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也要把她拉回来陪着我……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你,一个个直眨眼,王爷是不是承受不住,崩溃了?那乞丐说小姐从哪里跳下运河的?”
  “是在观云亭附近。”
  “好,我们就从那里沿着河岸往下游寻去,那里不正是龙江镇吗,梦姗一定是回家去了。”冷炎调转马头,夹紧马腹,率先往风雪中奔去。
  雪光映照出,此时,俊容上泪如雨下。
  他没才疯,也不是崩溃,他和梦姗相处不久,可还是了解她的牲子的。文轩一句无心的戏语,都能激怒她,何况是乞丐那样的耻辱,她必然会做出绝烈的事。那么湍急的水流,那么寒冷的温度,就是一个强壮的大男人跳下河,也很难活着
  的,何况梦姗?
  他只是不忍往那方面去想,这世上如果有神仙,他会奢望会发生奇迹,但没有。他现在去寻的不是活着的蓝梦姗,而是她的尸身。今天本来应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虽没有拜堂,但在他的心里,她已是他的妻,那么,他不能让她的灵魂在外面孤苦无依地飘着,她必须葬在冷家的坟园里,必须要和他同一个墓穴,等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圆了娘亲的梦,他就会去陪她的。
  活着,是孤单的,但是在那一个世界,已有梦姗在等着,他就不觉得难熬了。他对梦姗并不是一见钟情,他太冷情了,肩上的担子那么重,朝中的公务和人事又那么复杂,他分不下心去考虑情感一事,当然,他也认为没有哪位女子值得他分这样的一份心。
  直到梦姗的出现。
  他见到她的第一个感觉是狂喜,不需要再靠什么瓷器顺藤摸瓜了,他已找着了萧王妃的后人,如累要得那到几件从官里带出去的瓷器,他必须要取得蓝梦姗的信任。如有一慎,蓝家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毁了那几件瓷器就坏了。
  可是对于一个不畏权贵、不幕财害、冰雪聪慧的小女子,他怎么接近呢?
  冷炎永远是聪明的,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最快打动蓝梦姗的法子,唯有情感,他自信他是可以的。
  平生第一次,他放下身份,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她,说温柔的情话,带她去吃饭,雨中合撑一把伞,在幽静的街道上漫步,聊天,谈心,本来,他以为做这一切是无奈之举,可真的做时,他愕然地发现他很享受这一切,情不自禁沉浸于其中。但梦姗那时心里面懵懂地好似对文轩有意思,只是他们都没意识到。梦姗对他只是礼貌,没有一点点别的意思。
  他急了。
  游运河时,他故意绊了紫璇一脚,把梦姗推倒下河,然后,他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没想到真的让梦姗得了一场大病。他不舍地坐在梦姗的床边,整夜端详着那张清丽的小脸,事情变质了,他的心沦陷在梦姗俏皮的眸光里。
  他真的真的喜欢上了最不应该喜欢的蓝梦姗。
  他催眠自已那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为了瓷器。他在梦姗面前说文轩的坏话,为蓝丹枫的亲事,故意栽脏文轩,就是怕梦姗喜欢上文轩。一切如了他的意,梦姗对文轩产生了偏见,他再下重药,以徐幕风事件,让文轩赶快回京。一步又一步,在梦姗失落、心乱之时,他强行攻占梦姗的心,终于他博得了梦姗的芳心,也见到了萧王妃。
  他想,瓷器就快到手了,一切不必再假装了。到了西京城,他故意疏离梦姗。仰制住自已对她的留恋。
  谁想到,他的爱比想像中深得多。他的理智永远战得过情感,可是这一次,他的理智在梦姗面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爱她,他要她,他不能没有她。
  甚至,他都偷偷地比较过,在他的心里面,江山都没有梦姗来得重。爱椿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魔咒,让他输得如此心甘情愿。
  爱到尽头,是鲜花辅就的洞房,鸳鸯交颈,百年好合。
  蓝家祖母恰巧在此时病故,天遂人愿,一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瓷器与佳人并得。
  就在这触手可得间,好运戛然而止。
  天大的讽刺啊,心疼得象刀一点点地割着。
  疾驰的马背上,冷炎突然放声狂笑,笑声与泪水迸流,泪水冻桔在面容上,笑声在风中吹散、飘远……
  项荣瑟缩地睁开眼,匍匐地跪爬起,一个侍卫好心地伸手欲扶她,她愤怒地推开撕下斗蓬的下摆,勉强包裹着断臀,然后跳上马,沿着冷炎的马印,追了过去。黑暗遮住了她脸上的苍白和心碎,也没人看到从来不流泪的项侍卫。脸上的泪水也如溪流一般的奔涌。
  第五十五章,烟月不知人事改(一)
  翠华一去寂无踪。
  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
  今年的雪来得倒外、来得太早,许多商铺还没来得及做好卸寒准备,路上行人也少,掌柜的瞧瞧没什么生意,就让伙计关了店门,早点回家抱着老婆捂被头好了。
  晚膳时,整个临河镇就全罩在了茫茫白雪之中,几家客栈上挂着的灯笼在风雪里颤颤地摇曳着。
  “吁,吁。。。。。。”贺西一收马缰,在客栈外停住。他没有立即下马,皱着眉在店门外转着圈。
  说真的,他有点怕进客栈,怕面对公子。
  冷炎与侍卫刚才的那一幕,他躲在暗处,看得仔细,听得清楚。
  一会进去,他该对公子说什么呢?
  公子为了查访蓝家一事,已经几大几夜没合眼,饭也吃得很少。一听到蓝小姐不见了,忙不迭地就出了城,一路追到临河镇。
  他若说实话,如今对蓝小姐痴迷到不行的公子,大概会比冷王爷的心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若说假话,公子那么个聪明人,能不识破?
