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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狂诗曲

天籁纸鸢(现代)
夏梦狂诗曲
作者:天籁纸鸢
  楔子
  “既然我们已经快要订婚了,这女人的照片可以删除了吧。”
  酒宴开始之前,柯泽收到了短信。夏娜帮他递手机的时候看见了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上面的背景图片。
  那是一个黑衣女子的照片。
  她的脸型与肩胛清瘦,漆般的短发别到耳后,嘴唇如火,在白皙的肌肤上像是被雪地贪婪吸收的鲜血。这是对着洗印相片拍的照片,像素并不高。但女子的眼睛美丽依然,有着目空一切的冷漠,嘴角扬起似笑非笑,任谁都不会想到拍照时她还只是个大孩子。
  “哦。”
  柯泽打开设置,把背景换成了集团最新合资的楼盘照片,但并没有删除之前的照片。
  她还在的时候,他一直讨厌她身上做作的香水味,讨厌她还没满二十岁就总是穿着黑色衣裳,更讨厌她过于自我除了音乐什么都不顾的性格。
  夏娜换好黑色的晚礼裙,将及腰的长发从衣领里拨出来,巧克力色的一圈圈的卷发有弹性地抖动着。养尊处优的她素来对自己的头发、皮肤很满意,从镜子里看见柯泽看向自己的目光后,自信地一笑,对着镜子涂抹今年流行的橘红绝唇膏,目光不时地从柯泽身上扫过。
  柯泽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却是在嘲笑自己。
  那段时间,他的最大愿望几乎就是改变她,让她留长发,穿清纯的裙子,化裸妆,说话得体温柔不要永远那么刻薄,小鸟依人地对自己撒娇,远离那夺走她所有爱意与热情的小提琴……
  然而,她失踪后,他却一直病态地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她已经消失了五年。
  就算是报复,这么久的时候也该够了。
  他会向她证明,她彻底错了。从今天开始,他的生活还要继续,不会再在她的泥潭中不可自拔,也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
  盛夏的夜晚,绿藤爬满了窗前的盆景。窗外星空万里,将他的大楼和纵横交错的街道笼罩在薄薄的银色中。这座大都市像一只偌大的黑色怪兽,吞没了人们此起彼伏的回忆。
  柯泽看向窗外的手机上一模一样的大楼,“啪”地按下了手机的锁定键,屏幕瞬间一处漆黑。
  就这样。
  他死心了。
  ……
  如果爱情是一场生命,那么我便生在与你相识的那一天,活在与你相爱的岁月里,死在和你分手的那一刻。
  柯诗,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到最后,你连让我活一次的机会都不曾给过。
  第一乐章
  有的时候,
  当一个人消失,
  整个世界的人也跟着变少了。
  打开报纸,金融版的头条赫然写着《强强联合谁与争锋?夏柯合资大型音乐厅落成》,娱乐八卦版头条写着《夏明诚是了新情妇曝光,二十一岁名模Keira声称要嫁入豪门》。
  盛夏集团的董事长夏明诚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二十多年来一直绯闻不断,情妇流散世界各地,从亚洲到欧洲,从娱乐圈到时尚圈,从模特明星到白领名媛……连他的私人助理都是身材火辣的美女。
  每当有记者对他不忠的行为进行尖锐的提问时,他总是会说最爱的人是自己的夫人。只是对他这种人而言,夫人是正餐,情人是甜点,正餐不可缺,偶尔享受甜点换换口味也很必要。
  夏明诚的一生有三个爆点:
  一是他白手起家铸就了盛夏集团;
  二是他连连不断的桃色新闻;
  三是他的二儿子夏承司重振盛夏产业。
  金融风暴席卷全球后的短短五年内,夏承司不仅让盛夏集团死灰复燃,笑傲地产业,纵横股市,把盛夏赌场从沿海开到了英国,甚至还把伦敦市中心Soho旁的蓝色玻璃五星级大酒店直接买了下来送给老妈。他让一群西装革履的英国保安看守,以便老妈将来到欧洲旅游有个歇脚之处。
  夏承司是个孝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不代表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认识夏承司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张比例完美犹如混血儿的脸,同时也有一颗犹如Macintosh般的商务脑袋,不仅精准,而且缺乏感性细胞。任何事情在他看来都像股市中跳动的数字,都是可以通过操盘学有计谋地作出技术性买卖的。
  随便扫一眼报刊亭,摊上除了摆满了夏承逸重印了五十多次的漫画《星之船》,还有他二哥当封面的财经杂志:夏承司坐在奢华的豹纹沙发上,身体略微前倾,十指交握放在下巴前,深邃的瞳仁泛着暗琥珀色,有着洞察一切的沉然与冷漠。
  他的左耳上戴着一颗黄水晶耳钉。
  他不是他那年轻花哨的漫画家弟弟,戴耳钉自然也不是为了新潮好看。黄水晶招财,左进右出。他和他那风流成性的爸都很信这个。
  只是,这一颗耳钉一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奢侈品代言男模般的脸孔,外加杂志下方颇具噱头又如实描述的标题《叱咤地产业的财富新掌门——夏承司》,招来的就不只是财了,还有一堆冲着“当代花泽类”名号前赴后继的女性粉丝。
  这么多财经类报纸,没有一张不是在讨论盛夏集团和柯氏音乐的合作的。
  真是完全想不到,只不过是两个家庭一起盖了个大型音乐厅,居然就张牙舞爪地垄断了整个夏季的商业效度领域。
  尽管他们的曝光率高得惊人,但这丝毫不影响报刊的销量。仿佛只要有带“夏”或者“柯”字眼的纸张都会被一抢而空,书局报刊亭老板也会把带有这些新闻的报刊摆在最外面。
  然而,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买报刊关注新闻的时候,一只纤长的手将一堆报纸杂志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十五分钟后,六十三层的玻璃写字楼里。
  盛夏集团执行董事办公室。
  少董的特别助理彦玲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女子。
  她散着披肩长发,穿着质地极佳的黑色套装,不卑不亢地站在办公室中央。
  彦玲来盛夏集团之前曾当过平面模特,对女人的打扮妆容往往一眼就能看破。眼前这女子脸上的妆很淡,嘴唇微白,穿得保守且稳重,但并没能遮掩住其清瘦较好的身材。
  很显然,她对自己的美貌保留了不止三四分,还跟那些一来公司应聘就恨不得把脸前的V领开到腹部,贴着两三层假睫毛、专心致志想要与夏承司来一段办公室恋情的不秘不一样。据说她最后一门考试还一对十九,以优秀的团队统帅能力秒杀群雄,年经轻轻便如此懂得拿捏分寸实属不易。如果Boss不是少董,彦玲会觉得让她当私人秘书太可惜了。
  只是彦玲并不是很喜欢这女子的眼神。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就好像深冬的冰层下深不见底的湖水,美丽却又有着冷冷的疏离感。看人的时候也是毫不避讳,漠然锐利得像把冰刀。
  彦玲看了看手中的资料:“你叫裴诗,对吗?”
