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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旗【全】

_3 那多(当代)
  “够了,你们别问了。”卫不回的面色有些发白,眉毛扭曲着,分明是惧容。
  别说是卫不回,就算是卫先,想必骷髅也见得多了,怎么会提起一个骷髅头,就让卫不回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头颅?为什么孙老三临死还抱在手里,真是从棺材里扭下来的?
  卫不回闭着眼睛,再次睁开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那时我离孙老三只有十几步,却也没胆子上去替他收尸。钱六想着给主子收尸,走了几步,也退了回来。”
  “可是,就仅仅几步路,您也说孙老三是死在墓外的,如果墓外没有机关的话,您为什么,为什么……”卫先斟酌着词语,想避开“不敢”这两个字。
  “这就是我劝你别再干这行的原因啊!倒是你……”卫不回看着我,“如果你到了那里,倒有可能会理解我当时的感受。”
  “不过,你到底是我的侄孙,不管你以后怎么样,这个墓,我绝不希望你去,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这是谁的墓。再说孙氏兄弟到底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卫不回一字一句对卫先说。
  “可是我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您不用告诉我那是谁的墓,您只要告诉我们怎么进去,入口在哪里就可以了。”卫先急切地说。看样子,他反倒是被激起了入墓一探的决心。
  卫不回似乎有些错愕,说:“怎么进去?哈哈,你连这都想不清楚,更加没有进入的资格了。”
  那样的表情,好像我们提了个蠢问题。
  离开中央“三层楼”,我一直都在想卫不回最后的那个表情。
  “喂,你说卫不回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我问身边的卫先。
  “啊,什么什么意思?”
  我看了卫先一眼,他正不在状态。
  这次他满怀希望地来,没得到多少线索不说,还被斥为“不适合继续干这一行”,现在心里五味杂陈,估计卫不回最后所说的话和表情他都没有注意。
  “我是说,卫不回似乎对我们找不到入口有些意外。”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许在他看来很简单,但并不是所有的人看起来都简单,他是谁啊!”
  我皱了皱眉头:“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想起来,闸北花园的地下是不可能有通道的,或许是小说看得多了,所以在那里看到雕像和那棵树,下意识地就上了个当。其实只要脑子清醒一点,就知道通道绝不可能挖到那里去,工程量不说,从“三层楼”区域挖出来的土是明打明用手推车运到邱家塘去的,这一点钟书同亲眼所见,怎么可能还在地下挖一条呢?!
  我忽地停住脚步,有点心不在焉的卫先走出去好几步,才发现我的异状。
  “怎么了那多?”
  “你可以醒醒了,别把卫不回的话太放在心上。还有,我想我知道通道的入口在哪里了。”我对他说。
  孙辉祖的白骨
  拿着形状奇怪的金属片拨动了几下,卫先轻易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铁门。
  “还记得钟书同当年,在一个赶火车的早晨所看到的情景吗?”
  “是的,你那本工作手册里提到过。”卫先随手关上铁门,轰的一声,我们就被关在了黑暗中。
  “现在想起来,我都奇怪自己怎么会漏过这么明显的线索,嘿嘿,而且你也漏过了。”
  卫先没有接我的话,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的手电打开,一道光柱从手电里射出来。手电的光源过于强烈聚集,反倒让这道光对周围的黑暗无甚帮助,有了这道光,四周反而显得更加幽深。
  卫先调节了一下手电,光学镜片的角度发生了某些变化,那道光柱很明显地扩散了开来。看来,这个手电是他行走地下陵墓时的一把利器。
  “你现在已经想到了吧,当年钟书同看到的是许多车土从一幢‘三层楼’里被运出来,也就是说,当时那里有一个通道的入口。现在那幢楼已经不在了,但就算在也没什么帮助,因为多半完工后,那个仅为了运土而存在的出口会被堵上。但是,在这幢中央‘三层楼’,当年孙氏兄弟住的这幢楼里,还是非常有可能会保留一个入口的。而如果这个入口存在的话,就在钱六的地下室里。”
  卫先借着手电的光找到了几个开关,但都没有反应。
  “真见鬼,这种老房子不可能单独切断电源的,难道那个为主人看了六七十年门的死疯子平时都不用灯?”
  我想起前一次来时的情景,看来多半就是这样了。
  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略微想像一下他的生活,我的呼吸就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地下室的空间大约二十平方米左右,虽然不算大,但在仅靠手电照明的情况下,要找出一个莫须有的通道,还是有难度的。
  对于这方面,我插不上手,卫先是相当专业的,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我站在床边,看着手电的光柱缓缓地移动,随着光柱照到的地方,卫先或摸或敲,他的手脚相当灵巧,居然没有碰翻什么东西。
  “必有一天死于地下。”我又想起了卫不回的断言。
  我扶着床沿,这张床上,昨天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在他还没变成尸体的时候,曾经发出过“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感叹。现在想来,这感叹多半只是针对孙氏兄弟死在地下而发的。
  “你去啊,去那里,去啊。”我耳边仿佛又听见钱六尖锐的嘶叫声在黑暗里隐隐传来。
  那时候,我还记得,他挥舞的手臂险些打到我。
  他是不是在向我指出地下室的入口?
