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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小屋的安妮

蒙哥马利(意)
绿色的山墙 第1节 在绿山墙的阁楼中
“谢天谢地,我跟几何学再也没有关系了,不管是学习或是教书,”安妮·雪莉略带恨意地说,猛地把那册稍微显得破旧的《欧几里得》扔进大书箱里,砰地一声关上盖子, 并且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用她那双像清晨天空般的灰色眼睛,看着坐在绿山墙阁楼一角的黛安娜·赖特。
阁楼是一个阴凉而引人遐想的、愉快的地方,正如所有的阁楼所应该的那样。安妮坐在窗台上,透过开着的窗户,吹来八月午后暖洋洋的香甜的风。外面,白杨树的树枝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越过白杨的森林那里,“情人的小径”舒展着它被施了魔法的路径,老苹果园仍然慷慨地结着它玫瑰色的果实。在所有这些之上的,是南方蓝色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映衬的高山。透过另一扇窗户,可以瞥见远处美丽的圣劳伦斯海湾,白色的浮沫像是蓝色海洋的项链,阿贝格卫特,这个娇嫩、芳香的印第安名已被一个更为平淡无奇的名字——爱德华王子岛所代替。
黛安娜·赖特, 看上去已经稍微有点沉稳的主妇模样了,距我们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了。不过她那黑色闪亮的眼睛、玫瑰色的双颊和迷人的酒窝,还是和许多年以前——当她和安妮·雪莉在斜坡果园里发誓永恒友谊的时候一样。在她的臂弯里熟睡着一个有一头黑色鬈发的小人儿,在过去快乐的两年里,这个小人儿已经作为“小安妮·科迪莉亚”而为为阿冯利所熟知。阿冯利的人们当然知道黛安娜为什么给她起名安妮,但是科迪莉亚让阿冯利的人们着实困惑了,无论是赖特家还是巴厘家都从来没有与科迪莉亚有关联的人物。哈蒙·安德鲁斯太太说,她猜想黛安娜肯定是在一些无聊的小说里找到这个名字的,她真怀疑弗雷德怎么会允许她怎么做。但是黛安娜和安妮在彼此偷笑,她们清楚地知道小安妮·科迪莉亚这个名字是从何处得来的。
“你总是憎恨几何学,”黛安娜忆起往昔微笑着说,“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你喜欢教书。”
“哦,我的确喜欢教书,除了几何学。过去三年在夏缘镇的经历真是非常愉快。哈蒙·安德鲁斯太太告诉我家庭生活不会像我所期望地那样比教书好多少。很明显,哈蒙·安德鲁斯太太是以哈姆雷特的观点认为忍受我们身上的疾病远胜于奔向我们不知道的事物。”
安妮的笑声回响在阁楼,还像往昔一样愉快和令人无法抗拒,并且,更加甜美和成熟。正在下面厨房里搅拌李子酱的玛丽拉听到这笑声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然后叹息地想着今后绿山墙农舍里这个亲爱的笑声会越来越难以听到了。虽然还没有比安妮要和吉尔伯特结婚更让玛丽拉高兴的消息了,但是快乐必定伴有小小忧伤的影子。过去三年在夏缘镇教书的时候,安妮还可以时常回家度过假期和周末。但是,从此以后,只能期待一年两次的拜访了。
“你没必要为安德鲁斯太太的话烦恼,”黛安娜以她四年的主妇经验平静地保证,“当然啦,婚姻生活有它的起起落落,你不可能期望每件事情都妥妥帖帖。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安妮,只要你是和正确的男人结婚,那就是快乐的生活。”
安妮忍住笑,黛安娜那经验丰富的样子总是让她觉得有点忍俊不禁。
“我敢说当我结婚四年的时候我也会摆出这副样子,”她想,“当然我的幽默感将会使我免受影响。”
“你们将来住的地方定下来了吗?”黛安娜问,用无法仿效的手势抚抱着小安妮·科迪莉亚,那母性的光辉总是让安妮的心头引起一阵颤抖,充满了甜蜜、无法形容的梦想和希望,一半纯粹的快乐,一半奇怪又轻微的痛苦。
“是的。 那正是我今天打电话叫你来的目的。顺便提一下,我还是不能相信阿冯利现在真的有了电话。对于这个亲爱的、悠闲的老地方,电话实在是现代得不协调。”
“我们得感谢阿村促协,”黛安娜说,“要不是他们不怕麻烦地把这事进行下去,我们也无法通电话。虽然被泼的冷水足以使任何团体气馁,但他们还是坚持了下去。安妮,你那时候发起这个协会为阿冯利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我们在会议获得了多少乐趣啊! 你还记得蓝色的会堂和贾德森·帕克想要在他的篱笆墙上漆上药丸药膏广告的事吗?”
“在电话这件事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全心全意地感激阿村促协,” 安妮说,“哦, 我知道那是挺方便的——比我们过去用蜡烛的闪光作为信号是先进多了!并且,正如林德太太说的,‘阿冯利一定要跟上形势赶上队伍, 就这么回事。'但是不知何故我感觉好像并不希望阿冯利被哈里森先生诙谐地称为‘现代化的麻烦’的东西所破坏,我宁愿它一直保持过去的样子。这是愚蠢、多愁善感的想法,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必须马上变得明智和现时一些。而电话,如同哈里森先生认为的,是‘好小子'——即使你确实知道或许有半打感兴趣人正在线上偷听。"
“那是它最不好的一个方面,”黛安娜叹息道,“每当你打电话给别人,总是听到电话听筒拿下来的声音实在是令人懊恼。他们说哈蒙·安德鲁斯太太一定要他们家的电话装在厨房里,这样无论什么时候电话响起她都可以边听电话边看着晚餐。今天当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明显听到派伊家的那一个奇怪的时钟的敲打声,因此不用想也知道是乔西或格蒂正在偷听。”
“哦,所以你才问我说绿山墙是否买了一个新的时钟。我还不明白你指的什么呢。当你一讲完我听到了一声可疑的夸哒声,我猜它是派伊家电话听筒被不敬地挂断的声音。算了,不要管派伊了,正如林德太太说的,‘派伊就是派伊,并且直到世界末日还是派伊,阿门。’我想谈点愉快的事情,那就是我的新家将会在哪儿已经决定了。”
“哦,安妮,在哪儿?我真的希望它就在附近。”
"不——,那正是不好的一点。吉尔伯特将要在四风港安顿——离这里六十里。"
“六十! 感觉好象是六百,”黛安娜哀叹道,“现在我都无法离开家到比夏洛特敦更远的地方去。”
"你一定要到四风港去。那是爱德华王子岛上最美丽的港口。在它的一头有一个被称为圣玛丽幽谷的小村庄,大卫·布莱思医生已经在那里从医达五十年之久。你知道的,他是吉尔伯特的大伯。他就要退休了,吉尔伯特将接替他。但是,布莱思医生要保留他的房子,因此,我们必须另找住所。事实上,我还不知道它会是什么, 或它将会在哪里,但是我有一间想象的梦中小屋——一间极小又令人愉快的西班牙城堡。”
“那你们蜜月旅行打算去哪儿?” 黛安娜问。
“哪儿也不去。亲爱的黛安娜,不要这么震惊, 你看起来像哈蒙·安德鲁斯太太。她无疑将会宽宏大量地评论负担不起婚礼花销的人还是不要那些更合理,然后她将提醒我简的蜜月旅行是去欧洲的。我想在四风镇我亲爱的梦中小屋里度过我的蜜月。”
“你真的决定不要任何伴娘吗?”
