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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小屋的安妮

_7 蒙哥马利(意)
“哦,船长吉姆,没想到你会这么说。”她责怪地喊道,“我还以为你会不愿让她陷入更多的麻烦中呢。”
吉姆船长摇摇头。
“我不想。我了解你的感受,布莱思夫人,我感同身受。但是我们一生中不能仅靠感觉来引导,不,不行,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船只很容易就会遇上海难。我们必须遵循指南针的指引,那是唯一安全而正确的。我同意医生的看法。如果狄克有恢复的机会,应该让莱斯利知道。依我之见,这事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吧,”安妮绝望地放弃了,“看来只有等科涅利亚小姐来对付你们两个男人了。”
“毫无疑问科涅利亚会把我们的船都掀翻了的。”吉姆无奈地承认。“你们女人是可爱的生物,布莱思夫人,但是你们却常常不讲道理。你受过高等教育而科涅利亚没有,但是在这件事上你们恰像两颗豌豆一般相像。来吧,我给你们烧壶茶,我们坐下来边喝边谈些愉快的事情,让我们的心情平复一下。”
至少,吉姆船长的茶和交谈使安妮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在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再对吉尔伯特展开攻击。她根本就没有提及这个灼手的问题,而是和善地聊起了其他话题,吉尔伯特明白安妮虽然心有不甘但大概算是原谅了他。
“吉姆船长这个春天似乎非常虚弱,腰也弯了许多。上个冬天一下催老了他。”安妮悲伤地说,“我怕他很快就要去追寻消失的玛格丽特了。想起这真让我受不了。”
“如果吉姆船长真有一天要‘出航’,那四风港将完全不一样了。”吉尔伯特同意。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溪上的柳树屋。安妮不安地在四处徘徊,一直到他回来。
“莱斯利怎么说?”当他进门的时候,安妮焦急地问道。
“她几乎没说话。我认为她是茫然不知所措。”
“那她有同意动手术吗?”
“她要仔细想一想再作决定。”
吉尔伯特疲惫地躺到壁炉前的安乐椅上,他看起来很累。告诉莱斯利这么个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他看到她听到消息时眼里闪现的那一抹恐惧,他真的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安妮心疼地看着他,然后她在他身旁的毯子上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臂上。
“吉尔伯特,这件事我曾经怨过你,但是我再也不会了。请你原谅我,就算你骂我红脑袋我也不生气。”
吉尔伯特很感激安妮没有摆出一副“我告诉过你了”的神气。但是他还是有些无法释怀。抽象的责任是一回事,具体的责任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始作俑者面对一个女人辈受打击的眼睛时。
接下来三天安妮本能地躲避着莱斯利。直到第三天晚上莱斯利来到小屋告诉吉尔伯特她已经决定了,她要把狄克带去蒙特利尔接受手术。
她脸色苍白,神态疏远,似乎又躲回了过去的硬壳中。但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曾经困扰吉尔伯特好些天的神情,只剩下寒冷、明亮和坚定。她泰然自若又客气地与他讨论手术的一些细节,有很多东西要准备。莱斯利了解清楚了就要告辞,安妮想送送她。
“不用了。”莱斯利简略地说,“今天下过雨,地很湿不好走。晚安。”
“我又要失去她了吗?”安妮悲叹道,“如果手术成功了,狄克·摩尔恢复正常,莱斯利将会躲到更远的灵魂深处,而我们将没有人能够再靠近她。”
“也许她会离开他。”吉尔伯特说。
“莱斯利不会那么做的,吉尔伯特。她的责任心非常强。她曾告诉我,她的祖母维西特总是告诫她,一旦负起责任,就绝不能逃避,不管结果如何。那是她的人生信条,我觉得实在是古板。”
“别这么说,安妮-女孩。你其实并不觉得它古板——你自己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现代社会正是由于太多人逃避责任,世界上才会有这么多的不安和动荡。”
“传教士也是这么说的。”安妮嘲笑吉尔伯特。但是她私底下觉得他是正确的。
一个星期后科涅利亚小姐像一场雪崩一样降临小屋。恰好吉尔伯特出去了,安妮只好独自一人抵挡科涅利亚小姐的猛烈炮火。
科涅利亚小姐几乎帽子都没摘就火力大开了。
“安妮,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我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吗——布莱思医生告诉莱斯利狄克能被治好,而且她将要把他带到蒙特利尔去动手术?”
“是的,千真万确,科涅利亚小姐。”安妮勇敢地说。
“噢,真是没人性,太残忍了。”科涅利亚小姐异常激动,“我还以为布莱思医生是个好男人呢,没想到会造这种孽。”
“布莱思医生认为,他有责任告诉莱斯利狄克有康复的机会。”安妮鼓起勇气说。“而且,”为了表示对吉尔伯特的忠诚,她又加了一句,“我也赞成他的做法。”
“哦,不,你不能这样。”科涅利亚小姐说,“任何有心肠的人都做不出来。”
“吉姆船长也赞成。”
“不要跟我提那个老笨蛋。”科涅利亚小姐吼道,“我才不在乎都有谁赞成他呢。想想看这对那个可怜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我们也想到了。但是吉尔伯特认为一位医生应该把病人的健康放在首位。”
“恰像个男人。但是我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安妮。”科涅利亚小姐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然后她就开始用安妮原来攻击吉尔伯特的理由来展开攻击,而安妮则用吉尔伯特原来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来防守。她们唇枪舌战了好几个回合,最后科涅利亚小姐总结说,“总之,这是可耻的,令人发指的行为。”她几乎是哭着说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可怜的,可怜的莱斯利!”
“你不觉得也应该稍微考虑一下狄克吗?”安妮辩解道。
“狄克!狄克·摩尔!他够幸福的了。他现在的表现可比过去要好多了,恐怕人们更愿意见到现在这样的一个狄克呢。你看,他原来是个酒鬼,说不定比酒鬼更坏。难道你们要再放纵他,让他四处咆哮,到处惹祸?”