  我躺倒在床上,床板坚硬。我回忆着那天,和我躺在同一位置的钱六的动作。那天我进门的时候,把门开着,外面的光线透了一点点进来,使我当时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钱六的黑影。
  “你在干什么?”卫先听见声响,转回头,手电的光柱照着我挥舞的手臂。
  我从床上站起来,用手指向斜对面的一片区域。
  “你看看那里,可能就在那里。”
  手电指向那里,是一个书橱。
  “肯定有问题,他这里都没有灯,看什么书。”
  “过来搭个手。”卫先招呼我。
  沉重的书橱被我们移开了。
  卫先敲打了几下墙壁。
  “奇怪,是实心的。”
  “是吗?”我伸手摸着墙,却觉得脚下的地有些不平。
  我狠狠躲了两下脚。
  “空的!”我和卫先异口同声地说。
  “果然在这里。”我又用力踩了几下,脚底突地一软,伴随着碎裂声,我整个人猛地沉了下去。
  我啊地惊呼一声,挥动的右手抓住了卫先的脚,双脚悬空,那个突然出现的洞不知有多深。
  卫先的左脚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抓住我的手。
  “松开我的脚,我站的地方可能也不稳,别两人都掉下去了。抓我的手。”
  被卫先连拽带拖地弄上来,手电照向那个黑洞里,我犹自惊魂未定。
  这个入口该是被钱六自己封上的,长年在上面压了个重书橱,已经开始下陷,被我再这么狠踩几脚,这层水泥板就吃不住了。
  站在洞口向下看,这才发现就算当时没抓住卫先的脚也出不了大事,洞深大概两米多三米不到的样子。
  卫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知道在这里就行,我们改天来,我得准备些家伙。还有你没发现空气有些不对吗?”
  我点点头,迅速和卫先离开了地下室。是有点气闷的感觉,还好到现在只隔了六七十年,里面的空气还不至于变成致命的毒气。
  铁门重新被锁上了,但解开六十七年前谜团的钥匙,却已经握在手中。
  之后几天,卫先都没有和我联系。
  每天的采访我总是心不在焉,稿子飞快地一挥而就,手机一响就赶紧看来电显示的号码。那未知的地下究竟有什么呢?
  五天之后,我终于接到了卫先的电话。
  他已经准备完毕了。
  六月二十二日,周二。
  我给报社挂了个电话,说自己脚扭了,正去医院看,如果情况好的话下午就来报社。换言之,我也给自己不去报社打了个伏笔。只要不在那里困几天的话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然,或许那并不是会不会被困几天的问题,而是出来或出不来的问题。
  上午九点三十分,在普济路中央“三层楼”不远处,我和提着两个蓝色大旅行袋的卫先会合。
  “这是你的。”他把一个旅行袋递给我。
  “等会儿再看。”他阻止了我弯腰拉拉链的举动。
  等了几分钟,找了个没有人出入的时候,我们闪进了“三层楼”的大门。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两个提着这两大包东西进地下室,恐怕很难解释清楚。
  打开铁门,我们把两个旅行袋放进去,然后让门开着,重新回到外面的阳光里。
  多少让屋里的废气先散一点出去。
  “三层楼”里的居民,是不会注意到黑暗里地下室的铁门被打开的。那得走下楼梯,到跟前才会发现。
  “要等多久?”我问卫先。
  “两支烟吧,出口的地方空气好些就行。”卫先摸出烟,我取了一根点上。
  “那再往里呢,地下通道的规模不会小,这点工夫行吗?我看国外的纪录片,这种地方得用抽风机抽段时间才行。”
  “用不着那个,我准备了全套的衣服,带氧气装置。”卫先脸上露出了笑容。
  铁门重新关上了。
  站在我曾经掉下去的洞口前,卫先用手电往里照了几下,从旅行包里取出把尖头钢锤,几下子把洞口拓宽了一倍。
  钱六所做的掩盖已经被完全去除,现在出现在手电光柱下的,是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洞,在下面的壁上,还嵌着一个生锈的铁梯。
  “我们把衣服穿好再下去。”卫先说着,从旅行包里捧出一套衣服。
  “这就是防化服嘛。”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穿上衣服的卫先。
  “不,应该说是宇航服。”他的透明头盔折射着手电光,我改口说。
  “这套衣服可以阻绝一切有毒气体的侵入,背上的氧气装置存有四小时的压缩氧气,同时装置的能源保证其可以进行氧气转换运作四十八小时。还有,这衣服是防弹的,所以万一墓里有机关,挨几箭也不怕。好了,别愣着,快穿!”
  防弹?可背在肩上的氧气转换装置?我不由得佩服卫先的神通广大,这样的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见到的。
  “你这两天就搞这东西去了吗?估计这样一套衣服得是天价了。”
  “价钱倒还好,就是东西少。我本来就自己的一件,这两天从别人那里调了一件过来,应该合适你的体形。”
  价钱还好?我才不信呢。大概是彼此对金钱的衡量标准不同吧?