“事实是,我已经没有任何伴娘了。你、菲尔、普里西拉和简全都在我之前结婚,而斯特拉又在温哥华教书。我没有其他‘灵魂的知音'了, 而且我也不会要一个不是‘灵魂的知音’的人来当伴娘。”
“但是你肯定会有面纱的,是不是?” 黛安娜焦急地问。
“事实上,是的。如果没有面纱我会感觉不像一位新娘。我还记得当马年修把我带来绿山墙的那个晚上,我曾经告诉马修,我从不期望当新娘,因为我想没人会想要与我这样一个孤儿结婚的——除非是外国传教士。我那时候认为,外国传教士如果要一个女孩冒着在食人族之间生活的危险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在乎她的容貌的。黛安娜,你真应该见见跟普里西拉结婚的那个外国传教士,他正是我们曾经梦想要嫁的那种英俊得不可思议的白马王子,而且他是我见过的衣着最好的男人,他还娶了普里西拉这样纤细的金发美人。不过当然日本没有食人族。”
“无论如何,你的结婚礼服是一个梦,” 黛安娜兴高彩烈地叹了口气,“你穿起来就像一位完美的皇后——你是这样高挑苗条。安妮,你怎么保持身材的?我比过去更胖了——很快我就要没有腰了。”
“胖和瘦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安妮说,“无论如何,哈蒙·安德鲁斯太太不能像说我那样说你,当我从夏缘镇回家的时候,她跟我说:‘很好,安妮,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皮包骨似的。'‘苗条’这个词听起来相当浪漫,但是‘皮包骨’听起来就太不是滋味了。”
“哈蒙·安德鲁斯太太已经谈论过你的嫁装了。她承认它们和简的一样好,虽然简嫁给一个百万富翁而和你结婚的却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年轻的医生。”
安妮笑了。
"我的裙子的确很美。我爱漂亮的事物。我记得我第一件漂亮的裙子是一件褐色的薄绸裙,那是马修为学校的音乐会特地送给我的。在那之前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丑陋不堪的。对我来说,那晚开始我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正是那个夜晚,吉尔伯特在台上朗诵《莱茵河上的狂欢》,当他念道‘还有另一位——虽然不是姐妹’时,一直看着你。而且当他把从你发际掉落的的粉色薄纱玫瑰捡起放入他胸前的口袋时,你是那样地狂怒不已! 你那时候一定想不到日后竟会与他结婚。"
“哦,那正是宿命的另一个例证.”安妮笑着走下楼梯 .
绿色的山墙 第2节 梦中小屋
在绿山墙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斥着兴奋的气氛。甚至连玛丽拉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以致于时常一不小心流露出来——这实在是不寻常的。
“在这栋房子里还从来不曾举行过婚礼”,她半是辩解地跟雷切尔·林德太太说,“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曾听到一个老牧师说,一栋房子只有经历过出生、婚礼和死亡的时候,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家。我们这里已经有过死亡了——我的父母还有马修都是在这里去世。而且我们这里甚至还有过一次出生。很久以前,在我们刚搬进这栋房子不久,我们曾雇了一个短工是个已结婚的男人,他的妻子在这里生了一个小孩。但是这里还从来没有过一个婚礼。想到安妮就要结婚实在是太奇怪了。在某种程度上,她对我来说似乎还是十四年前被马修带回家来的那个小女孩,我很难认识到她已经长大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看见马修领进来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感到好奇,如果不是这么个错误,而我们得到了原先计划要领养的男孩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不出他的命运会如何。”
“嗯,那是一个幸运的错误,”林德太太说,“虽然我还是要提醒你,有段时间我没有这么认为——那天晚上我来看安妮,而她竟冲我大发脾气。不过从那之后,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林德太太叹了口气,然后重又变得轻快活泼。既然婚礼已经摆上日程,林德太太已经准备好让过去彻底埋葬了。
“我要给安妮两条编织被子”,她再次说,“一条烟草花纹的和一条苹果叶花纹的。她告诉我现在它们真的再次流行了。唉,管他流行不流行的,我不相信有什么能比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床上铺着漂亮的苹果叶被子更好看的了。 我必须让它们漂洗一下,托马斯死后我把它们都打包放起来了,现在肯定变成可怕的颜色了。但是婚礼还有一个月,我相信漂白粉和露珠将会创造奇迹。”
只有一个月了! 玛丽拉叹了口气,然后骄傲地说:
“我打算给安妮半打阁楼中的编织毯子。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想要它们——它们样式这么旧,而且现在似乎人们都想要钩针的垫子。 但是她向我要——说她宁可要它们而不是别的什么铺在她的地板上。它们的确很漂亮,我是用最好看的碎布做的,而且还编了花纹。对于这些冬天它们很合适。而且我还会为她的果酱壁橱准备足够吃一年的蓝李子酱。说起来也奇怪,那些蓝李子树已经有三年没开花了,我已经打算把它们砍掉了,而今年春天它们开满了白花,我还从来没在绿山墙见过这样的的李子树。“
“嗯,谢天谢地安妮和吉尔伯特真的要结婚了。这正是我一直祈祷的,”雷切尔太太用一种某人确信她的祈祷已经起了极大作用的安心的口吻说道,“当知道她并不真的打算嫁给那个金斯波特男人的时候真是让人大大地宽心。的确,他是富有的,而吉尔伯特是贫穷的——至少,开始是这样的,不过他可是岛上的男孩。”