  贺西犯难地没了主张,只得在外面转着,能多呆一会就好一会。天太冷了,他不住地呵着手,也感到两只手冻得象冰棍一般。
  “看,看,前面有家客栈亮着灯,那里有人,快,快。。。。。。”风雪中,突然传来几人急促的脚步声,话语间显得特别焦急。
  紧接着,就有几个浑身落满雪的人映入贺西的眼帘,贺西只得跳下马,让到一边,他抬眼看去,几人都是水鬼打扮,身后背着鱼篓,其中有一位手中象是抱着个人。
  还没进大门,领头的水鬼就嚷嚷道:“掌柜的,快烧点热汤过来,快点,快点,不然就没救了。”
  满大堂的客人都哗然起来,打尖的、住宿的,都纷纷掉过头来。
  “乍的,冻硬了。”掌柜的笑吟吟跑过来,“谁让你们要钱不要命,这大雪天又到河里摸雪鱼去了?”
  雪鱼是运河里的一种稀有的鱼,初冬时节才会出现,肉汁鲜美,体积庞大,价格昂贵,最受达官贵族们喜欢。但这种鱼爱在深水处嬉游,一般鱼网捕不到,只有一些水技好的水鬼们才能抓到。这话虽然辛苦,但银子不会少赚,临河县有许多水鬼以此为生。
  “唉,今天鱼没摸到,倒摸着了个人,还惹上了一肚子心思。”店里的热气一扑,水鬼们身上的雪花融成了水,每走一步,地上都留着一个湿漉的脚印。“也不知还有气没有,身子都僵了,偏偏街上的药庄和医铺全关门了,也找不着个人,看到你这里灯亮着,就过来了。”
  众人听了水鬼的话,这才看到抱着的那人。有几个忙腾出长凳,拼在一起,水鬼把怀中的人放下,拨开脸上的湿发。
  “啊,脸白成这样,断气了吧!”
  “眉目挺清秀的,象是个姑娘家。”
  “这小脸都划破了,难道是被人推下河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胆大的伸出手,放到已冻僵的人鼻间,感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游气上上下下。
  “没死,没死,有气呢!”人群兴奋了起来,“掌柜的,烧碗热汤,有干衣找一件,给她换一下,最好有个大夫在就好了。”
  “我稍懂一点医理。”贺西感到时辰过得好慢,他实在受不了冻,只得系好了马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刚好听到围观的人的说话声。
  他与贺东自幼随师傅习武,师娘是个大夫,他有时帮师娘做做助手,日子长了,一些小毛小病,也可以医冶。
  “真的?”领头的水鬼惊喜地瞪大眼,忙不迭地让人群闪到一边,“那小兄弟快来看下,上来时我已经帮她把肚子里的水压出来,估计是冻着了,不然怎么还不醒呢,这该死的天真冷。”
  贺西朝最里端的雅间瞟了眼,公子手托着下巴,眉紧蹙着,忧心忡忡地对着窗外发着呆。
  他悲伤地叹了一声,走进人群。
  突然,他象惊住般,连连后追几步,“这,这。。。。。。这不是。。。。。。公子。。。。。。”他扬起脖子,大声叫道。
  贺文轩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他此时心里面装的全是蓝梦姗,根本没注意外面的喧哗。贺西的一声高呼,惊醒了他。
  “何时回来的?”他沉声问,看见贺西一脸通红,神情很怪异。
  贺东也有点茫然,眨眨眼。
  “公子,你快来,快来。。。。。。。”贺西只会说这几句话,其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但他还算神智清明,已飞速地扣住了落水人的脉搏,一边催着掌柜的准备房间和热水。
  众人见贺西口中的公子贵气四溢、形容俊美,自动自发地让了条道。
  贺文轩借着店中不太明亮的烛光定晴看去,他的呼吸突然陷入窒息,心中压抑太久的担忧和相思决堤泻出。俊容又惊又悲、又喜又忧的变化着神情。
  他以为她会坐船,或搭车,那样他们就会在某处相遇。
  只是没想到,相遇却是这样的一种方式。他盯着她,盯得那样全神贯注。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身湿淋淋的乞丐服上沾服了泥巴,脸色青白如纸,小脸上划伤多处,手臂上也是如此。
  这一瞬间,他的心疼得发颤。
  这么弱小的人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束缚住他呢?
  “姗姗,是你吗?”锦衣华服,爱洁成癖的贺公子一个劲步地冲上前,紧紧地抱住凳上的蓝梦姗,解开衣襟,拼命地把她往怀里嵌,毫无缝隙地紧贴着。
  他终于,终于找到她了。
  感谢老天,他闭上眼,埋进她纠结成一团沾满草屑和泥沙的发间。
  “你们认识。。。。。。这姑娘?”领头的水鬼震愕地问道。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贺文轩突地回过神,命令自已镇定,所有的事稍后再问,先救梦姗要紧,“贺东,你让几位师傅先用点晚膳,一会我再下来向几位答谢。贺西,上楼。”他非常礼貌地对几位水鬼点点头。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这么尊贵的公子对他们如此礼遇,几位水鬼咧着大嘴直乐。
  掌柜的见这位贵公子紧紧抱着落水女子,知道来历不凡,不仅煮了热汤,连热水、布巾、干衣全备好了,忙不迭地送到房间里。
  掌柜娘子心细,催着伙计送了几只火盆上去。
  不一会,房间里就暖融融的了。
  “幸好水鬼们把水早点压出来了,小姐腹中无恙,只是冻得太狠,受了风寒。”贺西从包袱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备用药,让伙计煎好了,端上来。
  还有一件事,他咂咂嘴,看看公子,算了,还是不说吧!
