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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狂诗曲

_6 天籁纸鸢(现代)
  这个动作让他们微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胸膛坚硬,心脏跳动很快……
  裴诗摇摇头,努力压住自己的怒气:“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狗舔过嘴,这也不是初吻。”
  森川光拿着勺子往英式红茶里加糖,听见这句话,动作僵在半空:
  “小诗……你让他吻你了?”
  裴诗吐了一口气:“没法,没躲开。”
  森川光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CD机,但很快松开,从下面取出一个CD盒把它递给裴诗:“这是杜费的CD,你先拿回去听吧。”
  裴诗双手接过来,宝贝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谢谢组长。”
  看得出来他面有疲色,裴诗很识相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光光手打。
  “嗯。”
  听见裴诗拉椅子和离去的脚步声,森川光又轻声说道:“小诗。”
  “怎么了?”
  “前两天我说要带你去意大利听杜费的音乐,可能不行了。”他的声音也有些疲惫,“……最近很忙。”
  裴诗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没事没事,你只管忙。”
  眼见全国音乐大赛复赛即将到来,裴诗不想为自己惹上任何麻烦,所以一直和夏承司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但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夏承司的无耻程度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畴。
  最近夏承司才在公司附近买了一间公寓,打算搬出来住,理由是上班近。而且,相较夏氏庄园那样的豪宅,他新搬的地方显得实在很简约:一百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上下两层,上层客厅厨房落地窗,下层两间卧室、小书房和一个洗手间。对于一个条件优越的单身男人来说,这样的住宅可以说恰到好处。可一想到这是盛夏集团少董第一个自己的房子,就觉得实在有些离谱。
  新居室内已经装修完毕,现在就差一些琐碎的小东西,例如窗帘、床单、地毯、灯泡、镜子要打点。
  裴诗知道夏承司花钱一向很有规划,也知道作为秘书就是该为Boss打点一切他不乐意做的事,但不知道他竟连买室内小东西这种保姆的工作都要她来完成。
  夏承司不喜欢浓烈的颜色,尤其是暖色调,但冬天如果满屋蓝紫色又会觉得冷,她只好把地毯和窗帘都配成了黑白斑马纹,这刚好与楼梯的扶手颜色很相称;从彦玲那里听说他有上百双皮鞋和收藏酒的习惯,她又请人将鞋柜和酒柜都扩张了一倍;他很喜欢吃肉,讨厌蔬菜,她甚至还特地买了好几种切不同肉类的菜板……终于,帮夏承司跑了一整个星期腿,一切工作都在周日晚上结束了,裴诗监督钟点工把室内清洁工作完成,全部检查确认无误后,锁了门准备到公司把钥匙交给夏承司。但是,在楼下却遇到了刚停下车的夏承司本人。
  “我原来的家里有一些箱子,跟我过去把它们搬过来。”夏承司打开车门锁,“上车。”
  二十分钟后,夏氏庄园里。
  夏承逸开着黄黑的兰博基尼出门,刚好看见这样一个场景:美女秘书姐姐正拖着巨大的箱子上台阶,因为箱子太重而挽起了袖子,喘着粗气自己打气喊—二三,人跟着箱子一起跳起来,才把它拖上了一个阶梯。而二哥正站在台阶上方,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俯视着她,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浅笑。美女姐姐每上个台阶就要这么跳一下,但二哥似乎根本没有一点下去帮她一把的意思。
  夏承逸看不过去了,立马开门想要下车当一回英雄好汉,却正对上了二哥横过来的眼神。
  夏承司皱了皱眉,做了个“小孩子走开”的手势把他打发掉了。
  从保姆变成搬运工已经是很悲剧的事,裴诗把这些箱子拖到夏承司新公寓里,眉毛已经变成了伍迪·艾伦式。但是,折磨居然还没有结束。
  “冰箱里有一点食材。”夏承司拿着遥控器,靠在沙发上悠闲地看财经新闻频道,“去做晚饭。”
  “我帮你叫外卖。”裴诗掏出手机。
  “我不在家吃外卖。”夏承司相当从容。
  “我去餐馆帮你买。”
  “现在晚了,我喜欢的餐馆都关门了。”
  裴诗静静地看着夏承司线条美丽的侧脸——这一刻,她是多么想把钥匙扔到那张脸上!
  可是,她不会和钱过不去。夏承司是聪明人,让她干了这么多活肯定会加薪。
  她沉默地打开冰箱。梅干菜、五花肉和白萝卜赫然摆在里面,就好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要她做梅菜扣肉和红烧肉一样。
  在厨房劳作了不到十分钟,客厅里的夏承司又冷不丁来了一句:“裴秘书,我似乎说过我不喜欢花。”
  看他站在落地窗前的梅花盆景旁,裴诗淡淡地说道:“大气中氧含量仅剩下了一百五十兆吨,光合作用可以在三千年里将它们完全更换一次。养植物有利于环保。”
  其实只是单纯喜欢这个盆景,粉红色的梅花开得很旺,一心动就买了下来。
  “这理由可以接受。”夏承司用手指拨了拨梅花花瓣,又拿起遥控器换电视台跳过广告,“多放点红辣椒,少放花椒,菜别太咸,饭别太软。”
  那毫无廉耻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说“这份文件,字调大点,打印两份,一份送财务部,一份送市场部”,哪里像是在请人在周日晚上牺牲休息时间帮他做饭。
  裴诗做好饭,看了看时间也很晚了,这时候小曲多半刚睡下,她想现在回去说不定会把他吵醒,不如再等等。她坐在沙发上等夏承司吃完收拾餐具。可是,一整天的操劳让人在放松时脑袋瞬间有千斤重,她一靠在沙发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这一睡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中午她被开门声吵醒。看见夏承司推门进来换鞋,她出神片刻,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身上的毛毯立刻掉在了地上,她将它捡起来:“夏先生,我昨天睡过去了?”