“他是吉尔伯特·布莱思”,玛丽拉满足地说。在玛丽拉心灵深处,有个想法她一直也没说出口,也许会把这个想法带入坟墓,从吉尔伯特孩提时候起,每当她看见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要不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任性骄傲,他可能是她的儿子。玛丽拉隐约地觉得,吉尔伯特和安妮结婚也许正在纠正那个过去的错误。善已经远离旧日悲伤的恶。
至于安妮自己,她是如此快乐以致于觉得害怕。古老的迷信认为,上天不喜欢看到凡人太快乐。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有些凡人的确如此。在一个紫罗兰色的薄暮时分,有两个那样的人突然来拜访安妮,并且打算要让安妮心满意足的幻想破灭。如果她认为她得到了年轻的布莱思医生的珍爱,或者如果她以为他仍然同他少不更事的时候一样迷恋她的话,她们当然有责任要让她清醒。但是这两位可贵的妇女并不是安妮的敌人,相反她们都真的很喜欢她,而且随时准备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让别人伤害她。人性并不总是一致的。
英格里斯太太,引述《企业日报》的话来说——娘家姓简·安德鲁斯, 跟她的母亲以及加斯伯·贝尔太太一起来访。在简身上,人类的善良天性并没有因多年婚姻生活的摩擦而有所凝结。她的生活并不愉快,尽管从实际角度看——就像雷切尔·林德太太会说的——她嫁了个百万富翁,幸福婚姻不过如此。财富没有破坏她,她仍然是过去四人组里那个平静、亲切、面颊粉红的简。她由衷地为旧日密友的幸福感到高兴,并且怀着极大的兴趣关注安妮嫁装的所有讲究的细节,就好像它们可以匹敌她自己的珠光宝气。 简不是才华横溢的,或许还从不曾听她说过什么有价值的评论,但是她从不说会伤别人感情的话——这也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才能但绝对是稀罕的和令人称羡的。
“这么说吉尔伯特毕竟还是没跟你毁约”, 哈蒙·安德鲁斯太太说, 努力使自己的口气表现出惊奇,“嗯,布莱思家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信守承诺的。让我想想,安妮,你有二十五了吧,是不是?当我还是女孩的时候,二十五岁就是人生的第一个关口了。 不过你看起来还相当年轻,红头发的人总是比较不显老。”
“红头发现在非常时髦”,安妮还能勉强地微笑, 但是口气冷淡了许多。生活里培养的幽默感帮她克服了许多困难,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能使她的心理坚强到足以应付别人对她头发的指责。
“这倒是,这倒是”,哈蒙太太承认,“谁也不可能知道又会流行什么古怪的东西了。 好了,安妮,你的嫁妆都非常漂亮,并且和你的地位非常相称,对不对,简?我希望你将会非常快乐,我衷心地祝福你。订婚太久了有时候可能没好结果,但是,当然,你的情况不同。”
“吉尔伯特作为一位医生来讲看起来太年轻了,我担心别人会对他没信心”,加斯伯·贝尔太太忧心忡忡地说,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她的嘴,好像她的良心驱使她有责任要说这些话。她属于那类总是戴着一顶缀着黑色羽毛的帽子,并且将头发散乱地挽在脖子处的人。
安妮从她漂亮的婚礼物品上得到的表面的快乐被暂时蒙上了阴影,但是深层的快乐却不会就这样被扰乱。梢后吉尔伯特的到来,彻底驱散了安德鲁斯和贝尔太太带来的小小不快。他们沿着白桦溪谷一路漫游,安妮刚来绿山墙的时候,这些白桦还是小树苗,但是现在已经长成曙光与星辰仙女宫殿中高大的象牙柱子了。在它们的荫翳里,安妮和吉尔伯特这对幸福的情侣谈论着他们的新家和即将携手展开的新生活。
“我已经为我们找到了一个家,安妮”。
“哦,在哪儿?希望不会正好在村子里,我不怎么喜欢那里。”
“不是的,村子里没有房子可租了。这是一栋位于港湾的白色小房子,恰好位于圣玛丽山谷和四风岬的中间。路有点远,但是等我们安了电话就没什么关系了。房子周围的景色很美,可以看见日落,而且前面就是蓝色的港湾,海滩就在不远处——海风吹拂着沙丘,海浪拍打着沙滩。”
“但是那房子,吉尔伯特,我们的第一个家, 它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非常大,但是我们住足够了。楼下是一间带壁炉的漂亮的客厅,饭厅正对着港湾,还有一个小房间将作为我的办公室。房子有六十年历史了——是四风镇最老的房子,但是维护得很好。它一开始就建得很好,而且大约十五年前全部整修一新——屋顶翻修、刷石灰,而且重铺地板。我相信关于它一定有一些浪漫的故事, 但是租房给我的男人并不知道。他说吉姆船长是唯一能够给你讲这些老典故的人。”
“谁是吉姆船长?”
“四风岬的灯塔看守人。安妮,你会爱上四风岬的灯塔的,它可以旋转,就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在曙光中闪烁。 我们能从客厅的窗户和我们的前门那里看见它。”
“谁是房子的主人?”
“嗯,它现在是圣玛丽山谷长老会教堂的财产,我从受托人那里租到它的。但是之前它一直属于一位老妇人——伊莉莎白·罗素小姐。她去年春天死了,因为她没有任何近亲,所以她的财产留给了圣玛丽山谷教堂。她的家具仍然留在房子里,我把它们大部份都买下来了——对于你来说它们就像首歌,它们的样子太老式了以致于受托人对能够卖出它们都已经绝望了。我想,圣玛丽山谷的人们偏爱长毛绒的织锦以及安有有镜子和装饰和的餐具橱。但是罗素小姐的家具非常不错,我确信你会喜欢它们的,安妮。”
“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安妮点点头,谨慎地表示赞同,“但是,吉尔伯特,光有家具还是不够的,你没提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这房子周围有树吗?”