  “是的。”
  “你大学毕业一年,履历表上却写着已婚,是最近才结婚的吗?”
  “是的,就在去年。”
  “丈夫是做什么的?”
  “在柯氏集团第二中心市场部工作,负责推销和联络客户。”
  “为什么想要得到这份工作?即使夏柯部分企业即将合并,这份工作也出会占据你大量的私人时间,你与丈夫相处的时间并不会因此增加。”
  “盛夏集团一直都是我的奋斗目标,在这里工作会让我有荣誉感,并不会成为负担。”
  “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
  “分析力强,观察力敏锐。擅长时间管理,做事认真负责。来面试之前,我已经将贵公司的情况了解过,最感兴趣的是夏承司先生近期准备投资的柯娜古典音乐厅。他的初步规划相当完善,也很好地结合了柯氏音乐的风格。我希望自己能帮助他。”
  她说话时语速很慢,吐字清晰,眼神坚定,甚至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打断的魄力。
  彦玲沉默着听她说完,发现自己愣了有一会儿,于是回头看了看坐在办公桌前的少董。
  慵懒地靠坐在椅子里的男人就是近些年财经报刊的新宠——夏承司。
  ,
  这不是裴诗第一次见他,但却是第一次看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真人比杂志上的硬照显得年轻一些,但浓郁分明的五官配上冷漠的神情,眉宇间透露的依旧是极度不真实的,仿佛冰雕一般的美丽。
  “裴小姐,我有一个问题。”夏承司看了一会儿裴诗的履历表,中间有短暂却给人以无形压迫感的停顿,然后抬眼静静地看着她,“你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读了一年预科,四年本科,主修经济,是吗?”
  “是的。我的大学毕业证,护照签证复印件都在提交的文档中,夏先生可以随时查阅。”
  “你的档案我都看了。你的大四成绩单还有一门选修科目是毕业求职学习。”
  “是的。”
  “但是你提交给我的履历表上,却没有附带自己的照片。”
  裴诗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而夏承司一直盯着她,用一种不冷不热让人看不透的眼神,让她更是不由自主地在底下将手轻轻握成拳。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不,夏承司对她的了解不会这么多。
  如果不回答,很可能就此前功尽弃。她已经杀出重围走到了这里,宁可冒险也不可以放弃。
  她微微一笑,平静缓慢地说道:“既然要成为夏先生您的秘书,那对您的经历和习惯就应该有所了解。您曾经在英国居住多年,也只有在英国为别的公司工作过。英国与别的国家不同,履历表都是不贴照片的,我想您看了相同格式的履历表,会觉得更加亲切。”
  接下来,室内有数秒的静默,却像是永远那样漫长。
  墙角的咖啡煮熟了,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修长美丽的彦玲站在旁边,一时间不知是该看咖啡杯,裴诗,还是自己的老板。
  终于,夏承司站起来,把手中的文件夹丢在桌子上:“明天来上班。”
  ……
  接下这份万人抢破头的工作,裴诗早已准备好第二天开始为夏承司上刀山下火海杀遍商场闯进联合国总部。但实际上真正从彦玲那里接到简简单单的工作清单时,她还是傻眼了一下:
  “彦姐,这就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你是秘书,还想做什么。”彦玲用手指在清单上点了点,踩着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走了。
  彦玲给她的是一张长长的购物清单,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女装品牌和该品牌夏末秋初主打的各种衣裙鞋包。购买地点在维多利亚女王购物中心,价位没有标明,但如果真照着清单买下来,估计买一套海景小洋房都够了。
  不过,时尚这东西就跟时间一样残忍。你只要将它抛在脑后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它就会将你抛在脑后。
  裴诗扫了一眼清单上的最新款,发现自己认得的竟然没有几个,不由得皱了皱眉。所以,尽管上面很体贴地把需要购买的品牌各类都写上去了,但为了达到最完美的工作效果,她还是把韩悦悦叫上了。
  下午两点。
  盛夏集团外。
  裴诗站在大老远的地方就看见一袭红裙、身材火爆的街景丽人。韩悦悦昂头挺胸地向裴诗走来,一路上的男人都像见了花儿的蜜蜂一样不官兵地对她行注目礼、吹口哨。一身职业套装的裴诗和她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护送明星参加宴会的经纪人,只是一打上车,明星还要给经纪人开门的动作就有些不协调了。
  两人在出租车里坐下,韩悦悦的嘴一直没有闲着:
  “裴诗裴诗,你看到最新的娱乐八卦了吗?柯泽和夏娜昨天宣布订婚消息了,过两天电视台有他们的采访,我们一定要回去看看哪。我一直觉得他们特别配,一个是音乐娱乐集团的大少爷,一个是新锐美女音乐家,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明星八卦有看头多了……”
  裴诗漫不经心地点头。
  “对了,夏承司叫你去买东西,居然一分钱都没给你?他是不是忙工作忙傻掉了?天哪,这么贵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支付得起?他买来做什么,难道是孝敬他老妈?不对啊,他全家人的档案我都背得,他妈最近不过生日……”
  裴诗看着车窗外移动的楼房和行人,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了。
  夏承司买这些东西的用处她不知道也不该多问。但是,这钱的问题却有些棘手。
  如果找那个人,她不是拿不出这样一笔钱,回去以后再跟夏承司报销可以邀功。
  可是,这样或许就会露出马脚了。
  但夏承司思维缜密,怎么可能会忘记给她信用卡。清单上的奢侈品店不少于二十家,一家家提前通报姓名的可能性也不大。