  “那要怎么做?”贺文轩心疼地贴着蓝梦姗的小脸,希塑这样能让她感觉暖一点。
  “给小姐泡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衣,用被子捂着,喂药,再喝点暖汤,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就好。”
  贺西麻利地从门后挪过浴桶,把火盆挪近,接着,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倒进桶中。
  “我下去请掌柜娘子过来帮一下。”他和公子都是大男人,为小姐洗澡,好象不太方便。
  贺文轩怔了下,虽然他很愿意亲为,但事关蓝梦姗的闺誊,他点了点头。
  “公子,你知道老天有多偏袒你吗?”贺西临出门前,突然丢下了一句话。
  是,早一时,冷炎还在客栈中,那么公子就无权带走蓝小姐;晚一时,他进来把一切告如,公子心碎欲焚,一定不肯久留,那么就与蓝小姐错过了。
  不早不晚,老天就在这时让公子与蓝小姐遇上了。
  公子与蓝小姐的缘是剪不断的连理丝。
  贺西眨眨眼,咽下欣喜的泪水。
  “大嫂,请拜托动作轻柔点,我小妹身子弱,还有那衣衫请穿我的,头发也要细细地清洗,根子里都是泥沙。”贺文轩很郑重地叮嘱着掌柜娘子,掌柜准备的干衣是粗布做的,他担心蹭着梦姗,贺东习惯在他出行时准备多件衣衫换洗,他索性让她穿自已的,虽然大了点。
  掌柜娘子笑了,“放心吧,公子,我会注意的。你可真体贴呀!那我关门啦。”
  “若差什么,我就在门外,你叫一下就行。”
  “公子,你下去吃晚膳,我一个人能应付得了的。”掌柜娘子挪谕地瞟了眼贺文轩,关上了门。
  贺文轩盯着那房门,痴痴的。
  “公子,你怎么不换件衣衫?”贺东恰好上楼来,瞧见公子珠灰色的锦袍上全沾满了泥巴。
  “这个不急,一会再换也不迟。师傅们吃好了吗?”贺文轩紧绷的神经,现在才稍微松了一点。
  “正吃着呢,说是在离观云亭附近发现小姐的,然后他们就赶快上船,往临河县过来了。师傅们经验丰富,又用衣衫包住小姐,不然这大冷天的,小姐那身子可挺不过去。”贺东说着,都觉得后怕。
  “打听一下,几位师傅是什么家境,一定要重重感谢。”
  “这些事,小的来处理好了。”
  “贺西呢?”
  “在下面吃点饭,公子,他说你与小姐这辈子一定姻缘能成。”贺东笑着说,“对于冷王爷来讲,蓝小姐已不在这个人世了。公子,你现在所有的包袱都可以放下了。”
  贺文轩缓缓摇头,“没那么简单。蓝小姐为什么会在成亲时逃出王府?”
  “一定是发现了冷王爷的真面目。”贺东压低了音量。
  “他的真面目是什么?”贺文轩反问,“你不会说他不在意蓝小姐?你错了,他非常非常在意她的。。。。。。”那么冷静自制的冷炎在看到顶荣脸色不好时,差点晕过去。
  “嗯,贺西说冷王爷为了惩罚顶荣没有找到蓝小姐,欲断了项荣的一只手臂。”
  贺文轩讶然地抬起眼,也许,他还低估了冷炎对梦姗的情感。
  “好了。”房门拉开了,掌柜娘子忙得一头大汗。
  房内热气腾腾,暖如春天般。蓝梦姗穿着贺文轩的中衫,睡在被中,青白的小脸稍微有了点血色,但眼晴仍闭得紧紧的。
  贺文轩默默在床边坐上,洗若隔世般凝视着那张清丽的面容,眼睛一转,看到换下的衣衫上满是鲜血,他呆住了,“身上受伤很严重吗?”
  掌柜娘子有些好笑地收起衣服,“那不是伤,公子。”
  贺文轩紧抿着双唇,没受伤,怎么会流那么多鲜血?
  “公子,你的小妹长大了。”掌柜娘子眨眨眼。
  “。。。。。。”他当然知道她长大了,都差点成亲了。
  “还不明白?”掌柜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家小妹。。。。。。”
  “不要说。。。。。。”床上,蓝梦姗费力地睁开眼,醒了。
  第五十六章,烟月不知人事改(二)(VIP)
  掌柜娘子把衣服卷成一堆,以女人之间的默契对蓝梦姗挤了下眼,“好,我不说。”
  “为什么不能说?”贺文轩都快抓狂了,蓝梦姗象个破布娃娃,脸色苍白如雪,下巴竟瘦成核,他担心得心揪成了一团。
  莫非梦姗伤在什么无法启口之处?
  贺西用好晚膳,这时走了进来,笑道:“公子,你虽满腹经纶,但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公子有怪癖,又没有姐妹,二十四年来守身如玉,不近女色,怎么会懂女儿家的一些小秘密呢!
  掌柜娘子掩嘴笑了起来。
  贺文轩困惑地眨眨眼,“有多复杂?”
  蓝梦姗颤巍巍地伸出手,捂住冰凉的小腹,陌生的象钻心般的疼痛从指下冒出,让她很羞窘又很无助。
  祖母曾经对她说起过女子大了后会如何如何,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来了!
  “了解了就不复杂。”贺西抿了抿嘴,瞧公子担忧得眉都打结了,脸一红,清咳了几声,求救地看向掌柜娘子。
  掌柜娘子很好笑这位看上去高不可攀的贵公子紧张兮兮的样,她转身对着床上的蓝梦姗说道:“姑娘,也没什么可害臊的,是你大哥,又不是外人,不说他今天会愁疯的。”然后,她侧身看着贺文轩,“公子,你家小妹身子骨弱,初潮比别的姑娘家晚,但还好,十六岁成人,不算晚的厉害。以后,就会越长越像朵花似的。这成人你可不要小看,许多从娘胎里带来的小毛病,会在发育时带走。若不是你家小妹正逢初潮,怕还挺不过这场风雪呢!”
