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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狂诗曲

_2 天籁纸鸢(现代)
  柯泽指尖绕着她的发梢旋转,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出现了车祸前看见的情景。
  那个人,不可能是柯诗。
  柯诗虽然是他的妹妹,但打扮和举止却相当成熟,也消失了很多年。从她满十五岁开始,他几乎就没有见过她卸妆的样子——他甚至不知道她卸妆是什么样。她是那种下楼倒个垃圾都要全副武装的人。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不断重复的梦,他才产生了幻觉……
  梦里,他总是回到落叶飞舞的伦敦。
  空气很清新,连深秋即将凋零的叶都呈现着金色,草坪还是迟钝了一些的翡翠绿。当那些落叶完整地掉在草地理,就像是金子掉在大片翡翠制的地毯上。
  少女身着深黑的连衣裙,踩在这片翡翠与金子中。她锁骨上架着一把雪白的小提琴,左手轻轻按动弦,右手缓慢而优美地拉弓,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来自天堂的音乐……在她演奏的时候,落叶金子一样漫天卷席,黑玉般的短发也在风中颤舞。她唇角露出自信的微笑,眼中容不下任何人。
  多年来,他一直想说服自己,他喜欢的是感性的、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与音乐为伍时才会激情活着的疯子。
  可是,她还是形影不离,犹如魔鬼一般跟随了他十多年。
  当年那样激烈的争吵后他们都筋疲力尽了,但他不会想到,那一次转身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她。
  原来,人生中最让人遗憾的事,并不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而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次转身是永别。
  *** *** ***
  在夏承司身边工作了几个星期,每周裴诗都会被彦玲发配到维多利亚女王购物中心,拿一堆奢侈品上交。
  这天下午艳阳高照,原本是夏柯两家联姻的重要日子,却因为柯泽临时的事故改成了家族聚会。夏承司、彦玲还有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打算一起出席这场聚会,而裴诗这个新来的无关人士只能随他们下楼,目送他们远去。
  电梯在透明的玻璃中穿梭。
  身后是高楼大厦的丛林,犹如蚂蚁般穿梭的车辆,而在那么多摩登建筑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那栋在阳光下泛着光芒的金铜色的大楼。旁边有再多的高楼,最多也只能在它身上留下浅浅的倒影,全然盖不住擎天圆顶的华丽。
  那就是柯娜音乐厅,夏承司砸了重金去修筑的东西。
  虽然平时他就是万年面无表情,但彦玲说了,早上上班时他多看了两眼那个音乐厅的顶,这说明他对这事有些不高兴了。因此,这一整天公司都乌云笼罩,气压很低。那些在夏承司面前说话小声的人开始发抖,说话发抖的人都快尿裤子了。
  本来所有计划都已经在进行中,夏承司特别聘请了翻倍的室内装修师、宣传组工作人员和乐队造型设计师等等,甚至还请了十来个交响乐团供夏娜和她未来的婆婆选择。结果,柯泽这一撞可真是把他的效率工作成果全回了起点。
  裴诗看了看站在身边穿着镶钻西装的夏少董,他的眉目深邃完美得几乎没有生机,更不要说流露什么人类特有的情绪了。她忽然觉得,要是自己去拽一下他的脸皮,很可能底下暴露出的真身是一台电流乱跳的高达或是银河系ET。
  盛夏集团门口。
  夏承司的一系列黑色轿车齐崭崭地等候。这些车被擦得锃亮,在阳光下会发光,这和他带银钻黑西装非常相配,只是后面跟着一群系着黑领带的墨镜保镖,说他们这会儿是去参加葬礼都比聚会要可信得多。
  上车前,彦玲把又一批维多利亚购物清单和一张纸条递给裴诗:“今天我要跟少董一起出席聚会,你把这些东西买好了送到这个地址去。”随后她又递来了一张空白卡片,“还有,别忘了这张卡片。”
  裴诗接过卡片一看,上面赫然是彦玲简短的字迹:
  给美丽的源莎。
  夏承司
  裴诗又看了一眼手中长长的清单,忍不住再次询问确认:“这些,都是要送给源莎女士?”
  “是。”彦玲跟着夏承司钻进轿车。
  到底是什么人,要夏承司用自己的署名又让彦玲代笔写贺卡,再附送上这么多昂贵的东西?
  带着满头的问号,裴诗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源莎的住址。
  在花园式小别墅外按了几下门铃,一旁的监控器里传来了女子不带善意的声音:“你是谁?”
  “夏先生的秘书。他派我来送东西给源莎女士。”
  几秒之后,“嘀”的一声响起,大门打开。花园里种满了含笑花、白薇和黄刺玫,虽然不大但很有旧时法国宫廷慵懒的气息。裴诗正想着别墅主人是个有闲情雅致的人,就看见坐在花园里穿着睡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睡裙是玫瑰红色,由于是真丝质地而泛着华贵的光泽。她的身材瘦高,皮肤跟深冬的雪一样,年轻、白皙、毫无瑕疵,再配上那双妩媚又有些冷漠的眼睛,就好像是中世纪西方油画中的贵族小姐。
  裴诗上前去问道:“请问是源莎小姐吗?”
  原本以为对方会冷冷地回答“是”,谁知自己话音刚落,得到的回应竟是不带好气的白眼和谴责的口气:
  “你又是谁啊,彦姐去了哪里?”