  想来想去,就方法还是先去购物中心,再打电话向彦玲汇报说自己想先垫着钱但钱不够。
  维多利亚女王名品店。
  奢华而时尚的线条将一间间专卖店勾勒出来,每个橱窗里只有寥寥几件手袋或衣裳,上面点缀着同一品牌的璀璨珠宝。淡金色的灯光打在这一件件没有标明价码的商品上,周围西装革履的保安神经兮兮地仿佛CIA特工一般。
  韩悦悦自从刷爆信用卡后就再也没买任何新装备,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扫荡名品店,拿着裴诗的清单说什么也要自己上前去问货,亲自感受一下女装手袋的新鲜触感。
  “这就是皮革的味道。”韩悦悦像抚摸自己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一个皮包。
  尽管如此,每次看见她对着那些鳄鱼、蟒蛇、山羊、狐狸毛皮制的东西摸来摸去,嗅来嗅去,裴诗就总是会西方鬼故事里专吃生肉的女巫婆。大概她那种贪婪又饥渴的样子也吓坏了店员,店员位的站姿有些不对劲,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惊悚微妙起来,识相的都去服务别的顾客去了。
  裴诗理解韩悦悦对时尚的毒瘾,所以看着表打算让她做十多分钟的花痴。
  没过一会儿,所有高贵堪比模特的店员都小跑起来,朝着商店某一个方向赶集似的跑去。
  然后,他们众星拱月地护送来了一个女子。
  韩悦悦从无数美女中脱颖而出,练就了一双火眼外金睛,根本不用眼睛从头到尾body check一遍,只需要轻轻一瞄,大方面就能全面看出对方的全身装备出自哪个国家哪个牌子哪一年哪一季主打,小方面可以精细到随便扫一个美女就能看出那内眼角是哪一年割的。
  但是,当那女子拎着和她口红相配的橘黄单一色调铂金手袋,一袭欧美复古风连衣长裙被店员和一群保镖簇拥着走出来时,韩悦悦连点评的力气都提不上来,直接傻了眼,掉了下巴。
  那是夏娜。
  才华横溢的小提琴家,豪门名媛,时尚杂志的宠儿,音乐世家贵公子柯泽的未婚妻,夏承司的亲妹妹。
  每个小萝莉的眼中,都有一个完美的偶像女神。
  夏娜就是韩悦悦心中的那个女神。
  在这里人们说话的音量堪比呼吸声,唯一的动静便是夏娜高跟鞋回荡的声音。
  而她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只是懒洋洋地进入裴诗韩悦悦停留的专卖店,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从她们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说:“这件,这件,还有这件,不要。”
  她挥挥手。
  保镖们瞬间变成了土匪,冲过去动作迅速地洗劫了她没点到的衣服,以光束将它们打包起来。
  韩悦悦一直处于痴呆状。
  裴诗淡漠地扫了一眼韩悦悦,并没有说话。
  韩悦悦并不了解自己,更不了解夏娜。
  她当然不知道,这样一个优雅的美人曾经有多失态。失态到大半夜淋着雨冲到自己面前,不顾满脸被雨水冲花的黑色眼妆,失心疯一样摇晃裴诗的肩:
  “还给我,把我的一切都还给我!柯泽!音乐会演出!小提琴冠军!电影的编曲!这些原本都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抢走它们!你凭什么抢走它们!!!”
  ——啪!!!
  那一耳光真是响彻天际。到现在想起来,裴诗都觉得脸上有些发痛。
  ——啪!!!
  与此同时,一个高壮的保镖横冲直撞地擦过裴诗的望,把她撞在了地上!
  裴诗原来拿在手里的购物袋散落出来,七零八碎地在大理石地面滑了很多远。裴诗的膝盖和右手肘磕在地上,左手胳膊却使不上力,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来。
  韩悦悦这才回过神来,蹲下来扶裴诗,但同时对这保镖颐指气使的行为看不过去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撞倒人不知道道歉?”
  裴诗摆摆手,声音压得很低:“悦悦,帮我捡一下东西。”
  “可是他们这也太——”
  “没事,我是自己没站好。先捡东西。”
  到这时夏娜才稍微留意了一下这个角落。
  但刀子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裴,眼睛就蓦然睁大,挎着手袋的手腕也显得有些僵硬。
  裴诗捡起东西的过种没有花太长时间,但是夏娜的动作像是定格了一样,直到对方快要站起来时,她才往前走了一步。
  但这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从手袋里翻出手机,有些慌乱地接了起来:“喂。泽,怎么了,我还在买东西,你可以先到外面……”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出专卖店。
  过了半晌,保镖们也跟着夏娜一起出去了。
  韩悦悦走向柜台前的裴诗:“裴诗,今天你是怎么回事?那个保镖这么过分,你居然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我是想到了更重要的事,这里的东西是不用花钱买的。”
  裴诗拿起柜台前的一张专卖店名片,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盛夏集团维多利亚女王购物中心。
  ,
  韩悦悦愣住。
  裴诗微微笑了一下,素来淡色的嘴唇让她显得有了几分清雅的气质:“夏娜是这里的大小姐,不得罪她会比较好吧。”
  “可是,她本人竟然是这样的,连句对不起都没说,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裴诗没有回话,只是把盖了章的清单递给迎面走来的店员:“我是少董的秘书,他让我来拿这些东西。”
  韩悦悦的不满没能得到发泄,小嘴一直翘得可以挂油瓶。裴诗用自己的钱背地里给韩悦悦买了一个手袋,从购物中心出来后便交给她:“这是我在夏承司那个清单里偷偷加的,给你好了。”
  “刚才你不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个?”韩悦悦眨眨眼,忽然扑过去抱住她,“诗诗你太好了!不过你也太大胆了吧,第一天工作就开始摸鱼!”