  初潮?成人?鲜血?贺文轩的耳根泛红了,目光慌乱地不敢落向床上的蓝梦姗。
  一直留心着贺文轩反应的贺西揉揉鼻子,瞟到躲在门边强烈忍着笑意的贺东,龇了一下牙,两人闪了出去。谁叫公子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难堪的局面让他一人应付好了。
  “我给你家小妹熬点鸡汤补补。”掌柜娘子招呼一声,也下楼去了。
  房间内静默得连细微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咳,咳。。。。”蓝梦姗憋不住,喉咙有点痒,不禁咳出声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你。。。要不要喝点水?”贺文轩从未如此难堪过,手和脚失措得都无法自如,虽然他尽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但心里面却不禁偷偷泛出一些欣喜,如此亲昵的话题,仿佛把她与他拉扯得更近了。
  蓝梦姗现在已顾不上面子和尊严这些小小的事情了,她摇摇头。
  “现在是什么时辰?”泡了澡、喝了药,僵硬的四肢慢慢回暖,但寒气入侵得太深,她感到头晕、无力,唇瓣干裂。努力地瞪大眼,看着窗户。
  窗外一片银白,不知是天亮了还是雪光。
  “快辰时了。”又是一夜未眠,但贺文轩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他拉把椅子,坐到她的床前,回以她一抹令她心安的微笑。
  “辰时?”蓝梦姗沙哑地重复这两个字,从她听到冷炎与侍卫的谈话到现在,那么就是隔了一天两夜了,这么长的时间,侍卫骑快马,应该到了龙江镇,再也来不及了。
  爹爹、娘亲、大姐。。。。。怀树堂兄,嫣红、娇白。。。所有所有的人,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了。二姐早已作古,这世上现在只有自己孤零零的自己,如浮萍一般飘着了。
  她闭上眼,绝望地咬住唇,无声的泪从眼角滑落在枕巾上。
  七月时,她还曾笑着想,她们三姐妹今年是不是都走桃花运了。大姐遇到了江子樵,二姐遇到了徐慕风,她遇着。。。冷炎,就像在一夕间,月老在蓝荫园上空安了家。
  谁知这不是什么桃花运,是恶运的开始,一切都是有阴谋,就为了那几件她从小当做玩具的瓷器。
  江子樵虽然和瓷器无关,但他是因为瓷器集会才去的龙江镇,不然怎会与大姐认识。
  徐慕风为了瓷器丧命,冷炎为了瓷器,不惜拿婚姻作代价。一边对她爱怜有加,一边让侍卫对她的家人痛下杀手。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当真的?哪张脸上没有戴着面具?
  “姗姗,你。。。哪里不舒服?”贺文轩着急地探身过去,勉强保持着平日冷静稳重的姿态。
  她睁开泪眸,直直地对视着他的目光,眼中有设防,有无助,有痛楚。“你想要什么,是瓷器还是要向皇上表功?”她愤慨地问道,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贺文轩心里面一酸,看她因疼痛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轻叹了一声,“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哪怕是激怒得我火冒三丈。
  “若不想要,就没必要救我,贺公子,我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还有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蓝梦姗把身子侧向里面,不想痛哭流涕的样子落在他的眼中。
  “贺公子,你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是我笨,是我傻,没有听懂你的话。其实我们非亲非故,你对我这样,已经仁至义尽,我也不知怎样报答你。从前,因为我最小,不管多任性,做下什么错事,都不要承担任何后果。而这次,我必须要承担起所有的后果。很抱歉,从前对你有偏见,还对你出言不敬,请贺公子不要往心里面去。这次,又承蒙你相救,欠你的真是太多了。你一夜未眠,请去歇息吧!”
  掌柜的又另外开了两间房让他们歇息,贺东贺西合用一间,他住了另一间,正对着蓝梦姗的那一间。
  他没有关门,生怕蓝梦姗在房间里差个什么的,喊人听不见。
  天早已大亮,门外的积雪高达几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会摔个仰面朝天。用了比平时几倍的气力,才走几步,便是满头的大汗。
  但再恶劣的天气,也挡不住行人的脚步。
  早膳过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又多了起来,运河水流湍急,没有结冰,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又纷纷起航了,官道上,马车“哒哒”,穿梭个不停。
  蓝梦姗不知不觉又睡着了,房间外面对着客栈的后院,后院里伙计扫雪的声音吵醒了她,她睁开眼,刚好听到有人敲门。
  是掌柜娘子,给她端来了鸡汤和药,还有备了些女儿家的亵裤和抹胸类的小衣衫,那是昨晚洗澡时,她拜托掌柜娘子买的。
  “你大哥好像刚睡着,我都恨不得把脚搁到肩膀上,生怕吵醒了他。”掌柜娘子小声地笑道,扶着蓝梦姗坐起,在她身后塞了个垫子,“要不是你要喝药、换衣衫,我也不喊你了。”
  “多谢掌柜娘子。”蓝梦姗在她的帮助下,换好贴身小衣,累得直喘。
  掌柜娘子挂上幔帐时,返身去倒鸡汤,蓝梦姗抬起眼,门开着,正好看到对面房间的一切。
  心募地哆嗦了一下。
  她睡的这房间,原是给贺文轩的。这床上的床单、垫的褥子,睡的被子和枕头,就连挂着的幔帐,都是贺东贺西随身带在身边的。现在把房间让给了她,就没有备用的,贺文轩爱洁成癖,不忍睡客栈其他的床,就在椅子上垫了毛毯,和衣坐着打盹。
  房间里又没备火盆,他的狐裘怕她冷,加在她的被上,他睡的很不安稳,不时地动一脚,耸一下肩。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的好?
  是不是人在绝望时,一点星光也会当做太阳?
  她忽视着心头的悸动,她不要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打动。
  冷炎对她的好,清晰如昨。她也曾落水被冷炎救起,不眠不休地照顾她一晚上,结果呢?