  裴诗把手里大包小包的奢侈品购物袋放到石桌上:“彦小姐和夏先生一起出席家族聚会了,今天抽不出时间,所以临时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送来。”
  来这里的路上提着这些印有一线品牌显眼商标的袋子,裴诗几乎被路边的女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穿了。这一大堆袋子扔到任何懂点时尚的女人面前,对方都不可能不心动。
  可眼前的小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袋子,居然一掌把它们全部推到地上!
  珠宝盒子被摔开,白金钻石的手链和耳环滚了满地,昂贵的上等丝巾也粘满了泥泞。源莎提高音量怒道:
  “又是这些东西,要买这些东西我自己会买!夏承司把我源莎当成什么了?他如果真的想和我爸做业务,就让他拿出诚意来谈!以前还好,还叫彦姐,现在连随便一个实习小秘书都给我派过来,他把我当什么了? ! ”
  脾气居然是超出想象的火爆。裴诗平静地答道:“源小姐,夏先生现在忙。如果有话想要转告他,我可以代劳。”
  源莎怔住。
  以往彦玲来送东西的时候总是好言相劝,甚至连哄带骗。但这—回,这小秘书的态度却不热,深黑的双眼像是镀了薄冰一样漠视着她。
  她忽然冷静了很多,但语气中依然尽是嘲讽:“转告?转告是吗?你告诉他,如果他今天不出现在我这里,和我爸的业务就别想谈了。”
  源莎扫了一眼地上零散的东西,从里面拿出那张只写了几个字的小卡片,转身走了。
  *** *** ***
  从源莎那里出来以后,手机刚好响了起来。裴诗一看上面闪烁的号码,接听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
  “裕太。”
  果然如她所料,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是裕太热情洋溢不太标准的中文:“诗诗,你那边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裴诗回头看了看那个花园式小别墅:“你知道源莎是谁吗?”
  “源莎,百源董事长的女儿吗?她是夏承司的女朋友。”
  裴诗瞬间僵化。
  她设想了千百种夏承司和源莎的关系,有商场劲敌,合作伙伴,同父异母的兄妹……甚至他连父亲的又一个情妇都有想到,就偏偏没想到是男女朋友。
  回头一想,源莎有提到自己父亲和夏承司的合作。裴诗想了想说:“他们是联姻?”
  “联姻?百源虽然是大企业,但和盛夏比规模小太多了,联姻应该不大可能吧。源莎是夏承司母亲介绍认识的,他们应该是真的在交往。”
  脑中又一次出现了夏承司在办公室看期货的淡漠目光,半夜三更把她从被窝里吵醒、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说一句:“明天早上八点直接去市场部拿资料”就挂线的遭遇,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音乐厅冷冷说着“裴秘书,两小时后把企划整理好送到我办公室来”的情景……
  夏承司交女朋友……
  真是绞尽脑汁都想象不出来的场景。
  大概是这边停顿的时间太长,裕太又补充道:
  “诗诗,夏承司那边你别想太多啦,老爷子亲自为你弄的护照和履历表,肯定不会有问题,你这样畏畏缩缩的反而会引起对方怀疑。”
  裴诗不由直了直背脊,声音也谨慎了许多:“替我向老爷子问好。”
  ,
  一提到老爷子,她就立刻联想到了另一个人,但这种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不要问比较好。正在犹豫,裕太又张扬地说道:“你等等,有人要跟你说话。等等啊。”
  大概预料到了什么人。接下来的几秒钟时间,对她来说简直像几天那样漫长。
  直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喂。”
  明明已经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但裴诗还是忍不住打趣道:“组长,好久不见了。”
  可能是因为一直开着扬声器,电话那头很快又传过来裕太充满激情的呼声:“哟,组长哦组长!!!”
  果然,那一边“组长”的声音变大了许多,应该是把扬声器关掉了:“小诗,马上换季了,你注意保养左手。”
  除了裴曲,这是第一个关心她手臂的人。空荡荡的心一下温暖起来,裴诗点点头:“我知道,谢谢。那个,你们现在还在日本吗?”
  “在。不过很快就会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
  那边的声音如履春风:“来找你。”
  裴诗眨了眨眼,嘴角禁不住扬了起来:“好啊,你要来的时候告诉我,我提前做好你最喜欢吃的梅菜扣肉……啊,组长我要先挂线了,夏承司打电话过来……”
  日本京都。
  庭院中,石板上包裹着茸茸的苔藓,流水在竹筒间潺潺作响,几片绿叶随着凉风吹落,漂石井水面上。
  一个穿着日式浴衣的男子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放置着一碗绿茶。茶香逸满庭院,树影随风摇曳。暗红的茶碗上櫻花点点,一如男子花瓣似的薄唇。
  他身后站了几十个黑衣男人和穿着剑道服的男人。电话那一头迅速挂断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举起墙角的竹剑,对着那十来个剑道男子:
  “一起上。”
  男人们迟疑了一下,有几个扶了扶头盔,握着竹剑,以圆形包围的形式朝他一点点挪进。他们握着竹剑的手不自觉地有些用力,加在一起有十几个人,可是,可是面对站在中心的那个人还是止不住恐慌。
  对方身材瘦长,皮肤白皙得接近透明。
  明明只是静静地握着剑,纹丝不动。
  可是那种沉稳的气度里面却散发出一种无懈可击的气场。他的眼睛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是低着头,有些失去焦距的黑眸泛着微微的空洞。
  突然,空气一动。
  十几个黑衣人相互一点头示意,高举竹剑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向中间的人刺去——
  他们速度极快,脚步灵活,配合极妙。
  无数黑影冲刺而来,伴随着可怕的大叫声,杀气腾腾。
  若是一般人一定会感到心慌意乱,心神不稳,可是令这些黑衣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快,对方更快,前进、后退、闪躲,高速在人群中穿梭!短短十多秒时间,击、刺、敲,强大的气势与力量完成漂亮的一击。
  对方极其精准地刺破他们的空门!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一处不漏地看到了他们的弱点!