  看着韩悦悦笑得那么开心,那双棒着手袋的手也相当修长,裴诗不由得心底暗想刀子真是个美人。不仅天生丽质,还总喜欢在第一时间买下最漂亮的女装,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除了洗漱,还会化上最精致完美的妆。
  裴诗一直认为,只有漂亮的人,才配有漂亮的梦想。
  因为马上就要回夏承司那里,裴诗为韩悦悦打了一辆出租车,便扛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走到马路对面,对着又一辆空出租车招了招手。
  就在这时。
  一辆灰色的豪华跑车正巧从维多利亚的停车场里驶出来。开车的男人衣冠楚楚,戴着巨大的蛤蟆镜,正因前方交通堵塞拿出烟准备点燃,却因看见待旁迅速站入出出租车的清瘦侧影,迅速地将墨镜摘了下来。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了裴诗。
  她正把长长的黑发别到耳后,侧脸的线条美丽秀气,嘴唇像是淡粉色的花瓣。可是,她眼中却有浓密睫毛也无法掩饰的清冷。
  是她?
  他的心跳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在出租车开支的瞬间,看见那个秀丽的侧影也随着缓缓移动,他早已完全忘记要忘记一切的誓言,只觉得那种持续多年空落落的钝感排山倒海而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把打火机和墨镜都随手扔了,连车门都没锁就直接跳下车,狂奔向她搭乘的出租车。
  同时,一辆凶悍的摩托车加到最大油门飞驰而来!
  出租车里。
  炎炎的烈日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裴诗用纸巾擦擦汗:“师傅,麻烦您把空调开大一些。”
  司机却摇下窗子,跟着所有堵车的司机一起看向后方。
  “怎么了?”裴诗跟着转过头去。
  “好像那边出车祸了。”司机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后面堵成这样都能出事,也不知道这些人眼睛长哪里了。还好我们先出来了,不然不知道要堵多久。”
  裴诗看看表,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她并不是很关心身后发生的事,只忽然觉得很累。
  刚才夏娜在商店里接到了电话,叫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第二乐章
  在正式到夏承司身边工作前,裴诗不是没有听过他的管理作风。他有着优秀的市场目光,快速准确的判断力和强势的策划能力,但同时也有一个在裴诗看来是致使缺陷的特点——男权主义。
  在裴诗听过的所有首席执行官里,夏承司绝对是最为崇尚男性力量的一位。有从他上任盛夏执行董事后,公司职员在两年内大换血,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到现在男人比例居然占了整个企业的87%。
  在集团强大的工作压力下,别说女人,有时候就连男人都会因为精神承受能力有限而在公司痛哭。而比起工作压力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些人立刻就被炒掉了,夏承司仿佛永远不能理解那种以温暖,感性与平等为主题的女性企业运营模式是什么,他理性、支配、独断、主动、野心勃勃,要的是那种绝对强势森严的帝国式等级制度。
  在别的现代大型企业里,在大厅里基本都会看见边打电话边赶时间背着笔记本电脑的西装男人,还有抱着文件夹踩着高跟鞋咚咚来回行走的女人。
  而在夏承司管辖的范围内,放眼望去几乎只有男人,偶尔冒出一个女人,也一定是中性到让人分不出男女。
  尤其是公司高层,唯一的女性便是彦玲,那还是因为她是夏明诚亲自安排给夏承司的,从夏承司出国留学一直到现在跟随多年,从管家到秘书到特助,几乎有着陈保之劳。夏承司对她持有感恩之情,所以待她有所不同,但除此之外,他上任执行董事后从来没有用过任何贴身女性员工。
  裴诗是第一个。
  因此,才第一次正式到他那里报到,他就先来了个下马威:“上班之前,我必须跟你先交代清楚三件事。”
  “第一,在我眼里,职员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精英和垃圾。”
  “第二,我不喜欢因感情耽误公事的女人。”
  “第三,我不喜欢体质虚弱的人。”
  第三条裴诗无法理解,于是去问了彦玲。彦玲冷冰冰地说:“少董很讨厌女职员因例假、怀孕或者任何女性病痛耽搁工作。进了盛夏你谅要忘记自己是女人的事实。迟到了以‘家里卫生巾用完了’、‘例假肚痛’这种理由当借口,或者因为化妆和衣服搭配而耽误工作,那么第二天就不用来了,直接写好辞职信打包走了。”这话说得仿佛她自己就不是女人一样。
  后来裴诗又众彦玲那里得知,夏承司的前一任秘书是工作经验丰富的男性,他们初次网页的时候,夏承司不但没列出来那三条霸权条例,还直接和对方握手签约,之后合作愉快。
  裴诗看了看坐在办公室里看期货的夏承司,低声问道:“如果真的怀孕怎么办?”