  “嗯。”夏承司脱掉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冰箱前。
  裴诗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游走:“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夏承司拿出一杯果汁倒在杯子里,径自喝了一口。
  “我……我早上没去上班?”裴诗随便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觉得问出“你为什么不叫我”显得很失责任,只能喉咙干涩地说道,“抱歉,我翘板了。”
  夏承司倒是很放松,平平淡淡地说:“没事,昨天你的加班费抵消了。”
  对夏承司的恨,从这一句话推向高峰,终于在下午上班时爆发到了顶点。
  随夏承司去上班的时候,裴诗意识到别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和以前不大一样。她有些纳闷,不过是翘了个早班,难道会闹到尽人皆知?
  盛夏集团里的女人不多,八卦生物只有几个前台接线员。裴诗下楼帮夏承司送材料的时候,两个接线员把她拦了下来——
  接线员A:“裴秘书裴秘书,我们前几天正在讨论夏先生呢。快来八一八,你觉得夏先生的技术怎样?”
  “技术?”裴诗有些迷惑,“你们是说哪个方面?”
  接线员B:“少来了!你明明知道嘛,当然是闺房技术啦。”
  接线员A:“我觉得肯定很厉害的,夏先生是那么理性的人,自控力也很好,那方面肯定也……”
  接线员B:“难讲,长得帅的男人往往不擅长调情,长得漂亮的女人往往不怎么做家务,因为他们都不需要。”
  裴诗不由嘴角抽了一下。这些女人的联想能力真丰富,看见夏承司居然还能想到那方面。她已经自动把他当作机器处理了。不过,不涉及自己利益的事,她向来不会去插一脚。裴诗笑了笑:“这种事要夏先生的女朋友才知道吧。”
  刚想撤退,接线员A惊讶道:“啊,你不是夏先生的女朋友吗?”
  接线员B:“难道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裴诗更加莫名了。
  接线员A:“大家都说你在追夏先生,昨天还赖在他家睡了一个晚上。顶楼那些还说送了少董一个梅花盆景,今天少董把它拿到公司来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裴诗断然否定,“我早就结婚了。”
  辩解往往不能带回清白,反而会变成为流言推波助澜的工具。
  夏承司的情史太神秘,导致所有人都对和他有关系的女人异常好奇。因此,谣言越传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裴诗背着丈夫勾引夏承司。裴诗自从解释无效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只静静等待谣言散去。
  下午夏承司有重要的客户要来访,裴诗完成手里最后一份工作就到大堂等候。刚到大厅,正巧碰到彦玲在训那两个接线员。
  “以后你们如果再在公司里散播一些无中生有的流言,就别再干下去了。”彦玲一脸阴霾,看上去有些可怕。
  接线员看上去很是委屈:“彦姐,这你得听我们解释。大家都知道,夏
  先生不喜欢植物,但他早上却把梅花放那儿了。人家问他为什么,他都说是裴秘书送的……”
  “裴诗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少董从来不玩办公室恋情,他对裴诗绝对一点意思都没有。”
  其实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想玩办公室恋情的人是裴诗。夏承司才是受害者。裴诗没指望过彦玲会帮自己说话,但没想到会这样落井下石。
  “那个盆景是误会。”裴诗过去,从容地说道,“夏先生让我帮他选室内摆设,我就买了这个。”
  接线员立刻点头如捣蒜:“你看彦姐,室内这种东西本来就很敏感,会有流言真的不能怪我们哪。”
  彦玲紧皱着眉,略显睥睨:“裴诗,你这边的事我也得处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丈夫在柯氏集团第二中心工作是吗?”
  “是的。”
  “我去查过,第二中心市场部三年内根本没人结婚。”
  裴诗怔住。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老爷子在柯氏安排了人,怎么现在……
  冬阳微暖,透过水晶般的旋转玻璃门洒入大厅。门外一辆辆豪车缓缓行驶。大厅里人来人往,有几个都不由停下来看着她们。
  “难道说丈夫被炒鱿鱼我还不知道?我打电话问问,你稍等。”她镇定地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裕太。
  彦玲却冷冰地拦住她:“想出去找人帮你圆谎吗,裴秘书?”
  “你想太多了。”
  “裴诗,你的目的就是少董。现在为他和公司带来这么多麻烦,你如果还有一点自尊,这份工作就不该留着。去辞职吧。”
  裴诗同样冷漠地回望着她:“我为夏先生工作,只有他可以直接解雇我,你想越级行事吗?”
  “公司规定,任何在CV上作假的员工一旦被举报,没有任何商榷余地直接解雇。”
  “我没有作假。”
  “那请你现在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让他来公司为你作证。”
  裴诗手心微微冒汗,轻喘了一口气。 这时候,只能打电话给那个人了……
  她拨通了电话。那边响了两三声以后,森川光的声音传了过來:“小诗,你找我?”