  十几个黑衣人七零八落地后跌。
  自始至终,他踩在人字拖里雪白的袜子依然一尘不染。
  而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待四周的人都默默退下,对一边几乎鼓掌欢呼的裕太轻轻说:
  “现在就去订机票,下个月的。”
  *** *** ***
  一个小时后。
  夏氏庄园的豪华卧房中。
  KingSize的大床上小提琴谱堆积如山,很多画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被揉成团扔了满地。
  穿着棉质的睡衣坐在写字台前,头发乱成了个雀巢,两个黑眼圈高高挂在眼下。人多热闹的聚会一直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但这一刻她却连收拾打扮下楼的欲望都没有。
  她已经快二十四个小时没睡觉了。
  这一天一夜里,她一直连续不断地创作,写了上百个曲子的片段。
  对柯泽说的话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实际上,他说的字,都像钢针一样一下子刺入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你哥说要你和陈美同台演出,你居然拒绝了。怎么,怕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
  ——“你怕自己再也写不出第二首《骑士颂》。”
  是,她是借着《骑士颂》红了,之后她确实也没有写出让人印象深刻的曲子。 但是,如今她已经有了可以继续发扬光大的平台,加上雄厚家底的支撑,只要再出一首代表作,她的事业就会又上升一个台阶。
  只要再一首!
  夏娜闭着眼,在五线谱上画下了几个小蝌蚪。
  但很快地她看着五线谱出神,又把它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她抱住自己的脑袋,把本来已经乱七八糟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趴在桌面上痛苦地闭上了眼。
  回国后的几年,她已经尝试了几百次,几千次。
  可是,她真的中邪了。
  只要一动笔写激昂的曲子,《骑士颂》熟悉的旋律就会占据她整片脑海,每一个音符,每一个高潮都死死缠着她……就像魔鬼一样。
  终于,夏娜拨通了夏承司的电话。
  喷水池旁。
  长长的汽车跑道直通向尽头的宫殿式住宅,白金汉宫般的庞大建筑占据了所有视线。
  夏承司正在和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士谈生意,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西装上的钻石犹如泪珠般闪烁。刚把裴诗招过来,想继续把她当驴使唤,电话忽然响了。
  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她房间的位置,然后接起电话:“娜娜,怎么不下来?”
  “嗯……我睡过头了。”那边传来夏娜懒洋洋的声音,“订婚和音乐庁开业的事,我想了下还是不要请音乐家了,有我坐镇就够了嘛。”
  “那你的计划是?”
  “请一个专业的音乐团队演奏,然后把柯氏音乐想要力捧的新人安排在当天演出,肯定对以后有帮助。”
  夏承司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为柯泽考虑得周到。”
  “哥,那可是你将来的妹夫啊,都是一家人了你还计较什么。”夏娜不依不饶地撒娇,“音乐厅你可以开几百个,但妹妹的婚礼一生就只有一次,你就听我一次嘛。”
  “我再考虑一下,毕竟柯氏现在没有什么新人,如果真照你说的去做,我们还要重新挑选小提琴手或钢琴手。”
  “人选就交给我好了,我做事你放心。”
  裴诗在一旁认真听着他们对话的每一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确实,柯泽和夏娜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无论走在哪里,他们都会变成众人的焦点。
  不仅韩悦悦这么说,媒体这么说,大众这么说,连很多年前,夏娜也都告诉过她这个事实:
  “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究竟是凭怎样的勇气才会觉得自己配得上柯泽?他的父亲是大财阀,他的母亲是音乐家,而你,你是什么呢?”
  “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拿什么和我比?你真以为自己会乱弹几首曲子、被几个来路不明的‘大师’称赞过,自己就真的变成音乐家了?你那低劣的、不堪的演奏风格,永远端不上台面!”
  “柯泽迟早会爱上我,你死了这条心吧!”
  ,
  五年了。
  她原本比谁都有耐心,比谁都能够等。
  她做了无数准备工作,收紧了自己的拳头,紧紧地收了五年,就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日能够重重地打出去。
  谁知,他们却不给时间让她等。
  裴诗弯着眼角,淡淡地朝夏承司笑了: “夏先生,我听你和夏小姐打算推出新人。”
  夏承司凝视她片刻:“嗯。”
  “我这里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她会四种乐器,尤其擅长小提琴。有才华,长得很漂亮,如果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发展,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你懂音乐?”