  彦玲连头也没抬:“那就说被车撞了在医院抢救,你不会因此丢掉工作的。”
  夏承司是个对生活和事业都很有规划也很敢冒险的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金融风暴席卷全球后他的所作所为。
  当时无数地段的房产抵押给政府,多家公司宣布破产,盛夏集团也有多处房产被查封。夏明诚把夏承司从英国召了回来,让他担任临时执行副董辅佐身为执行董事的大哥。夏明诚信心老大是众所周知的,大家都以为夏承司会努力地从细节方面奋斗向父亲邀功,然而他回来以后却只是天天悠闲地跟弟弟妹妹听音乐看报纸,让夏明诚无比失望。
  来年全球经济慢慢复苏,但地产还是属于重灾行业,抵押的房产如果冒险收回可能会迎来更大的亏损,可拖得越久,资金就越是像无底洞一样被薪水和贷款消耗。大哥无能为力,只能痛心地准备第三次裁员,没想到被夏承司阻止。
  在这样所有巨头都坐立不安却伺机不动的情况下,他一口气把所有的查封房产全部收回了。
  虽然那时候经常最萧条的地区是欧洲,但经济复苏初期就这样重新动作的地产集团,盛夏是第一个。夏承司这样做无异于把公司推向了一个又一个深渊,夏明诚在董事会紧急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夏承司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气得差点犯心脏病进医院。员工们虽然当着夏承司不敢说,但底下都会偷偷议论说他一时冲动会让整个公司都丢了饭碗。
  可是,仅过了几个月,所有责备过他的人全部消声。
  迄今不少人都忘不了当年股市盛夏红字乱惊心动魄的场面,夏承司在最为得意的时候也保持着异样的冷静,不动声色地集资融资吞并扩张势力版图,直到近两年盛夏集团造成了近乎垄断的局面,才露面接受杂志采访。
  他的决策不仅让他获得了业内人士的美誉,还代替他哥哥接下盛夏集团执行董事一职。某些戏剧性的媒体报刊甚至夸张地描述夏承司为:在危急时刻漫不经心,却会在最关键的刹那间捕杀猎物的狼王——夏明诚年轻纵然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敢把这种冒险精神用在女人身上。
  事实上人无完人,一个人在事业上有多成功,私底下的性格往往也就有多让人不敢恭维。
  例如,他有很多辆好车,但因为都是黑色宽版导致在裴诗看来它们长得都一样,又时常因公事被调动得来无影去无踪,让裴诗为他安抚行程时下了不少苦功。
  对于双排轿车的坐法,企业家们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前排左边坐司机,右边坐保镖,后排左边坐秘书,右边坐Boss。夏承司的家人都是这么坐的,但他却喜欢坐在保镖的位置上,又让裴诗坐在Boss的位置上,然后把座位调到最大空间好放腿,让坐在后排的裴诗被挤到只能对着靠背上的显示器发呆。每天被夏承司挤来挤去,她经常觉得还不如坐地铁了,最起码在地铁里被人挤了她还可以翻个白眼叹口气。
  有一次夏承司坐了自己最喜欢的车,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侧过头用那外国杂志封面模特般的侧脸对着裴诗,声音慵懒仿佛在为男性古龙水打广告:“这车底盘稳,比昨天那辆舒服,对吗?”
  裴诗狭小的空间里闭着眼用力地去感受,只能说:“是很稳。”
  不仅如此,他对宾馆和飞机的挑剔程度绝不亚于车辆。只要订的飞机不是他喜欢的型号,住的五星级酒店不是他心中的五星级——
  “那么,你可以直接去卧轨。”彦玲一脸虚假的微笑,顿了顿,还补充一句,“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样。”
  听完这句话,裴诗有点震惊。不是因为彦玲惊悚的威胁,而是因为夏承司身边的人居然知道谁是安娜·卡列尼娜。
  只是,像夏承司这样看上去和阳光、感性、真善美完全绝缘的男人,居然也会对音乐厅这种充满了欧洲艺术气息的东西感兴趣,而且还是将它盖在盛夏最贵的楼盘里。
  夏承司搞艺术,这种违和的感觉如何形容,就像是把纽约帝国大夏迁移到法国拉图葡萄庄园。
  好在他还在个艺术家妹妹。天才小提琴家和音乐世家公子的结合,竟让这一份明显有着利益关系的联姻变得浪漫起来。
  夏娜和柯泽的订婚虽然属于双方自愿行为,但实际上最大的获益者是夏承司。
  近些年地产市场渐渐趋于饱和,集团收益虽然还是稳定上升,但料远若近的夏承司猜到不久后这一行即将萎靡,已经开始考虑开拓新行业了。而他最先相中的,明显是能够满足现代年轻人追求高品质生活的古典商业音乐这一块。
  被夏承司当驴一样使唤了一个星期之后,裴诗终于在他那冷硬的黑色大理石办公桌旁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夏承司和他的Mac。
  那是他聘请的音乐厅建设顾问。
  裴诗悄声推开门,踩上灰色的地毯走到他们身边送上冰水、果汁和咖啡。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顾问明明说到嘴唇干裂了,却依然谨慎又有些神经质地摆摆手。
  “休息一下吧。”夏承司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夹。
  顾问这才放心地接过果汁。
  裴诗不知道夏承司对他做什么,顾问接过果汁后,杯子里的果汁竟然颤颤巍巍差点溅出来。
  夏承司看了几页纸头也没抬:“裴秘书,你去音乐厅总监那里帮我拿一下昨天的图纸。”
  裴诗来去动作很快,回来的时候顾问已经把整杯果汁都喝完了,但还是夹紧屁股坐在原处,简直跟上绞架的死囚似的。
  夏承司冷不丁地说道:“裴秘书,你过来的第一天不是说对我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吗?怎么,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有?”
  裴诗不卑不亢地说:“我以为在老板没有要求的时候保持沉默,会比较妥当。”
  ,
  “我允许你说。现在顾问的意思是在音乐厅开业第一天请著名音乐家来演奏。我想请Andre Rieu来演奏,你觉得如何?”
  “Andre Rieu在欧洲确实相当走红,一张音乐会前排的票提前一年都能炒到几千上万块钱,他擅长圆舞曲也很符合柯娜音乐厅的欧洲风格……”裴诗停了停,“但是,在亚洲知道他的人有几个呢?”
  “你继续。”
  “据我所知,夏先生您建设这个音乐厅的目的是商业盈利,而不是拓展客户对音乐领域的认知。小资们喜欢的是音乐带给他们的文艺气质,并不是音乐本身。所以,在亚洲有品牌效应的音乐家会比Andre Rieu好很多。”
  夏承司点头,眼角有一丝嘲意:“你很瞧不起这些客户。”
  “品牌效应不一定代表烂俗。久石让、陈美都是很作答优秀的音乐家。”
  “久石让的风格不适合柯娜音乐厅。”
  “那就请陈美,她的爆发力很强,演奏风格激烈,和夏小姐的成名作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她们的母校都是伦敦皇家音乐学院,如果她们能在开业第一天同台演奏,这对音乐厅对夏小姐都有很大好处。”
  “嗯。”夏承司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吗?”