“他可能会改好的。”可怜的安妮嘴上这么说,内心未尝不是同意科涅利亚小姐的。
“改好你个头!”科涅利亚小姐反驳道,“狄克·摩尔是酒醉后与别人的一次斗殴中受的伤,他活该,是老天爷惩罚他。我不认为医生有权干涉上帝的旨意。”
“没人知道狄克到底是怎么受的伤,科涅利亚小姐。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酒醉后的斗殴,他也可能是遇上强盗被打伤的。”
“能有这种事的话,猪也会吹口哨了。”科涅利亚小姐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这样,我也不想多费唇舌了。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去安慰支持莱斯利。毕竟——”科涅利亚小姐充满希望地添了一句,“也许狄克根本就无药可救。”真相大白
莱斯利一旦下定决心,就立即着手进行。首先是要打扫屋子,家里有什么出生死亡的事情总是要先做这个。在科涅利亚小姐的大力协助下,溪上柳树屋的小灰房子很快就清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此外,科涅利亚小姐除了向安妮声张她的观点外,也没放过吉尔伯特和吉姆船长。她接受了狄克要动手术的事实,但是不到逼不得已绝不谈及此事。莱斯利也绝口不提。
在春天这些美好的日子里,她异常冷淡和沉默。她也很少来拜访安妮,即使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她和小屋的人们之间好像又竖起了一堵冰墙。平时那些玩笑啊欢乐啊友情啊再也无法靠近她的身边。安妮知道莱斯利又陷入了无边的恐惧当中——让她远离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当一个最强烈的情绪控制了灵魂的时候,一切其他的感觉都只好被忽略掉。想起即将到来的更加难以忍受的恐怖未来,莱斯利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她这辈子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未来而战栗不已。但是她就像一个古代的殉道者,明知前面是火刑柱,她也义无返顾地踏上自己选择的道路。
钱的问题却很快就解决了,没有安妮原先担心的这么麻烦。莱斯利从吉姆船长那里借来了必要的钱,并且,在她的坚持下,吉姆船长接受了她的小农场作为抵押。
“这可怜的孩子至少不用为钱担心了。”科涅利亚小姐对安妮说,“我也放心了。这么一来,如果狄克能够康复,他应该能够赚钱还利息。要是他好不了,我相信吉姆船长不会让莱斯利为难的。他曾跟我说过‘我老了,科涅利亚,’他说,‘而且我又没有孩子。莱斯利也许不肯接受一个活着的人的恩惠,但是她大概没法拒绝一个死人的心意。’因此这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真希望其他每件事都能这么顺利。至于狄克这个可怜虫,最近几天他真是着了魔了。莱斯利和我被他的恶作剧搞得都没法干活了。他整天在院子里追着她的鸭子跑,大半鸭子都被他弄死了。而且还不只是这一件事。有时候,你知道的,他还能帮点忙,打水搬木头什么的。但是这星期如果我们派他到井边打水,他可能会跳进去都不一定。我还想过,如果他真的就这么头朝下掉下去,也许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哦,科涅利亚小姐!”
“别这么大惊小怪,安妮亲爱的。谁都会这么想的。如果蒙特利尔的医生能把狄克·摩尔变成一个讲道理的人那才是奇迹呢。”
五月初,莱斯利就带狄克到蒙特利尔去了。吉尔伯特和她同去,帮她作一些必要的安排。据他带回的消息,蒙特利尔的外科医生也同意他的看法,狄克恢复的机会很大。
“真是令人欣慰的消息。”科涅利亚小姐讥讽地评论道。
安妮只有叹息。莱斯利在他们分别的时候表现得相当冷漠。
但是她答应会写信回来。吉尔伯特回来十天后,莱斯利的信也来了。她在信中说,手术很成功,狄克正在恢复中。
“她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安妮问,“她是指狄克的记忆真的恢复了吗?”
“应该不是——因为她一句话也没提到这点。”吉尔伯特说。“她说的‘成功’应该是从外科医生的角度来看,手术正常进行。但是狄克是否已经完全康复,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的记忆不可能立即就恢复,应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信里只说了这些吗?”
“是的,这是她的信。写得非常短。可怜的女孩,她一定紧张极了。吉尔伯特·布莱思,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过可能不大中听。”
“科涅利亚小姐已经替你把这些话都说了,”吉尔伯特苦笑着说,“她每次碰到我都要把我狠狠修理一番。她说我比凶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她觉得大卫医生让我接班真是个错误。她甚至还告诉我港口那边的卫理公会教的医生都比我强。科涅利亚小姐的批评真是让人无法招架。”
“如果科涅利亚·布莱恩生病了,她绝不会去找大卫医生或卫理公会教的医生的,”苏珊嗤之以鼻,“她会半夜把你叫起来的,亲爱的医生。然后她会解释说是因为你的诊费比较优惠啊之类的理由。不要理她,医生先生,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没再收到莱斯利的任何消息。五月在恬谧的氛围中悄然过去,四风港的海岸从青翠的绿色到繁花盛开的彩色,现在又转入了氤氲的紫色。五月底的一天,吉尔伯特回到家中,在院子里看见苏珊不安地站着。
“我担心医生太太出什么事了,医生先生。”她神秘地说,“她今天下午收到了一封信,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并且自言自语。你知道她走这么久不好的,医生先生。她没告诉我是什么事,而且我也不是爱打探消息的人,医生先生,绝对不是。不过确实有什么事让她烦躁不安,这对她的健康可不好。”
吉尔伯特的一个反应是绿山墙出事了,他急忙跑到花园去。但是安妮正坐在小溪边的长凳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安,虽然她的确是非常兴奋。她灰色的眼睛奕奕发亮,脸颊绯红。
“出什么事了,安妮?”
安妮笑得很诡异。
“我告诉你的话,你会不敢相信的,吉尔伯特。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像前几天苏珊说的,‘我觉得像一只被太阳晒晕了的无头苍蝇。’这事真的是难以置信。我已经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哦,吉尔伯特,你是对的——太对了。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太惭愧了——你真的能原谅我吗?”
