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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狂诗曲

_5 天籁纸鸢(现代)
  没过多久,连她都听见了那边拍卖师洪亮的声音:“三百一十万。”
  “诗诗……夏娜家有的是钱,三百万对她来说就跟玩票似的。你跟她拼,拼不过的啊。放弃吧,不要浪费钱了……”韩悦悦几乎是在哀求了。
  裴诗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几天她看了很多拍卖会的实例和文件,预估这把小提琴的最终价格不会超过一百八十万。所以,她一直以为三百万绰绰有余,还准备抽一百多万做将来计划的筹备资金。
  现在看来,是她自作聪明了。
  她的存折上,并没有太多钱。再这样不理智下去,以后的计划也会被完全打乱。可是,她能忍受心血琴曲被剽窃,能忍受喜欢的男人被抢走,甚至能忍受断掉左手……唯独这把琴,这把琴……
  ……“宝贝诗诗,宝贝曲曲,这是爸爸的生日礼物。”
  ……“后面半首你们要自己学,明年爸爸生日的时候,你们合奏生日歌给爸爸听好不好?”
  裴诗闭上眼,缓缓地说道:
  “继续加。”
  “三百一十一万。”
  秋季,万物都褪了色,枯叶悄然调零,在乌云笼罩下落了满地。不出多久,第一滴雨水从空中坠落,蒙蒙无声地溅在裴诗的手背上。
  未等韩悦悦说话,裴诗已经听见那边拍卖师的声音:
  “三百五十万。”
  韩悦悦有气无力地说道:“三百五十万了。”
  雨水自苍穹坠落,像是被风吹散的细沙,很快一条一条连成线,一线一线连成片,天罗地网一般从上而下罩满了整个秋季的世界。
  哗哗声阵阵响起,那边的拍卖师再次高声说:
  “三百五十万,还有更高的吗?”
  “三百五十万,还有更高的吗?”
  这句话一直在裴诗的耳边回荡,直到她徒步在雨中走了接近一个小时。雨水连绵,虽是轻轻地下,却依然在商店的塑料棚上敲得砰砰作响,让人心神不宁。
  这几年来,支撑着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直仿佛是父亲遗留下来的一身才华。相信即便自己无法拉琴了,也可以用真本事打败那些人。只要她够有耐心,内心够强大,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然而,就像韩悦悦说的一样,夏娜随手砸出的三百万,轻易得就跟玩票似的。
  ——为了这三百万,她出卖了自己人生中漫长的十年。
  裴曲在电话里质问她:“没错,冢田组在日本确实势力强大,但如果他们真那么有自信能一口气弄跨盛夏,又怎么会和你做交易?他们都不自信的事,你反倒自信起来了?好,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干掉了盛夏,一旦森川少爷和你不再是情侣关系,老爷子一定不会再保你。到时候你又被揭发,会有什么下场自己知道吗?” 她一口咬定说:“那不可能!”
  可是,她心里却很清楚,纵然她有满腔狂妄的自信和勇气,但对那些手握大权玩着金钱游戏的人来说,这根本比空气还要透明。
  漫天的雨,像是从天而降沉甸甸的大雾。
  风吹过泥泞的街道,将这层雾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
  地铁站挤满了人,每个人的眼神都浮躁而不耐烦。唯独清冷的街道尽头屋檐下,有一个穿着厚厚外衣的街头艺人在拉奏小提琴。非常凑巧的是,她拉的曲子,竟是夏娜考韩悦悦的那一首《圣母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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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琴盒随意地摆在地上,里面除了斜飞浸入的雨水,只有几个零碎可怜的硬币。可是,她却丝毫不在意,相当入神地闭着眼演奏,任由脸颊被冷空气冻得通红。
  她的琴艺并不太好,没什么技巧可言,偶尔音节还有错漏。可是她如此自由地站在秋雨中,任性地演奏着自己喜欢的曲子……
  裴诗忽然发现,这才是一个艺术家最幸福的时刻。
  裴诗停下来,给了这个女孩子一些钱,听她一直将将《圣母颂》拉下去。
  女孩只有十七八岁,睁开眼发现有人在认真听自己拉琴,眼中写满了单纯的喜悦之情。可是,眼前这个听自已拉琴的姐姐却好像……一直在流泪。 “是……是我拉得糟糕了吗?”女孩小心翼翼地说。
  “不不。”裴诗摇摇头,眼睛发红地笑着,“很美,真的很美。我很喜欢小提琴。”
  居然会有人听自己音乐到流泪,女孩受到了很大鼓舞,继续充满感情地演奏。
  酥软的雨丝,沼泽枫的清新,凉凉的秋意,都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裴诗抱着胳膊站在雨里,听着这纯粹的,不带一丝杂志的音乐,放纵自己无声地哭了起来。
  很久以后,有黑影罩在了头上。
  她这才有些慌乱地抬头,看见了伞下的森川光,还有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群黑衣组员。
  “组……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鼻音,“你怎么找到我的?”
  森川光垂头“看”着她,用戴着戒指的大拇指轻擦她的眼角:
  “你哭了。”
  “我没哭,这是雨水。”
  “泪有温度。”森川光擦了擦她的眼角。
  裴诗有些尴尬,一时只有沉默。
  森川光似乎感冒了,声音有些沙哑:“刚才小曲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你父亲的琴我可以帮你买。”
  “买了琴……又有什么用?”裴诗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森川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微笑着说:“小诗,你一直都很喜欢音乐,不知道对歌剧有没有了解?”