  她本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但因为瓷器与祖母的身世,已经不再平凡了。
  她没有阅历和识人的经验,可以透过肚皮,看到人心是什么颜色,她只能选择统统不要。
  所以,她不让掌柜娘子给他送个火盆,也不请掌柜娘子把狐裘拿过去给他披上,也不说把他的房门关上,免得穿堂风进去。
  “姑娘,你怎么哭了?”掌柜娘子讶异地看着蓝梦姗突然眼中涌满了泪水。
  “没什么。”蓝梦姗忙接过药,一口气饮尽,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结果鸡汤。鸡汤太烫,她喝不快,只得小口小口地抿着,泪却肆无忌惮地狂泻,一滴滴全流向了嘴角。
  她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又咸又涩。
  “姑娘,你大哥看上去不易接近,人其实挺好。昨天救了你的几个水鬼,美的嘴都没合得拢。你大哥酬谢他们的银子,足可以买个小院、娶一房媳妇了,他们就是摸个十年的鱼,也赚不了那么多,我家掌柜的笑着说他们摸到的是条金鱼。”掌柜娘子用布巾拭着蓝梦姗眼中的泪,“可能你们兄妹年纪大多了,他对你真的疼到心里面去。我给你洗个澡,他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碰伤了你。”
  蓝梦姗无言地一笑,没有告诉掌柜娘子,他们并不是亲兄妹。
  “对了,姑娘,你是怎么掉到运河里的?你大哥怕是找你很久了,真是命大啊,居然还能在咱这小客栈遇到。”
  “说来话太长,不说也罢了。”蓝梦姗幽幽一笑,微抿下嘴角,“掌柜娘子,今天码头上有船去龙江镇吗?”
  暂时做不了什么,至少要为家人收尸,让他们入土为安!
  “有呀,这雪天路不好走,运河又没有加盖,船多着呢!可是姑娘你这身子,不好好修养几日,会落下病根的。”
  “我只是问问。”
  “想都不要想。”不知何时,贺文轩醒了,深邃的眼瞳责备地瞪着蓝梦姗。龙江镇,现在几路人马都涌向那里,她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你先忙去吧!”他礼貌地对掌柜娘子颔下首,不着痕迹地接过蓝梦姗的碗,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阿嚏。”鼻子突然一痒,他忙转过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再开口时,鼻音就重了许多。
  真的冻了。
  尽管心里面有个声音一直在警告着她,不能被他感动,也不可以与他太过亲近,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涌上了心疼。
  不,不是心疼,是自责,她抢了他的床。
  “姗姗,有些事,比你想象的复杂,冷炎现在就在龙江镇,你想见他吗?”他不绕圈,直接点明主题。
  她震愕地抬起头。
  “本来,他已经以为你不在人世,你若让他发现你还活着,等于又给了他希望。在那种情况下,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想过吗?”
  “他的希望不是我,现在,他应已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我对他没有任何价值了。”她慌乱地摇头。
  “山上,你不要自欺欺人,冷炎他对你的心理很矛盾,他。。。”
  “不要提那个恶魔,不要。。。”她突然失控地捂着耳朵,尖叫着。
  “好,好,不提,也不要去想发生的事,把一切都交给我,跟我回西京,我找大夫调养你的身子,好吗?”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说出了这番话,她与他一样,有着一颗高傲的心,若不是亲近的人,是不敢放任自己依附别人的。
  他轻轻攥起了拳,期待地看着她。
  “多谢贺公子,不麻烦了。”
  她果真没有让他失望,贺文轩失落地摇了摇头,是不是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不可能喜欢上他的?
  “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我要去龙江镇。”蓝梦姗勉强挤出一丝笑,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57章烟月不知人事改(三)
  她的事?
  贺文轩目光如炬,什么叫她的事,从他开始为她入朝为官开始,她的事就是他的事了,尽管她并不承认。
  她现在是一条胡同走到黑了,什么劝阻也挺不下,他不和她理论,养伤要紧。看着她用过午膳,再次睡下后,又把贺西留下照顾她,他这才出门。
  其实他不愿出门的,但是他该死的真的冻了,身子绑皮绑骨的难受,若不早点医治,他怕他病倒,就没人有办法说服蓝梦姗了,而他对贺西的医术实在不太敢恭维。
  掌柜的说这条街的尽头,有座石桥,石桥边上有个药店,里面坐诊的大夫是临河县最好的。
  贺文轩和贺东踩着积雪,步行过去。药店的房间里整个墙壁都是一个个的小木箱,大夫年近半百的样子,很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大夫给贺文轩搭过脉后,说太过疲劳,饮食不当,又受了点冻,但他身子骨结实,服几剂药,出身汗,睡一觉就好了。
  大夫说完,写了个方子交给抓药的伙计。伙计从墙壁上的箱子里一一取出草药,称了又称,把药草全包在纸包里,嘱咐贺东呼气去如何煎,一天得喝上三回。
  要离开时,贺文轩突然又折回身,俊脸涨得通红,嘴角还不自然地抽搐,手掌合起、伸开。
  “公子还有哪里不适?”大夫微笑地问。
  贺文轩抬手让贺东先出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大夫,我……我家小妹初潮,疼得满头都是大汗,这……能治吗?”
  “哦,痛经这么厉害,吃了什么冰东西么?”
  “那倒没有,只是不甚落水。”
  大夫大惊,“幸好是初潮,若是平时葵水到了,碰着冰水,惊着身子,有肯能不能生育了。但初潮是姑娘家长身子,热量大,不碍事的,我给你开些去瘀逐血的药,吃下去后,就好点了。还有,让下人煮点红枣和红豆、黄芪这一类的药膳,补血又起暖。姑娘家身子娇贵呢,可得当心些。”
  “那麻烦大夫现在就给我开几帖药。”贺文轩忙不迭地点头,拱手道谢。
  大夫促狭地倾倾嘴角,“公子是不是兄代父职,很辛苦啊!”