  -------------------------光光手打。
  只是这声音不光在电话里响起……
  裴诗愣了愣,转过身去。
  森川光披着灰色的大衣,戴着戒指的手同时也握着文明杖。他在森川组一行黑衣人的簇拥下走进大厅。
  “我正想告诉你,我来盛夏集团有事。”森川光走过来,对着裴诗的方向微微一笑,“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去,所以,晚上的饭要交给你了。”
  第十一乐章
  冬季的午后。
  冰冷的天空下,这座城市就像是一张揉过又展开的大图纸,丛林一般的楼房就是上面的皱褶,在金色的阳光中投影深深浅浅,延至地平线。
  现代化的会客室门和墙壁都是玻璃制的,员工们总是不由停下来朝里面看一眼。
  夏承司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他的脸因为五官分明而一半没入阴影,一半连睫毛毛都罩上了绒绒的金黄色。他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森川光,以及后面被一群西装男人团团围住的裴诗,挑了挑眉:
  “所以,我相当荣幸,聘请了森川太太当自己的私人秘书。”
  这问题他明显是看着裴诗提出的,但森川光往前靠了靠,从容地替她回答道:“小诗一直对柯娜音乐厅很感兴趣。我想,是怕夏先生会有所顾虑,才隐瞒了我的身份。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希望夏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面对夏承司质疑的目光,裴诗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她默默走回夏承司的身边,手中的圆珠笔却在底下被摁得嗒嗒乱响。
  然而,夏承司看来她不过几秒,就重新看向森川光,维持着相当有涵养的模样:
  “当然不会。我一直以为日本的习俗是:一旦女性结了婚,就会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没想到森川光先生想法还蛮摩登的。”
  “在这方面,我自然会尊重小诗的选择。”尽管看不见,森川光的脸上却始终维持着浅浅的笑意。
  夏承司又看了看裴诗,英眉舒展着轻吐了一口气,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
  “好。”
  森川光击了击掌。旁边的一个黑衣男动作迅速地递上文件。他伸出戴着戒指的手,用长长的食指和中指压住那份文件,推向夏承司的方向:
  “正如我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我们会提供比柯氏更大的音乐库。与我们合作,一定比柯氏更有优势。裕太,麻烦你跟夏先生解释一下。”
  “是!”裕太挺直了背脊,相当有元气地说道,“夏先生,这份文件里还有我们新的加码。在Summer手机的操作平台上,我们将会移植刚开发出的微信系统,不仅可以高速发送视频和音乐,增加语音识别系统,打开微信界面时还会将缓冲时间减少到0.5秒以下。最关键的是,这个系统与市面上九成的smartphone是兼容的。
  夏氏集团的手机品牌Lyrik是去年才上市的。最初的企划和市场战略都是由夏承司亲自操作,刚一推出第一代市面反响就相当可观。不过自从夏娜和柯泽订婚,夏承司遵从父亲的意愿把注意力转移到柯娜音乐厅后,Lyrik的工作就交给了夏承杰。不出意料地,夏承杰一开始接管这份工作,Lyrik的市场份额就与日俱减,到今年已经处于完全消声状。近日夏承司打算借夏柯联姻的机会,和柯氏合作将旗下的电子音乐库移植到手机系统中,以重振夏氏的电子产业。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大公司想要代替柯氏成为夏氏的商业伙伴。
  裴诗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公司是Mori,也就是“森川”Morikawa的简写。
  随即,裕太又递给了夏承司一个手机:
  “这个系统我们已经放在了这个样机里,您可以留着测试看看。”
  夏承司接过手机和文件,对着裕太提到的微信系统玩了一会儿:“Mori非常有诚意,我不认真考虑以下都不可以了。”
  接着夏承司和森川光谈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结束会话。
  裴诗把森川光送到车上,弯腰看向车中的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组长,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出面救场,我可能真会遭殃了。”
  森川光对着她的方向,美丽的瞳仁却涣散地看着别的地方:“不用謝。爷爷临时改变主意,要我来帮你而已。”
  “原来如此。”裴诗更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老爷子讨厌我了呢。”
  “当然不会。他一直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那就好。那你先慢走,我继续回去工作了。”裴诗朝他和裕太挥挥手。
  “诗诗再见,工作别太辛苦啦!”裕太热情洋溢地摇摇手。
  森川光没再说话,只是冲着她淡淡一笑,就令司机开车走了。
  裕太转过头看着目送他们离去的裴诗,过了一会儿,那笑容满面的脸变成了个大大的“囧”字:“森川少爷,老爷子那边该怎么办?”
  森川光还是沉默着,拿出手机按下快捷键,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光。”
  男人听上去六七十岁,伴随着那一头潺潺的水声,嗓音低沉而底气十足。
  “外公,我今天已经和夏承司见面了。”森川光说得平和,但听见他叫“外公”,不仅裕太,车里所有人都不由绷紧了浑身的神经。
  “这种小事就不用向我汇报了。”森川岛治也说话语速特别慢,有着旧时和式男独有的腔调,“还有什么事?”
  森川光欲言又止,半晌:“……没有了。”
  结果这句话刚一出口,对方就挂掉了电话。森川光对着手机出神片刻,又一次打了过去。
  “又有什么事?”
  森川岛治也的声音没有一丝不耐烦,却让森川光不由提起一口气:“外公,为什么要撤销小诗在柯氏名义丈夫的安排?”
  那一头的水声持续响了—会儿,森川岛治也才缓缓说道:“光,你认为那女人真的喜欢你吗?”
  森川光道:“当然。”
  “既然如此,让她给我生个曾孙子。”
  森川光愣了愣,诧异地说:“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说做就能做到的。何況,我和小诗还没有结婚。”说到后面,他的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连自称“watakushi”也变成了平时常用的“watashi”①。
  “我要确定这女人愿意为你生子,才会考虑让你们结婚。下次再看见你们的时候,我要看见第三个人。”
  电话再一次被挂断。
  森川光后悔极了,根本就不该打第二个电话过去。外公的个性他一向了解,多说只会多错。
  裕太转过头来,一脸同情加为难:“这这这,这该怎么办哪?老爷子他根本不知道你连诗诗的手都没碰过吧……”
  森川光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默。
  托森川光的福,裴诗这一天被提早放回了家。但是,夏承司布置的新任务却让她压力有些大——测试森川光给他的样机。尽管她强调过,自己和森川光的关系不方便接这份工作,但夏承司却一改往日的严厉态度,说他信得过她,硬让她把手机拿走。
  落日的金景洒在峥嵘的高楼上,午饭时的街道比平时冷清了许多。裴诗换好Sim卡,一边开机一边进入厨房,系统居然就提示已为该手机号注册了Mori微信。
  然后,不出一秒钟时间,她就连续收到了三个人的微信,还有一堆好友推荐消息。
  第一个人的头像是一张处理成了淡粉色,化着浓浓眼妆鼓着双颊的非主流美女。这个无论什么聊天工具都二十四小时挂在线上的人,不用说,自然是韩悦悦:
  ————
  注释①:日语中,“watakushi(わたくし)”是“我”的谦逊语,非常正式,只有在和长辈、上司或很尊敬的人说话时才会如此自称。而“watashi(わたし)”是一般较为礼貌的自称。
  “哇,诗诗你是在开玩笑吧,居然也用微信?这太猎奇了!”韩悦悦的声音充满了惊诧。
  第二个的头像是染了金发笑得无比灿烂的裕太:
  “诗诗!!!!”信如其人。
  第三个人的头像是《死神》日番谷的动漫头像:
  “姐你落伍这么久,终于开始用微信啦。”
  听见手机里传来小曲清澈干净的声音,裴诗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厨房外——他就坐在隔壁的屋子,说话大声一点她就能听到,有这必要吗……
  裴诗迅速开口回复了韩悦悦和裕太的微信,又对着小曲的房间喊了一声 :“小曲,你别懒了,要说话来厨房。”听见对方说“哦,看完这集就来”后,她不由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打开冰箱拿食材准备做饭,把所有同事一个个加进去,却在看见一个消息的时候被呛了一下:
  好友验证消息
  用户名:司
  验证内容:“夏承司”
  头像是柯娜音乐厅的远景,真是相当有本人的风格。
  裴诗拍拍胸口,通过了夏承司的好友申请,不知道要不要和对方打招呼。不打招呼可能有些不礼貌,可是打招呼会不会有些太刻意?如果打招呼,是发语音,还是打字?发语音显得有些傻,打字又太刻意……
  拿着一颗鸡蛋出神许久,却忽然收到了对方的微信。
  看见夏承司头像旁边的语音气泡,裴诗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屏住呼吸点了一下那个气泡,然后,夏承司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光光手打。
  “你到家了?”