  “只了解一点。”
  “十八世纪初,意大利正正歌剧墨守成规毫无变动,观众们觉得无聊又乏味,从没落到彻底死掉,音乐界陷人了—段时间的黑暗期。不过,没过多久,格鲁克歌剧的改革就在当时的音乐界掀起一阵飓风,再次复苏了歌剧艺术的辉煌。”
  “所以呢?”裴诗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历史永远在重复,也永远与组成历史的我们紧密相连。”森川光顿了顿,失明的眼看上去竟是意外的清澈,“所以小诗,不要害怕从黑暗中走过,因为黑暗的尽头永远是光明。”
  裴诗抬头看着他。
  雨水在他身后淅淅沥沥落下,白腾腾地随风飘摇,像是把伞下小小的世界都团团包围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捏了捏她的脸:
  “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比一般人更有说服力对不对?毕竟,我连自己最想见的东西都没见过,都没像你这样伤心。”
  消极的情绪一下被好奇心冲得烟消云散,裴诗眨了眨眼:“组长最想见的东西?那是什么?”
  森川光拍拍她的肩:“先回去。以后再告诉你。”
  黑暗的尽头永远是光明。
  裴诗完全想不到,这句话第二天就奏效了。在地铁里浏览新闻的时候,她看见一条新闻:“周传波以一千二百万天价买下裴绍遗物‘白色尼尼微’。”
  原来,这把琴最后还是没有落入夏娜囊中。
  爸爸的琴能以这么高的价格卖出去,对方一定是他的狂热粉丝。如此一来,也算是一个圆满交代。
  进入盛夏执行董事办公室,刚想向夏承司汇报工作,她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 “白色尼尼微”居然就这么赤裸裸地摆一堆文件旁边。
  “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裴诗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眼中还是有藏不住的讶异。
  夏承司若无其事地看着文件,淡淡答道:“哦,一个合作伙伴昨天去拍卖会场买来的,送我当礼物了。”
  裴诗哭笑不得:“送……送你当礼物了……”
  “怎么,你喜欢?”夏承司抬眼看了她一下,“我不玩乐器,你喜欢便宜卖给你好了。”
  裴诗差点当场就问出“多少钱”,回头一想觉得可能是陷阱,于是说:“昨天悦悦也在拍卖会场,她说夏小姐很喜欢这把琴。”
  “娜娜?不给她,再送她东西她都要被宠坏了。你要的话,两百万卖你。”
  夏承司如此轻描淡写,完全一副不计朋友情谊的无耻、无情的商人面孔。仿佛现在一头猛犸象摆在他面前,他也可以平淡地说“要吗?十块钱一斤卖给你了”。
  “我现在就去写支票。”裴诗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不过,夏先生,我现在突然发现那三百万我用不到那么多,能不能我退三分之一给你,买你的小提琴,然后改签六年?”
  “你的意思是说,一百万退给我,用两百万签约金签六年?”夏承司眼中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倒是蛮会算计。”
  “夏先生……意下如何?”
  夏承司眼中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脸孔。他对着她的办公桌扬了扬下巴:
  “想都别想,去工作。”
  第九乐章
  帕格尼尼,十九世纪著名的意大利音乐家。传言说,他在开音乐会时有人以为是乐队在演奏,得知台上只有他一人在演奏后,便尖叫那是魔鬼后逃跑。
  因此,人们都说帕格尼尼把灵魂抵押给魔鬼,只为换得魔鬼般的小提琴技艺,以及演奏得来的大量金钱。
  他的《二十四首随想曲》展现了惊人的独奏技巧,后来被无数音乐家改编引用,也是很多小提琴狂热分子百般推崇和追求的神曲,现在已成音乐界公认的小提琴家试金石。
  这二十四首曲子里,最后一首又是世界音乐学会最具技术性的一首。很多音乐专业的学生都以拉出《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为最大的骄傲,夏娜也不例外。
  当年她刚练好这首曲子后没多久,就听二哥说他们学校办了个古典音乐节,并请她也去演奏一两首曲子。作为音乐生,夏娜骨子里总有些傲慢,虽然二哥的学校是名校,但一所以经济商科出名的大学,能在古典音乐上办出个什么名堂?
  她背着小提琴,去了哥哥的学校。如果有机会,她打算现场演奏一下《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当然,她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听出它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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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光手打。
  然而,在前去活动会场的路上,她在走廊上听见了熟悉的旋律。
  演奏的速度比最原始的版本快很多,但无疑的,那是《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
  随着曲子的进行,她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强烈的好奇。
  夏娜忍不住走到那间教室的门口,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短暂的夏季刚刚过去,重重叠叠的红云像是岁月的皱纹,瞬间苍老了伦敦的天空。街上飞奔的名车无法粉饰这座城市沉重的历史。窗外的落叶像是暗黄的蝴蝶翩翩飞舞,旋转在古老的欧洲街景中。
  教室里只坐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
  少女留着及耳的短发,发色、丝质的连衣裙还有她的眼睛都是清一色的黑,唯独夹在她耳与肩之间的小提琴是雪一般的白。这首曲子原本就是又快又难,几乎考验了所有小提琴最高级的演奏技巧,她又提高了1.2-3倍,因此左手的动作快得肉眼简直都看不清。
  每次演奏这首曲子,夏娜都会满头大汗、手心出汗,演奏完了以后甚至连指板都是湿的。可是,眼前这个少女看上去如此开心,红色的唇角微扬,轻松得就像是拉《玛丽的小羊羔》。