“安妮,如果你不能把话说清楚点,我可要摇醒你啦。雷德蒙德学院会以你为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会相信的——你不会相信的——”
“我要去给大卫叔父打电话。”吉尔伯特说,假装要到房子里去。
“坐下,吉尔伯特。我会告诉你的。我收到了一封信,哦,吉尔伯特,它是如此令人惊奇——让人无法置信地惊奇——我们从没想到——我们谁也没想到——”
“我想,”吉尔伯特顺从地坐下,“碰到这类病人,医生能做的就是耐心地倾听和分析。你的信是谁寄来的?”
“莱斯利——哦,吉尔伯特——”
“莱斯利!她怎么说的?狄克有什么新消息吗?”
安妮戏剧性地扬了扬手中的信。
“没有狄克!我们认为是狄克·摩尔的这个男人——这十二年来被四风港每个人都认为是狄克·摩尔的这个人—— 是他新斯科舍省的堂兄弟,乔治·摩尔,他们两人长得非常像。狄克·摩尔十三年前在古巴得黄热病死了。”来龙去脉
“你的意思是说,安妮亲爱的,狄克·摩尔不是狄克·摩尔而是别人吗?你今天电话里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科涅利亚小姐。真不可思议,是吗?”
“这——这——恰像个男人,”科涅利亚小姐无助地说。她脱帽子的手都在发抖。平生第一次,科涅利亚小姐失去了镇定。
“我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安妮。”她说,“我清楚地听到你说话——而且我也相信你——但我就是不敢相信。狄克·摩尔死了——这些年他早就死了——莱斯利自由了?”
“是的。真相大白让她自由了。吉尔伯特说这一时刻可以媲美圣经中最壮观的那一篇章。”
“告诉我所有的事,安妮亲爱的。自从我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有一肚子疑问了。相信我,科涅利亚·布莱恩从没这样糊涂过。”
“其实没多少事情可告诉你的。莱斯利的信很短,她没有说具体的细节。这个男人——乔治·摩尔——已经恢复了他的记忆并且想起他是谁了。他说,狄克在古巴得了黄热病,因此四姐妹号只好把他留下,乔治留下来照顾他。但是他还是很快就死了。乔治没有给莱斯利写信是因为他打算直接回家并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
“那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我猜一定是恰在那时他出了意外。吉尔伯特说,很有可能乔治·摩尔不记得他怎么出的意外,或者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而且他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那应该是发生在狄克死后不久。也许莱斯利的下封信可以告诉我们更多细节。”
“她说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吗?她何时回家?”
“她说她要留下来照顾乔治·摩尔,直到他能离开医院。她已经给他在新斯科舍省的亲属写信了。似乎乔治只有一个已经结了婚的比他年长很多的姐姐。乔治刚上四姐妹号的时候,她还活着,但是当然我们不知道从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曾见过乔治·摩尔吗,科涅利亚小姐?”
“我见过。现在我都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他曾到这里拜访他的叔父阿巴拿,那时他和狄克差不多都是十七岁光景。他们是亲上加亲的堂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而他们的母亲是双胞胎姊妹,他们的确长得非常像。”科涅利亚小姐又不屑地补充说道,“当然啦,他们并不是你读的小说中写的那些离奇的情节,什么两个人如何相像以至于他们可以互换身份,连他们最亲密的人都分辨不出来。那时候只要他们两个站到一起,或者我们离他们很近的时候,要分辨乔治和狄克还是挺容易的。如果分开来看,或者远远地看过去,就不那么容易分辨了。他们经常故意假扮对方去骗人取乐,这两个小无赖。乔治·摩尔比狄克稍微高一点胖一些,不过他们俩都算不上很胖,他们都属于比较瘦的那一类型。狄克跟乔治比起来稍微红润一些,头发的颜色也亮一些。但是他们都拥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他们都有那种奇怪的眼睛——一只蓝色一只榛色。他们还有很多地方非常相似,不过乔治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虽然他有些淘气,还偶尔贪杯。但是每个人都更喜欢他。他在这里住了大概一个月。莱斯利从没见过他,那时候她才只有###岁,而且我记得她那整个冬天都和她祖母维西特呆在港口那边。吉姆船长也不在——那个冬天他的船在马格达伦那出了事。我认为他和莱斯利可能都没听说过狄克有个跟他长得很像的新斯科舍省的堂兄弟。当吉姆船长把狄克——我是说——乔治——带回家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会是他。当然,我们都认为,狄克变化相当大——变成了这么个臃肿肥胖的大块头。但是我们都把他的变化归咎为他出的事故,根本就没怀疑过有别的原因。因为,我前面说过了,乔治以前也一点都不胖。我们全都被骗了,而莱斯利浪费了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去照顾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哦,天杀的男人!不管他们做什么事,都是错误的事。而且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是他们不应该是的人。他们的确让我恼火。”
“吉尔伯特和吉姆船长也是男人,但正是因为他们,真相才能大白。”安妮说。
“嗯,是的。”科涅利亚小姐不情愿地承认。“我很抱歉对医生说了那些话。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对男人说的话感到羞愧。但是,我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真相。好吧,安妮亲爱的,幸好上帝不是有求必应,我还曾向他祈祷狄克的手术不能成功呢,当然我没说得这么直白。我相信上帝一定了解我内心里真正的想法。”
“嗯,他已经回应了你的祈祷。你真正的愿望是希望事情不要变得对莱斯利更不利。恐怕我心里也曾暗暗希望手术不能成功呢,我也很惭愧。”
“莱斯利有什么反应?”
“她信中一片茫然。我想,她跟我们一样,可能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呢。她说,‘这一切事情对我来说像一个奇怪的梦,安妮。’那是她信里说的。”
“可怜的孩子!我想囚犯的锁链刚被打开的时候,也会有一阵子不知所措的。安妮亲爱的,我脑子里不停地冒出个想法。欧文·福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我们都知道莱斯利喜欢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也可能会喜欢她?”