“噢,森林的精灵们,到处都是!房子后面有一大片的枞树,顺着小路是两排伦巴底白杨, 还有一圈白桦围着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花园,我们的前门直接通向花园。另外还有一个花园入口——两棵枞树交错的树枝形成了一个拱门,一扇小门安在它们之间,铰链在一棵树干上,扣锁在另一棵树干上。”
“哦,我太高兴了!我不能住在一个没有树的地方——要不然我的想象力会枯竭的。好吧,我想我不应该再问你那附近会不会有一条小溪,那样的话就太奢望了。”
“实际上是有一条小溪——而且它从花园的一角穿过。”
“那么”,安妮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你已经找到了我的梦中小屋。”
绿色的山墙 第3节 梦想成真的土地
“你决定谁来参加婚礼了吗,安妮?”雷切尔·林德太太问,一边手不停歇地钩着桌子餐巾的花边,“该是你发邀请的时候了,即使不需要正式发请柬。”
“我不打算请很多人,”安妮说,“我们只想请那些我们最亲密的朋友来见证我们的婚礼。吉尔伯特的家人、阿伦先生和夫人、哈里森先生和夫人。”
“有段时间你可很难把哈里森先生列入你最亲密的朋友行列”,玛丽拉生硬地说。
“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并没有非常强烈地吸引我,”安妮承认,思及往事不由得露出微笑。“但是哈里森先生已经改进很多了,而且哈里森太太真的是很亲切。然后,当然,还有拉文达小姐和保罗。"
“他们已经决定夏天到岛上来了吗?我还以为他们要去欧洲呢。”
“当我写信告诉他们我要结婚的时候,他们改变了主义。我今天收到了保罗的一封信,他说无论欧洲发生什么事,他也一定要参加我的婚礼,。”
“那孩子总是把你当成偶像,”雷切尔太太评论道。
“那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了,林德太太。”
“时光真是如流水般飞逝!”林德太太如斯回应。
“夏洛特第四可能会和他们一起回来。她让保罗捎话说如果她丈夫同意她就来。我好奇她是否仍然戴着那些蓝丝带大蝴蝶结,还有她的丈夫到底称呼她夏洛特还是利奥诺拉。我会很高兴夏洛特来参加我的婚礼,夏洛特和我曾共同筹备过一个婚礼。他们下个星期就应该回到回音蜗居了。然后是菲尔和尊敬的情人乔——”
“你这样称呼一个牧师听起来真可怕,安妮”,雷切尔太太严肃地说。
“他的妻子这样叫他。”
“那么她应该对他的神圣职务怀有更多的尊敬”,雷切尔太太反驳道。
“我可是听到过你曾尖锐地批评牧师来着”,安妮揶揄道。
“是的,但是我是怀着敬意这样做的”,林德太太反对道,“而且你绝不会听到我给牧师取绰号”。
安妮拼命忍住笑。
“嗯,还有黛安娜和弗雷德和小弗雷德和小安妮·科迪莉亚——还有简·安德鲁斯。我真希望斯塔西小姐、詹姆西娜姨妈,普里西拉和斯特拉都能来。但是斯特拉在温哥华,普里西拉在日本,斯塔西小姐结婚定居在加利福尼亚,而詹姆西娜姨妈去了印度的女儿那里,尽管她那么怕蛇。这真的很可怕——人们在地球之上七零八落地分散着。”
“要我说,上帝从不想那样”,雷切尔太太颇有权威地说。“我年轻的时候,人们在哪里出生就在哪里长大、结婚、定居,要不也是在附近。谢天谢地你要在岛上定居,安妮。我曾担心吉尔伯特毕业后会急着要到地球的另一端去,而且他还会把你一起带走。”
“如果每个人都留在他出生的地方,那地方很快就会挤不下人了,林德太太。”
“哦,我不想和你争辩,安妮。我可不是什么文学学士。那么结婚典礼打算在那天什么时候举行?”
“我们已经选定中午——正午,正如社会记者说的那样,那将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赶上去圣玛丽山谷的晚班火车。”
“那么你将在客厅里完婚喽?”
“不,除非下雨。我们想在果园里举行婚礼——让蓝天在上,阳光普照。你们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何时何地举行婚礼吗?那会是破晓时分——六月的清晨,朝阳冉冉升起,光辉夺目,花园里玫瑰盛开,而我则在园中漫步与吉尔伯特相逢,然后我们将一起携手到山毛榉森林的中心去——在那里,在好像辉煌的大教堂的绿色拱门之下,我们举行婚礼。”
玛丽拉不屑地抽了抽鼻子,而林德太太看起来非常震惊。
“那会非常可怕的,安妮,它看起来不像是合法的。再说哈蒙·安德鲁斯太太会怎么说啊?”
“啊,还有这个阻碍”,安妮叹息道。“生活里有多少事情我们不能做,仅仅因为害怕哈蒙·安德鲁斯太太可能会说什么。‘惟其是真,所以可悲,其可悲亦是真。’如果不是哈蒙·安德鲁斯太太,我们会做多少愉快的事啊!”
“安妮,有时候,我真的弄不懂你。”林德太太抱怨道。
“你知道,安妮总是有点罗曼蒂克”,玛丽拉为安妮辩解。
“嗯,婚姻生活将会有效地治愈她的浪漫”,雷切尔太太欣慰地回应。
安妮笑着离开了,漫步走到情人的小径。在那里,吉尔伯特找到了她,看起来他们谁也不担心,或希望,他们的婚姻生活会治愈他们的浪漫。
回音蜗居的人们在第二个星期便过来拜访了,绿山墙农舍充满了他们欢乐的声音。拉文达小姐一点儿也没改变,好象她离开岛的三年只是匆匆一夜。但是更让安妮吃惊的是保罗。难道这个六尺高的英俊男人真的会是阿冯利学校的小保罗吗?
“你让我觉得自己老了,保罗”,安妮说,“你看,我都必须仰头看你!”