  除了带着一丝电子音,和平时听上去没有太大差别。但因为是录音而不是电话,不用立刻反应过来回复,裴诗想了很久,清了清嗓子,按着录音键说:“对啊,刚到。”
  语音已经发过去了,裴诗呆了一下,回放了一遍自己的录音,忽然觉得有些很囧。
  很快夏承司就回了微信:“替我向森川先生问好。”
  裴诗更囧了,只有逃避话题:“好。你吃饭了吗?”发送完以后想补充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干脆把手机丢一边去了。
  这么一丢,直到晚饭时,裴曲都不由咬着筷子歪头看了一眼裴诗:“姐,你在等重要的电话吗?一直看手机。”
  “不是,上面给的任务是测试手机,我看看功能。”说是这样说,裴诗心里却后悔问了夏承司一句“你吃饭了吗”,对方像这样一直不回复,真是显得又傻又多余。
  难得有一个休闲的晚上,裴诗和朋友们来来去去玩了一整个晚上的微信。每次看见新信息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翻一翻下面的“司”,但无论上面的新消息如何乱跳,那个号就像是死了一样一直没点反应。
  三四个小时过去,手机显示电量不足,裴诗才发现自己在这个无聊的微信上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刚想去充电,手机屏幕上却出现了一行字:“司给您发了一条微信。”
  她怔了怔,快速打开信箱。
  “刚才吃过。”
  听见夏承司的声音,裴诗反应过来他晚上总有加班的习惯,现在应该是才看到消息。可是,她也有些不敢回消息了——如果回了消息他继续无视自己,那岂不是更加尴尬?
  她看了一眼夏承司头像旁的语音气泡,若无其事地再点了一下。
  “刚才吃过。”
  到底要不要回呢?她盯着气泡,又点了一下。
  “刚才吃过。”
  之前和一些闹腾的男同事也有聊天,要么都是拖得长长的像是刚睡醒,要么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要么就是特别能侃像是在说相声,要么就是可以连续说六十秒连个停顿都没有……没有哪一个像夏承司这样,说话声音低沉,同时也很成熟饱满。
  以前好像很少留意,夏承司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裴诗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发了一个笑脸过去。
  没过多久,她又收到一条语音信息:
  “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这—次的句子长了一些,不仅像刚才一样音色饱满,还带着磁性又充满男性特质的尾音。裴诗的嘴角不由上扬,走到窗口去对着手机轻轻说道:“还没有睡。”
  夜幕降临,城市染上了连成片的墨绿色。
  盛夏集团中,夏承司放下手机,叫住了刚完成工作的彦玲:“我听说你今天劝裴诗辞职。”
  果然还是没能躲过去。彦玲双腿交叠着,脸色有些苍自,抱紧了怀中厚厚的文件:“那是因为……因为她在资料上作假。”
  夏承司在一份合同上签了字,写上日期,连抬眼看她的动作都省了:“裴诗的薪水和资历都不如你,但你应该知道,她和你是同一级的。”
  “是的。”
  夏承司却再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彦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凝视着他低垂时好看的眉眼。其实,他年纪比她小很多,从各方面来看,都应该是那个被她照顾的人。可是她却从来不曾了解过他,甚至打心底对他感到畏惧。
  终于,彦玲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低声说:
  “对不起少董,我明天写好辞呈交上来。”
  她不是初涉社会的小屁孩儿,对现实和自我价值看得很清楚。她从不会做灰姑娘的美梦,所以恋爱对象也是相貌英俊但收入和年龄都小于她的男人。她在恋爱中一直扮演独立知性的形象,如今就要丢掉工作,也不知道男友还能不能保得住。
  可是,夏承司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谁说要你递交辞呈了?”
  彦玲有些蒙了。
  “如果不是你,我还不会如此确定一些事。你算是功过各半了。”
  彥玲喜出望外地抬起头,居然有些孩子气地问道:“真的?”
  夏承司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把手中的合同往前推了一些:“明天把这个寄给森川光。”
  彦玲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迟疑了片刻,接过夏承司的合同:“少董,你……你居然真的要和Mori合作?”
  夏承司已经对着电脑在进行下一份工作:“嗯。”
  “可是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动机不纯,这回砸重金,只是为了,为了……”
  “为了逼我父亲破产吗?”
  她说不下去的话,他却轻轻松松说出口。而且,比她想象的要骇人多了。她原本以为Mori平白无故提供这样一个天大的商机,只是为了吞并夏氏的一部分产业,但是,他的答案竟是……
  “原来,你这段时间的犹豫,是因为知道Mori和夏氏有仇?”