  她说话速度很慢,给自己足够时间去把握这次机会:
  “我不懂乐器,但很爱音乐,也有组织管弦乐队的经验——这些我都写在履历表里了,夏先生大概没看过。本来想毛遂自荐负责音乐厅这个项目,但我在盛夏资历不够,所以这件事我觉得可以交给彦姐负责,然后我来推荐有才能的音乐人。”
  夏承司想了片刻:“你先把那个小提琴手带来看看。”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裴诗回到家中。刚一打开门,钢琴小提琴合奏的巴赫G大调 《小步舞曲》就传了出来。她闻声摸索到裴曲的房间,果然是他和韩悦悦正在练习。
  ,
  ,
  原本曲子即将迎来一个小高潮,发现有人进来的裴曲看了一眼门口,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
  “姐,你回来了。”
  韩悦悦气得差点用琴弓去抽他:“小曲,我好不容易这么认真,你怎么这样就打断了!”
  “好了,今天回来我是打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裴诗嘴角带笑地看向韩悦悦:“悦悦,我在夏承公司那里争取到了给你在柯娜音乐厅演奏的机会。明天你跟我去一趟公司,他说要见你。”
  “……真的假的?”
  “真的,还是开业当天演奏。不过能不能通过夏承司和夏娜那一关,要看你的造化了。”
  韩悦悦呆了片刻,忽然扑过去抱住裴诗:“啊啊啊,我真不敢相信!诗诗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出头了!”
  裴曲擦了擦汗:“卧薪尝胆不是这么用的……”
  “在柯娜音乐厅演奏啊。诗诗你先坐下来,你肯定累了,我去给你倒茶拿点心……不行,我要冷静一下……”韩悦悦把裴诗按在床上坐着,脚踏彩云般飘到厨房取了。
  裴曲看了看堆在墙角的一叠曲谱,压低声音说:“姐,你写的曲子真的打算就这么给悦悦?悦悦是好人,可那都是你的心血啊。为什么你不能以作曲家的身份出道呢?”
  “很早不就告诉过你了吗,我选悦悦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漂亮。毕竟夏娜的光环太多了,和她对抗的人,不仅要漂亮、懂音乐、有成为音乐节偶像的潜力,还要会创作。如果她不会作曲,就完全不是夏娜的对手。”
  裴曲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拼了命去练《帕格尼尼大练习曲No.6》吗?”
  裴诗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因为我喜欢《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
  “是,我以前从来都弹不好这一首的,练这么辛苦就是为了和你合奏。你忘记爸当时说过的话了吗?他要我们合奏,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和其他人演奏。”
  裴诗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现在姐姐的手还没恢复,你这样说不是为难我吗?”
  裴曲板着脸:“那我就等你恢复了再说。”
  “你放心,我主要是想捧红悦悦,你明天不用跟我们一起去。只要正式演出的时候你出现就好了。”
  “到时候你请别的钢琴手吧,我只和你一起演奏。”
  裴诗弯下腰温柔地说:“小曲,你这么厉害,演出一定不能少了你的。”
  “你只要告诉森川少爷,他肯定愿意花高价请其他钢琴手。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嗯,是个好主意。”裴诗看看别处,洋装理解地点点头,“不过,森川少爷背后的组织你也知道。他们不是福利院,不会白白帮人的。说不定之后我们要付出更多。”
  裴曲涨红了白皙的脸,硬气地说:“不管,我只和你合奏。”
  裴诗沉默了半响,声音忽然冷了几个调:
  “裴曲,你够了!”
  裴曲呆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她快步走到床边,把韩悦悦的小提琴用双手拿起架在左肩上,以下巴夹住琴边缘,然后松开了右手。如她所料,左手立刻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稳妥地夹着小提琴,指着自己的左手手臂,凌厉地说:
  “现在我连弦都按不动,你是想你姐当着那么多人闹笑话吗?”
  裴曲咬住下唇,有些无措地看了她许久:“可是,姐,过去的事我都已经不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这么计较?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闯,你没想过会有不好的后果吗?”
  “后果?”
  裴诗蓦然地笑着。
  很久以前,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鸟类因为生活习性很难留下化石。最早的鸟类始祖出现在侏罗纪,自1861年到现在一百多年内,被人类发现的鸟类化石只有六具骨架和一根羽毛标本。
  既然决定要自由自在地飞,就早已做好被时间洪流吞没灰飞烟灭的准备。
  Part.04 第四乐章
  早上十点。
  盛夏集团会议室。
  夏承司扫了一眼面前的韩悦悦。她穿着黑色小夹克、复古系宫廷式翻领白衬衫、奶油白长裤和白色蕾丝厚底高跟凉鞋。耳钉是利落无累赘的款式,及腰的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系上了淡色的蝴蝶结。
  可以说这是韩悦悦一生中最具艺术气息的一天,但她自己并不喜欢这样风格的打扮。知道要见夏承司,她把自己最好的一身行头全部翻出来了——亮粉色小礼裙、璀璨的白金项链、长坠大耳环和可以打洗发水广告的大卷发,最好却被裴诗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尤其是裴诗给她的这双鞋,牌子是超顶级,但LOGO只有翻开鞋底才看得到……
  “既然不是有钱到可以随意消费这个牌子的人,为什么不买有LOGO的?”韩悦悦早上看到鞋底一脸痛心。
  裴诗一脸无奈:“你是买鞋还是买LOGO?”
  “当然是LOGO了,不要那LOGO不如去买个仿制同款的。”
  之后裴诗白了她一眼就再也没说话了,直接把她打扮得如此中性帅气,送到了夏承司面前。
  那么火爆的身材被盖得什么都不剩,亏裴诗还说“对抗夏娜就要漂亮”这种话。韩悦悦气的不行,已经做好了直接被夏承司送出去的准备。
  “韩悦悦,对吗?”夏承司不动声色地说。
  “是,是的。”韩悦悦连忙点头。
  早就听说夏承司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但现在看来,态度好像……不差?