“你永远也不会变老的,老师”,保罗说,“瞧,你和拉文达妈妈——你们是找到并且饮取了青春泉的幸运的人中的一个。你结婚后,我还是不能叫你布莱思太太,对我来说,你将永远是‘老师’——我曾经上过的最棒的课的老师。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某样东西”是一本印满了诗歌的口袋本诗集。保罗已经把他的一些美丽的想像力转化成了诗歌,而且杂志的编辑看来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没有鉴赏力。安妮怀着真正高兴的心情阅读保罗的诗,它们充满了魅力和希望。
“你会出名的,保罗。我总是梦想有一个很有名的学生,他曾是大学校长——但是一位伟大的诗人甚至更好。有一天我将能够以曾经鞭打过杰出的保罗·欧文而自豪。但是我那时从来没有用教鞭打过你,是不是?我失去了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不过,我认为我课间罚你留过校。”
“很可能出名是的你自己,老师。过去的这三年里我已经见到你的很多作品了。”
“不,我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写一些漂亮的、富有幻想的小速写,或许孩子们喜欢并且编辑也愿意为此送来受欢迎的支票,但是我不能做什么更大的事情了。 我想我唯一留名青史的机会就是在你的传记里占一个小小的角落。”
夏洛特第四已经不再戴她的蓝丝带大蝴蝶结了,但是她的雀斑却并没有显著地减少。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与一个美国佬结婚,雪莉小姐,女士”,她说,“但是你不会知道你前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那也不是他的错,他就是那样出生的。”
“你自己也是美国人了,夏洛特,因为你嫁给了一个美国人。”
“雪莉小姐,女士,我不是!即使我与一打美国佬结婚,我也不会是!汤姆人不错,而且此外,我想我最好不要希望还会有另外的机会再嫁人。汤姆即不喝醉酒也不乱发脾气,因为他还得干活,而且他说的和做的我都很满意,雪莉小姐,女士。”
“他叫你利奥诺拉吗?”安妮问。
“感谢上帝,不,雪莉小姐,女士。他要是那样做的话我会不知道他到底在叫谁的。当然啦,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必须说,‘我愿意娶利奥诺拉,’我跟你说,雪莉小姐,女士,那是我至今为止有过的最可怕的感觉,好象他说的那个人不是我,而且好象我根本没有正当地结过婚一样。因此将要结婚的是你自己吧,雪莉小姐,女士?我总是希望自己能与一位医生结婚,这样的话,如果孩子得了麻疹和喉炎的时候,就方便多了。汤姆只是一个泥水匠,但是他的确是个好脾气的人。当我对他说,我说,‘汤姆,我能去参加雪莉小姐的婚礼吗?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但是我希望得到你的同意,’而他只说了句‘随你的愿吧,夏洛特,合你心意的就合我心意。’那是真正令人愉快的丈夫,雪莉小姐,女士。”
菲利帕和她的尊敬的情人乔在婚礼前一天来到绿山墙。安妮和菲尔兴高彩烈的会面很快就转为亲昵又机密的私房聊天,她们谈论着过去的一切和即将到来的一切。
“女王安妮,你还是和过去一样。自从有了孩子,我瘦了好多。我现在没有过去一半好看了,但是我认为乔喜欢,你看见的,现在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差别了。噢,你将要与吉尔伯特结婚实在是太完美无缺了,罗伊·贾德纳一点儿一点儿也不能比。我现在明白了,虽然我那时非常失望。你知道,安妮,你非常严重地伤害了罗伊。”
“他已经恢复了,我认为,”安妮笑笑。
“哦,是的。他结了婚,他的妻子是个小甜甜,而且他们非常快乐。万物运行皆有序,乔和圣经都这么说,他们可是很权威的。”
“阿莱克和阿隆佐也结婚了吗?”
“阿莱克结婚了,但是阿隆佐还没有。当我和你说话的时候,安妮,那些在派蒂小屋的亲爱的旧日时光都回来了!我们曾经多么快乐啊!”
“最近你去过派蒂的小屋了?”
“哦,是的,我时常去。派蒂小姐和玛丽亚小姐仍然是坐在壁炉旁不停地编织。那提醒我了——我帮她们给你带了一件结婚礼物,安妮。你猜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知道我要结婚的?”
“哦,我告诉她们的,我上星期在那儿,而且她们是很感兴趣。 两天前,派蒂小姐写了张条子叫我过去,然后她问我是否愿意帮她捎礼物给你。你最想从派蒂的小屋得到什么东西呢,安妮?”
“你不是要告诉我派蒂小姐把她的磁狗给我了吧?”
“抬头看看,它们现在正躺在我的箱子里呢。 还有一封信给你, 等一下,我拿给你。”
“亲爱的雪莉小姐,”派蒂小姐写道,“玛丽亚和我听到你即将结婚的消息非常高兴。我们向你致以最美好的祝愿。玛丽亚和我从未结婚,但是我们并不反对别人这么做。 我们要把磁狗送给你。我本来想在我的遗嘱里把它们留给你的,因为你似乎真心喜爱它们。但是玛丽亚和我还想再多活一阵子(如蒙上帝恩准!),因此我决定在你还年轻的时候,把狗送给你。别忘了果戈冲右,迈果戈冲左。”
“想想看这些可爱的老瓷狗摆在我的梦中小屋的壁炉旁吧,”安妮兴高彩烈地说,“我不能期望更令人愉快的东西了。”
这天晚上绿山墙农舍忙碌地准备着迎接次日的到来,但是黄昏的时候安妮悄然出了门。在这个她少女时代的最后一天,她有一趟小小的朝圣之旅要去,并且她一定要独自前往。她去了马修的墓前。在阿冯利的小墓地里,白杨的树荫下,默默地与旧日的记忆和永远的慈爱相会。
“如果马修在这里,他明天该有多高兴,”她轻轻地低语,“但是我相信他知道而且为此高兴——在别的某处。我曾经从某本书上读到,‘他们不死,只要我们不忘。'对我来说,马修永远不会死,因为我永远无法忘记他。”
她把带来的花留在马修的墓前,慢慢地走下小山。这是一个迷人的晚上,充满了快乐的光与影的协奏。西边的天空铺展着深红与淡琥珀色交集的鳞云,苹果绿色的天空长长地夹杂其间。远处的海上波光粼粼,泛着落日的余晖,它那不停歇的潮声在红色的海滨此起彼伏。在她的四周,安静地躺在美丽的乡间静谧之中的,是她熟悉和深爱的山丘、田野和森林。