  “不,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加码,就像新植入的微信功能。”夏承司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一早就准备答应他们了。”
  黑夜张着血盆大口,吞没了满目森林般的高楼大厦。
  彦玲更加深刻地感到,自己真正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可是,董事长已经不年轻了,如果真的破产……”
  夏承司坐在落地窗前,一如既往,优雅得犹如法兰西海滨贵族。他的得体举止是母亲管教出来的,但眼神却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如同冬季的海水,冰冷又深不可测。
  他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
  “或许会跳楼吧。”
  走出盛夏集团的写字楼,彦玲看见了照例来接她的男友。他很体贴地为她送上围巾,捂着她的手,说话时在冬夜的冷空气里呵出团团白雾:“玲玲,又加班到这么晚。”
  看着男友年轻的脸孔,深邃而饱含温柔的眼睛,彦玲忽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当初他还在追求自己的时候,她怎么就会认为他和夏承司长得像呢?
  她一头钻入男友的怀中。
  难得她如此撒娇,男友受宠若惊,紧紧地抱住了她。柯氏,无论这个拥抱如何紧致,都不能让她的内心变得温暖。
  董事长既花心又脾气恶劣,但她好歹跟随了他多年。
  而少董……是她连那个字都不敢提的人。
  随着夜晚逐渐深沉,整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片无尽的深蓝图纸。此时的 盛厦大厦,更像是一只顶天立地的黑色魔鬼,在夜色中静静俯瞰着这个世界的声色犬马。
  顶楼那个男人似乎早已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奢华,愤怒,冷漠。
  数日后
  全国音乐大赛复赛现场。
  一束金色的灯光照在演奏台中央,台上摆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裴曲穿着白衬衫黑夹克,系着银灰色的领结,正在演奏拉赫曼尼诺夫的《练声曲》。
  《练声曲》是拉赫曼尼诺夫所有作品里唯一没有歌词的曲子,但它也不需要任何歌词来点缀。在裴曲左手几乎轻到消声的伴奏下,主旋律缓慢而充满感情地从他的手指间流出,就像冬季俄罗斯被大雪淹没的白色森林,寂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雪花碎裂的声音。
  这原本就是一首十分悲怆的乐曲,此时更是被他演绎得忧伤到了极点。尤其是重点由右手的高音切换到左手低音后,裴曲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上方,嘴唇眼神简单得近乎透明,沉重的音节一下下击中人的心房,让一些观众都不由红了眼眶。
  裴诗带着韩悦悦坐在观众席里看裴曲的表演,想起自己曾经也经常用小提琴演奏这一首曲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首曲子,她总会想起父亲——不,确切说来,无论听到什么乐曲,她都会想起父亲。
  她和裴曲的同龄人中,肯定很多都不知道,这世界上真有一种感情会沉痛得让人难以呼吸,这让所有恩恩怨怨、情情爱爱都变得无足轻重,那就是对逝去生命的思念。
  尤其当离去的人是他们至爱的亲人时。
  裴诗闭上眼,想起父亲跳楼前一日的样子。
  记忆中的父亲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天生自然上翘的嘴角让他看上去仿佛随时脸上都带着微笑。可是,那一天他不知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气得整个脸几乎都扭曲了,声音也因为提高而变得有些可怖:
  “你这骗子!你害我破产,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这疯子!”
  但他对着电话骂了一会儿,那边好像就挂线了。他把听筒往地上重重一摔,居然第一次爆了粗口:“他妈的!!”
  话机被落地的听筒拽着摔到了地上,他像是不解恨—样,又往上面狠狠踹了一脚。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留意到墙角正在怯生生地看着他的两个孩子,有些恼羞成怒地对他们吼道:
  “你们走开!”
  姐弟俩害怕极了,像两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躲回了房内。可是没过一个小时,裴绍就回到房内,重新用大手覆住他们的脑袋。
  “诗诗,曲曲,对不起……爸爸刚才对你们那么凶。”他在黑暗中身影模糊,声音也微微发抖。
  “没事的,爸爸。”小曲用肉肉的小手抓住父亲的大手,非常懂事认真地看着他,“我们知道你心情不好。”
  裴绍看着女儿不甚清楚的脸,哽咽着说道:
  “诗诗,你会怪爸爸吗?爸爸好没用……所有的钱都被人骗走了。”
  “爸爸,没有钱没关系啊,我们长大了以后会赚钱养你的……”
  ……
  -------------------------光光手打。
  裴诗记得很清楚,当时刚说完这一句话,一滴滚烫的泪水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每次想到这里,再联想第二天发生的事,她的眼眶就会禁不住发热。
  开始她总想,对于这样脆弱又没责任感的父亲,她不该如此缅怀。可是后来她知道了前因后果。她不仅更加心疼他,胸腔中还总有永远也无法平息的强烈怨恨……
  她看向演奏台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裴曲在经历了如今的一切后,居然越来越善良,演奏的曲子也越来越干净空灵。这和她几乎是截然相反的。
  这时,旁边有人想离开坐席,她和韩悦悦立刻站起来让出空位,但她动作一个不稳差点摔较,立刻伸手撑住身后的座椅靠背。她朝后面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想坐回来,身后身材发胖的西方女人却倒抽了一口气。
  “Oh my god!”女人摇摇脑袋,立刻指着裴诗的手说对旁边的年轻翻译说了—堆意大利语。
  裴诗立刻收回自己的手。
  “小姐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学过小提琴?”翻译问了这句话以后,那个外国女人又手舞足蹈地说了很多话,“她说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食指和小指能
  拉得这么开的人,几乎有一百八十度了,就是在最顶尖的小提琴家手上都没见过。”
  裴诗有些警惕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我没学过,只是天生韧带弹性比较大而已。”
  其实何止是食指和小指可以拉很开,她连食指和无名指的距离都可以拉成一百度。如果她放松,整只手都可以软得像面条一样,扭出各种寻常人看了会有点恶心的角度。就因为有了这样有些畸形的手指,以前她手还没受伤的时候,那些别人拉得手指抽筋的曲子她却可以轻轻松松拉出来,还可以超越常速演奏。
  刚好这时裴曲的演奏也结束了,全场响起雷动的掌声和喝彩声。
  裴曲回国后首次在正式场合表演,果然大获成功了。裴诗坐下来,笑着对韩悦悦说:“小曲果然厉害。我猜他会拿高分的。”
  韩悦悦却拉住她的左手,掰了掰她的小指:“妈呀,刚才那一下我觉得你的手指都可以撇叉了。诗诗,你真的没有学过琴?”