  因为速度超常,很快她就拉完了整首曲子。然后几乎没有停顿的,她又开始拉《二十四首随想曲》中的第五首。还是超快的速度,甚至还用鞋底欢乐地打起拍子。
  帕格尼尼是夏娜心中的神,她一直如此崇拜裴绍,跟他改编演绎过帕格尼尼的曲子不无关系。眼前少女这种玩票式的演奏方式引起了夏娜强烈的反感。
  “你觉得她如何?”夏承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娜眯着眼睛,微微撅嘴:“技巧是不错,但她拉太快了。她根本不懂帕格尼尼,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小提琴之神的曲子。”
  “这女生性格很孤僻,已经甩掉好几个男生了,就只喜欢玩音乐。”夏承司看向教室里的少女,“对了,她是柯泽的妹妹,叫柯诗,才出国。”
  “柯泽的妹妹?”夏娜的嘴几乎可以挂油瓶了,“柯泽好歹也是音乐世家出身,怎么会有这种散漫的妹妹。”
  柯诗完全没有留意到教室外有人在讨论自己,翻来覆去拉了几首随想曲后,又站起来,摆好姿势,重新开始拉《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
  这一次她没有再笑,也没有提高速度,而是以最原始的方式演奏。
  最终,夏娜在这次音乐节上演奏的是萨拉萨蒂的《安达鲁西亚浪漫曲》。尽管她知道表演名单里没有柯诗的名字,但只要一想到柯诗可能会在音乐节上看见自己表演,她就很不情愿演奏《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
  柯诗最后那次常态演奏,让她脑中不断出现德拉克洛瓦①1831年创作的一幅油画肖像。
  那幅画里,帕格尼尼散漫地拉着小提琴,一身黑色燕尾服几乎要融入黑暗中。整幅画里仅剩的亮色,便是他苍白的脸孔和领结,还有幽灵一般的白色琴弓。
  他似乎早就死了,但小提琴里的音乐还活着。
  注释①:欧仁·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 1798—1863),继席里柯之后法国杰出的浪漫主义画家。有“浪漫主义的狮子”之称。他情感丰富,知识广博,有多方面的才能,他还擅长音乐,有较高的文学修养。
  十一月底,全国音乐大赛的初赛已在各个城市同时展开。
  裴曲和韩悦悦都去参加了初赛,韩悦悦发了好几个短信给裴诗说自己很紧张,要她过来陪自己。但裴诗认为这样不利于她将来上台独奏,完全没有理睬,只跟森川光碰一些组员去音乐厅寻找灵感。
  马上就是夏家小公子夏承逸的生日,夏承司即将在家里为他举办一个大型生日宴会,让被裴诗请一个乐团来奏乐。
  夏承逸是标准的被宠坏的孩子,对生活质量的品位要求不是一般高。乐团水准必须超高端不说,对开场音乐风格也有硬性要求:华丽、宏伟、让人想跳舞、有一定程度的悲壮气氛,但又因为是过生日必须要有轻快的部分,古典的同时还不能有那种他所谓“很土很黑暗的欧洲中世纪风”,最后乐器不能是钢琴,因为乐团成员必须站在游泳池中间的圆台上,像杂技演员一样随着喷泉开场表演,那个位置是摆不下钢琴的。
  听见这些要求后,裴诗宁可去解读复活节岛伦哥伦哥象形文字。
  音乐厅里有个大提琴手是韩悦悦以前的同学,裴诗得到特许进入后台。所以演奏到一半的时候,她觉得坐在前排看得不过瘾,跟森川光打过招呼便去了后台。
  各大乐团的成员正在为接下来的表演作准备。韩悦悦的同学双手捧着一把小提琴递给裴诗:“我听悦悦说你是小提琴爱好者,这把琴是1697年Alessandro Mezzadri做的意大利名琴,市价要接近两百万呢,你看看。”
  那是一把背面有着类似老虎纹的小提琴。裴诗接过琴,随便拨了两下,内心就有些沸腾了:“确实是把好琴。”
  “这是我从夏娜那里借来的,今天晚上她要用这个演奏。听说她家里几百万的琴有好几把,果然是有钱人哪。”
  “夏娜?”
  裴诗愣了一下,重新看着表演名单,忽然在里面看见一行字——
  《D大调华丽波兰舞曲》,作曲:亨利克·维尼亚夫斯基,演奏:夏娜。
  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居然也……
  再次抬头,居然看见夏娜迎面走来,对韩悦悦的朋友皱了皱眉:“我把琴给你,不是让你随便给别人看的。”
  “真对不起,不…不过裴小姐很喜爱音乐,不……不会把您的琴弄坏的。那你们先聊……我还有事…”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溜了。
  夏娜穿着白色的晚礼长裙,妆容艳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意:“怎么,你也来看我的演奏会?”
  裴诗把小提琴还给她:“我还有别的事。”
  夏娜却没有伸手接:“这把琴可是你把自己卖了也买不到的,再看看吧。”
  “有时间研究琴,不如研究研究琴艺。”
  “琴艺?”夏娜忽然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你……这样还有琴艺吗?”
  “我有没有琴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没琴艺。”
  夏娜似乎快要发作了,但周围人来人往,她还是压低声音小声说:“裴诗,你以为我还像当年那样好对付吗?我看你是陶醉在天才小提琴家的过去中无法自拔了吧?你别忘了自己消失了多久,这五年里,我早就变成一流的小提琴家了。”
  裴诗淡漠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夏娜似乎丝毫不解气,眼神中透着微微的凶恶,她用保养得体的食指指了指裴诗:“没错,我的创作才能不如你。如果你按着当年的步调走下去,也一定会变成世界级的音乐家。可是,一个左手都不能动的人,到底又有什么底气和勇气来面对我?裴诗,你脑子清醒一点,看看这舞台——”
  她往旁边站了一些,伸手展示了身后金光四射的演奏台:“这早已是我的天下了。而现在的你,不过是在嫉妒我而已。”
  听见“嫉妒”二字,裴诗忽然滞一下。她扫了一眼舞台,又重新看向夏娜:“夏小姐,你是因为什么喜欢小提琴呢?”
  夏娜怔住,一时间答不上来。
  “是因为柯泽,对吗?”裴诗叹了一声,“你从小就喜欢他,也知道他的母亲是小提琴家,喜欢有艺术气质的女孩,所以才学了小提琴。”
  夏娜紧锁着眉头:“那又如何?柯泽和小提琴我都有了,我为了什么而学小提琴,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结果!”