“历史总会重演,”吉尔伯特说,与安妮汇合,当她经过布莱思家的门前时。“你记得我们在山坡下的第一次散步吗,安妮?就散步来说,也是我们第一次一起一起散步——无论是何处。”
“那个傍晚我正从马修的墓地回来——而你正从门里出来。我放下了多年的骄傲跟你说话。”
“然后天堂之门在我眼前打开,”吉尔伯特补充道,“从那一刻起我就盼望着明天的到来。那晚我送你回绿山墙,然后走路回家的时候,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孩。安妮已经原谅我了。”
“我认为你早该获得原谅。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傻瓜——在你那天在池塘上救了我的性命之后。我起先多么不情愿背负受你恩惠的心理负担。我不配得到我所得到的幸福。”
吉尔伯特笑了,握紧了与他十指相扣的戴着他的戒指的少女的手。安妮的订婚戒指是一个珍珠小环戒,她拒绝戴钻戒。
“自从我发现钻石不是我曾经梦想的那种可爱的紫色后,我就再也没法真正喜欢钻石了。它们总是会提醒我过去的失望。”
“但是古老的传说说,珍珠是泪珠结成的,”吉尔伯特曾经反对。
“我不担心那个。而且快乐的泪珠并不比忧伤的泪珠少。我最幸福的时刻也是噙满了泪水——当玛丽拉告诉我我可以留在绿山墙的时候——当马修送给我第一件漂亮的裙子的时候——当我知道你将从高烧中回复生机的时候。因此给我珍珠作为我们的订婚戒指吧,吉尔伯特,我将欣然地接受生活的悲伤连同它的欢乐。”
但是今晚我们的情侣想到的只有欢乐而没有悲伤。因为翌日就是他们的佳期,而且他们的梦中小屋正在四风港紫雾迷蒙的海岸上等候着他们。
安妮出嫁了 第 1节: 绿山墙的第一位新娘
第 4 章: 绿山墙的第一位新娘
安妮在她婚礼当天的早晨醒来,发现阳光正在东山墙房间的窗户上向她眨眼,九月的微风正在与她的窗纱嬉戏。
“我真高兴太阳将会照在我身上,”她快乐地想。
她想起了她在这个小房间醒来的第一个早晨,当阳光透过老白雪皇后的花枝照耀在她身上的时候。那并不是快乐的醒来,因为它同时唤醒了前一个晚上痛苦的失望。但是从那以后,这个小房间已经被年复一年的快乐的童年梦想和少女的理想所钟爱与光顾。在这里,她每次离家后欢喜地回来;在这里,当她相信吉尔伯特要死了的时候,她整夜跪在它的窗前,被痛苦吞噬;也是在这里,在她订婚的那个快乐的夜晚,她坐在那儿,沉醉在无比的幸福里。多少的欢乐和些许的悲伤将一直留在这里,今天她将永远地离开它,而且从此以后它也将不再属于她。等她走后,十五岁的多拉将继承它。安妮对它也没有别的什么愿望了,小房间是属于神圣的童年和少女时代——而今天她即将成为为别人的妻子,往昔的大门将在那之前关闭。
这天上午,绿山墙是一所忙碌而快乐的房子。黛安娜很早就来帮忙了,带着小弗雷德和小安妮·科迪莉亚。绿山墙的双胞胎,戴维和多拉,迅速地把小宝贝们带到花园玩去了。
“不要让小安妮·科迪莉亚抓破她的衣服,”黛安娜忧心忡忡地警告。
“你完全可以信赖多拉,”玛丽拉说,“那孩子比我认识的大部份母亲更加明智细心。就某一方面说,她真的是一个奇迹。完全不像我带大的某些冒失鬼。”
玛丽拉的目光越过她前面的鸡肉沙拉,微笑地看着安妮。让人怀疑她很可能更喜欢的恰是冒失鬼。
“那对双胞胎是真正的好孩子,”雷切尔太太说,当她确信双胞胎已不在他们听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时。“多拉是如此地温婉可人又能帮得上手,而戴维也正在向一个聪明的男孩方向发展,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可怕的淘气鬼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他刚来那六个月那样心烦意乱过,”玛丽拉承认,“在那之后我猜想我已经习惯了他。他最近对耕地很感兴趣,并且想要我让他明年试试耕种那块地。我可能会同意的,因为巴里先生大概不想再租它了,我想必须要做一些新的安排了。”
“安妮,你的确为你的婚礼选了个可爱的日子,”黛安娜说,把一件大大的围裙套在她的漂亮的丝绸裙子上。“即使你从‘伊唐’那里预定,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的确,这个岛上有太多的钱被这个‘伊唐’弄走了,”林德太太愤怒地说。关于这种连锁经营的百货公司,她有太多的意见了,因此她从来也不放过一个能表达它们的机会,“看看他们的那些商品目录册吧,它们现在成了阿冯利女孩的圣经了,就那么回事。她们在星期日专心地阅读这些目录而不是研读圣经。”
“不过,它们倒是很能娱乐孩子,”黛安娜说,“上面的图片能让弗雷德和小安妮目不眨睛地看上一个小时。”
“我没有‘伊唐’的目录也让十个孩子愉快地长大了,”雷切尔太太严厉地说。
“好啦,你们两个,不要再为‘伊唐’的目录争吵了,”安妮夸张地说,“今天可是我的好日子,你们知道的,我是如此快乐,我想要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快乐。”
“我确实希望,你的快乐将会一直持续,孩子,”雷切尔太太说。她真心地希望,也相信如此,但是她害怕太公开地宣扬快乐是对上帝的挑衅。安妮,为了她自己好,还是低调一点好。
但是在那个九月的正午,从古老的、铺着手织地毯的楼梯上款款走下的,是一个快乐、美丽的新娘——绿山墙的第一位新娘——在朦胧的面纱下,苗条的身姿,闪亮的眼睛,温馨满怀的玫瑰。吉尔伯特,在下面的门厅等候,以崇拜的眼光望着她。终于她属于他了,这个难以捉摸、让他追寻了好久的安妮,经历了数年的耐心等候,最后他嬴得了她。他的新娘正在向他走来。他配得上她吗?他可以像他希望的一样令她快乐吗?如果他辜负了她——如果他无法达到她的丈夫的标准——然后,当她的手伸向他,他们的目光相会,所有的怀疑都一扫而空。他们属于彼此,无论生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他们的幸福在彼此的坚守中,谁也不害怕。