  “以前学过一点,不过早忘记了。”裴诗敷衍地收回手,“我早告诉过你,我只喜欢音乐,自己不喜欢玩乐器。”
  翻译和那个女人说了一会儿,又对裴诗说:“小姐,你手指和四肢都很修长,而且柔韧度这么高,这么好的天赋不学乐器简直太浪费了。”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有其他事要忙。”裴诗站起身,拍拍韩悦悦的肩,“我先去找小曲,你帮我留意评委的分。”
  裴曲果然拿下了当天的最高分,像是玩票—样进入了决赛名单。
  下午,裴诗和韩悦悦到后台开始准备小提琴的复赛。看钢琴组比赛的时候,韩悦悦还一直在和裴诗说说笑笑,但眼见排在她前面的名额越来越少,观众席中的人
  -------------------------光光手打。
  ,
  越来越多,她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演奏台上,长相滑稽的矮胖男生穿着燕尾服,满头大汗地演奏着圣一桑的二十八号作品《A小调序曲与随想回旋曲》。外行看着他,大概只会发笑说“哈哈,他头发衬衫都湿了”,或者“哇,拉个琴而已,怎么会这么痛苦,脸都拧起来了”之为的话。可是在韩悦悦看来,他每一个揉弦、跳弓的动作都让她的心跳加快一拍。
  在她看来这个男生的表演已经很完美了,简直就是CD里录制的一样。但演奏完了以后,评委却以“缺乏个人特色”没给他太高的分。
  之前看比赛视频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这些人都不足挂齿,中是这一刻,她开始摇摆了……
  终于,她前一个人演奏到一半的时候,她对一旁心定神冰的裴诗说道:“诗诗,我觉得我不行。”
  “怎么了?”裴诗悄然地看着她,眼睛在灯光下竟显得更加深黑。
  “我太紧张了,肯定失常的。这次比赛的高手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拿得了第一?”韩悦悦紧握站小提琴,琴颈上全是她和上的汗。
  “不是早说过了吗,名次不重要。尽力就好了,这样才能争取以后的演出机会。”
  “可这是比赛啊,怎么可能不在意名次。”韩悦悦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觉得我不行。”
  裴诗看了一眼台上的参赛者,思考了两三秒,把手中《沉思》的改编曲谱扔到垃圾桶里:“待会儿上去,瓦无斯曼的命题曲子你好好发挥。到自由表演时间的时候,你拉《嫉妒》。”
  韩悦悦怔住:“为……为什么?”
  “《嫉妒》你学的时候没压力,而且也可以演奏出个人风格,感染力还是很重要的。”
  韩悦悦看了一眼垃圾桶:“可是,那首曲子是你辛苦改编的……这产不是主浪费了?”
  “辛苦是为了成果,没有成果辛苦了也没用。”裴诗拍拍她的肩,“悦悦,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一句很出名的话——‘没有人两次走进同一第河流’,不知你听过吗?”
  “什么意思……”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出现两次。记得我们上学的生物书上的那些人类心脏剖析图吗,那些都是电脑模拟出来的。实际上,每一颗心脑都是不一样 ,就像我们的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你喜欢这曲子、你的演奏风格、你通过曲子抒发的感情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你将这些特色展现出来,哪怕技巧不到位,也会遇到赏识你的人。”
  韩悦悦皱着眉,像是一个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孩子一样:“真的吗?”
  “哪怕现在你面对的人是夏娜,也不该感到害怕。因为能超越你,能比你更灿烂的人,只有你自己。”裴诗拍拍她的肩,“记住,其他人都和你无关。”
  最终韩悦悦上台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也正如裴诗所预料的那样,她更擅长激情华丽的《嫉妒》,而非自己为她量身定做的曲子。
  她穿着黑色的裙子,演奏着大红色的《嫉妒》。
  这一刻,连琴曲都变成了盛放的玫瑰,应该充当的角色都应该是创造者,而非工匠。
  毕竟每个生命都是一同独特的花,它只盛开一次,不可复制,不会再有。
  韩悦悦得到的掌声并不亚于裴曲。
  复赛中,裴诗用心栽培的两个人都得到了相当不错的收获。裴诗发了短信给韩悦悦,说自己在门外等她。然后,在几乎将音乐厅掀起来的掌声中离开后台。
  刚一走出会场,冷风迎面而来,更将里面盛大的音乐殿堂和真实世界隔离开。她看了睦自己的左手,然后轻轻将它握住。
  每个生命都是一朵独特的花,它只盛开一次,不可复制,不会再有。
  那她的那朵花,是否当年在伦敦盛开过了?
  这时,有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裴诗倏然抬眼,刚想转身,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柯诗,我就知道是你。”
  裴诗震住。
  “你先别否认。听我说完。”男人急切地说道,“你只要承认,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立刻和夏娜分手,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苍穹像是罩上了一片茫茫的白雾。
  裴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挣脱他的怀抱,转身一脸惊讶地看向他:“柯先生,你怎么又认错人了?”