  裴诗点点头,耐心地听她说完,又缓缓道:
  “如果有—天,他或他的母亲不在了,你还会继续那么发奋地练习小提琴吗?或者说,没有人允许你站在这舞台上表演,你还会继续拉小提琴吗?”
  夏娜又一次哑然。
  裴诗坦诚地看着她,眼神没有—丝波澜起伏,声音也很平静:
  “我当然想在舞台上表演。但是,舞台、前途、名声和音乐本身相比,都很微不足道。现在我的手坏了,不能走上舞台,这是个遗憾。伹是,我会努力栽培新人,让别人代替我继续下去。我会不惜—切代价,让自己永远和音乐在一起。哪怕它嫌弃我,我也会死缠烂打和它在一起。而你,夏小姐,能拍着胸脯说出这样的承诺吗?”
  夏娜被震住很久,满脸诧异,像是看见了从疯人院逃出来的人—样:
  “你是不是神经也跟着失常了?音乐是死的啊,是没有感情的啊。”
  “是吗?”裴诗笑了。
  说了半天,她真是在对牛弹琴。
  音乐是死的吗?
  它本身美丽,但确实没有感情。是人将感情融入了音乐,才会让它变得多姿多彩,快乐或伤感起来。
  摸了摸小提琴,用指尖轻轻拨动着弦,那细细的弦像已与她心脏的血管连在了一起。一下一下清响,都会让她觉得心脏疼痛而又悸动起来。
  她把那把名贵的琴重新递给夏娜,看夏娜有些神经质地接过琴后,离开了。
  在失去左手的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与小提琴告别。
  可是,音乐啊,对你说“你好”只需要一秒,说“再见”却需要一生。
  我这一生,注定是离不开你的桎梏了。
  哪怕这只手再也捉不住你飞翔的翅膀,我也要站在广袤的平地上,抬头仰望你万丈的荣光。
  专家验证,一个人的脑袋里有一百六十五亿个脑细胞,每个细胞可以容纳上百万种信息,即便是计算机也无法与人脑相提并论。
  森川光的脑袋完完全全印证了这一点。
  他读黑格尔和康德,也读《庄子》和《源氏物语》;他知道劳狄斯的圣泉可以治疗许多不治之症,也会从英国1825年修建世界上第一条铁路分析阶级统治、新生产力和基督教义之间的冲突和联系;他记得住千万光年外无数行星的名字,也能解释中文方言中某个土到掉渣的尾音是出自唐朝宫廷诗人的哪篇作品;他会从“史前西斯廷教堂”壁画上的主题推测人类文明的起源,也能总结出路易十三在小提琴史上作出的贡献;他信奉基督教,却对乔答摩?悉达多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每次跟森川光聊天,裴诗都会受到很大刺激—他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半 ,怎么可以懂这么多东西?不过,当一个人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的时候,
  你会发现和他寻找共同的爱好简直太容易了。
  音乐会结束后,森川光让司机送裴诗回家,裴诗放松了身子坐在他身边,满脸怡然:“今天的曲子都是十八九世纪的,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演奏会有时代更久远的曲子。”
  森川光“看”着前方,浓黑的睫毛下的眼神十分温和:“更早一些的,那是什么时候呢?”
  裴诗想了想:“文艺复兴时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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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太,你查一下。”坐在前排的裕太转过头来,一头金毛璀璨得像个小太阳,他依然散发着能把西装穿成日式流氓的气息:“老大,我就是不懂音乐也知道那么老掉牙的东西在亚洲是没市场的。”
  “不是叫你光在亚洲找。”
  裕太嘴角抽了抽,眼睛横成两条缝看向裴诗:“诗诗,你的趣味真是……”他无奈地转过头,打开MacBookAir准备上网。
  森川光微笑道:“小诗,你喜欢布艮第乐派弥撒曲吗,会不会太宗教了? ”
  “喜欢是喜欢……”裴诗目瞪口呆地看着裕太在Google Map的欧洲区域上点来点去。
  “杜费①?”
  “还……还蛮喜欢的。”裴诗的眼睛还是盯着裕太的电脑屏幕,“不过,我只听过他的《假使我的面色苍白》……”
  “杜费的曲子下个月在意大利的教堂里有演出,入场免费,进去送鸡尾酒一杯。”裕太眯着眼读出了佛罗伦萨教堂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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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①:杜费(Guillanme Dufay, 1400-1474),布艮第乐派代表作曲家,代表作《假使我的脸色苍白》。他采取了定旋律连用的方式,把一段圣歌旋律放在五个乐章中,创立了法国复调世俗歌曲《尚颂》。
  森川光撄花般的唇瓣微微张了一下,但短暂的停顿后他才轻声问道:“下个月你有假期吗,我们去意大利?”
  裴诗差点和裕太一样抽嘴角了。她刚想回话,警车的警报声却响了起来。
  车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裴诗赶紧拿出手机:“不好意思,这是铃声。”这个人的电话一定要上特殊铃声,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定时炸弹就爆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男人饱满而性感的嗓音,但说的内容却是:“现在来公司,二十分钟到。”
  “好,要准备什么……”
  裴诗话还没说完,那一头已只剩下了忙音。一想到接到这通电话的时间是星期天下午五点过,她就有一种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这男人真的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豪门公子吗?怎么感觉比养猪文盲暴发户还没礼貌!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森川少爷,夏承司叫我现在去公司,我在这里下车就好。”
  “没事,我送你过去。”森川光往前探了一些,“送她到盛夏集团。”
  “真对不起,看他这样,年末我应该是不会有假期的了。”裴诗有些气馁。
  “没事,我们可以只去一个周末,就是坐飞机会比较辛苦。不过你还是先听听杜费的其他曲子吧,我家里有一张他的CD,过几天借给你。”
  “好啊,你已经搬家了?”
  “嗯,要吗?”
  “当然要!”