  要把这件衣服穿上去还真不容易,最后还是在卫先的帮忙下才穿了上去,各处的密封搭扣全都封好,除了背上的氧气装置有点重之外,不觉得特别气闷,而且也能清楚地听见卫先的声音。
  一手提着卫先给我准备的特制手电,一手背着带来的小包,那里面有我的重要装备——数码相机。我跟在卫先的后面,慢慢顺着铁梯下到了甬道里。
  衣服和身体贴合得很紧,没有行动不便的感觉,绝对是好东西。而背上的氧气装置也不是暴露在外面,而是在衣服的夹层里,这样也能受到衣服特殊面料的保护,不容易擦坏碰坏。
  甬道窄而矮,我只能猫着腰跟在卫先后面,估计大概只有一米六高。一开始我的头盔还不小心碰了一下,吓了我一大跳,因为要是碰坏了可没钱赔。
  没走多久,手电就照到前面壁上有一个伸出来的小铁盘。
  “那是什么?”我问。
  卫先在跟前停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大水壶,倒了些东西进去。
  “是油灯。”他说着,居然从包里拿出了根灯芯放进去。
  我看着他把灯点起来,有些惊讶。
  “你居然把这些都带着?!”
  “其实,一般的大墓里都会有类似的灯,如果是没进去过的,里面会有没用过的油和灯芯,但这个墓孙氏兄弟进去过了,所以我猜那些灯可能被用过,所以就带了这些东西来,没想到这甬道里也能用上。”卫先虽然说“没想到”,但语气中却还是有着微微炫耀的意思。
  他想得的确周密,或许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证明卫不回的论断是错误的吧。
  再往前,每隔十几二十米都会有一盏油灯,回头望望,回去的路要比我们手电照出的前路光明得多。
  再走了没多久,我们看见第一条岔路。
  “走哪边?”我问。
  “随便哪边,不过我们最好不要分开。”
  “可是怎么会有岔道?”
  “我想,是因为当初孙氏兄弟也不知道墓到底在什么地方。刚才一路走来,你有没有发现,在壁上和脚下的路上,有一些很深的小洞?”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看见过一个。”
  “那是洛阳铲打的洞,可能就是我四叔公打的,以确定墓的方位。不过如果位置差太远的话,这种方式也不行,只好多挖几条路,配合洛阳铲来确定位置。”
  卫先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手电并没有照到什么特异的地方啊。
  “哈哈,我们还挺走运的。”卫先笑道。
  “这是正确的路吗?你怎么知道?”
  “不,这条路错了,我们得往回走。”卫先转过身来,“不过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认路了。”
  “你没发现这条路有什么不对吗?”
  我仔细用手电照了照,没什么不一样啊,一样矮,一样坑坑洼洼。
  “那多,我看你有点紧张,照理你不该发现不了的。不就是去个死人墓嘛,放轻松点,嘿嘿,等会儿还有孙氏兄弟的死人骨头看呢。”
  我讪笑了一声,不可否认,卫先自从下了墓,就完全恢复了往日风采,在卫不回那里受到的打击已再看不出半点影响。我却正好相反,从进了地下室铁门关上开始,就有些紧张,等到了这甬道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在人洞的甬道里差点走不出来的经历,总是拿着手电瞎照,怕从哪里忽然迸出个什么东西来。
  “哪像你死人墓挖得多了,练就了一身铁胆,小生可是怕怕得紧呢。”我自我调笑了一句,倒反而缓解了心里的紧张。我本来就不是对生死太在意的人,所以才会干出许多生死一线的举动。但对于未知的恐惧人皆有之,和普通人相比,我所不同的在于对于未知既有恐惧,又有挡不住的好奇。
  再仔细用手电照了照周围,我忽然明白了。
  “没有油灯。”
  “没错。”卫先挑起大拇指,“看来挖洞的时候工人用的是随身带的矿灯,这壁上的油灯是完工后再装上去的,就只装了正确的那条路,可以照明,也可以让人不致迷路。”
  反身走回去,这回变成了我在前面,卫先在后面,另一条道走了不远,果然又看见了油灯。
  此后每到岔路,我总是先用手电照照哪条路有油灯的铁盘,然后再选定正确的路。在这里走路不比地上,九曲十八弯,我的腰已经越来越酸,经过的岔路大概已经有七八处了,这地下甬道的工程还真挺大的。
  这甬道是逐渐向下的,就这一点,也该是走对了路。
  尽管衣服透气性不错,但大热天,这甬道里空气又不流通,我早已经汗流浃背,偏偏穿着这全密闭的衣服,连擦汗也不行,实在是不舒服至极。
  又过了一个岔道,卫先再点了一盏灯,没走几步,我却愕然停了下来。
  “怎么会是死路?”手电笔直的光柱,照到的不是幽深的甬道,而是一面不规则土墙,很明显,这条甬道挖到了这里就没有再挖下去。
  “不会吧?”卫先侧着身子勉强挤过我,向前走去。
  “见鬼,怎么会……啊,我们到了。”卫先的背一挺,头盔顿时撞了甬道的顶一下。
  我探头看,却见到卫先的手电光并没有照着正前方,而是照向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洞。
  我的心跳又加速了。
  走到近前,那里面有向下的土台阶。
  “我先下,你跟着。”卫先沉声说,率先沿阶而下。
  大约往下走了五六米深,我们下到另一个甬室,这也该是孙氏兄弟挖出来的,大约近十平方米的样子,一样的低矮。
  在这间甬室里,有一块被移开的巨大石板,与其说是石板,不如说是块扁平的巨石,占了这甬室的一半大小,厚度两尺有余,不知有几吨重。
  而原先被这巨石所盖住的另一条向下的通道,如今就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道石阶,以磨得极为平整的大青石铺就,通往未知的黑暗中。