  柯泽的眼睛和鼻尖都微微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他停了很久,声音有些沙哑:
  “小诗,回到我身边。”
  这句话,还真是迟了整整五年。
  “我了解你的性情,但你真的认错人了。”裴诗看了看时间,“我朋友还在等我,先失陪了。”
  第十二乐章
  一天后。
  一场冬雨洗净了大地。被冲刷过的城市富贵而崭新。就仿佛是被挖掘出的迈锡尼黄金之城。行道树干枯的支丫已让人看不出品种,交叉错乱拥抱着天空。
  书房里,桌子上放着一堆标记站图书馆借用日期的西方哲学书、《荷马史诗》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少年热血漫画。裴曲随意翻动着那些漫画,连书拿反了都不曾察觉。因为森川光正坐在电视机旁,听他在音乐大赛中的演奏。
  重播结束后,正在做饭的裴诗从厨房那边探出个脑袋:
  “组长,小曲弹得不错吧?他的演奏视频昨天就有人传到网上了,给他留言的人好多,好多女孩子很喜欢他,都说他是什么‘萌神’。”
  裴曲想起那个一夜火爆的视频《钢琴大赛A组惊现天才美少年秒杀群雄》,有些发囧:“这跟我的实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没几个人点评我的琴艺。我还是想听听森川少爷的意见。”
  森川光转过身来:
  “这一点我和你姐姐的想法一致,演奏技巧不是那么重要。一首曲子的生命力,完全体现于演奏者的个性和演奏的环境。”
  “演奏的环境?环境太吵会影响演奏者的心情吗?”
  森川光笑了笑。
  “当然不是。打个比方说。贝多芬的《命运》最早体现的意义是人与命运斗争的坚强精神,但在二战的德国就体现出了两种不同的意思。 盟军一方,因为《命运》的主导者音符节拍是三长一短,当时人们发电报用的摩尔斯电码里,这个代码——”他长长的指尖在桌子上点了三个点,又划上一道横线,“滴、滴、滴答,表示的是字母V,也就是胜利Victory,体现了他们必败希特勒的信念。但同一时间,《命运》也被纳粹百般推崇,是因为贝多芬是雅利安人,他的《命运》也会这他们带来胜利。”
  “弹了那么多年《命运》,到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种说法。”裴曲想了想,肩膀立刻耷拉了下来,“那像我这种没有个性的人,也没什么生命力可言了。”
  “当然不是。”
  森川光一般黑白稳妥的搭配,袖扣和口袋巾都是彰显活力的橙色,小小的细节让这份经典就得精致又新潮。然而,他的脸孔秀丽,气质内敛。尤其是那双失明的眼睛,完全没有现代人接近复杂的浮华。即便穿着精心剪裁的西装,他微笑时的几雅。依然犹如旧时的和式贵族公子:
  “小曲的演奏风格,就跟你本人一样,空灵,干净。”
  听见那个“干净”,裴曲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说话也比平时慢了一些:“是……是吗,我觉得……我还是去看看姐姐做的饭。”
  他一溜烟跑到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依然卷着袖子的裴诗进来了:“小曲非要做饭,拗不过他。”
  森川光的眼睛对着窗外,整个面部的表情放松而显得柔和:“刚好,小诗,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裴诗疑惑地走到他面前。他摸索着拉住她的手,把一个厚厚的CD盒子放在她的手心。
  看见上面的名字Antonio Lucio Vivnkdi,裴诗的眼睛倏然睁大:
  “红发神父!”
  “小曲说,决赛时你打算让你的小提琴手演奏瓦尔第的《四季》,刚好这里有他的CD,就给你带来了。这里几乎所有名家演奏的版本都有,交响乐、小提琴、钢琴的演奏版本也都很全。”
  一提到迫在眉睫的决赛,裴诗的双眼就不由自主放空了:“决赛第一轮参赛曲目是帕格尼尼炫挑曲,悦悦选了第十七首随想曲,到现在闰得就像浑身器官都错了位一样。反正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就不费心思让她练《四季》了。”
  “森川少爷你别听姐姐胡说。”这回轮到裴曲探头了,“悦悦练得很辛苦,拉得很好的,我姐的要求让她听上去像个变态。”
  森川光的眼睛弯了起来:“我知道,当小诗鼓励一个人的时候,才说明这人没希望了。她要求那么高,是因为她对这个人有所期待。”
  裴诗耸耸肩,无所谓他们怎么说,径自把CD取出来放到唱片机里。
  第一首是《四季》第一乐意“春”的四架钢琴合奏。和最常听见的小提琴版相比,少了一些宏伟,多了一些轻灵。但依然生气勃勃。洒脱灵动,带着春暖花开的清新愉悦,听着听着,好像连带窗外的枯枝都已慢慢生出了婆娑的绿叶。
  裴诗跟着曲子点头打着节拍,顺便拿起CD盒子看演奏者的名字:“四个都是大师啊,难怪这么好听。”
  森川光脸上带着微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第一首曲子结束后,就是经典的小提琴协奏曲版本。裴诗的的节拍从点头换成了微微摇晃身子:“悦悦要是能练到这种水平就好了。”
  很快第一乐章出现小提琴独奏快板,裴诗随着节拍开始的响指:“真好听。”
  音乐稍微安静的时候,森川光终于轻轻说道:“小诗真的很喜欢小提琴,每次听小提琴,你都会笑得很开心。”
  ,
  裴诗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能听得出来,你很开心。”
  这时裴曲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姐,我下楼拿具邮件哦!一分钟就上来,菜不会糊的!”
  “好——”裴诗答道,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去,不受影响地继续的着节拍,“我开心,那是因为这首曲子很欢快嘛。啊,下面这段是我最喜欢的……”
  她跟着听完大半首曲子,一边看着CD盒,一边喃喃说道:“都说钢琴是乐器之王,小提琴是乐器之后,我觉得蛮有道理的。”
  “怎么说?”
  “没有哪种乐器能像钢琴那样,可以模仿整个交响乐队的演奏效果。它的音色也是最动听的。不论你怎么弹,就算弹错音都不会难听。而且,虽然它的音色最好听,但却可以为任何乐器当伴奏,很具包容力。所以钢琴是当之无愧的乐器之王,还是一个相当具有包容力的仁君。”
  “那小提琴呢?”