  贺文轩困窘地拧拧眉毛,表情怪怪的,还好大夫埋头写方子,伙计在忙,没人注意到他。
  贺东站在门外,一阵北风吹来,把树上的积雪吹到眼睛里,他眨了眨,无意地捕捉到前面不远处的巷子里探出个头来,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忙又缩了回去。
  他诧异地眯起眼睛,心里面一震,故意背过身,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巷子口,不一会儿,那个头又伸了出来,见他仍立在原地,便又缩回。
  目标,果然是他们。
  “贺东,走吧!”贺文轩提着药包出来,搓搓额角,真的有点头重脚轻。
  贺东与贺文轩并肩走着,在一家卖爆竹的店铺前,他猛地停下脚,假装打量货品,一扭头,那个人从巷子口出来,是个身材高壮的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看他们停下脚,忙转过身去。
  街边很多人在看耍猴的表演,围观的人很多,不时被猴子逗得笑个不停。那人趁机挤了进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公子,有人在跟踪我们。”贺东呵着手,收回目光,压低音量对贺文轩说道。
  “在哪里?”贺文轩警觉地挺直了身。
  “就在身后,好像跟了一会儿了,在药店前我才发现的。”
  贺文轩蹙起眉,沉思了一会,难道是冷炎?极有可能,昨天故意和他说起瓷器一事,他当真了,怕另有事端,做两手准备,留下侍卫监视自己的举动。
  冷炎在那么剧痛之时,还能分心考虑别的,意志力真是惊人,但做得如此明显,证明他有点慌了手脚。
  不好,他会不会发现梦姗在客栈里。
  “贺东,我们快回客栈去。”贺文轩猛地想起。
  两人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突然,一阵马蹄声伴随着漫天飞扬的落雪过来,雪花遮住了两人的视线,两人抬手拂着,骑马的人擦身而过,一把长剑蓦地指向贺文轩。
  贺东眼疾手快,仍开手中的药包,拔出腰下的长剑挡在了贺文轩的面前。“当”两把剑撞到了一起,崩出几丝火花。
  街人见有人厮杀,尖叫着四处逃散。
  贺文轩避到路边,冷然地大量着马上那人。那人戴着钢盔、面罩,只露出一双眼,因路滑,马站得不太稳,他不好挥剑,贺东却是跳起、奔跑,身手非常利落,不一会,那人就见势弱,他没有恋战,虚晃了一招,便打马逃开了。
  贺东因贺西不在,无人保护贺文轩,便没有追去,收了长剑,捡起药包,回到贺文轩身边。
  “这种武艺还敢当街行刺,真是可笑。”贺东气不喘脸不红地说道。
  贺文轩抿着唇,摇了摇头,“你为我他是要行刺我吗?不,他只是奉命来警告我一下,不然他怎么不跳下马呢,为的就是好逃。”
  “警告公子?”贺东有点不解。
  “我管了不该管的事,触犯了他人的利益。”贺文轩冷笑。
  “那公子,我们得赶快回西京,这里只有我和贺西,现在又多了蓝小姐,怕能力有限,不能确保公子和蓝小姐的安全。”
  贺文轩沉默着,脸色有点凝重,他没有吱声,催着贺东赶路。
  贺东扭头,发觉那人没有再跟上。
  两人回到客栈,掌柜的有点紧张地迎上来,请贺文轩与他到一个安静的雅间,“公子,今早有人到店里,塞给小的一锭银子,打听公子的事情。”
  “他问些什么?”贺文轩平静地看着掌柜。
  “他问有没有人来见公子,公子有没有出门,公子在店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公子放心,小的娘子说你为人温和、礼貌,对妹妹那么疼爱,给水鬼们的酬谢又那么高,一定是个好人。小的对那人说店里客人多,没注意那些,也让伙计们管紧嘴巴,不要随便多说,然后他就走了。”
  “多谢掌柜的,”贺文轩微笑着拱下手,“他没有问起小妹的事吗?”
  掌柜的头摇得想拨浪鼓,“没有,没有,小姐落水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提。”生意人,很有眼头见色。那位小姐敲上去就是出身高贵,有的是丫环仆从伺候着,怎么会落水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说不定是什么不能启口的事,当然忌讳别人多嘴了。
  “那就好。”贺文轩朝外面的贺东抬了下手。“贺东,把那些药拿进来,请掌柜的煎一下吧!”
  贺东在外面听得分明,“知道了。”太他走进来,把腰药包递给掌柜时,同时在他掌下塞了点别的。
  掌柜的低头,见是锭金子,“公子,这使不得,使不得。”他忙推却,硬要塞回。
  “这是送给掌柜娘子对小妹的照顾,没有别的意思。”贺文轩是一清高的文人,很不屑做这些事,但他不是不懂这些的。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想笼络人气,这一招最灵。
  展柜的笑了笑,小心地把金子收进袖中,“那小的就代娘子谢谢公子了。公子,你请上楼,药马上就煎好给你送去,你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吩咐。若再有人来打听公子,小的立刻给你汇报。”
  贺文轩挥挥手,拾级上楼。
  蓝梦姗醒了,斜躺在床上,气色比早晨又好了一点,但还是瞧着弱不禁风。掌柜娘子坐在一边陪着她说话,贺西在桌边,熨烫贺文轩的衣衫。
  瞧见贺文轩进来,两人都站起身。
  “姑娘,你大哥回来了,那我就下去了。晚上,我再来给你换个衣衫,出汗是好事。”掌柜娘子对贺文轩道了个万福,下楼去了。
  贺东对贺西使了个眼色,两人掩上门,出去说在街上发生的事。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贺文轩自己砌了杯茶喝着,感到嗓子里痒痒的,身子也象在发寒。
  “嗯,好多了。”蓝梦姗看了他一眼,吃了一惊,“你是不是在发热?”俊脸红彤彤的,连脖颈都象燃着了。
  是昨晚冻的吗?
  “没关系,我找大夫看过了,药马上就煎好。”贺文轩放下茶杯,把椅子往床沿挪了挪,很严肃地看着她,“姗姗,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有肯能冷炎已经发现你在这里了。”
  蓝梦姗象受惊的小鹿,惊慌不安地往床里缩着,“怎么肯能,他怎么可能会知道的?”
  贺文轩安慰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掌冰凉,他的手心滚烫。“冷炎能有今天的成就,必然有他超常的能力。在各个州县,都有许多他的便衣侍卫,以一个普通的身份,藏在某处,让你防不胜防。”
  “他是要来抓我吗?不,我不要回去……。”她现在的能力还太弱,斗不过冷炎,她并不是惧怕他。“逃,逃……快逃。”
  她手忙脚乱地挽头发,找外衣,就要下床。
  “姗姗,”贺文轩扳住她的两肩,让她看着他,“你能逃到哪里去?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听我的话,跟我回西京。”
  “可是,可是……”蓝梦姗眼眶一红,“爹娘还有大姐她们……”她真的想好好地把他们安葬。
  “那些我会想办法的,相信我好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我……”她哽咽着,嘴巴半张,看上去有点傻,全无往日的俏皮,可这样的她,更是让他疼到骨子里面去了。
  能信任他吗?能依附他吗?会不会又是一场阴谋的开始呢?