  只是,他拿着她的履历表仔细地看了很多遍,也不抬头问问问题,这让她觉得更加拘束了。他低头翻着手中的资料,长长的睫毛为他平添了几分美丽,却掩不住睫毛下不容违逆的独断眼神。他一页页地翻过一叠厚厚的曲谱,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
  “创作还真不少。”
  这些曲子都是裴诗写的,韩悦悦有些心虚,并没有回答。
  夏承司又看了一眼裴诗:“我听裴秘书说,你对音乐很在行。有没有兴趣在柯娜音乐厅试试?”
  裴诗安静地站在彦玲身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韩悦悦,好像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当然!”韩悦悦底气十足地回答。
  很快,夏承司把曲谱递给彦玲,随后道:“既然如此,我安排夏娜和你见面。”
  直到裴诗带着韩悦悦出去,韩悦悦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夏承司那一关你过了。”
  “什么?就这样?”韩悦悦提起小提琴,“我都没有演奏过。”
  裴诗耸耸肩:“你以为夏承司那种企业家对音乐会有兴趣吗?他叫你来,就是想看看你的形象是否能给他赚更多钱而已。”
  韩悦悦不可置信地说:“这么说,我的形象过关了?”
  “嗯。”
  “啊啊啊,穿成这样都能过关?”韩悦悦禁不住捂住渐渐发红的脸,“那如果我穿早上那套低胸小礼服,他岂不是要被我迷死!”
  裴诗横颜看着她。
  实际上如果真那样打扮,夏承司会说“赶紧回hooters工作吧,别迟到了”,然后让一堆疑似黑道打扮的保安把她扔出去。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让韩悦悦知道事实的好。毕竟夏承司给太多女孩美丽的幻想,让他们误以为这世界上真有种男人就像白马王子。
  其实引荐了优秀小提琴手,按理说应该得到一点福利,但送走韩悦悦以后,回到夏承司身边的裴诗依然继续做牛做马,而且持续了一整天还带加班。
  晚上11点,连彦玲都完成工作离开了,裴诗却依然在办公室里帮夏承司打印复印、发邮件,端茶送水,累得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夏承司的精神倒很好,三杯咖啡下肚,就跟装了大号金霸王的机器人似的忙着堆积如山的工作。
  完成最后一个企划时,人已经走光了,整栋大厦的灯火几乎都要熄灭。裴诗恨不得把包包直接挂在身上飞奔出去,却听见夏承司动听的声音冷不丁地飘过来:
  “陪我去吃宵夜。”
  那一瞬间,天崩地裂,海沸山摇,裴诗心中火山喷发熔岩滚滚,就像是石炭纪到白垩纪的爬行动物向四面八方扩散……
  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夏承司把她带到一个高级西餐厅,叫上红酒、法式长面包、精心烹饪的兔肉和蜗牛,安排一个穿燕尾服的小提琴手在一旁拉曲子,在浪漫的烛火旁自己一个人用餐。她则在一旁站成木桩或化身扇扇子的小丫鬟,看他慢条斯理地把所有美食用完后,再拿着他的信用卡去买单。在她付钱的时候,他自己调动车子走人,在她上了巴士后给个电话说“明天早上七点把韩悦悦的资料送到负责人那里”然后直接挂掉……
  但事实是:他自己开车到一个停车场把车停下后,带着她穿过购物街,然后进入了一个热闹的小吃街。
  烧烤独有的香气溢满街道,夏承司把衬衫袖子卷起来,大步走到一个烧烤摊旁边坐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
  看着这条街,裴诗想起小时候爸爸经常带着她和裴曲来夜市上吃烧烤。可是,自从爸爸去世,她变成柯家养女后,每次路过烧烤摊,她连多看几眼都会被柯泽鄙视:“那种东西脏死了,你还喜欢吃。我带你去吃有档次的料理。”
  ,
  柯泽的母亲是小提琴家。小提琴起源于意大利,因此他们全家人都非常西化。他所谓的“有档次的料理”。就是高级西餐厅的牛排意面了。
  别的东西不好说,但那些西式肉块怎么可以跟拥有八大菜系的中华美食相提并论呢?所以到了英国以后,柯泽带着她走遍各式各样的高级餐厅,最后她还是选择自己在家里做饭。
  一直以为出国时间更长的夏承司和柯泽是一路人,所以这一刻裴诗呆了有两三秒才在他身边坐下,看着眼前新鲜的土豆、发亮的金针菇串烧、整齐切好的藕片和黄瓜出神。
  夏承司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夹在铁板上翻来翻去,熟练得像是他自己就是卖烧烤的一样。
  老板又送上了香嫩的小烤鱼和羊肉串后,裴诗终于忍不住地说:“你……居然喜欢吃烧烤。”
  夏承司头也没抬:“不喜欢吃这些,我要喜欢吃什么。”
  裴诗想了一会儿:“一文火炖煮的英式牛排,配博若莱葡萄酒。”
  “在英国吃了这么对年西餐,还没吃够吗?”