  “下吧。”站在入口处用手电照了一会儿,卫先对我说。
  这一刻,连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干涩。
  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两道手电光柱交错着往前探着。与此之前的狭小甬道相比,我们正进入的,无疑是个恢弘得多的空间。
  仅仅是这石阶,就是三十多级,台阶越走越宽,走到最后一级时,森然石壁中间的通道,宽达三十余米。
  这里的空间实在太大,我们两道手电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卫先示意我先不要往前走,站在石阶的尽头,他慢慢地用手电照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该离孙氏兄弟毙命的地方不远了,无论如何都不可疏忽大意。
  圆通当年所预感到的,地下凶恶难言之所,便是这里了。
  仅仅是冥冥中莫名的感觉,就让一位修持高深的大师失了佛心。而我们如今已经站在了这块地方,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惶然,又有些想明了一切的激动。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卫先没有再向前走,他的手电光停在了一个紧靠着左侧石壁的圆柱形金属礅,似是铜制的。
  “我过去一下。”卫先说。
  “那是什么?”我问。
  “应该是……我不太确定,或许是某种装置。”卫先的话中有所保留,他该是猜到了些什么。
  “小心点。”我提醒他。
  “没事,这里该没有危险的。”
  卫先慢慢走到那东西前,从背包里取出特制的长柄点火机。
  轰的一声,一道火柱冒了出来,那居然是个大号的照明火灯。只是火光虽大,却无法照亮整个墓道。
  我心里奇怪,没见卫先往里面倒灯油,也没放灯芯,怎么一点就着。孙氏兄弟来的时候,不可能没点过啊。
  正要开口问卫先,却见他依然站在那里没动,手里的手电却贴着墓壁照过去,混着火光,我看到那里有个凸出来的东西。
  忽然之间,如连珠般的轰然作响,眼前竟一片光明。
  火光自两边的墓壁上依次亮起,一眨眼的工夫,整条气势恢弘的墓道都被两边墓壁上的墓灯照亮了。
  而卫先最先所点着的,原来只是一个牵动所有墓灯的机关。
  “这里居然有这种万年连珠灯,看来墓主人的身份真是了不得啊。”卫先走回我身边说。
  “万年连珠灯?”
  “当然不可能真的点万年,但一经点着,可以燃烧数月有余,而且所有的灯都有机关相连,点着一盏所有的都会亮起来。而且这里的一定还有时间限制,点到一定时间会自动熄灭。别说孙氏兄弟来过一次,就是来十次百次也是一样点得着。”
  不过此时我却没有心情感叹这机关的精巧之处,墓灯亮起之后,我才发现这整个墓道所用的建材,和石阶的青石完全不同,色彩斑斓,竟然是大理石。火光跳跃下,那大理石的花纹竟给人以妖异的感觉。
  墓道极长,目测约有两百米,墓道尽头是个半圆形的拱门。其实该称为拱形入口,因为并没有门,墓道里的灯亮着,而那门内却仍是一片漆黑。
  离墓门不远处的地上,倒卧着一个人,远远望去看不清楚,不过想必该是一具衣服还未完全腐去的骷髅了。
  对照卫不回的话,这该是孙老三无疑。
  他的手里该还抓着一个骷髅头,但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真正的危险就在前面。
  隔着头罩也能看出卫先凝重的面容,他从背包里取出件东西,熟练地拼装几下,就接成了一根长度足有三米的金属棒。在离棒柄不远的地方伸出一根细管,就像医院里医生常用的听诊器。细管的尽头是个吸盘,卫先把吸盘贴在了靠近左耳的头罩上。
  “跟在我后面,别走其他的路。”卫先对我说。
  金属棒伸出去,在地上敲击了三记,每记之间横着隔一尺,然后卫先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我跟在卫先后面慢慢地向前走,卫先在一条水平线上敲三记,然后前移一尺,再敲三记,就这样一尺一尺地向前移。这根显然是空心的金属棒用声音把地下的信息传入卫先耳中,想必如果有机关的话,这件专业工具立刻就会告诉卫先。
  “你刚才下石阶的时候怎么不用,万一那里有机关不就完了?”我问。
  “不会。”卫先回答得干净利落。他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不过显然他那极有自信的专业知识足以支持他这个断言。
   “其实这条墓道上应该也没有,入了前面的门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不过,小心点总没错。”
  是不是前面那具尸体让他慎重起来了?
  金属棒与地上大理石板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响着。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一点点地靠近墓门。
  虽然中国大理石产量丰富,但上海并不产大理石,要从附近的产地运过来,总也得数百公里,而且古代大理石的产地一定比现在少,所以运送的路程可能更长。然而与这样规模的墓室比,从千里外运大理石来,并不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事。
  可为什么要用大理石,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修建墓室用大理石的。
  “卫先,你以前进过用大理石造的墓吗?”