“我——想过——一次。”安妮承认道,她觉得自己不能说太多。
“嗯,我没有任何根据这么认为,但是刚才这个想法突然在我心里冒出来。安妮亲爱的,上帝知道我不是一个爱做媒的人,而且我实在看不起那样的行为。 但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写信给福特,并且顺便提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写信给他,当然会提到这事。”安妮有些生分地说。不知怎的,安妮觉得她无法和科涅利亚小姐讨论这件事。虽然,她得承认,当她得知莱斯利已经自由后,相同的想法也一直在她脑海里翻腾。但是她觉得还不应该随便地谈论它。
“当然这事不急,亲爱的。不过狄克·摩尔已经死了十三年了,莱斯利已经为他浪费够多时间了。至于这个乔治·摩尔,每个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却活过来了,恰像个男人。我还真替他难过的,他将无处安身。”
“他还是个年轻的男人,而且看起来他能完全康复,他会给自己找到出路的。可怜的人,我猜这对他一定挺奇怪的,因为他出事之后这些年对他可能是一片空白。”
第33章 莱斯利返家
两星期后莱斯利·摩尔独自回到了家,在这所老房子里她曾经度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涩岁月。在六月的曙光中,她穿过田野向安妮的小屋走来,悄然现身安妮的芬芳花园。
“莱斯利!”安妮惊讶地叫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为什么都不写信告诉我,我们好去接你。”
“我不知道写些什么,安妮。我无法将这一切诉诸笔墨。而且我想静悄悄地回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安妮拥抱了莱斯利,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莱斯利也亲切地回吻安妮。她看起来有些苍白和疲惫,当她在星星点点般闪烁的水仙花丛边坐下的时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回来的吗,莱斯利?”
“是的。乔治·摩尔的姐姐来蒙特利尔接他回家了。可怜的人,他很难过与我分开——虽然他的记忆刚恢复的时候,我对他只是个陌生人。他刚开始努力恢复记忆的时候十分困难,狄克的死对他来讲似乎才是昨天的事。那对他真的很难,我只能尽力帮助他。后来他的姐姐来了,那对他还好接受一些,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几天前才见过她。幸运地是她变化不大,所以那也帮了他不少。”
“这件事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莱斯利。我们到现在都还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我也是。一小时前当我进入那边的房子的时候,我觉得那一定是一场梦——狄克一定在那里,带着他长久以来的孩子一样的笑容。安妮,我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既不高兴也不难过——或是别的什么感觉。我感觉好像突然什么东西把我的人生撕开了两半,中间留出了一个可怕的空洞。我觉得好像我不再是我——好像我不得不变成其他什么人而我又一时无法习惯。那给我一种可怕的孤单、茫然、无助的感觉。再见到你真好——你好像是我漂泊不定的灵魂之锚。哦,安妮,我害怕所有的一切——八卦呀好奇呀询问呀。想到这些,我真的连家也不想回。当我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大卫医生在车站接我——他把我带回家。可怜的老人,因为他以前告诉我狄克已经无可救药,所以他现在觉得抱歉。‘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莱斯利,’他今天对我说,‘但是我应该告诉你不要只信赖我的意见——我应该告诉你去咨询专家的。如果我当初这么做了,你就能少过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可怜的乔治·摩尔也能少浪费许多年。我非常自责,莱斯利。’我告诉他不要再自责——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他对我一直很好——我无法忍受看他为此事如此烦恼。”
“那么狄克——我是说——乔治,他的记忆已经完全回复了吗?”
“差不多。当然了,他还有很多细节记不起来——但他每天想起来的越来越多。他在狄克被埋葬的当天晚上外出散步,身上带着狄克的钱和手表,还有我写给狄克的信,他打算把它们一起带回家给我。他承认,他去了一个水手们常去的地方——而且他记得自己喝酒了——其他的就都想不起来了。安妮,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他想起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我说,‘你认得我吗,狄克?’他神智清明但是表情困惑地看着我,回答说,‘你是谁?我以前从没见过你。而且我的名字不叫狄克。我是乔治·摩尔,狄克害黄热病昨天死了!我在哪里?我出什么事了?’我——我晕过去了,安妮。而且直到现在我还感觉好像是在做梦。”
“慢慢地你会适应的,莱斯利。你还很年轻——大好人生在你面前——你会有许多美好的岁月。”
“也许再过些时候我能这么看这事,安妮。现在我只觉得太累了,一点也不关心将来会怎么样。我——我——我很孤单,安妮。我想念狄克。太奇怪了不是吗?你知道,我真的喜欢可怜的狄克——我想我应该说乔治——我就像喜欢一个什么事情都得依赖我的无助的孩子。承认这一点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你了解的,狄克离开前我是多么恨他、看不起他。当我听说吉姆船长正把他带回家的时候,我还想我对他的感觉还是不会变。但是当他回到家,我发现我对他只有怜悯——虽然想起他过去的种种,我还是觉得厌恶。这使我觉得伤心和苦恼。后来我想,那可能只是因为他出的意外使他变得如此无助并且人也变了许多,所以让我产生了怜悯之意。但是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卡鲁知道,安妮,我现在知道卡鲁早就知道了。我以前总觉得奇怪卡鲁怎么不认狄克,狗通常是很忠实于自己的主人的。它知道回来的不是他的主人,而我们却全然不知。你知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乔治·摩尔。我现在想起来了,狄克以前曾偶尔提起过,他在新斯科舍省有一个堂兄弟,长得跟他就像双胞胎一样。这事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事竟会如此重要。