  裴诗的心忽然提了起来。正在想如何回答,夏承司有迅速转口道:“记错了,你是留学美国。”
  裴诗沉默了许久:“是啊。”
  “伦敦没有这些东西。”夏承司拿起一串烤鱼,在上面涂满酱汁,“英国人喜欢posh,所以不允许设立路边摊,连购物中心都很少有吃东西的地方。”
  裴诗明知故问地眨眨眼:“那我们晚上饿了怎么办?”
  “用餐时间晚,吃完饭就去喝酒喝到半夜。”夏承司吃了一口烤鱼,想了想又补充道,“难怪肥胖率欧洲第一。”
  “……”
  裴诗看着半夜啃烤鱼还叫了啤酒的Boss,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把鸡排送上,看了一眼裴诗,笑道:“夏先生,这还是第一次看你带女孩子来吃东西。”
  “嗯。”
  见他没太多解释,老板娘一下来了兴致,看了一眼裴诗。这姑娘虽然穿着职业套装,似乎是夏先生的同事,但长的这样清冷漂亮,看上去和夏先生是怎么看怎么配。关键是,她一脸倦容,看上去像是疲惫得不行了啊……
  “哎,夏先生,你果然不大懂体贴人哪。”老板娘完全忽视了裴诗浑然自成的生疏感,拍了拍她的背,“你看看这姑娘长得多标志,你把人家累成什么样了。”
  裴诗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淡淡地回避了老板娘的手。
  “是吗,裴秘书,我把你累着了?”夏承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下颚骨线条相当漂亮。
  生物进化史上发生过无数次重大的革命性事件,这些事件的意义很多时候超过无数件小事件的总和,其中一件便是脊椎动物出现在生物史上后进化出了颔。所以,那些有着轮廓分明下颔的人虽然总是很吸引人,但却更给人一种很不好对付的感觉,是因为他们往往有着比常人更复杂的脑袋。
  裴诗当然知道,夏承司不仅复杂,还是个冷血动物,不能因为他吃了一点人类的食物就对他放松警惕。她挺直背脊,认真地说:“这种程度就累了,我也不敢呆在夏先生身边。”
  老板娘继续无视裴诗的排斥,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小姑娘真有精神!鸡腿快好了,我去给你们拿。”
  老板娘刚一走,夏承司就继续胃口大开地吃鸡排,完后用纸巾擦擦嘴:“对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音乐厅。到时候你带着韩悦悦去练习,三四天的时间你能完成吗?”
  “能。”
  “娜娜喜欢风格激昂的音乐。”
  夏承司说到一半,没有留意后面的老板娘已经过来了,继续说道:“所以,时间不是最紧要的问题,重要的是激情和质量。”
  “明白。三四天我完全OK,但你不会有问题嘛?”夏承司忙成这样,不大可能有时间在那里监督吧。
  夏承司漠然道:“难道你指望三四天都靠我?”
  裴诗还未回答,老板娘已经跑过来把鸡腿放下,严肃地看着他们:“夏先生,你别愁。遇到这样的女中豪杰也是你的福分。别担心,我有办法。”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果然雷厉风行,这种事居然可以公然讨论。她也不可以跟不上时代的脚步!
  老板娘犹如旋风一样去去就来,把一盘海鲜放在他们面前:“夏先生,吃了他们吧。”
  裴诗疑惑地看着那盘生蚝。
  夏承司看了一眼生蚝,又挑着眉看了一眼老板娘,朝裴诗扬扬下巴:“你吃吧,你是需要辛苦三四天的人。”
  “慢着,这个姑娘吃了没用的。”老板娘赶紧阻止了准备动手的裴诗,“一定要男人吃了才补。”
  夏承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裴秘书,你先生平时都爱吃生蚝吗?”
  裴诗这才想起自己的履历表上写着“已婚”,主要是为了让夏家对自己放松警惕。履历表上没贴照片,也是怕夏娜先认出来断了她的后路。没想到夏承司居然一直记得这个,心里有些吃惊,但她表面还是很淡定:
  “吃。”
  “难怪。”夏承司把老板娘推过来的生蚝推给了裴诗,“你比我大两岁,我应该也比你先生年轻,不需要这个。”
  老板娘诧异地看着他们——报刊亭杂志上经常当封面的夏先生居然,居然是个小三!而且,还是姐弟恋小三!
  但裴诗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她实际比夏承司年轻,只是在履历表上把年龄报大了几岁,现在夏承司得了便宜卖乖令她有些不爽:“都是年轻人,一两岁影响不了什么的。”
  “也是。不过,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你先生那边会有意见吗?”
  “不会,他知道我在做什么。”
  丈夫还知道她在做什么!他们居然就这样公然地……
  老板娘被这番劲爆的话震惊得不能言语,终于认输,摇摇欲倒地走了。
  这时,夏承司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码,没有接听,只是按下了静音。
  但没过多久,手机又不依不饶地震动起来,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好像他不接听就会一直响到世界末日一样。裴诗是知分寸的人,不闻不问,只自己安静地吃东西。也正是因为她的安静,那振动声变得越发明显,即便是在热闹的夜市上也无法忽视。
  终于,夏承司不得已,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一头在说什么裴诗听不见,但说话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没停过,那个独特的声线她一下就听出来了——是源莎。
  然后,在那一边漫长的吐槽后,夏承司只说了一句话:“我在吃饭,回头再说。”然后就挂线了。
  之后,裴诗还是没有多问。夏承司淡淡地说:“这就是我不喜欢女人的原因了。太吵。”
  “那就喜欢男人吧。”裴诗若无其事地啃羊肉串。
  夏承司琢磨她的话有一会儿:“你好像对这个很有兴趣?”