  “还有,我觉得夏小姐和柯先生的订婚典礼也可以在那一天进行。”
  夏承司抬头看向她,左耳上小而精致的金色宝石微亮,眼中只有更重的调侃之意:“不,在那天结婚最好。让夏娜穿上白色的婚纱,在音乐会现场举行婚礼,再让新娘把花束夹着彩虹糖里抛到观众席里去。”
  这男人的长相真是说不出的微妙,明明轮廓深邃身材高大,五官和打扮没有一点花哨的意味,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用一个英文单词来形容他:beautiful。她数度以为美丽与男人味是不可共存的,夏承司却将这二者和“贱人”完美地三合一了。
  她早该猜到。
  这年头连柯泽那种生活作风不检点到罄竹难书的男人都要结婚了,更不要说是夏承司这台外形美丽的印钞机了。
  无论说什么他都会把任何充满女性特征的事物嘲讽一番,其实夏承司他如此讨厌女人,就是因为他只爱男人,对吧?
  裴诗静默地看了夏承司许久,缓缓说道:
  “夏先生,我只是就事论事。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考虑到夏小姐和柯先生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如果你还用狭隘的男权目光来看待事情,那也就不要再让我为你提意见。”
  她说得如此直接,一旁的顾问听得胆战心惊头冒汗。夏承司愣了—下,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裴秘书,你似乎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裴诗把图纸放在桌子,退出办公室。
  连续二十多天没下过雨,雾气蔓延在空中,呈现着薄薄的牛奶白,将东城住宅区所有苍翠欲滴的树叶自上而下罩住。干燥的风不断摇晃着它们的枝丫,却使得空气变得更加枯涸。
  住宅区中搭建的音乐房里。
  韩悦悦放下手中的琴,琴弦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微微震颤。她甩了甩因长时间举琴而发痛的手臂,对着落地全身镜整理着黑色大卷发,瞥了一眼旁边的钢琴,百无聊赖地跨过满地快被太阳烤焦的五线谱,蹲下身从手袋里掏出梳子,想要好好把镜子里快要被汗水淹没的凄惨女子收拾一下。
  可是,不经意地她却看见了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影,吓得手一抖把梳子都掉在了地上。
  “啊,小曲,你吓死我啦。”她拍了拍胸口,拾起梳子站起来梳头,“唉,要练琴一会儿再开始啊,今天好热,我一个下午没吃饭也快饿死了。不知道你姐什么时候回来……”
  说到一半,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终于停下动作,慢慢地回过头去:“裴……裴诗?”
  看对方没说话,她惊得立刻捂住胸口:“我的妈呀,你们姐弟俩长这么像,迟早会把我弄出心脏病的,太可怕了!”
  “你又偷懒了。”裴诗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乐谱架,“几首曲子练得怎样了?”
  韩悦悦长叹一声,捉住裴诗的手臂摇了摇:“好了好了,我的大经纪人,看看这天,你就别责备我了。而且,那些曲子我早就背下来了。尤其是《卡门》,你叫我倒着拉我都没问题啊。能不能换换别啲呢?”
  裴诗皱了皱眉:“那你想练什么?”
  “这一首。”
  韩悦悦转身打开笔记本电脑,迅速点开一个存在网页收藏夹里的视频。
  缓冲结束后,—道金色的灯光从音乐厅上打落。
  交响乐团团员们穿着黑色燕尾服,众星拱月地将一个白裙女子包围住。拖地长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令她看上去犹如北欧神话中走出的女神一样。她把小提琴肩托架在锁骨上,右手握着长长的弓,随着蓄势待发的前奏缓缓打着节拍……
  直到音乐正式进人主旋律,她闭着眼,将弓压在琴弦上拉下,左手手指仿佛光速般跳跃,几十音节在短短几秒内内演奏出来!
  音也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后,整个音乐厅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这,就是现代小提琴曲的里程碑,全曲总共五分四十秒,前奏和中间停顿处带着欧洲中世纪风格的黑暗与宏伟,小提琴演奏部分节奏极快,风格昂扬澎湃,从头至尾都充满了海涛般壮烈的激情。
  ——《骑士颂》,作曲人兼演奏人夏娜。
  “虽然夏娜的性格很糟糕,但她真的是天才!你看她还这么年轻就写出了《骑士颂》,我觉得她将来一定会变成像莫扎特那样流芳百世的音乐家!”韩悦悦一脸景仰地看着那个视频,“所以啊,诗诗,我们也要跟随时代的脚步走,不能老弹奏那些老掉牙的曲子,该试试新的了。”
  这时,另一个清脆的男声传了过来:“天才?《骑士颂》之后夏娜写的曲子都跟韩剧片尾曲一样,只知道一个劲地煽情,完全没有艺术鉴赏价值。你看她都回国几年了,还写出了什么有代表性的曲子?成为莫扎特,就是在梦里也别想。”
  裴诗和韩悦悦一起转过身去。
  阳光像无数条交织的金线,从无云的蓝天透过交叠的繁枝,洒在眼前这个男生的身上。他的头发蓬松而柔软,像是被阳光烤软了一样,随着一件雪白衬衫融人了夏日的香气中。
  他走近了一些,用一种近乎小动物的眼神看着裴诗,然后拉了拉她的手:
  “我们不用夏娜的曲子。”
  “好,不用。”裴诗回答得言简意赅,却带着十二分的宠溺。
  他立刻绽开笑容,然后在温暖的阳光中默默搂住了裴诗。裴诗也微笑着轻轻回抱他,顺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虽然裴诗从来不说,但韩悦悦知道,哪怕是他说出“我们不用夏娜的曲子,我们去把夏娜切成碎片喂狗”,裴诗也会说好“好,喂狗”。
  韩悦悦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儿地摆手:“我受不了了,你们赶快分开!长成一样的人还天天搂搂抱抱的,不觉得难过吗!”