“哦,安妮,我忘不了四月的那个夜晚,当吉尔伯特告诉我,他认为狄克可能医得好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关在痛苦的牢笼里的囚犯,牢门已经被打开了,我可以跑出去了,却发现自己仍被铁链牢牢地锁住。那个夜晚我感觉一只冷酷无情的手正在把我拖回牢笼——一个更加可怕、可憎的牢笼。我不怪吉尔伯特,我觉得他是对的,而且他已经很好了——他说如果考虑到手术的费用和不确定性,我可以决定不要冒险,他一点也不会责怪我。但是我知道我应该如何决定——可是我无法面对它。我整夜在地板上转来转去,像一个疯女人,我强迫自己去面对它。但是我没办法,安妮,我做不到。所以当早晨来临,我咬紧牙关决定不做手术,让一切维持现状。我知道这么做很缺德,还好我没有一直坚持那个决定,否则现在我就受到报应了。但是那一整天我都努力维持那个决定。那下午我必须去村里买一些东西,因为那天狄克比较安静,所以我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天我在村子里稍稍呆久了一些,他大概觉得孤单了,当我回家时,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出来接我,脸上带着天真快乐的笑容。那一刻,不知怎的,安妮,我崩溃了。他那可怜兮兮、茫然的脸上露出的那一个微笑使我无法再硬起心肠。我觉得如果我那么做,就好像在剥夺一个孩子成长的机会。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要给他这个机会。因此我来这里告诉吉尔伯特我的决定。哦,安妮,你一定觉得我离开前那几个星期表现得很糟糕,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除了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外,我什么都不敢想,任何与我有关的人和事都可能会动摇我的决心。”
“我知道——我了解,莱斯利。而且一切都过去了——你的枷锁打破了——再也没有牢笼了。”
“没有牢笼了。”莱斯利心不在焉地复述安妮的话,纤长、棕色的手指拨弄着身边的小草。“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安妮。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沙洲上我告诉你的愚蠢念头吗?我发现一个蠢人很难很快克服自己的愚蠢。有时我觉得可能一辈子都克服不了。而且当个那样的蠢人甚至比当一只栓在链条上的狗还不如。”
“等你消除了疲劳和不知所措后,你会感觉不一样的。”安妮说,因为知道莱斯利所不知道的,她没有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的同情。
莱斯利将自己那金发灿烂的头靠在安妮的膝上。
“无论如何,我还有你。”她说,“有你这样一位朋友,人生就不会是完全空虚的。安妮,拍拍我的头——就好像我是一个小女孩——像妈妈一样抱抱我——让我告诉你,自从那晚在岩石海岸遇见你,你和你的友情对我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梦中小船驶入港湾
一个多风的早晨,当金色的朝阳将它辉煌的光芒照射着波涛汹涌的港湾时,一只从金星之国飞来的鹳来到了四风港的沙洲。它翅膀下的包袱里,熟睡着一个小婴儿。鹳飞累了,它焦急地四处张望,它知道自己离目的地很近了,但是它还没找到。建在红色砂岩悬崖上的高大白色的灯塔是个不错的景点,但是没有一只鹳会把它包袱里的小宝贝放在那里的。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小溪谷中,有一栋被柳树包围着的灰色房子,看起来比较有可能,但好像也不是它要找的地方。稍远一点有一栋绿得刺眼的房子显然就更不是了。然后鹳的眼睛突然一亮,它看见了——一间小白屋子舒适地坐落在巨大、婆娑的冷杉林前,炊烟袅袅地从它厨房的烟囱里升起——这是一栋整装待发迎接一个小宝贝的房子。鹳满意地舒了口气,轻轻地停在它的屋脊上。
半个小时后,吉尔伯特跑下门厅,轻轻地敲了敲客房的门。片刻后,玛丽拉苍白、紧张的脸出现在门后。
“玛丽拉,安妮派我来告诉你,一个年轻的绅士已经到达这里。他没有带很多的行李,但是很显然他打算要在此长住。”
“什么!”玛丽拉一脸茫然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吉尔伯特,已经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不需要,安妮不让我们叫醒你。这次很顺利,不到两个小时就生下来了。”
“那么——吉尔伯特——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吗?”
“当然了。他有十磅重呢。你去听听他的哭声,他的肺活量大着呢。护士说他的头发将来会长成红色,安妮听了有些不高兴,不过我可开心死了。”
那天真是梦中小屋完美的一天。
“美梦终于成真。”安妮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兴高采烈。“哦,玛丽拉,自从去年夏天那个可怕的日子之后,我都不感相信还有这么一天。我的心一直在痛,但现在不会了。”
“这个孩子将代替乔伊的位置。”玛丽拉说。
“哦,不,不,不,玛丽拉。他不会,永远不会。他有他自己的位置,我亲爱的,亲爱的小男孩。而乔伊有她的位置,那里永远属于她。如果她还活着,她已经有一岁多了。她会蹒跚学步,也会呀呀学语了。我能很清晰地看见她,玛丽拉。哦,我现在知道吉姆船长是对的,他告诉我说上帝会安排好一切,当我与我的小宝贝再次相逢的时候,她不会变成一个陌生人。过去这一年我了解了这一点。我一天一天地陪着她成长——我将一直陪着她。我将清楚知道她如何一年年地成长——将来有一天我再见到她时,我将能认出她——她不会变成陌生人。哦,玛丽拉,看看他可爱的脚趾头!他们是不是完美得令人惊奇?”
“如果他们长得不齐全那才令人惊奇呢。”玛丽拉干脆地说。既然安妮和小婴儿都平安,玛丽拉也再次恢复了平素的波澜不惊。
“哦,我知道——可是它们看起来好像不可能长这么全,你知道的,它们这么小——可它们真的完美无缺,甚至那么小的指甲也都有。还有他的手——-看看他的手,玛丽拉。”
“它们长得很像一双手。”玛丽拉干巴巴地承认。
“你看他在抓着我的手指。我肯定他已经认得我了。护士来抱他走的时候他就哭。哦,玛丽拉,你觉得——你觉不觉得——他的头发会长成红色?”