  这时,木质的楼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掌柜的慌张地跑了进来。
  “公子,楼下有位客人说要见你,他说他姓冷。”
  【本章完】
  第58章烟月不知人事改(四)
  客栈里闹哄哄的,鱼贯而入的一群人让店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收敛了躁动。这一群人,每一个都身材魁梧,且神情冷峻,不发一语,长袍下摆沾满了雪泥,像是行了很远的路。而最当中的那名男子,形容俊美,骨骼清奇,一身的银衣华服将他的面容衬托得贵气四溢,只是他眼底唇边的冷傲、鬓角的银丝却让人不寒而栗。
  客栈掌柜极力保持着镇定,但不停打颤的上下牙还是泄露了他的恐惧,他认得这位冷面公子,最晚刚从店里经过,只是一天一夜不见,他的头发怎么白成这样,还是雪落在上面没有掸尽?
  “公子,贺公子住在楼上第一间上房。”他低下眼帘,不敢对视冷面公子慑人的寒眸,那双眼像是会伤人似的。
  冷炎蹙了蹙眉,扫视了一眼随从,“你们在此等着。”
  “是!”随从们就应了声,找了几张桌子坐下。
  冷炎冷漠地闭了闭眼,拾级上楼。
  这一天一夜,他走了多少路,已经记不清楚了。冲过观云亭沿着运河岸往下,一路追寻到龙江镇,蓝梦姗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见着。当他走进蓝萌园想与搜寻的瓷器的侍卫汇合时,发现蓝萌园躺着的一具具尸体,不是蓝家老老少少,全是他的侍卫们,一个不少,整整齐齐地躺在后院里,等着他来收尸。蓝萌园一片狼藉,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蓝萌园的主仆和瓷器,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恒基都讯不着。
  那一刻,从来不懂恐惧是什么滋味的冷炎,突地打了个冷战。
  所有的事情,在徐慕风失踪之后,一切都脱轨了。
  他感到背后像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立着,狞笑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洞悉他心里的每一丝悸动。在他有所行动时,黑影就会伸出巨掌,挡住了他的去路。
  黑影在暗处,他在明处。黑影看他很分明,他却不知道黑影是谁。他如同是黑影手里的一个风筝,线紧紧握在黑影的手中,能飞到哪里去。
  冷炎在蓝萌园中转了很久,项荣说侍卫们死得并不痛快,都是一刀割破了咽喉,刀法利落、快捷,重重要害,应是高手所为。
  冷炎真的有点想不通,是谁也不知道瓷器的所在,皇上?不,不可能,皇上即使知道瓷器所在,也不可能知道很快把不表锁定在蓝家。为了查到蓝家,他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直到看到了蓝梦姗,他才敢确定。徐慕风也不可能,他亲眼看到他中了数剑,血流不止。那么只有……贺文轩。
  确实,贺文轩有极大的嫌疑。他一直是眼高于顶的才子,对于做官不屑一顾,为什么早不做、晚不做,就在这时突然跳出来了接了钦差大臣呢!关于瓷器,冷炎对他也说了不少,以贺文轩的聪敏,说不定能把所有的事情衔接起来。
  贺文轩说他来临河县不就是为瓷器吗?
  是他抢先动手了?
  他把所有的人再逐一筛过,越想越觉得是贺文轩。可贺文轩只有一主二仆,临河县离龙江镇也有不短的距离,时间上来不及,人力上不可为。
  莫非幕后还有其他人?
  冷炎没有迟疑,让随从草草埋葬了死去的侍卫,当即就往临河县赶来,他不敢相信别人,让项荣悄悄留在龙江镇,秘密监视蓝萌园,看蓝家老少会不会出现。
  纵马驰骋时,贴身的两位侍卫不时看着他,眼露同情。他没有多在意,天明前,路遇一条小溪,一行人停下来洗漱,映着清澈的溪水,他这才看到自己两鬓的发丝,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他凄楚地拧了下眉,用冰冷的水抹了下脸,上马,继续向前。
  临河县的便衣侍卫说,贺文轩还在,除了去了趟药房,就没有出过客栈。但是在去药店的路上,遇到一个戴面罩的男人行刺,幸好他的仆人在场,没有受伤。
  客栈有些年头了,木质的楼梯踩在上马咯吱咯吱的作响,就像是敲门声,远远地就惊动了楼上的人。
  “冷王爷,你来啦!”贺东恭敬地立在楼梯口,对着冷炎招呼道。
  “你家公子呢?”冷炎负手,状似不经意地看看四周。这上面的几间客房可能都被贺文轩包下了,门斗开着,没见着其他人。
  贺东叹了口气,“公子不慎染上风寒,卧病在床,贺西在下面给他煎药,这会怕是还躺着呢!”
  说话间,贺东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和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里面简直暖如三月。
  冷炎一看簇新的帐幔与新铺的床单,淡淡一笑,真是贺文轩的习性。
  “公子,冷王爷来了。”贺东对着低落的帐幔说道。
  “嗯,把帐幔勾起。”里面传来贺文轩沙哑的嗓音。
  冷炎怔了一下,在桌边坐下。
  贺东挂起帐幔,扶起贺文轩,让他半倚在床被上,又为他拉好被头,把加在上面的狐裘拉拉严实。
  “冷兄,怎么又折回头了?”贺文轩嘴唇干裂,脸烧得像个烤虾似的,呼出来的气息都像是团火。
  冷炎皱起眉头,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真是个火炉般,“天,你病得可不轻,快躺下。我还有些事没有办好,只好又折回来办理。”
  蓝萌园和贺文轩没有关系吗?他目不转睛地瞅着贺文轩这样,心里面打起了鼓。
  贺文轩咬了咬干裂的唇,曲起双膝,“我就这样坐着吧,一会还得喝药呢!”突地,他的双腿一震动,被子都晃了几下。
  “你怎么了?”冷炎站起身问。
  贺文轩按住被头,动作非常的小心,“腿刚才抽筋了。外面什么时辰?”