  “没有。”
  顿了顿,卫先又道:“也没听说过有这样大规模用的。”
  敲击声依旧清脆地响着,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动听。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一点点地靠近那具骷髅。
  其实我知道不该和卫先说话的。
  他在听我说话和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一定会影响听觉,而他现在是靠听觉来分辨前方有没有机关的。从他回答我问题时,明显放慢的敲击速度就可以知道。
  但我还是问了。
  而且在第一次问了之后,又问了第二次。
  因为越往前走,我就越不自在,周围的空气中似乎有无穷的压力,透过我身上穿着的防弹密封衣,让我的心越抽越紧。
  而卫先那有节奏的敲击声,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感。
  我只能靠和卫先说话,略略打乱敲击的节奏,来缓解巨大的压力。
  “卫先,你看两边的墓壁上,好像刻着什么。”我终于第三次开口。
  两边的大理石壁上的确有刻着的图案,或阴文或阳文。由于大理石上本来就有不规则的图案,而我们走的是正中的路线,离两边的墓壁都有一定距离,所以要不是我极力想转移自己注意力而四下张望的话也发现不了。而且,越往前走,那些图案就越多。
  “不知道,或者有什么含义,或者只是装饰性的。你怎么了?”卫先终于发现我的异常。
  “不知道,就是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我当然不能让他停止敲击,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和我类似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卫不回当年的感觉。
  卫先缺乏直觉,也不相信直觉。
  但我有,我相信,因为直觉救过我的命。
  现在,那种不妙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加重一分。
  卫先皱了皱眉头:“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仅仅是感觉。”
  卫先的脸色不太好,他一定也想起了卫不回的话。
  “必有一天死于地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敲击着地面,继续向前走。
  我只能跟在他后面,向前。我不可能独自一人退回去。
  汗,不断地从身上冒出来。
  冷汗。
  离墓门,只有几十米了。
  离尸体,只有不到十米。
  卫先终于停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孙辉祖的尸体,那具衣服下的巨大骨骼,正泛着星点磷光。
  这具生前可能超过两米高的粗大骨骼,双手向前伸着,扑在地上,背上暗红色衣服不知浸了多少血,至少数十支已经生锈的箭把他射成了刺猬,他的后颅有一个创口,却没有箭,单从这点,就可以想像他死前的悍勇,那箭分明已经射入后脑,却被他生生地扯掉了,虽然,这并不能拖延他死亡的时间。
  他的两手如今只留下惨白手骨,他的右手上,却紧握着个骷髅头。
  一个让我正不断往外冒冷汗却突然间僵住的骷髅头。
  孙辉祖的食指和中指伸入那头颅原本是双眼的空洞中,把这头攒在手中。可是,在那头颅的两眼之上,眉心再向上一点的地方,却还有一个比眼眶更大一圈的圆洞!
  那绝对不是被任何东西打击而产生的创口,那是一个浑圆的,边缘极为光滑的洞,幽黑得无比狰狞。
  所以卫不回至今想起这个头颅还如此畏惧,卫先显然也被吓住了,我的表情也是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那怎么会是人?
  第三只眼睛?
  面对这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异物,心底里的恐惧却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
  就算是面对猛虎,甚至是从未见过的史前巨兽,或者是电影中的外星怪物,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而这分明是人的头颅,却多了一只眼睛,我仿佛可以看见那只早已经腐烂的眼睛,在洞孔里若隐若现。
  这就是墓主人的头颅吗?那墓主人到底是谁?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急促的呼吸居然无法缓和下来,这样的情况我从来都没有碰到过。
  勉强转移视线,却看见孙辉祖的左手里抓着一大块布片。
  幽灵旗?那就是幽灵旗吗?看样子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呢?是在那幽黑的墓里吧?
  我望向那拱门,那拱门的四周刻满了图案,或许那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文字。这图案比墓壁上的要大得多,我隔着二十多米,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
  卫先又向前走了,金属棒轻微地抖着,敲击在地上。
  “别,别……”我开口喊卫先,却发现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拼了命地用力喊,那股气在喉间来回滚动就是发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就像身陷在梦魇里一般。
  “别过去。”我终于喊了出来,在说“别”字的时候声音还轻不可闻,喊到“去”字的时候,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大吼。
  卫先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我苍白的脸。
  “别过去,信我一次,别过去。”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卫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真的有什么感觉吗?”
  “非常糟糕的感觉,非常危险,我们需要一些帮手,就这样不行。”无形中的压力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这是心理作用,我们穿着这套衣服还怕什么!”卫先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用手当当敲了两记头盔。
  “这不是心理作用,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人,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就和当年卫不回一样糟糕。”
  “去他妈的直觉。”卫先突然吼了一声,认识他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
  “去他妈的直觉,要走你自己走。”卫先大步向着墓门走去,再也不用那金属棒敲地探测,走过孙辉祖的尸体时毫不停留,直向前方拱门中的黑暗。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一步都迈不动;呼唤他回来,他却如未曾听到一样。
  一切就像当年一样,只是卫不回和钱六换成了我,孙氏兄弟换成了卫先。
  结果呢,也会和当年一样吗?