“我可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没见到。”玛丽拉说,“我要是你,在头发长出来前,我可不为这事瞎操心。”
“玛丽拉,他有头发——你看看他头上那一点点翘起来的细毛。护士说他的眼睛是榛色的,而且他的额头长得跟吉尔伯特完全一样。”
“他还有对最漂亮的小耳朵,亲爱的医生太太。”苏珊说,“我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耳朵。头发是会骗人的,鼻子和眼睛是会变的,你不知道它们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但是耳朵至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看看它们的形状——而且它们恰如其分地长在漂亮的小脑袋两边。你将永远不用为他的耳朵感到羞愧,亲爱的医生太太。”
安妮恢复得非常快。远近的人们都过来看望小宝贝,如同很久以前东方的智者前往朝拜伯利恒马槽里出生的圣婴。莱斯利也慢慢地适应了她的新生活,她经常守护在小婴儿身旁,像散发着圣洁光芒的、美丽的圣母玛利亚。科涅利亚小姐像任何一位以色列的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看护着小婴儿。吉姆船长用他那双古铜色的大手抓着小人儿的小手,温柔地注视着他,好像从他的眼里见到了他自己从未有过的孩子的影子。
“你打算叫他什么名字?”科涅利亚小姐问。
“安妮已经帮他取好名字了。”吉尔伯特回答。
“詹姆士·马修——以我认识的绅士中最好的两个人的名字来命名——”安妮得意地看着吉尔伯特说,“甚至包括你在内。”
吉尔伯特笑了笑。
“我不是很了解马修,他太害羞了,我们这些男孩子都跟他不太熟——但是我绝对同意你对吉姆船长的评价,他是上帝创造的人中最罕有最高尚的灵魂之一。他也很高兴我们用他的名字为我们的小伙子起名。看起来他还没有其他的同名人。”
“嗯,詹姆士·马修是个经久耐用的名字。”科涅利亚小姐说。“我很高兴你们没有给他取一些太夸张和罗曼蒂克的名字,否则将来他当了祖父的时候他会为自己的名字感到脸红的。村里的威廉·德鲁太太给她的孩子起名叫伯蒂·莎士比亚。很滑稽的组合,不是吗?而且我很高兴你没有在起名上花很多时间。有些人在取名字上浪费的时间真是可怕。当史坦利·弗拉格家的第一个男孩出生的时候,因为不同的意见太多了,以至于这个可怜的孩子两年多都没起名。后来他又添了一个小弟弟,他们只好被叫做‘大宝’和‘小宝’。最后他们才用两位祖父的名字给大宝起名彼得,给小宝起名以撒,然后给他们两个一起施洗,两个孩子哭得吼得震天响。你认识村子后头叫麦克纳巴斯的那家苏格兰人吗?他们有十二个男孩子,最大的和最小的都叫尼尔——一家里有一个大尼尔和一个小尼尔。哦,我猜他们把名字都取光了。”
“我曾在一本书里看过,”安妮笑着说,“第一个孩子是一首诗,而第十个孩子就是散文。也许麦克纳巴斯太太认为第十二孩子只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吧。”
“嗯,大家庭是有很多事好说。”科涅利亚小姐叹了口气说,“我长到八岁还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很想有个兄弟或是姐妹。母亲叫我祈祷一个,我确实诚心祈祷了。然后有一天奈丽姨妈告诉我说,‘科涅利亚,你有兄弟了,到楼上你母亲的房间去看看他吧。’我是如此兴奋和高兴,我差不多是飞一般地跑到楼上去的。当老弗拉格太太把他抱起来给我看时,天哪,安妮亲爱的,我这辈子从来没那样失望过。因为,我祈祷的是要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
“那么你过了多久才克服了你的失望?”安妮笑着问。
“嗯,我为此怨恨了上帝好久,而且好几个星期我甚至看都不看小婴儿。但是因为我都不肯说,别人也都不知道原因。后来他越长越可爱,而且经常对我伸着他的小手,我开始有点喜欢他了。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接受他,直到有一天我学校里的一个好朋友来我家玩,她看见他后对我说,他看起来显得太小了。我听了气疯了,怒气冲冲地对她说,她是个瞎子,我家弟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婴儿。从那之后我就对他死心塌地地喜爱了。他三岁不到,我们的母亲就去世了,所以他是我带大的。可怜的小弟弟,他身体一直很虚弱,二十出头就死了。安妮亲爱的,如果他能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科涅利亚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吉尔伯特下楼去了,莱斯利轻轻地哼着歌哄睡了躺在窗下摇篮里的小詹姆士·马修后也回去了。科涅利亚小姐一等她走开就赶快伏身趴到安妮耳边说起悄悄话。
“安妮亲爱的,我昨天收到欧文·福特的信了。他现在人在温哥华,但是他问我能否一个月后安排他到我这里住一段时间。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吧。唉,我希望我们没做错什么。”
“这与我们没关系——如果他想来四风港,我们又不能阻止。”安妮很快地说。她不大喜欢科涅利亚小姐这样神神秘秘的口气,但是很快她又妥协了。
“千万别让莱斯利知道他要来。”她说,“我敢肯定,如果她发现了会立刻躲开的。她前几天告诉我她打算秋天就要离开这里,她想去蒙特利尔学习护理,开始新的人生。”
“哦,很好,安妮亲爱的。”科涅利亚小姐会心地点点头,“就这么办吧。你和我已经做了我们该做的部份,剩下的就交给万能的主吧。”四风港的风云
当安妮能再次下楼的时候,爱德华王子岛已经同加拿大所有的地方一样,进入了选举前的拉锯战中。吉尔伯特是个热心的保守党,不久他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政治的旋涡,不停地被人们请去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发表演讲。科涅利亚小姐不怎么赞成他太多涉入政治,她将她的意见告诉了安妮。
“大卫医生从来不这么做。相信我,布莱思医生将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政治可不是好男人该从事的东西。”
“难道政府要留给那些恶棍来管理?”安妮问。
“是的——不过必须是保守党的恶棍。”科涅利亚小姐说着又投入了荣誉之战的游行中。“男人和政客都是用同一把刷子涂的焦油。只不过自由党比保守党涂得更厚。我对布莱思医生的忠告就是要远离政治。有一件事你得知道,他一旦热衷于选举就不能罢休,然后大半年都跑到渥太华去为选举的事忙前忙后,而把自己的正业丢一边。”
“好啦,我们最好不要自寻烦恼。”安妮说。“那代价太高了。我们跟小詹姆玩就好了。他是不是很漂亮?你看他胳膊上的小涡涡,可爱吧!科涅利亚小姐,你跟我,我们一起把小詹姆培养成一个好的保守党吧。”
“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男人。”科涅利亚小姐说。“好男人确实难得又希罕。不过,提醒你,我可不喜欢他当自由党。说起选举,我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住在港口那边。最近那边的空气都是充满火药味的。所有的艾略特、克劳福德和麦克阿利斯特都来势汹汹,剑拔弩张,打算大干一场。而我们这边就平静多了,主要因为男人少一些。吉姆船长也是个自由党,不过我觉得他大概羞于承认,因为他从来不谈政治。毫无疑问,保守党将再次大获全胜。”
科涅利亚小姐错了。大选后的次日早晨,吉姆船长造访小屋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政党政治的毒害是如此厉害,甚至使得吉姆船长这么一个温顺的老人,也被灼得两颊绯红,两眼奕奕发光。
“布莱思夫人,自由党获胜了!在被保守党错误地统治了十八年后,这个国家终于有希望了。”
“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你这么政治立场鲜明的言论,吉姆船长。我没想到你身上也有这么多政治毒液。”安妮笑笑说。她可没觉得这个消息比那天早上小詹姆发出的“哇-嘎”声更令她兴奋。国家和权力,上台与下台,自由党还是保守党,又怎么能与生命的奇迹相提并论呢?