他们在阳光里,在古老的果园里举行婚礼,四周围绕的是久已熟悉的朋友那挚爱、亲切的面容。阿伦先生为他们主婚,而尊敬的情人乔为他们做了被雷切尔·林德太太宣称为她曾经听到过的“最美丽的婚礼祈祷”。
鸟儿在九月通常不怎么鸣唱,但是当吉尔伯特和安妮重复他们至死不渝的的誓言时,一声甜美的鸟鸣在隐秘的某处树枝里唱响。安妮听到了,全身轻轻地一颤;吉尔伯特听到了,怀疑那时世界上所有的鸟儿都爆发出喜悦的欢唱;保罗听到了,稍后写了一首关于它的抒情诗,在他第一部的诗集中,那是最受赞誉的一首之一;夏洛特第四听到了,满怀喜悦地确信那意谓着好运将宠眷她崇拜的雪莉小姐。鸟儿鸣唱一直持续到结婚典礼结束,然后它以一声有一点点疯狂的、高兴的颤音结束了歌唱。
果园里这所灰绿色的老房子还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欢乐、愉快的午后时光。从亚当在伊甸园那时候起,婚礼上的玩笑和作弄一定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项目,而且似乎还是那样新鲜、灿烂、让人又气又笑,从那时起就未曾改变。 笑声和欢乐自有它们的方式,当保罗驾车,送安妮和吉尔伯特离开去赶火车,双胞胎早已准备好了大米和旧鞋子,夏洛特第四和哈里森先生成了英勇的中招者。
玛丽拉伫立在门口,看着马车沿着长满了秋麒麟草的长路消失在视野之外。安妮在道路的尽头转过身挥手做最后的道别——她走了——绿山墙再也不是她的家了。玛丽拉转过身,回到这所十四年来被安妮所充满、甚至在她离家的时候,也被她的光芒和生命所照亮的房子。她的脸看起来那么灰暗、苍老。
但是黛安娜和她的小宝贝,回音蜗居的人们和阿伦夫妇留了下来,陪伴两位老妇人度过寂寞的第一个夜晚。晚餐的时候,他们刻意地营造着安静愉快的气氛,久久地围坐在桌子旁讨论白天的每一个细节。而那个时候,安妮和吉尔伯特正从圣玛丽山谷的火车上下来。
安妮出嫁了 家庭的来临
大卫·布莱思医生已经派他的双轮单座轻便马车去接他们了,驾车来的淘气男孩把马车交给他们就咧着嘴跑掉了,留下他们独自享受在这星光灿烂的夏夜驾车前往新家的乐趣。
安妮永远不会忘记当他们的马车驶过村庄后面的小山的时候,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可爱的景像。她的新家暂时还看不到,但是在她面前的四风港就像一面玫瑰和银子修饰的巨大的、闪亮的镜子。远远望去,可以看见四风港的入口,一侧是沙丘起伏的沙洲,一侧是高耸陡峭的红色砂岩悬崖。越过沙洲,是波澜不惊的大海,在夕照中沉沉入梦。小渔村舒服地坐落在沙丘与海岸相接的地方,看起来像薄雾中一颗巨大的蛋白石。在它们之上的天空,像一个饰有珠宝的杯子,薄暮正从其中倾泻而出。空气中充斥着海洋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强烈气息,使得整个的风景浸润着夜晚的海洋那微妙的气氛。一些朦胧的帆影沿着黑暗的、冷杉覆盖的海岸漂流,一声钟鸣从远方的白色小教堂的塔顶传来,如梦般芳香甜蜜,令人心醉。钟声回荡,踏浪而来,与大海的低吟合而为一。海峡悬崖上巨大的旋转灯在北方清亮的天幕中闪烁着温暖、金黄色的光芒,像一颗颤动着美好希望的星星、遥远的地平线上,过往汽船冒出的烟织成了一条飘浮荡漾的灰色丝带。
“哦,多美啊,多美啊,”安妮喃喃低语道,“我会爱上四风港的,吉尔伯特。我们的房子在哪里?”
“我们现在还看不到——小海湾那边的桦树林带遮住了它。我们的房子离圣玛丽山谷有二里,与灯塔也有一里。我们将不会有很多邻居,安妮。我们附近只有一间房子而且我不知道谁住在里面。当我出去的时候,你会感到孤单吗?”
“如果不是有那灯塔和美景陪伴。谁住在那栋房子里,吉尔伯特?”
“我不知道。看起来它的主人不像会是灵魂的知音,是吗,安妮?”
这是一间又大又坚固的房子,漆成了艳丽的绿色,以致于旁边的风景相形之下像褪了色。 在它后面有一个果园,前面有一片维护得很好的草坪。但是,不知何故,这房子看上去空荡荡的。也许是太整洁的缘故,这整个的建筑,房子、谷仓、果园、花园、草地和小路,都是整洁得一丝不苟。
“对于房子的油漆有那样一个品位的人看起来似乎没有可能会是灵魂的知音,”安妮承认,“除非它是个意外事件——就像我们蓝色的会堂。我确信那里没有孩子,它甚至比托利路的柯波家更整洁,而我还从来没想过会见到比那更整洁的地方呢。”
他们沿着海岸那潮湿、蜿蜒的红色道路前行,一路上没遇见任何人。但是当他们驶到那排遮住他们的新家的桦树林的地方,安妮看见了一个女孩子,正赶着一群雪白的鹅从右首边天鹅绒般的绿色小山顶上下来。巨大的、离散的冷杉沿着山生长,在它们的树干之间可以瞥见黄色的丰收的田野,隐约闪烁着沙丘的金色和海洋的蓝色光芒。女孩个子挺高,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裙子。当安妮和吉尔伯特经过的时候,她和她的鹅正从山脚下的一扇门里出来。她手扶着门闩站着,定定地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感兴趣,也没有表现出好奇。安妮感觉,有那么短暂的片刻,那表情里似乎有一种模糊的敌意。但是那女孩的美丽使安妮喘了口气——那美丽如此醒目以致于在任何地方也能引人注意。她没有戴帽子,但是光亮的小麦色的头发编成的辫子盘在头上像戴了个花冠。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星星一样。她的身材, 藏在朴实的袍子里的,是完美的。她的双唇像她戴着的血红罂粟一样鲜红。
“吉尔伯特,我们刚刚经过的女孩是谁?”安妮低声问。
“我没留意到任何女孩,”吉尔伯特说,因为他眼里只有他的新娘。
“她正站在那个门旁边——不,不要向后看,她还在看着我们。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一张脸。”
“我不记得我在这里的时候看见过非常俊俏的女孩。山谷那里有一些漂亮的女孩,但我不认为她们称得上美丽。”
“这个女孩是的。你不可能见过她,要不然你不会忘记她的,没有人能够忘记她。除了在图画里,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张脸。而且她的头发!它令我想到勃郎宁的‘黄金绳索’和‘华丽的蛇’!”