  森川光的温柔和礼貌,让裴诗和夏承司对话时彻底暴躁了。
  她在盛夏集团前面下车,却刚好在旋转门前和夏承司彦玲等人会面。夏承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阶梯下方的黑色房车,但什么也没说,就只让彦玲和其他人在门口等候,和她进入电梯。
  周末的下午和夏承司单独乘坐电梯已经够奇怪了,长时间的沉默更让裴诗有些不自在。看着楼层数字一次次往上跳,裴诗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有工作要做吗?”
  这时电梯门打开,夏承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是做,是重做。”
  “重做?”
  一路小跑进他的办公室,他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扔到桌面上:“这个合同修得很糟糕,重做。”
  “知道了,我会重新修一遍。”裴诗平静地接过文件,“还有什么工作要交代吗?”
  夏承司翻了翻其他文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丈夫在柯氏集团的市场部工作。”
  “是的。”
  “柯氏没人开Mercedes的黑色商务车。”
  裴诗有些发愣。有好一会儿,她都以为自己是理解出了问题——夏承司从来没有跟她讨论过非公事的问题。
  “……送我来的人不是我的丈夫。”
  夏承司依然在看着文件,不时还拿着笔在上面修改:“裴秘书,你的私人生活我无权干涉。但你最好别让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工作。我们有合约,我不会解雇你,但你别忘记,盛夏的职位不止执行董事秘书一个。”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
  森川光和她听一场音乐会怎么就乱七八糟了?还是说男人只要一看见女人从名贵的车里下来,就一定会联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裴诗握紧手中的文件,心里有气但又不好发作:“您是我的上司,如果觉得我不合适,可以随时直接降我的职。不需要和我商量,也不需要从我的私人生活上关心矫正我。工作方面的问题,我会注意的。”
  这一下,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尴尬了。夏承司翻了一页文件,在上面写了一些批注,冷冷地说:
  “你可以走了。”
  裴诗心里很不愉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碰室。
  她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电梯门后,夏承司看着文件出神了一阵,忽然把笔扔到桌子上,拿起电话拨通了特助的号码:“彦玲,晚上餐厅的订位帮我取消掉,你们回去吧。”
  “好的。不过少董,司机要留下来吗?”
  “不用。”
  夏承司挂断电话,揉了揉太阳穴,打开空荡荡的公司里的灯,然后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把抽屉里的一叠文件拿了出来。
  全国音乐大赛初赛的结果很快公布了,裴曲和韩悦悦毫无悬念地通过了比赛。
  复赛的时间刚一下来,夏承逸的生日也跟着到来。
  夜。
  夏氏庄园。
  亿万颗星球在恒星光芒的照耀下,变成了漫漫宇宙中闪烁的尘埃,在无边的夜空上动人地连成了一片银色的长河,辉映着庄园泳池附近的宴会现场。
  尽管温度降低没人游泳,院子里充满热带风情的蓬莱蕉也都凋零了,但夏承逸还是令人把池底的所有灯都打开,修建别致的泳池更是因此波光粼粼,把整个宴会现场一半照成金色,一半照成蓝色。穿着各式各样晚礼服的女子们都聚在一起,讨论着今年究竟是流行斑马纹还是复古长裙,是选择红金配的明艳还是红蓝配的青春,是嫁给真爱自己的普通上班族还是家境对等的花花公子。
  庄园里都是穿着修身长裙的明艳女子,站在泳池角落里的裴诗反倒显得十分不—样。她化着深黑的眼妆,头发抓乱了盘在脑后,身穿黑色长裤和黑色双排扣窄肩马甲,里面的衬衫领口翻起,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拿着五线谱,一手插进裤兜,大排银色手镯露在外面。这样的打扮让她显得既高挑又冷漠,却意外地有一种相当吸引人的中性魅力。
  偶尔有年轻女孩路过,花痴地说“你好漂亮啊”,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泳池中央的圆台。
  在那里等候的,是一个男大提琴手和三个女小提琴手。
  当时,夏娜在音乐厅的那一句“现在的你,不过是在嫉妒我而已”点醒了裴诗。
  ——丹麦作曲家雅科比·盖德的《嫉妒》!
  1925年,他为一部无声电影写了这一首探戈,从此一曲成名。这首曲子不仅满足了夏承逸一切挑剔的要求,既华丽又宏伟,既欢快又悲壮,甚至还有一种仿佛血红蔷薇逐渐盛放的艳丽妖娆感。
  她曾去音乐厅听过这首曲子的交响乐版,也曾和裴曲两个人单独合奏过,但前者需要大型管弦乐队条件不足,后者只有钢琴小提琴配合音色略显单薄,沧桑感又盖过了宏伟感。
  因此,想出了弦乐四重奏的形式。
  中提琴手穿着蜜色的长裙,两个小提琴手穿着拉丁舞式的斜边红裙。
  提出穿斜边红裙的自然是韩悦悦,她一向最喜欢这种浓烈风格的曲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立刻就往前走了一步,展开了一段小提琴独奏。
  这段独奏经过裴诗一些细小的修改,着重强调每个转折部分。瞬间,悠扬的音乐有了一种时光被撕碎的悲壮感。
  原本乐队的作用只是演奏培养气氛,客人们只需要听着曲子自顾开心就可以,但这几个简短的音节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独奏结束后有几秒的停顿。