  “没有,当然没有。”
  **********************************
  次日是九月二十一日。
  柯娜音乐厅。
  之前在公司里看过音乐厅内部的照片,知道这座音乐厅规模庞大,里面有上百间工作室和教室,一部分工作室还特别安置了玻璃天窗,一边音乐家们在晚上观望星空能够激发灵感。
  真正进去以后,裴诗才感受到了亿级投资的艺术殿堂有多么宏伟。虽然夏承司似乎是个音痴,但这完全不妨碍柯娜音乐厅变成无数音乐家神往的殿堂。
  通往演奏正厅的入口有一个叫夏树金殿的大厅。这里是提供观众休息,进行活动和举办展览会的地方,有上千平方米。七根树形金柱支撑着多边形玻璃组成的顶部,夏季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直射下来,又因玻璃的多角而折射璀璨,一到晚上开了所有灯盏后又会变得金碧辉煌,故名夏树金殿。
  随着夏承司踏入这个大厅,浓郁的音乐艺术气息扑面而来。最令裴诗难以接受的是:这个音乐厅,跟金树国家音乐厅如出一辙。
  引领夏承司进去的经理指着大厅说道:“少董,这里已经按您和夏小姐的要求翻修过了。您看这里是不是和金树更像了一些?”
  夏承司环顾四周:“嗯。”
  “为什么要按着金树修?”韩悦悦问道。
  经理笑了笑“夏小姐最崇拜的音乐家就是裴绍啊,裴先生生前第一场和最后一场演奏会都是在金树进行的。他去世后,国家把金树改装成了纪念堂,夏小姐一直觉得这是遗憾,所以特别把这里翻修成了金树的样子。“
  听到这里,裴诗禁不住闭上了眼。
  ……
  “宝贝诗诗,宝贝曲曲,生日快乐!”
  年轻男人伸出双臂将眼前的龙凤胎揽住,将他们轻轻抱起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可是,这一日他的身上不仅有往日绿草味的沐浴液香气,还有另一股淡而新鲜的植物清香。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趴在男人的肩上闻了一会儿:
  “爸爸,这是什么味道?”
  “是松香。”他穿着米色衬衫,抱着他们穿过狭窄客厅,走到他们的小屋前,声音温柔地像是夏季月下浅浅的溪水,“我的小公主和小王子,爸爸为你们准备了生日礼物哦。”
  他推开了房门。
  十平方米的小房间被装点成了一个小小的童话世界。
  床上放着一把白色的小提琴,墙角放了一架白色的钢琴。
  ,
  男人把姐弟两抱到钢琴前坐下,把小提琴放在小女孩的手上:“这些就是爸爸的礼物。”
  “谢谢爸爸!”
  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小女孩抱着对她来说明显太大的小提琴,眨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了它一会儿,用一旁的琴弓在上面拉了几下,吱吱嘎嘎的锯木声让她不由紧皱着眉:“好吵啊。爸爸,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他笑了笑,揉乱了她的头发,接过小提琴和琴弓,站起身把它平行地架在自己的肩上,又把弓以十字状放在琴弦上,轻轻拉动长长的琴弓……
  才开了个头,小女孩就不由愕然地抬头看着他——那是生日快乐歌!
  初夏的阳光洒了进来,在男人米色的衬衫上缓缓旋转。
  他的身材高挑,背脊笔直,一个个动听的音节有次序地接连在一起,在手臂优雅的动作下组成了浪漫的旋律。
  小女孩不知道,仅仅是一首普通的生日歌怎么可以如此动听,每一个音调的转换和欺负都听得她很感动,几乎流下泪来。
  但是,他拉到一半忽然停下,又一次蹲下来把小提琴放在她的手上,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恭喜我的女儿儿子六岁了!”
  她不乐意了,开始手舞足蹈地耍赖皮:“为什么不拉下去,我还想听我还想听!”
  儿子也挥舞着小手:“我也要听!”
  “后面半首你们要自己学,明年爸爸生日的时候,你们合奏生日歌给爸爸听好不好?”
  她想了一下,还是乖乖地点头:“好。说不定明年的这个时候,妈妈也回来了哦。”
  男人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忧伤:“是啊,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
  他摸了摸她及肩的长发,拿起相机对着三个人:
  “好了,现在爸爸要和小公主小王子一起拍照了!来,一、二、三——”
  ——咔嚓
  ……
  裴诗偷偷拿出自己的钱夹,看着里面陈旧的照片——上面是穿着米色衬衫的男人和肉嘟嘟的儿子女儿,男人搂着他们的肩,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温柔的夏风拂进大厅,扬起了她的裙边和长发。
  这时,经理接过助手递来的报纸,打开给他们看:“刚好今天是裴先逝世十八周年的纪念日,所以夏小姐还专程过来过。”
  报纸上刊登着醒目的头条:《著名音乐家裴绍辞世十八周年,国家音乐厅粉丝鲜花追忆偶像》。
  韩悦悦好奇地说:“到现在裴绍的死因还是个谜吗?”