  卫先停下了。
  他站在墓门前,只再一步就迈了进去,他终于停下了。
  他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剧烈耸动的肩膀慢慢地平静下来。
  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卫先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
  “真是难以想像,我居然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如果我总是这样的话,恐怕真的有一天会死在地下。”说话的时候,他的面容已经如常。
  “你说的对,如果你也有这种感觉的话,这样冲进去是太莽撞了。不过,我们总也不能白来一次。”卫先的脸上浮起笑容。
  我看见,他的手还在微微战抖。
  他走到孙辉祖的尸骸边蹲了下去。
  “你真的走不过来吗?”他抬头对我说。
  我苦笑,现在似乎比刚才好一些,但我试着向前迈出一小步的时候,心脏再次剧烈抽搐起来。
  卫先的手在孙辉祖破碎的衣服里探索着,近距离接触白骨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了,并未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而我则取出数码相机,装上闪光灯,调到夜晚模式,开始拍四周的场景。
  尽可能多地获取资料,为下一次再来打下基础,希望下一次我不会有这么糟的感觉。
  我对那个墓门照了几张,特别是门上的那些莫名的纹饰拍了特写,还有周围墓壁上的花纹,钟书同该能认得出这些代表什么吧?
  最后,我还对着孙辉祖手中那个诡异的头颅拍了个特写。
  “哈,看我找到什么。”卫先突然叫了起来,他举起一个本子。
  “日记,是孙氏兄弟的日记。”他显然已经翻了几页。
  “太好了,回去我们慢慢看。”
  “还有这个也得带回去。”卫先挪了几步,把孙辉祖左手捏着的那面旗抽了出来。
  “还有……”卫先又去掰孙辉祖的右手。
  不,应该说是右手骨,那抓着头颅的右手骨。
  “怎么搞的。”卫先几次用力,竟然无法从那粗大的白骨手中夺下这颗头来。
  “死都死了,肉也成灰了,还抓这么紧干什么?!”卫先咒骂着。
  看着卫先使劲地和那具白骨抢夺一颗人头,我心里不由得掠过一阵战栗。
  “算了吧,卫先,别弄了,下次来再说,我已经拍了照片了。”
  卫先停下手。
  “好吧。”他说着站了起来。
  他回答得是如此的痛快,使我意识到他也早就心虚了,我的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有了这本日记,就该能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先回去吧,搞清楚了再来。”
  卫先点头同意。
  我们慢慢地退出这条悠远宏大的墓道,压迫在我心头的力量越来越弱,等到走回那块被移开的青石板所在的地方时,我长长出了口气。
  回头看着洞里的石阶,那下面的火光还未熄灭,望下去不像之前的一片黑暗,透着光亮。
  我想我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等到猫着腰穿过闪着幽幽灯火的甬道,走出地下室,走到中央“三层楼”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我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脱下的那身密封防弹装已经装回了旅行袋里,现在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卫先也是一样。
  “我们先回去洗洗换身衣服,晚饭前你来我这里,我们一起研究那本日记。”
  “好。”我说。
  或许是刚才的经历对我的震撼太大,又或是那本日记被我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此时我竟然全然忘记了,在卫先的旅行袋里,除了一本六十七年前的日记,还有半面旗。
  半面幽灵旗。
  噩梦开始
  我已经按第三次门铃了,居然还没有人来开门。
  我再次看了看房号,没错,这就是卫先的房间啊。
  难道这家伙拿了日记跑了?我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可要是日记里记载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正要用拳头捶门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开门?”
  “哦,没什么,发了会儿呆。”眼前的卫先脸上有着一丝迷惘。
  风吹在我脸上,风很大。我望向卫先的身后,窗大开着,这里是希尔顿的十八层,楼高风急,窗这样开着,几张纸被吹在地上,屋里显得有些乱。
  “开那么大的窗干什么?”
  “透透气,有点闷。”
  卫先的脸上竟似有些恐惧?
  或许是我看错了,他在怕什么呢?在那墓里都不见他怎么怕。
  茶几上,我一眼就看见了那本日记。
  孙辉祖的血早已浸透了这本日记,虽然它并没有被箭射到而导致纸张支离破碎,但凝固了的黑褐色血液,仍给阅读带来很大的障碍。
  我拿在手中,便闻到了上面的淡淡血腥。
  小心翼翼地翻开,生怕纸张破碎,略微翻了一下,却发现除了开头的几页,后面的纸都被血粘在了一起。
  原本开始几页也都是粘在一起的,但显然被卫先分开了。
  “怎么你没看完啊?”
  这么重要的资料,他倒忍得住等我来一起看,不过恐怕洗澡换衣也花了他些时间吧。
  我嘴里这样随口问着,卫先没有回答也并不在意,翻回第一页,努力分辨那上面的文字。
  第一页就提到了幽灵旗。这时,我才想到,原来在那墓道中,我们还取到了半面幽灵旗!
  “卫先,那旗在你这里吧?快取出来看看。”我一边往下看着,一边对卫先说。
  ……
  没有回答!我抬头看去,猛然吃了一惊。
  屋子里的风小了有一会,我本以为卫先把窗关小了,现在却赫然看见,卫先一只脚已经跨出了窗户,大半个人已经到了窗外。
  窗外面有什么?我第一反应就是卫先在窗外看见了什么,这才做出这样危险的姿势探查,或许这样的姿势对他来说也不算危险吧?!