  “打更鼓了,快二更。”冷炎复又坐下,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文轩,你的事办理得差不多了吗?我明日回京,若办好了,我们同行吧,看你病成这样,我路上还能照映一下你。”
  “我接到线报,说四更时分,在驿站有人转移瓷器,可是不知雪天不好行路怎么的,刑部的人至今都没从西京赶过来,要是不行,我只能请临河县知府帮忙抓人了。”
  冷炎抬起眼,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今晚有人转移瓷器?瓷器是从龙江镇来的吗?”
  贺文轩疲惫地摇了下头,“具体的不清楚,要见了人才知道。线报神出鬼没的,可能是皇上的防心太重,另外还有其他的官员参与。可我却在这里病倒了,冷兄,你今晚若不走,可以帮下我吗?”
  “怎么帮?”他不动声色地问,眼中的情绪非常复杂。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了些?
  “你带些人去劫瓷器,然后送到客栈,我看看是不是你从前给我看的那种。”
  “你确定有瓷器吗?”冷炎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确定不确定,都要去看一下,不然没办法向皇上交待。”
  “那倒也是。”
  “公子,药来了。”贺西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冷炎把椅子挪开,瞧见贺西衣衫上都是雪,脚上的绑腿沾满了泥,随口问道,“这客栈没厨房吗,煎药在露天里?”
  贺西一笑,把药碗递给贺东,“今儿客栈里客人多,厨房里忙,我就在外面凑合煎了下。”
  说完,他怕碰脏了房间,退了出去。
  药有些烫,贺文轩端在手里,嗅着那药味,神情很痛苦地扭曲着,抬眼对上冷炎深究的目光,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没办法,从小最怕的一件事情便是喝药。”
  冷炎倾了倾嘴角,算是笑了笑。
  慢慢吹凉了药,贺文轩捏着鼻子,一扬脖,喝尽了药。贺东递过了热布巾,他拭了下嘴角,“冷兄,我不能再继续陪你说话了,我的躺下。你今晚也住这客栈吗?”
  “不,我替你去把事办下,然后就准备回京。”冷炎起身。
  “那好,让贺东和你一道去。”贺文轩身子虚得很,几句话一说,气喘得厉害。
  “行,你先休息,等我回来再说。”
  贺东上前,又放上了帐幔。
  “文轩,”冷炎突然一个抢步,腾手掀起帐幔,刚躺下的贺文轩侧身向里,听到喊声,扭过头来,“关于那瓷器,皇上对你说时,旁边还有谁在场?”
  “太子宋瑾。”他回答得很快,不加思索。
  “嗯!”冷炎挑挑眉,眼神深不可测,她缓缓放下帐幔,转身步出房间。
  刚刚一脸无力昏厥的贺文轩突然瞪大眼,竖起耳朵,听着咯吱咯吱的楼板响起,“王爷慢走。”贺西送行的声音很大。他这才急忙掀开被子,“姗姗,姗姗……”
  被子里,蓝梦姗从他怀里抬起头,脸憋得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一接触到新鲜空气,忙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只着中衣的心窝处剧烈地起伏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对着贺文轩干瞪眼。
  贺文轩轻拍着她的后背,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姗姗?”他的眼睛东躲西闪,从他这个方位,可以清晰地看出少女胸前的浑圆,嗅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
  呼,呼,蓝梦姗喘气、喘气,许久才缓过神来,出口的第一句就是,“这……太假了,破……破绽好多,他不会信的。”
  贺文轩笑了,扶她坐起,自己小心地与她隔开一些距离。
  他饱读诗书,君子非礼勿视,仿佛就是为了考研这一刻的。
  可惜他不算真君子,平生第一次,佳人在怀,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他怎能坐怀不乱?幸好情形紧张,他没办法分心胡思乱想。但这一刻,两人同卧一床,帐幔拉严,密实的小空间里,彼此间,呼吸可闻,心跳的频率极其相似,气氛陡得变得暧昧几分,他害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什么事来。
  “他会信的,因为他疑心病重,如果我存心骗他。会把谎话说得无隙可趁,现在这样随口说说,好似漏洞百出,他反倒会当成真的。何况此时他已经心神紊乱,没办法保持太清明的意识。”指尖掐到掌心生疼生疼,他才能保持一丝理智。
  “那你哪来的瓷器应付他呢?”蓝梦姗按住急跳的心口。
  “我有……”
  贺文轩正欲接话,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
  蓝梦姗瞪大了眼,掀起被子,吱地一声钻了进去,没注意的,扑在了他身上。
  贺文轩紧紧地咬住唇瓣,浑身都僵硬了。老天,他真的要疯了,她竟然趴在他的小腹上,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起着难以启齿的变化,他掩饰不住,他躲闪不了。
  被中的蓝梦姗也是惊得呼吸都停止了,可是她还不敢动,黑暗之中,感觉到男子与女子何等的迥异,她窘迫得想咬舌自尽。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度秒如年。
  “少爷,一切都已安排好。”上来的人是贺西,立在帐外。“四更时分,驿站西端。”
  “见到人了吗?”贺文轩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嗯,见到了。现在冷王爷他们在下面用晚膳,贺东陪着他们。为了防止冷王爷再次折回,公子你暂时不能下床,我在外面守着,等人走远了,再来告知。”
  贺西的脚步慢慢远去,门关上的声响。
  房间里静得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贺文轩啼笑皆非地掀开被子,蓝梦姗羞红着小脸,慢慢坐起。
  “对不起……”他的脸第一次在她面前丢的连面皮都不留一块。
  “什么都不准说,什么都不准说。”蓝梦姗轻嚷着,头埋得低低的,贺文轩看到她连脖颈、耳根都红透了,纤细的手指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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