  经理将报刊叠起来:“只知道他是自杀,但为什么自杀……恐怕会变成永久之谜了。”
  裴诗看着报纸上熟悉的脸,脑中迅速闪过多年前的一幕……
  城市的边缘传来地动天摇的吼声,树叶翻卷,绿草乱飞,黑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雷鸣闪电却毫不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着眼睛,震着耳膜。男人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死人一样麻木地看着窗外,任由一道道闪电照白他的脸。
  裴曲因为胆小一直在房间里哭闹,她怎么都哄不好他,于是跑过去拽住男人的手:“爸爸,爸爸,小曲一直在哭,你赶紧去管管他吧……”
  男人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摸了摸她的脸:“诗诗,你是姐姐,你应该去哄他。”
  “可是他只比我小几秒而已嘛。”年幼的她已经很会算计得失了。
  “那你依然是姐姐。是姐姐,就应该照顾弟弟。如果爸爸妈妈都不在,你就应该对他好,这样他长大了变强了,才会帮你和欺负你的坏男生打架,知道嘛?“
  ”哦……”裴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姐姐现在去哄哄弟弟好不好?”男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嗯!”
  裴诗点点头转身跑了。但刚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又唤道:“诗诗。”
  她停下来,回头看看他。
  这一刻,苍穹已经被雷声侵占,轰炸着城市中所有的楼房。顷刻间,几滴碗大的雨点蜜豆一样洒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敲打着钢琴混凝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绝望的眼泪,都在预示着一场盛大的悲剧。
  男人站起来,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没事,去陪弟弟吧。”
  但事实是,裴曲哭闹起来真是一般人无法消受的。裴诗哄他哄得耐心磨尽,险些拿筷子去抽他肉团子一样的小屁股,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着。
  直到……
  窗外密集的雨声中,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震撼了天空。
  裴曲不再哭了。
  十八年前那个夜晚的雨也没有持续太久。
  雨停后,浓稠的黑暗里只剩下姐弟俩轻轻的呼吸声。没过多久,窗外就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裴诗轻拍着裴曲长着茸茸头发的小脑袋,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不管裴曲问她什么,她也只说“赶紧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裴曲终于沉沉睡去,她才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和大敞开又漏了一地雨水的窗户。
  窗帘被雨水打湿,被雨后的风吹得微微拂动。门前爸爸的皮鞋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他没有出门。
  还是个孩子的裴诗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窗前——终于,她看到了二十多层的高楼下,被警察、医疗人员还有人群包围的,一滩红色的血。
  兴许儿时的记忆总是鲜明的。因为听了父亲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对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着说不出的情愫:因为看到那一滩血,她从那以后只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红色是浓烈的色彩,只有黑夜才能将它淹没。
  那之后新闻记者将她叫包围,但在记者们接近他们姐弟前,就有人提前过来把他们接走了。他们被送到了一幢白色的豪华别墅内安定下来。几日后,余惊未定的裴曲依然呆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裴诗却一个人来到花园里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所在何处。
  然后,她在花园里看见一个系着领结散发着贵气的那孩子。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老师放了一个曲谱在桌子上,正和他一起打着曲谱上的节拍。很快他看到了她,有些傲慢地俯视着她:
  “你是谁?”
  小小年纪的裴诗戒备心十足,眯着眼问他:“你是谁?”
  “He's the house owner's son。”
  女老师说的话裴诗自然没听懂。
  男孩子扬起漂亮的眉毛,笑容又几分邪气:“你到我家来还问我是谁?我叫柯泽,你叫什么?”
  父亲死亡和改姓住进新家的间隔实在太短,导致裴诗只要一想到父亲,就会自然联想到自己叫了多年哥哥的男孩。
  只是她没想到,再次抬起头,居然就这样再次看到那个男孩。
  夏娜扶着尚未痊愈的柯泽从演奏厅里走出来,此时直接和他们对上眼。
  “哥,你也来了。”夏娜一看到夏承司,立刻笑盈盈地说:“既然你来了,我就先不走了。泽,我们带哥去里面看看……”
  夏娜忽然意识到,柯泽握着自己的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
  然后,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夏承司身后的女生静静地站立。
  她一边的长发别在耳后,顺着纤长的脖颈滑落在肩头。也是因为头发乌亮,她的面容显得无比白皙。发现他们在看她,她的嘴角自然地带了一抹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像夜晚的泉水,任何光影掠过都只会令他们变得明亮,却毫无涟漪。
  终于,柯泽紧握的手垂了下来,像是耗尽所有力气一样轻轻喊了一声:
  “小诗。”
  大厅里有夏日的阳光和倒影。
  裴诗起码过了三四秒,才迟钝地看了一眼夏承司,又看了一眼柯泽,指了指自己:“柯先生是在叫我吗?”
  柯泽愣住。
  夏娜则像是浑身的神经都被绷直了,看着裴诗的漂亮大眼睛中写满了惊慌。
  柯泽松开夏娜的手,一瘸一拐走过来,抓住裴诗的手腕,愤怒地斥责道:“柯诗,你以为你的打扮稍微变了一点我就认不出来了吗?你说,这几年都跑到哪里去了?我都快把整个世界翻过来了!!!”
  裴诗的睫毛微微颤抖数次,一脸不解地看向夏承司:“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夏承司还没来得及说话,柯泽已经气得拧过她的脸:“你还在装!”他把她的袖子卷起来。“跟我装是不是,你小时候摔过一跤,手上一一道……”
  他看着她白净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手臂,翻来覆去找了几次:“……这是怎么回事?”
  裴诗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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