  人们还未从之前悲壮的气氛中走出来,四个弦乐器同时开始演奏《嫉妒》的高潮部分。中提琴手和大提琴手同时维持低音的稳定部分,两个小提琴手轮流演奏高音,有了之前略显忧伤的独奏,正式展开的音乐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宏大与奢华。
  不仅音乐动听,韩悦悦那一身红色拉丁裙也充满了探戈的风味,让在场不少人都随着音乐微微摇晃着身子。
  泳池旁边人最多的地方,夏承逸惊讶得睁大了眼。
  “哥,我不过随便说来刁难你,结果你还真找到了这种乐队……现在我相信了,这世上还真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不过让人做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夏承司喝了一口酒。
  泳池的角落。
  裴诗拿着卷起的曲谱,随着音乐打着节拍,朝韩悦悦露出肯定的眼神。她对音乐一向挑剔,尽管大家反应都很好,但她还是没法给这支临时组建的乐队打高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夏家聚集在一起的三个公子,还是不理解这三个人明明是兄弟,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夏承杰一身保守的藏蓝色西装,领带系得中规中矩仿佛马上要去坐班;夏承逸头发抓得新潮又凌乱,戴着长坠子项链,本来长得就特别秀气居然还系着豹纹围脖……现在的男孩子果然越来越臭美了。
  当然,最英俊的还是夏承司。
  -------------------------光光手打。
  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披着一件Pony Skin的黑色外衣,黑色白头的皮鞋刚好衬托袖口领口露出的白色衬衫。端着红酒杯子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他的目光和裴诗对上了,却懒得连脖子都没动一下,而是斜四十五度角转了转视线,用一种略显睥睨的凌厉眼神扫了她一下。
  那一瞬间,裴诗真有一种看见《GQstyle》封面拍摄现场的错觉。
  但是那种惊艳感很快被怒气取代。
  这几天夏承司没再责备过她的工作,但两人比以前还要机械的对话,简直比冷战还要让人难受。
  眼不见心不烦,裴诗转过脑袋继续留意乐队的演奏。
  没想到一回头,竟看见了不是很乐意见到的人。
  夏娜穿着金色礼服提着金色手袋,嘴唇指甲都是鲜艳的大红,大波浪卷发充满弹性。和她同行的是一身黑纱裙和细带黑色高跟鞋的源莎。源莎那条裙子设计得很妙,里面是斜边黑裙,外面却披着一层透明的及脚腕黑纱,走动时轻纱微摆,顿时让冷艳的黑色透露出少女的心机。
  但凡她们走过的地方,香水味迷倒一片男人。
  然而,源莎竟然在宴会刚开始时脚下就有些不稳。在经过裴诗身边时,她用微醉的语气对夏娜说道:“你哥…他喜欢我。”
  夏娜瞥了一眼裴诗,视若无物地说:“源莎你醉了,跟我出去。一会儿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更讨厌你。”
  “他讨厌我?他才不讨厌我。”源莎摇摇手指头,“他喜欢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没拒绝我的吻。”
  “一个吻而已,那算不了什么。”
  “谁说的,你别瞧不起你哥。他可是夏承司啊,夏二公子啊。他虽然马上要变成穷光蛋了,但和柯泽那种渣男可不一样,他不会玩女人的。”
  夏娜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皱眉说:“你少拿柯泽说事。男人从来不会拒绝主动的女人,何况你长得还算漂亮,现在在场的女人你随便叫一个去给我哥献吻,我打赌他都不会拒绝。”
  “是吗?我们要不要打赌?”
  源莎眼神迷茫地看看四周,最终指了指裴诗:“喂,你……你去跟夏承司说,你要吻他,问他同不同意!”
  裴诗没理她。
  “喂,你不是夏承司的小秘吗,我是他女朋友,这是命令啊。”她又等了一下,发现裴诗没理自己,又继续问道,“怎么,要我也付钱给你才干? ”
  她作势就开始在手袋里翻东西,夏娜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源莎,你别闹了!”
  源莎还是不依不饶地拿出支票簿,在上面写了一排数字,然后在裴诗面前晃了晃:“怎么样?”
  裴诗嘴角有漠然的微笑:“源小姐,这点钱你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你还嫌少?”源莎把支票揉成—团扔了,又重新写了个价,“如何,够了吧!”
  裴诗看了一眼支票,干脆不理她了。
  “好啊,夏家瞧不起我家就算了,你这小秘还敢瞧不起我?”源莎杏目圆瞪,直接在后面加了个零,“这样你还敢嫌少吗!”
  裴诗微微笑着,用手指在那排数字后又画了个圈。
  “好!本小姐有的是钱!”源莎加好零以后,指了指夏承司的方向,“你去问他,问了不管他亲没亲你,回来这支票都是你的!”
  泳池另一边。
  见裴诗朝这边走过来,夏承逸邪飞的狐狸眼眨了眨:“二哥,漂亮姐姐过来了。”
  自从夏承逸喜欢上了比他年长的某个女编辑,谁在他眼里都是漂亮姐姐,夏承司没理他,只是继续跟夏承杰讨论公司里的问题。
  “二哥,你和秘书姐姐一直都这样吗?”
  夏承司这才搭理了小弟:“什么意思?”
  “穿衣服颜色款式都好配,平时是套装都算了,没想到连宴会装都一样啊。”夏承逸指了指某个方向,“你看,就像情侣装一样。”
  夏承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此时,裴诗双手插在裤兜里,已走到他们的面前。她抬头看向夏承司,波澜不惊地问道:
  “夏先生,我可以吻你吗?”
  第十乐章
  这下在场的所有男士都傻眼了,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乐队奏出的探戈。 数秒后,由夏承逸带头都开始起哄:
  “哇,美女都这么大胆了,夏少你就上吧。”
  “亲一个亲一个,你不亲我亲了啊!”