  裴诗抬头想了想:“小提琴尖锐而娇贵,单人演奏时根本无法为别的乐器伴奏。一旦破音就像女人尖叫,比钢琴弹错音刺耳多了。只要它出现,就一定会夺走听众的注意,变成演奏的重心。哪怕是在交响乐团中,它也经常扮演最重要的角色,所以,小提琴应该是一个挑剔,任性又傲慢的王后。”
  森川光点点头:“这么说来好像真是这样。只要钢琴和小提琴合奏,一般钢琴都会变成背景乐。”
  想到森川光是弹钢琴的,裴诗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太好,清了清喉咙:“那是利用率钢琴如果演奏大声,小提琴的音量就会完全被盖住,所以国王才会安静地宠站他的王后嘛。不过,虽然国王很温柔,却也花心,可以同时宠幸好多乐器,无论什么音乐在他的衬托下都可以变成天籁。中王后离开了国王,最多就跟王宫大臣大提琴鬼混一下,而且都远不及和国王合奏那么美妙,只能选择独奏……怎么这样说觉得小提琴很可悲?”
  说着说着,裴诗已经完全陶醉在了乐器拟人的世界里。
  “小诗。”
  “嗯?”裴诗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如果你的和不好,我就永远独奏。”他顿了顿,“我只和你合奏。”
  刚好这时,整首小提琴协奏曲也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裴诗呆了一下:
  “啊?”
  凉风吹拂站枯对枝。
  森川光坐在窗前,手指在微光中有些发白,他的眉眼像是薄薄的晨曦,脸孔却因背光有着旧肖像般的俊美阴霾。他淡淡一笑:“没事,你去看看小曲的菜做得如何了。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烧焦味。”
  裴诗吸了吸鼻子,赶到厨房去。
  裴曲不在厨房,锅里的菜果然都烧糊了。她赶紧把火光了,把锅取了下来,然后去裴曲的房间,却从门缝里看见他正皱眉在看一封信。裴诗在门口静站了片刻,后退一些清了清喉咙:“小曲浑蛋,你把菜烧糊了!”
  “啊,好的,我马上来。”他快步走出来,把信件揉成一团丢入门口的垃圾桶。
  吃饭的时候,一直是森川光在和裴诗说话。裴曲心不在焉,习惯性地帮姐姐夹菜,发现她碗里的菜已经快要堆成个小山包时,她已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
  裴曲怔了一下,很快有些无奈地笑了:“姐,你要多吃一点哦。”
  晚饭过后,裴诗送森川光下楼,再回来看见裴曲缩在客厅 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看电视。他没有开为,荧屏的光在他脸上照下一道又一道的彩光。直到她在门口站了十多秒,他才低声说道:
  “姐,我不想参加决赛了。”
  “为什么?”
  “我没信心。”裴曲半眯着眼睛,显得有些疲倦,是“我肯定是会输的。”
  裴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复赛中的分数是最高的,怎么可能在决赛输掉?”
  裴曲答不出话来,只是又住沙发里缩了缩:“我就是不想参加了。”
  裴诗沉默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把一张信纸举起来:“是因为这个吗?”
  黑色的云朵缓缓游动,已盖住了月亮,就像是魔鬼的手盖住了苍白的脸庞。裴曲的脸也变得苍白,只剩下了电视屏幕照来的灯光。
  那张白色的信纸很大,上面却只有电脑出来打印的一行字:
  小曲,那首《练声曲》很寂寞啊,你是否想起了泰唔士河最后一班游轮上的月光?
  裴曲的嘴唇也开始发白。
  像是一切美梦都消失了,一切幻觉也都消失了。残酷断裂黑暗滋生而出的,是赤裸丑陋的真实。往事的记忆化作了黑夜,从高处虎视眈眈地拥抱着他。
  “写信的人,是夏娜吗?”裴诗压低声音问道。
  裴曲只是迟钝地摇摇头。
  “那到底是谁?”
  裴曲还是摇头:“姐,别问了。”
  “小曲,这件事我们必须面对,当年你不计较就算了,但现在被人再次提起,就不能再造成更多的伤害……复赛那天我遇到了柯泽。当时他过来抱我,我看见了墙角跟过来的夏娜……”裴诗觉得身体发冷,但还是残忍而冷漠地一字一句问道,“当年游轮上的那些人,到底是谁指使的?你觉得是不是?”
  她如此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直刺入裴曲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的嘴唇微微发抖,已因紧张而有些干裂。他凝视她的眼许久,终于用力摇摇头:
  “别问了。 ”
  “小曲,我不希望你再……”她扶着他的肩,死死地盯站他。“你告诉姐姐,你觉得是谁指使的?”
  裴曲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上甚至渗出薄薄的汗。终于,他提高音量吼道:
  “别问了!!”他终于崩溃了,脸国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眼中也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姐,我求求你!不要问了!!真的,我求你了……我不想说,求求你……”
  裴诗被他的反应震住。
  但很快,她抱住他,紧紧地搂住他瘦削的身体——
  “对不起,小曲。”她紧锁站眉,眼眶红得像兔子,“都是我的错。姐姐当上明明答应过爸爸要保护你,可是姐姐还是这么没用……如果当时受罪的是姐姐就好了……”
  乌云悄悄走了。
  月光拉长他们地面的影子。
  整个房间却像是荒凉的空壳,只装了两个透明的灵魂,以及渐渐经侵蚀灵魂的,黑夜钝重的呼吸。
  ……
  全国音乐大赛小提琴决赛。
  这一日吸引千万观众的不仅仅是优秀参赛者的表演,更重要的是那一排坐在评委席上为众人熟知的面孔,大部分都是国内外的著名音乐家,每个人的名字说出来,都会让人联想起一串串精彩绝伦堪称经典的国际级音乐表演。
  但是,摄像机镜头的得最多的,却是正中央一个留着金发的发福妇女。令裴诗惊讶 是,这个人,她是见过 ——这是复赛时,那个说她手指骨骼的意大利女人。
  比赛开始前,所有选手上台,为主持人一一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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