“或许她是四风镇的客人吧——就是那些在港湾那间夏季大旅馆住的客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围裙,而且她还在赶鹅。”
“她那样做可能就是为了消遣。看,安妮——那就是我们的房子。”
安妮暂时忘记了那个有着明亮又愤怒的眼睛的女孩。她新家跃入她的眼帘的第一瞥真是眼睛和心灵的双重愉悦——它看起来多么像一个搁浅在海岸上的奶油色的大贝壳。那排高高的伦巴底白杨在天幕的映衬下显出它庄严、紫色的剪影。在它后面,庇护着它的花园免受海风太过锐利的吹拂侵害的,是一片如云的冷杉林,风在那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各种各样奇异和难忘的音乐。像所有的树林一样,它似乎在它的幽深处保守和隐藏着它的秘密——那秘密只能进去后耐心地寻找才能获得。而外面,暗绿色的双臂环抱着它们不受好奇或冷漠的眼睛的侵犯。
当安妮和吉尔伯特在白杨径上行进,夜风越过沙洲开始了它们狂野的舞蹈,穿过被灯光点缀的港湾与渔村。小房子的门开了,炉火摇曳、温暖的光在薄暮之中闪烁跳跃。吉尔伯特将安妮抱下马车,牵着她的手进入花园,穿过斜倚的红色冷杉之间的小门,走上整齐的红色砂岩台阶。
“欢迎回家,”他在她耳畔低语,他们手拉手跨过他们的梦中小屋的门槛。
安妮出嫁了 吉姆船长
吉姆船长
“老大卫医生”和“大卫医生太太”早已在小屋等候新郎新娘了。大卫医生是个高大、愉快、白色络腮胡的老头,而医生太太是个有着一头银发,脸颊粉红的小老太太,安妮立刻喜欢上了她。
“真高兴见到你,亲爱的,你一定很累了。我们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吉姆船长还给你们带了些鳟鱼。吉姆船长——你在哪里?哦,我猜他是出去照顾马了。来,到楼上去把你的东西放下来吧。”
跟随大卫医生太太上楼的时候,安妮用她那双明亮又有鉴识力的眼睛四处打量,她非常喜欢她新家的样子,她看起来有绿山墙的风格并且带有她古老传统的风情。
“我想我会发现伊莉莎白·罗素小姐是一个灵魂的知音,”当她一个人在房间中的时候,安妮低语道。房间有两扇窗户,屋顶的那扇老虎窗正对着港湾、沙丘和四风灯塔。
“望着大海险恶的浪花,
在失落的仙域里引动窗扉。”
安妮柔声引述。从山形墙的窗户望出,可以看见收获色彩的小小山谷,一条小溪在其间奔跑。小溪过去半里,是视力所及的唯一一所房子——一座老旧、散漫、灰色的屋子,它的窗户,透过房子周围高大的柳树的包围,像一对害羞、探寻的眼睛,凝视着薄暮。安妮很好奇谁住在那里,他们应该是她距离最近的邻居,她希望他们会很好。突然她发现自己脑海中正浮现那个赶白鹅的美丽女孩。
“吉尔伯特认为她不属于这里,”安妮沉思道,“但是我确信她是的。她身上有某种东西使她成为这海洋、天空和港湾的一部份。四风港在她的血液里。”
安妮下楼的时候吉尔伯特正站在壁炉前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当安妮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转向她。
“安妮,这是博伊德船长。博伊德船长,这是我的妻子。”
这是吉尔伯特第一次跟安妮以外的任何人说“我的妻子”,显然他要使劲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自豪。老船长向安妮伸来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他们彼此微笑而且从那刻起就成了朋友。灵魂的知音总是能很快彼此认同。
“真高兴看见你,布莱思夫人,我希望你将会和来这里的第一位新娘一样快乐,我希望你一定会更快乐。不过你丈夫对我的介绍并不完全正确,‘吉姆船长’才是我的日常名字,你倒不如一开始就跟最终会称呼我的那样叫我。你的确是个美丽的小新娘,布莱思夫人,看着你使我感觉好象刚刚结婚的是我自己。”
大卫医生太太笑着劝吉姆船长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餐。
“非常感谢,这将是一顿真正的宴飨,医生太太。我大部分时间都只能一个人吃饭,形影相吊。能够与两位如此甜美的女士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可是不多。”
吉姆船长的赞美如果写在纸上,看起来可能非常坦白无饰,但是他用如此殷勤、温文有礼又充满敬意的语调说出来,使得他面前的两位女士感觉自己受到了女王般尊贵的待遇。
吉姆船长是一个灵魂高尚、头脑简单的老男人,但是他的眼睛和心灵却永远是个年轻人。他身材又高又难看,还略微有点驼,但是仍然显示出巨大的力量和坚韧。古铜色的脸上胡子刮得光光的,皱纹很深。长而厚的铁灰色的头发差不多垂到了肩部。他还有一双深陷的非常蓝的眼睛,那双眼睛时而闪烁,时而做梦,时而向海的方向眺望,充满了渴望,好象一个正在寻找丢失了的宝物的人。安妮有一天会知道吉姆船长找寻的是什么东西。
不可否认,吉姆船长是个平常的男人。他光光的下巴,粗犷的嘴巴和方正的眉毛与好看毫不搭边,而且经历的许多艰难和悲伤在他的身体和灵魂上留下了记号。但是安妮第一眼看见他就认为他朴实无华,她从未有别的想法——那精神闪烁在粗砺的屋子里使整个房子都变得美丽起来。
他们欢快地地围坐在餐桌旁,炉火驱散了九月夜晚的寒气,但是餐厅的窗户是开着的,海洋的微风随意地吹拂进来。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眺望海港和远处低矮的紫色小山。桌子上摆满了医生太太准备的美食,但是最诱人的无疑是那大大的盘子里盛着的海鳟鱼。
“我认为洄游后的鳟鱼是最美味的,”吉姆船长说,“那时的鳟鱼最新鲜,布莱思夫人,两个小时前它们还在山谷池塘里游泳。”
“今天晚上谁在看守灯塔,吉姆船长?”大卫医生问。
“我侄子阿莱克。他知道怎么做。好吧,我是真的高兴你们留我吃晚餐。我的确饿了——今天还没怎么吃饭呢。”
“我相信你呆在灯塔那儿的大部份时间都是半饥半饱的,” 大卫医生太太严肃地说,“你肯定不想麻烦去弄一顿正经的饭。”
“哦,我想的,医生夫人,我确实想的,”吉姆船长反对道,“为什么,我一般活得像个国王。昨晚我决定去村子里并且买了二磅牛排回来,我打算今天做一顿好得不得了的晚餐的。”
“那么牛排怎么了?”大卫医生太太问,“你在回家的路上弄丢了吗?”
“不是的。”吉姆船长看起来有点难为情,“就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有一只可怜的、丑陋的狗跑来想夜里留宿,我猜他大概是长海岸的某个渔夫的狗。我不能把这可怜的狗关在门外——他有一条腿受伤了。因此我把他安顿在在门廊处,用一条旧的袋子给他躺在上面,然后我就上床去睡觉了。但是不知怎么的我睡不着,然后我就仔细地想着这条狗来了,我记得那狗看起来很饥饿。”
“于是你就起床把牛排给他了——整块牛排,”大卫医生太太说,带着一种胜利的神情谴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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