“噢,它们大概已经在我身上累积了很久了。”吉姆船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温和的自由党,但是当听到自由党当选的消息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激烈的自由党。”
“你知道医生和我是保守党。”
“啊,那是我知道的你唯一的缺点,布莱思夫人。科涅利亚也是一个保守党。我从村子回来的路上告诉她这个消息了。”
“你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吗?”
“是的,但是我无法抵抗那个诱惑。”
“她表现如何?”
“还算平静,布莱思夫人,还算平静。她说,‘好啊,上帝要把给个人的耻辱期也带给国家。你们自由党又冷又饿好对多年了,快去喂个饱吧,因为你们的好日子不会长的。’‘好了,科涅利亚,’我说,‘也许上帝觉得加拿大需要真正长时间的耻辱期呢。’啊,苏珊,你听说了吗?自由党执政了。”
苏珊刚刚从厨房出来,她身上似乎总缭绕着饭菜可口的香味。
“哦,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管自由党当不当选,我的面包还是一样焦。亲爱的医生太太,如果哪个党能够阻止这场雨,使我们的菜园免于遭殃,苏珊将会把票投给它。这会儿,你能不能来厨房一下,我想你尝一下晚餐的肉味道行不行。我担心它太硬了,我觉得我们的肉店老板也跟政府一样该换人了。”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安妮到四风岬去,想看看能否从吉姆船长那儿拿一些新鲜的鱼。这是安妮第一次离开小詹姆,她心神不宁。要是他哭了呢?要是苏珊不知道怎么安抚他怎么办?
苏珊从容不迫地说,“亲爱的医生太太,难道我照顾他的经验没你多吗?”
“照顾他是的——但是照顾其他孩子的经验你就不如我多了。因为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照料过三对双胞胎。他们哭的时候,我会非常镇静地给他们一些薄荷油或是调味油。现在想起照顾双胞胎们的那些日子还真让人回味。”
“哦,好吧,如果小詹姆哭了,我会给他肚子上放个热水袋的。”苏珊说。
“不要太热了。”安妮担忧地说。哦,她真的能放心地去吗?
“你别烦恼了,亲爱的医生太太。苏珊可不是那种会烫伤一个小男孩的女人。再说,他说不定不会哭呢。”
安妮终于还是硬下心肠出了门。而且她也好好地享受了在落日的长堤上散步的乐趣。吉姆船长不在灯塔里,但是客厅里却有另外一个男人——一个英俊的中年人,强壮的下巴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安妮从来没见过他。然而,当她坐下的时候,他却用一种老相识的口吻跟她说话。他说的话和说话的方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安妮却觉得跟一个陌生人这么说话实在是有点不太得体。因此她只是很冷淡地应对几声。然而她的同伴并不气馁,滔滔不绝地又说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告辞了。安妮发誓他眼里别有意味,但是她又想不出。他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她以前从未见过他但却觉得有种模模糊糊的熟悉的感觉?