  脑子里产生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卫先的两只手居然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就这样任自己的重心倒向窗外。
  “卫先!”我大喊一声,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卫先在转过头看我的同时,另一只脚也跨出了窗子。
  那张茫然的脸!
  我急步冲到窗前,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我看见卫先迅速远去的脸上,神情从茫然到恐惧那样剧烈的表情转换,仿佛突然发现自己在半空中一样,然后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叫。
  我就这样目送他的身躯落下十八楼,摔在地面上的时候,我仿佛听见轰的一声。我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怎么会这样?
  他刚才分明是自己跳出窗外的,可是在现在的情形下,他有什么理由要自杀?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原本以为已经逐渐接近真相,在墓道里接近危险的时候,终于把卫先劝了回来,没有出什么乱子。可现在卫先居然自杀了。
  原来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卫先的纵身一跃,让我从头凉到脚。
  还有他最后的表情……
  我的视线转到了日记上,莫非就在前面这几页,让他看见了什么,而遭到了无法承受的打击?
  又或者是那半面幽灵旗。
  回想起来,从刚才开门的时候,卫先的神情就已经不对劲了,如果自己早一点注意到的话……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警察很快就会来这里的,我现在成了谋杀卫先的嫌疑人,而且,我怎么解释卫先的身份,怎么解释旅行包里的东西,怎么解释这本染血的日记和……
  对了,那半面幽灵旗现在在哪里?
  卫先的旅行包就在床边,旗子本来是被他放在里面的,我一边迅速翻开寻找,一边祈祷别被他放在了身上,要是那样的话拿回来就麻烦了。
  出乎我的意料,我很容易就在包里找到了这半面旗,这么说卫先还没拿出来看过?
  我把旗和日记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心跳得依然飞快,这些动作几乎是我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反应。和卫先相交不深,但这些天和他相处愉快,在我眼前死去这样的打击让我一时间无所适从。同时,这房间里所有卫先留下来的东西,恐怕都不是我所能对警察解释清楚的。
  所以我这时的想法是:赶快离开。
  我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开门出去。
  走廊里没有人,我闪进了斜对面的楼梯间,往下走了五层,在十三楼转出来,坐电梯到了底楼。
  走出大堂的时候,酒店外面已经炸了锅,不远处团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我站着,怔怔地看了人群半晌,终于决定不去看卫先的惨状,转身离去。
  刚才一个人在楼道里走的时候,我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至少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比,已经可以镇定下来分析一些事情。此时我已经想到,如果警察不是笨蛋的话,迟早会找到我的头上来。
  我从未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所以进出酒店完全没有避嫌,警察很方便就会问出最近频繁和死者接触的人,而刚才我来的时候,服务生也很可能看见了,当时是不会在意,但警察问起来的时候,总还是会想起的。
  从现场应该可以很快得出多半是自杀的结论,可我这个死者死时在场的人,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怀疑,所以我会很麻烦。
  我在心里迅速权衡了一下,走进旁边的一家联华便利超市,把包寄存了起来,等到再次回到那个比刚才大了数圈的人群,奋力挤进去的时候,警察正好赶来。
  我只看了一眼卫先的尸体,脸色就已经惨白。
  卫不回说他会死在地下,可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死,虽然不在地下。
  此后我在警局作了数小时的笔录,对我和卫先的关系当然不能如实告诉警方。就在我决定去面对警方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个能解释我和卫先的关系,而且不至于被过多牵扯进来的说辞:网友。
  我说自己是在新浪网上聊天时碰到卫先的,当时他是用随机游客的方式登录的,聊的时候发现他对于古玩和中国古代历史相当有见地,又是同城,就见了几次。今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有好东西给我看,我赶来,却发现他神色不对,还没聊几句,他就忽然从打开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警方让我看旅行包里的两套衣服,我当然回答说不知道,没见过。
  从警方对房间里现场的调查,很快就得出卫先是自己跳下去的结论。更对我有利的是,下午服务生曾进来打扫过,那时服务生就注意到卫先的神情恍惚,脸色苍白,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在警局里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多,终于可以离开,负责此事的警官要求我在结案之前如果要离开上海,需经警方同意。我当然只能答应。
  如果是一般情况,我应该不会受到这样的限制,只是卫先的身份过于诡秘,而且在房间里又出现了那些奇怪的工具,以及一些珍奇古玩,那些东西的价值,无论哪个专家到警局看一眼都会吃惊得合不拢嘴。
  这样的人死了,而身边仅有我一个认识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呢?!
  不过他们调查一段时间,没什么进展的话,恐怕也只能以普通的自杀来结案了吧。那些古玩,估计会由上博收购吧。
  出了警局,我叫了辆出租,到那家联华便利超市取回了包。
  回到家里,我取出旗和日记本,准备开始研究。
  首先看的是那半面旗,我打开了写字台上的灯,希望能看得更仔细些,我这写字台有近二米长,右边放了电脑显示器,剩下的地方,展开这半面残旗竟还显不够。
  这面旗非丝非棉,不知是什么质地,上面浸了血污,虽然已经被撕毁,但我用手摸上去,却感觉还十分结实,布料没有因岁月悠长而产生腐烂现象。
  细细分辨旗上的花纹,我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这显然应该就是那面幽灵旗,自始至终,我和卫先都没有感受到这面旗给我们的压力……想到这里我心里忽地打了一个突,我是没感受到,卫先当时在墓里也应没有,但后来呢,他后来的神情恍惚和这旗有没有关系?