  这个男生是裴诗的双胞胎弟弟裴曲。他们姐弟俩应该是世界上最相似的双胞胎姐弟了,不仅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脸,连眼神、习惯动作和爱好都有些相似。
  韩悦悦迄今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裴曲时的情景:那也是一个盛夏的下午,裴娜带她到家里做客,她刚进人客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帕格尼尼大练习曲No.6》。这首曲子是李斯特由小提琴曲《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改编的钢琴版本,难度系数很大,但演奏者却很轻松怡然地把整首曲子弹下来,让她立刻想到了阿劳①演奏的完美版本。
  她以为裴诗家里住着一位中年音乐家,但走到庭院里,看见的却是坐在南港竹柏下方的白衣少年。他对着一架黑色钢琴演奏,没有用琴谱垂头弹琴,刘海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侧脸在薄薄的阳光中依然漂亮澄澈。
  当时韩悦悦想: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干净的男生了。
  虽然姐弟俩长得一样,性格却是两个样,相较有些尖锐的裴诗,裴曲温柔得像个女孩子,外加爱穿浅色衣裳,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双生的天使和恶魔一样。
  可惜,这天使有恋姐情结。
  而且,他好像—直都不是很喜欢夏娜。
  不过他说的话也没有错,几乎听说夏娜的人,都会认为她擅长的曲风是激昂型,那完全是因为《骑士颂》家喻户晓。实际上,夏娜的其他琴曲都很婉转温柔,带着淡淡的忧伤,虽然也十分动听可以带动一时间的潮流,但却永远比不上《骑士颂》那样震撼。
  不知不觉间,那个夏娜演奏的视频又重放了。
  裴诗听着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前奏旋律,那首每个音调都凝结了作曲人心血的曲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不明意味的笑。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少董让我把你的方案告诉夏小姐,夏小姐说订婚典礼可以在音乐厅开业当天进行,但不愿意和陈美同台演出。”彦玲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再想想其他方案。”
  完全如她所料。
  裴诗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却还是刻意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呢?”
  “这你还不明白吗,夏小姐的订婚典礼该是主角,怎么可以让陈美来抢风头。你材料送好了赶紧回公司来,这里还有工作要做。”
  挂了电话,裴诗又一次看向那个视频。
  夏娜最喜欢的小提琴家就是陈美了,订婚如果有陈美捧场,不是应该骄傲的事吗。她究竟是怕陈美抢了她的风头,还是怕自己的其他琴曲无法配合陈美的风格?
  毕竟,她只有一首《骑士颂》。
  裴诗抬了抬胳膊,突然发现,那种永远举不起小提琴的无力感竟再也不会令她崩溃。她回头看了看韩悦悦:“悦悦,曲子你要好好练,不要再偷懒了。”
  “知道啦大经纪人。”韩悦悦吐了吐舌头。
  裴诗把视频关掉。
  但与此同时,她看见了新闻网上的醒目标题:
  《柯泽陪女友逛名品店出车祸,现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裴诗怔了怔,点开那条新闻,但新闻只提到他下车时被摩托车撞了,并没有提及伤势,里面的配图也是他以前的照片。
  这些年她有意识地回避了他所有的新闻,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再回到过去。
  ,
  可是,过往的一段记忆还是倏然涌入脑海……
  多年前深冬的伦敦。
  圣诞前最后一个留学生Party临近尾声。
  夏娜喝多了一些想早点回去,柯泽让朋友开车把她送回家,自己却留下来等裴诗一起回家。裴诗酒量一向很好,到整个聚会结束后都还很清醒,只可惜当天穿的鞋跟实在太高,她又走路太多,两人刚走出来没多久她就崴了两次脚。
  “你还好吧?”
  她摇摇手:“没事,就是鞋子不大舒服。你把车停在哪里了?”
  “有点远,这附近都不让停车,可能要走十分钟吧。”柯泽看了看她的脚,吐了一口气,“你这个速度,可能要走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没事,继续走吧。”
  柯泽伸手扶她,但很快她又歲了一次。他轻叹一声,把风衣脱下来罩在她的身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然后拍拍自己的背。
  “呃?”她眨了眨眼。
  “上来,我背你。”
  虽然夜已深,但圣诞前夕,周末的伦敦被成千上万的聚会填满,走哪儿都会有人的。她小声说道:“哥,我们是在街上啊。”
  “那你就跟鬼妹一样把鞋子脱了走吧。”
  “不要。”既然要穿高跟鞋,就不能在脱了礼服之前脱下来。
  “那快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默默地伏上他的背。他托着她的膝盖下方,很轻松地站起来。虽然身上披着他的黑色风衣,但她还是感到身下的裙子被抬得很高,几乎要缩到臀部上方,她的脸很快就微微热了起来。好在他走得慢,也没有碰到令她尴尬的部位,只是半侧过头,低声说:
  “怎么,跟我你还这么见外?”
  “啊?”