  “少董你看你们都穿情侣装了,不亲一下对不起观众啊。”
  ……
  裴诗静静地看着夏承司,早已作好被他臭骂一顿轰走的准备。谁知,一阵哄闹之后,他只是平淡地说道:
  “抱歉,不可以。”
  “没事。”裴诗转身走了。
  “夏少,你这样太不给美女面子了啊。”
  “是呀,不就亲一下,又不会死。”
  “唉,二哥你好扫兴。”
  裴诗在一片失望声中离去,又径直走到源莎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的支票:“谢了。”
  “看到没有,我都说了,你哥喜欢我!这秘书长得不镨吧,他都拒绝了!”源莎裙裾翩翩地摇来摇去,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金钱的魔力真是大得让人意外。”夏娜一脸吃惊地笑出声来,“待会儿泽过来了,我一定要和他分享一下这件事的心得。”
  裴诗没多话,继续回到原来的位置监督乐队。
  一个小时的音乐表演结束后,夏承逸引领客人进入住宅中。裴诗把提琴乐队成员送出庄园,为韩悦悦叫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前,韩悦悦低声说:“其实诗诗,如果初赛你能多回我几条短信,我会表现更好的。”
  “我知道了,下次我尽量陪你。”裴诗把叫来的出租车门关上,“回去早点休息。”
  “嗯,晚安!”韩悦悦用力挥挥手。
  裴诗重新回到庄园里面,泳池依然被金蓝的灯光照得犹如仙境,但人已经走空了。
  这个小时她心情有些不好。
  她也不愿意为了钱去做一些丢面子的事。可是如此简单就筹集那么多资金,又确定夏承司是不会亲她而为彼此惹来麻烦的,不过说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相对非常冷静的回绝,她更希望夏承司斥责她。他这样回答,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算了,本来就不是太重要的人。
  微风摇晃着树枝,奏起了夜的轻音乐。
  裴诗在泳池旁站定,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悦悦,不是我不关心你。只是我不想解释每一件事,毕竟这样太软弱了。你到家以后,记得发一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给我。
  还没打完字,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转过身,发现来人是夏承司。
  “夏先生,你居然还在。”裴诗把手机装回裤兜,一时间有些窘迫。
  “嗯。”夏承司在她面前停下。
  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像是装满了星辰的影子。在池底灯的照耀下,水的金色光影在他的轮廊上微微摇晃。
  可是,气氛依旧尴尬又糟糕。
  裴诗觉得心情更不好了。其实她和夏承司之间真的只是彼此的过客,但她并不希望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发生不愉快的事。很显然,这几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比陌生还要陌生一些。
  明明打扮是帅气的中性风,坏心情却让裴诗的气场完全弱了下来:
  “对了,刚才的事我想解释一下,其实我只是跟源……”
  察觉到夏承司的头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嘴唇却刚好碰上了他的唇。
  裴诗真个人都僵住了。
  -------------------------光光手打。
  头脑乃至身体像是有电流窜过,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后退然后笑着说是意外。但身体却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有数秒的呆滞。短暂的瞬间,夏承司已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到怀里,温柔地吸吮她的唇瓣。刚才小小的电流像一下增到满值,后脊的中枢神经顺势往下被击中。裴诗推了他一不,后脑勺却被他另一只大手扣住,整个人被密封在他的怀抱中不得动弹。只能由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任由越来越强的触电感把浑身的神经都击到彻底麻痹……
  等意识到他们在接吻的时候,裴诗吓得猛推了夏承司一下,总算挣脱开了他的怀抱。
  “你……你……你发什么神经啊!”她头发微乱,情绪很久没这样失控了。
  夏承司的呼吸也有些不平稳,但还是在尽量保持冷静:“我发神经?”
  “那是源莎拿钱叫我这么做的啊,叫你亲你就亲?刚才都拒绝了你现在亲什么啊!” 一想到自己第一次接吻居然是跟这男人,裴诗气得几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还是强忍着没让自己发狂,“你,你离我远点!你别过来了!”
  她加快脚步后退,却在泳池旁不小心一脚踩空了。
  “小心!”夏承司连忙过去拉她,但她已经往下掉了,还不忘拽住他的袖子。
  半个小时后。
  彦玲拿浴巾替夏承司擦头上的水珠,看着裴诗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只藏匿千年刚出水的尼斯湖怪:“裴诗,夏先生是不能发烧的,你是怎么回事?”
  裴诗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烟熏妆糊掉,像是哭出了黑泪。她左手握着还在滴水的手机,右手握着糊掉的支票,一个字没回答,只沉默地盯着夏承司不动。
  听说夏承司掉泳池里了,很多人都出来看热闹。夏娜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说我哥怎么出去打个电话就没回来了。裴小姐,你刚才找他索吻是为了玩游戏我们都懂,但怎么现在把他弄到水里去了啊?”
  这番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她身边的男人一直没有出声。
  那是刚到没多久的柯泽。他穿着一件发亮的银灰色西装,袖子挽起,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整个人散发着一如既往的雅痞的调调。看样子,他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论大家说什么,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从裴诗身上离开过。
  ……
  五年前。
  伦敦贝克街。
  即使入了夜也人来人往的街道和现在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复古而风韵犹存。
  街上没有高楼大厦,连银行都修建得如同旧时的城堡。灯具店和高脚杯专卖店橱窗里的商品精致华贵,在灯光下器皿和价格都在闪闪发光。
  柯诗和柯泽从一家印度餐厅里走出来。想着柯泽刚留给服务生的小费,柯诗就忍不住横眼:“你怎么花钱还是这么大手大脚?”
  柯泽把自己的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笑着说:“他们服务态度好,所以给小费,有什么不对?”
  “小费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有必要给这么多吗?”
  “说到服务,欧洲人真是没法跟亚洲人比。你看这里的服务员多厉害,几乎刚吃完一盘菜,叉子刚放在盘子上,服务生就过来把餐具收走了。你刚一吃完辣的东西,看着四周他们立刻送纸巾过来。你知道在意大利、德国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吗?你挥挥手跟服务生说‘bill,please’,他们会把账单放在小费盘子里给你飞过来。”说完他做了—个扔飞碟的动作。
  柯诗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见她笑了,柯泽按着头,严肃地说:“不要笑,这是真的。你这边被盘子砸到脑袋了,流着满头血说‘but sir, I think I need an ambulance!’他们会站在接待台那边大声说‘Would you like to par by cash or card?By the way, service charges are not included!’