  这样的念头转了一转,终因没有什么事实支撑而淡了下去。旗子是我从旅行包里拿出来的,照常理推断,卫先回到希尔顿后该没把旗取出来过。
  从当年几位见过旗的老人的叙述中,我早了解这面旗的威力,可是那些震慑人心的感觉,我却没有从眼前的这面残旗上感觉到分毫。这很好解释——旗都残缺不全,当然就不会有威力,但问题是现在旗上的图案,居然和钟书同、杨铁、傅惜娣三位老人回忆出的图案都不同。
  这旗子上的图案,分明是几条张牙舞爪的螭龙。尽管不全,但我还是能认得出。这样明显的图案,那几位老人怎会看错?
  我心中疑惑,定定地看着这旗,台灯的强光下,那几条螭龙的残躯和血污交错着,一时间竟让我心跳加速起来。
  我定了定神,这原本明黄底色上刺着黑龙,十分的显眼,可现在血也凝成黑褐色,如果不细看,还分不出哪是黑龙,哪是血污。
  不过在那明黄的底色上,似乎还有其他的暗纹。
  或许那是比较淡的血污吧。我这样想着,却还是一只手伸到旗面底下,把旗托起,靠近台灯的灯光细看。
  没错,的确是其他的纹路。
  那明黄的底色上,还有偏土黄色的纹,如果不是这样凑近细看,是决计发现不了的。
  那是墓道里的图案!
  我心里一寒,虽然不尽相同,但和墓道里的图案绝对是一类的。
  这些图案代表着什么?为什么在绣上螭龙之后,还要再绣上这些不靠近细看就肯定会忽略掉的暗纹?
  这些疑问固然是我这样空想无法解决的,但我已经决定明天去一次钟老家,相信以这位大学者的渊博,就算不能直接告诉我答案,也能指出一条路。
  我把残旗小心叠好,放在一边,然后拿过那日记本,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
  这本日记有两百多页,几乎记满。这并不是孙辉祖的日记,却是孙家长兄孙耀祖所记,这倒很正常,否则我还要奇怪,那孙辉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记日记的人,说不定连字都不识几个呢。只是这日记不知怎的被孙辉祖带在身上。
  这日记不是每天都记,其实也不能说是日记,而是一本关于他们这次行动的记录。基本一页一天,开始记的那一天,却是一九二八年的七月十七日。从那天起,这个计划开始缓缓启动,初时日记跳跃很大,显示出进展缓慢,到了一九三七年,密度明显大了起来,进入三月之后,至少隔天就会有一篇记录。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被血凝住的纸,血的味道随着一页页翻过去而浓重起来,许多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可当年孙氏兄弟所进行的庞大计划,终究还是一点一滴地被揭了开来。
  1928年7月17日,晴。
  我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决心记下来,这只是一个开始,希望我能一直记到结束。我知道,祖宗正在天上看着我哪。
  今天我在遵化见着了汉章(我本来没明白这汉章是谁,看到后面,才猜到这汉章应该就是孙辉祖的字),他告诉我,前些日子和孙殿英干了一票大买卖,得了许多好处。他拿了许多珠宝给我看,都是我平生仅见的好宝贝,我详细问他,才知道孙殿英居然带队把慈禧和乾隆的墓给掘了。
  汉章见我有些吃惊,又告诉了我另一件事情,在进到乾隆墓室里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怪事,把他都吓得不轻。孙殿英严令此事不得外传,如果我不是汉章的大哥,只怕他还不肯告诉我。
  进到乾隆最里面的墓室的时候,把石门炸开,汉章第一个要冲进去,还没踏进墓室一步,就已经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若不是汉章亲口所说,我还真不敢相信,我这个三弟会怕成那样子。
  不过当时跟在汉章身后所有的人,包括那胆大包天的孙殿英,都吓软了身子。
  可是他们就只是看见了一面旗而已。在墓室最内侧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面大旗子,汉章就是看见了那旗才吓倒,其他人也是。不过最起初,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是乾隆皇帝发怒,受了诅咒。
  那时候没人敢进去,孙殿英把工兵营的工兵叫了几个出来,用枪接连崩了三个不敢进的,第四个才勉强爬了进去。然后才知道,那旗子远看着让人怕,一走近就一点事都没有。
  汉章不是长子,他虽然也知道汉末我孙氏的辉煌,但有一些事情,却历来只有长子才够格知晓。
  汉章第一次看到我这么失态,在他的眼里,我这个大哥一向都是稳如泰山的。
  应该把老二和老四都叫过来,那旗子既然已经出现了,我们孙家的机会也就来了。
  只要我们能找到那本书……
  1928年8月9日,阴,旱雷。
  汉升终于也到了,孙氏一脉活在世上的所有人,只剩下了我们四个。
  没下雨却打了雷,这是个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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