  他对着自己的肩扬了扬下颚。她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搭上他的肩,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她在冬季的街道上行走。
  修筑得别样华丽的旧式餐厅里,穿着正装的淑女绅士们拿着酒杯交头接耳,大理石柱内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十九世纪初奢靡的伦敦。
  因为有了禁烟法,所有英国烟民总是不得不暂时离开热闹的宴会,走到室外的寒风中抽烟。偶尔也有年轻的英国男人穿着黑西装白衬衫,随意地敞开领口低头点烟出来,和门前偶遇的金发女郎畅谈起来,因而展开又一段或许短暂或许浪漫的爱情……
  那时候,她和柯泽都只有十来岁,但柯泽身上穿的却是昂贵的Dior限量西装。在伦敦这种喧嚣的城市,她时常会觉得他那个圈子的人没有童年。因为家境富裕,小小年纪就穿了名牌开了名车,没有可以担心的未来,同时也没有可以期盼的梦想,只能用纸醉金迷来掩藏住内心的脆弱和空虚。
  柯泽也不例外,尽管有了未婚妻,但他身边逢场作戏的女友却从来没有停过。每次玩过一个女人,他就会送对方一个奢侈品来买单。而夏娜又为爱情又为利益的委曲求全,也让她对哥哥很不满意。
  他们经过了无数古典的建筑,私家旅馆前挂着一个个紫色灯光的圣诞圈。在路上遇到了很多障碍物,柯泽并没有绕过去,而是背着她狂奔然后对着障碍物跳过去。她一阵心惊后抱紧他的脖子大笑起来:
  “你小心待会儿警察来了把你抓走!啊啊,别跳了!哇!”
  终于他们到了停车场,他把她扔到副座上,笑容邪气:“你一天到晚拉小提琴,从来都不理我,现在不吓吓你,以后你还要犯错。”
  尽管浑身的行头都价格不菲,但白皙皮肤和叛逆眼神依然透着少年人的青春气息。他喘着气,又弯下腰来拉了拉她的裙子:“理好衣服,这像什么样子。”
  他细心地为她整理衣衫,而他自己的西装早已被她弄得皱巴巴的,捣鼓了两个 时的新潮发型也微微凌乱了。一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背着摔了跤的自已跑到学校医务室的时光。
  原本以为他到了英国学坏了,但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再是吃喝嫖赌,也还是她的哥哥。终于她低声地说道:
  “谢谢哥。”
  “嗯。”
  他应了一声,又理了理她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滑过。狭小的车厢里,他凝视她许久,忽然脸靠近了一些,在她嘴角旁吻了—下。
  她微微愣了一下,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会……
  “跟我不用说谢。”柯泽压低声音,揉乱了她原本理好的头发,“只要以后我老了病了残了,你这当妹妹的不会把哥扔到一边就好。”
  他们开车回去的路上,天已微微亮了。
  伦敦的阳光和别处是不同的,阳光因为雾气而总是带着柔柔的淡金色。冬季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街道中心的乳白殿堂上,上方骑士的青铜雕像栩栩如生,连同建筑本身都打上了斑驳的树影。
  那时候她很困了,看见树影、阳光在哥哥的侧脸上重重叠叠,半合着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
  裴诗看着新闻上的照片,忽然觉得那一觉睡过去之前,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而梦见甜美记忆最痛苦的时候,是醒过来的瞬间。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去经营他们脆弱的感情,粉身碎骨,血肉狼藉,却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他是死是活,为什么会出车祸,受伤有多严重,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毫不犹豫地挪动鼠标,关掉了柯泽车祸的新闻页面。
  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曾吟诵过:“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
  无限的世界,狭小的果壳,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长久以来有要坚持走下去的路,所以,永远不会便成为同一件事哭泣第二次的人。
  ——
  注释①:阿劳,指克劳迪奥?阿劳(Claudio Arrau, 1903—1991),智利钢琴家。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自幼有神童之称,曾到柏林求学,后定居纽约,持续其国际大师的演出生涯,誉满全球。
  第三乐章
  慈心医院的单人病房。
  夏娜把—群的亲属都送走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柯泽身边坐下,却看见柯泽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醒了?”夏娜把艺术创作般做好的卷发拨在耳后,在柯泽身边坐下,拿了一个苹果,“我帮你削水果。”
  换上病号服的柯泽瞬间没了平时野性的气势,就连板栗色的短发也只能把他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但他还是扬了扬眉,笑得很挑衅:“娜娜,我一直以为你脾气蛮倔的,没想到看错你了。”
  夏娜拿刀的动作停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哥说要你和陈美同台演出,你居然拒绝了。怎么,怕了?”
  夏娜嗤之以鼻,对着他被打了石膏高高挂起的腿抬了抬下巴:“现在就因为你这腿伤,我们订婚的时间都不得不延迟了,还讲什么同台演出。”
  柯泽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他长得像他的母亲,有一双细长斜飞的凤眼和标准的瓜子脸,若再穿上春秋战国时的衣服,可以直接去饰演那个时代胸罗锦绣的少年军师。即便是留在现代,他英气风发的古典形象也与音乐相当般配。
  柯泽确实从小喜欢听音乐,但却很早放弃了乐器。奇特的是,尽管他并没有按照父母预期的那样变成气质贵公子,但穿着名牌染发的叛逆风格,竟在女孩子里相当吃香。母亲把他送到欧洲去培养艺术情操,他在那儿待了多久就泡了多久的妞,上了多久的赌场,无聊的时候还会跟一群鬼佬吸大麻。
  只可惜当年年少轻狂,再有不错的身家和漂亮的皮相,不负责的行为也让他在英国留学生的圈子里形象暴跌。尤其是跟自己的养妹妹柯诗开房的流言传开以后,他更是没过多久就回了国。别人都猜测他是因为混不下去不才不得不回来,他对此从来不曾辟谣。
  当然,这一切烂摊子夏娜还是照单全收。
  五年来,他渐渐从当年那个张扬又乱来的小屁孩子,变成了现在带着点邪气的坏男人。夏娜也终于修成正果和他订下婚约,无奈到这种关键时刻他却被车撞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个木乃伊,她一定会以为他是在故意逃婚。
  ,
  “有什么好怕的。”她刻意避开橘黄色的指甲,翘着小指把苹果切成一小片一小片,送到他嘴边。
  “你怕自己再也写不出第二首《骑士颂》。”
  水果刀很快在夏娜的手指上划了一下,她细细地低呼了一声。柯泽立刻拉过她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还不是你,一直给我压力。”打扮精致时尚的夏娜微微皱着眉,样子真是漂亮极了,“想让我演奏,起码你要能和我一起出席订婚可以吧。”
  “是,是,未来的老婆大人,我会赶快恢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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