“吉姆船长,刚刚出去的这个人是谁?”吉姆船长一进来她就连忙问道。
“马歇尔·艾略特”船长回答。
“马歇尔·艾略特!”安妮惊呼。“吉姆船长,不会吧,哦,是的,是他的声音,哦,吉姆船长,我没认出他来,而且我还对他那样无礼!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应该看得出来我没认出是他。”
“他才不会说一个字——他以此为乐呢。不用担心怠慢了他——他只会觉得很有趣。是的,马歇尔终于剃光了胡子也剪了头发。你知道的,他的政党获胜了。我第一眼看见他也没认出来。选举当晚,他去村里卡特弗莱格的店里,跟其他一些人一起等消息。大约十二点的时候,电话来了——自由党获胜了。马歇尔站起来就出去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留下来加油或呐喊,他们的喊声几乎要把卡特商店的屋顶都掀了。当然,所有的保守党都呆在雷蒙德·罗素的店里,那里就没这么热闹了。马歇尔径直去了街对门奥古斯都·帕尔玛的理发店。奥古斯早已经睡熟了,但是马歇尔使劲地拍门,直到把他叫起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开门,古斯,给我理一个你这辈子最棒的发型。’”马歇尔说。‘自由党掌权了,你得在太阳出来前帮这个自由党人理好发。’
“古斯气得直跳脚——部分是因为半夜被人叫起来,但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是个保守党。他坚称夜里十二点以后不给任何人理发。
“‘照我说的做,小子。’马歇尔说,‘否则我会代替你母亲脱下你的裤子给你的屁股来上几巴掌。’
“古斯也知道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的,因为马歇尔壮得像头牛,而古斯只是个小矮子。因此他只得让马歇尔进店理发。‘现在,’他说,‘我要开始给你理发了,但是我警告你,在我理发的时候你不准跟我提一句自由党当选的事,否则我就用这把剃刀割断你的脖子。’你想不到一向温和的小古斯是个这么血性的人吧?看看政治对一个男人的影响!马歇尔一言不发理完了发,而且还刮了胡子,然后就回家了。他的老管家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就开了卧室的门瞧瞧是他还是雇来的男孩。当她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手里拿着根蜡烛,大步走过门厅的时候,她吓得尖叫一声昏倒在地。他们弄都弄不醒她,只好去请医生。过了好些天,她看见马歇尔还全身打颤。”
吉姆船长那儿没有鱼。他这个夏天很少驾船外出,至于长途的航行则彻底结束了。很多时间他都只是坐在面海的窗户旁,日渐花白的头枕在手臂上,眺望着海湾。他今晚沉默地坐在那里,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安妮静静地陪在一旁不打扰他的思绪。一会儿,他指着西边彩虹说:
“你看那很美吧,布莱思夫人?不过今天早晨的日出更美。那真让人惊艳。我到过世界各地,见过各种各样的日出,但是从来没有哪里的日出能与夏天这个海湾的日出相比。布莱思夫人,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只须等待伟大的船长一声令下就扬帆起航。但是如果我能自己做主,我将挑一个那样的早晨驾船穿过水域驶向天边。我常常望着大海想,不知道穿越那片地图不曾标注的海域,达到伟大航路的尽头会有什么。我想,布莱思夫人,我将会在那里找到消失的玛格丽特。”
自从告诉了安妮玛格丽特的故事,吉姆船长就经常跟安妮提起她。他对她的爱从来不曾忘却或有丝毫褪色。
“无论如何,我希望那一刻来临的时候,能够利落点。我不是个懦夫,布莱思夫人,我曾多次直面死亡,但是垂死挣扎的想法确实使我觉得很不舒服。”
“不要说你会离开我们,亲爱的,亲爱的吉姆船长。”安妮哽咽地恳求,她轻拍着船长苍老褐色的手,这双手曾经那么强壮,但是现在却变的非常虚弱。“我们不能没有你。”
吉姆船长慈爱地笑了。
“哦,你们会越来越好的,但是你们不要把我这个老人忘得一干二净,布莱思夫人,我相信你不会忘记我,约瑟的伙伴总是记得彼此。而且我希望我留给你们的是快乐的回忆——我不喜欢我的朋友想起我会难过。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消失的玛格丽特即将最后一次呼唤我,我已经准备好回应她的召唤。我提起这事是因为我要请你帮个小小的忙,为了我可怜的老伙伴——” 吉姆船长伸手抚摸着在沙发上卷成一团的大猫那温暖、毛绒、金色的身体。大副像弹簧一样弓起身子,发出满足的呼噜呼噜声,爪子向上一伸,翻了个身又将自己蜷成一团。“等我走后它会想我的。想起来要把它独自丢下我就很难过,它会跟过去一样忍饥挨饿。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能收留他吗,布莱思夫人?”
“我当然会。”
“那么我就没什么牵挂了。小詹姆也多了个玩伴。现在,我不想见到你那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眼泪,布莱思夫人。我说不定还能活很久呢。去年冬天我曾听你念过一首丁尼生的诗。我想再听一次,你能背诵给我听吗?”
在海风轻柔的吹拂下,安妮柔声背诵丁尼生美妙的天鹅之歌——穿越沙洲。
“是的,是的,布莱思夫人,就是这一首。”当安妮念完,吉姆船长动情地说,“你告诉我说他不是一名水手,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把一个老水手的心情描述得这么贴切。他一点没有什么伤感的离愁别绪,我也是,布莱思夫人,越过沙洲是我最好的归宿。” 四风港的风云
当安妮能再次下楼的时候,爱德华王子岛已经同加拿大所有的地方一样,进入了选举前的拉锯战中。吉尔伯特是个热心的保守党,不久他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政治的旋涡,不停地被人们请去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发表演讲。科涅利亚小姐不怎么赞成他太多涉入政治,她将她的意见告诉了安妮。
“大卫医生从来不这么做。相信我,布莱思医生将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政治可不是好男人该从事的东西。”
“难道政府要留给那些恶棍来管理?”安妮问。
“是的——不过必须是保守党的恶棍。”科涅利亚小姐说着又投入了荣誉之战的游行中。“男人和政客都是用同一把刷子涂的焦油。只不过自由党比保守党涂得更厚。我对布莱思医生的忠告就是要远离政治。有一件事你得知道,他一旦热衷于选举就不能罢休,然后大半年都跑到渥太华去为选举的事忙前忙后,而把自己的正业丢一边。”
“好啦,我们最好不要自寻烦恼。”安妮说。“那代价太高了。我们跟小詹姆玩就好了。他是不是很漂亮?你看他胳膊上的小涡涡,可爱吧!科涅利亚小姐,你跟我,我们一起把小詹姆培养成一个好的保守党吧。”
“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男人。”科涅利亚小姐说。“好男人确实难得又希罕。不过,提醒你,我可不喜欢他当自由党。说起选举,我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住在港口那边。最近那边的空气都是充满火药味的。所有的艾略特、克劳福德和麦克阿利斯特都来势汹汹,剑拔弩张,打算大干一场。而我们这边就平静多了,主要因为男人少一些。吉姆船长也是个自由党,不过我觉得他大概羞于承认,因为他从来不谈政治。毫无疑问,保守党将再次大获全胜。”
科涅利亚小姐错了。大选后的次日早晨,吉姆船长造访小屋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政党政治的毒害是如此厉害,甚至使得吉姆船长这么一个温顺的老人,也被灼得两颊绯红,两眼奕奕发光。
“布莱思夫人,自由党获胜了!在被保守党错误地统治了十八年后,这个国家终于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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