  柯诗笑得更厉害了:“你别耍宝了,哪有这么夸张啊。”
  她笑起来眼角微微弯着,那种自然的情绪让人忘记了她还化着浓妆。柯泽伸手揽住她的肩,把她往身上带了一些。见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低声说:“不过,我发现一件很要命的事。”
  “怎么了?”
  “虽然这家餐厅是真的很健康,但是……”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有没有发现哥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咖喱味?”
  “哥你别闹了啊。”柯诗再一次笑了,不过还是凑过去在他的身上嗅了嗅,“好像……真的有一点?”
  “不行,我不能这样回去。不然夏娜会认为我这次找了个印度妹子。”
  他每天回家,夏娜都会在他的身上嗔来嗅去。只要闻到一点点不一样的香水味,当天晚上柯泽就别想再睡觉。身上有咖喱味其实很正常,但对夏娜这种已经快被逼疯的状态谁也保不准。柯诗无奈地摇头:“还不是你自找的。你要不花心,她也不会怀疑你。”
  “啊,你看那边有个宾馆,我去开个房冲个澡再回家吧。”
  柯诗一直把柯泽当亲哥哥,所以他提出去宾馆洗澡,她真的没想太多就跟去了,甚至还在他洗澡时拿他的古龙水在衣服上喷洒去味。谁知柯泽那边刚一洗完,居然在下半身围着浴巾就直接出来了。
  小时候不是没见过他半裸的样子,但出国后这还真是第一次。他出来和她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下;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次没有仆人服侍,没有父母督促,只有他们两个在宾馆里。
  “这时候要有人破门而入,你就被看光了。”柯诗转过身对着镜子,板着脸想掩盖自己的尴尬。
  柯泽用浴巾擦了擦头发,坏笑着走到她身后:“要有人破门而入,不是哥被看光了,是妹妹的清白就没有了……”
  柯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哥,你开玩笑注意分寸。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怎么,害羞了?”柯泽当恶霸当上瘾了,在她耳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别害羞啊小诗,哥哥对你一直很温柔的。”
  柯诗眼睛眯了起来,手往后一伸,直接把柯泽身上唯一的浴巾拽了下来。柯泽惨叫一声,赶紧把肩膀上的浴巾取下盖住关键部分,狼狈地后跌几步,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你你你……”
  “把衣服穿好,我在门外等你。”
  柯诗把浴巾往地上一扔,直接转身出了房间。但她并没在外面等多久,门就打开了。柯泽穿好了裤子走出来,但依然裸着上半身。
  “怎么了?”
  柯诗转过身,却被他拽住手腕。他贴近她,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就半眯着眼,慢慢靠了过来。
  柯诗别开头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寒声地说道,“真是劈腿劈上瘾了,连我都不放过吗?”
  “我和夏娜已经分手了。”
  柯诗错愕地睁大了眼:“分手了?为什么?”
  他张了口,但并没有机会说完话。因为墙角有一对情侣迎面走来,并在看见他们这个姿势的时候彻底呆住了——那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裴诗从来不曾如此后悔当时没让柯泽吻自尽不管结果如何糟糕,起码柯泽是她当时真新喜欢的人。
  而现在被夏承司吻的结果就是妆花了,必须干洗的衣服毁了,好不容易到手的支票没了,手机也完全不能用了……但她没想到,这都不是最让人郁闷的事。
  源莎把裴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恨恨地对夏承司说:“承司,这个秘书是不是在勾引你?”
  夏承司虽然变成了落汤鸡,但面容仍旧完美端正,像是经过计算再精细制造出来的一样。他一脸深沉,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别问了,不是大事。”
  于是就这样,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裴诗倒追少董,二人掉入泳池的事。
  翌日夏承司上班时一如既往地严谨认真,要她做的事是一件没落下。裴诗压抑了一整天的火气,终于在去看森州光时爆发了。
  森川光的别墅。
  海风飒飒吹响,从地平线处吹起了白色的海浪。森川光坐在前院中喝下午茶,膝上放着一个CD机,肩上披着厚厚的黑色呢绒大衣,静静听着裴诗咬牙切齿地吐槽夏承司: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睚眦必报又小心眼的男人,他把我的支票弄没就够了,还要害我背上这种谣言。你说这种传闻对他有什么好处?”
  森川光长而白皙的食指钩着茶杯把,淡淡地笑着:
  “小诗,不知道你听过杀过行为吗?”
  “那是?”
  “这是肉食系动物捕猎时的特有行为。像金钱豹,它的食量其实并不是特别大,但捕杀猎物的时候,它总是喜欢一口气杀掉几十只羊,一口也不吃就把尸体留下扬长而去。肉食动物力量强大,但也很残忍,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弱者,只为炫耀武力。”
  裴诗想笑又笑不出来:“你的意思是,夏承司算肉食动物?”
  “人类本身就是肉食动物,文明与修养的外衣,本性中也有无法隐藏的兽性。只是有的人兽性明显,有的人不明显罢了。”
  裴诗往椅子上靠了靠:“那夏承司属于兽性明显的一类?”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森川光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他和他父亲都是这样的人,不过他的征服欲表现在事业上,他父亲表现在女人上。可能最近夏承司事业一帆风顺,就想试试女人了。”
  忽然想起他们俩一起掉进泳池里发生的事,裴诗不由呆住了。
  那里的水深大概有一米六七,裴诗游泳水平还属于菜鸟级,狗刨了几下都没能游起来。夏承司个子高,水刚好盖住他胸口上一点,他提着她的腋下将她扶起来,然后托着她的臀部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如此一来,她为了坐稳只好抓住他的肩。
  夏承司的头发已经完全湿透,金色的波光倒映在他的双眸上。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没想到还蛮有料。”
  裴诗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后缩想躲开他。但他另一只手迅速抱紧她的背:“不会游泳就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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