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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旗【全】

_4 那多(当代)
  既然最后的机会已经来了,只能传于长子的禁忌也该打破了,所有孙家的人都必须为了这个目标奋斗,可惜我们只剩下了四个。
  我全说了。
  祖先们费尽心机都没有找到那个墓,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在这面旗上。
  可是那面旗现在被孙殿英藏着,即便汉章跟了他好些年,就这么向他要,怕也是不成的。
  讨论了一下午,还是没有结论。
  1929年11月13日,云。
  汉章还是没有拿到那面旗。孙殿英把那些宝贝藏得太好了。
  究竟还要等多久,我们孙家究竟还有没有复兴的机会?我一直在问自己,但却不能对他们表现出来,在他们面前,我必须有信心。
  可是,为什么让我看到了希望,却又让那希望越来越渺茫?
  贼老天!
  1934年3月17日,云。
  今天收到汉章急电:事成。
  我忍不住大哭。
  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往这个本子上增加什么,五年多了。
  我必须尽快赶去。
  1934年3月20日,晴。
  没想到会在医院看到汉章,他的肺被子弹打穿了,他和我说,再厉害的硬气功对上子弹都是屁。
  但就是这颗子弹,让我们重新看到希望。
  汉章帮孙殿英挡了这颗子弹。
  孙殿英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他和汉章说了,不管汉章要什么都成。
  所以他答应把那面旗给汉章。等汉章一出院就给。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只能等待。
  1934年5月3日,雨。
  终于拿到旗了。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退到旗子三十米开外,还是被吓趴在地上。
  但是我很开心,这就是那面旗。一旗在手,千军莫敌。
  希望这面旗能帮我找到那本书,希望祖宗的推测不会出错。
  但现在还不行,我们还要等一等,等一个让汉章和这面旗从孙殿英的视线里消失的机会。
  已经等了这么久,我们离目标很近了。
  1935年1月18日,雪。
  孙殿英失势已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时间到了。
  要和汉章他们商量一下,可以动手了。
  就等这场雪停吧。
  1935年1月20日,晴。
  火遁成功。
  汉章跟了他这么久,他怎会想到,失了势还跟着他来山西的孙辉祖,会借火遁呢?
  他大概只会大哭吧,当初跟着他出道的,已经没有人了。汉章是最后一个。
  还亏我们找到了一个和汉章身材差不多的替死鬼。
  从今天起,我们就将开始下一步的计划了。
  孙殿英势力再大的时候都没过长江,我们是安全的。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有时会用指甲轻轻刮去掩住字迹的血污,指尖已经变成暗红色。
  接下去的几十页,记载着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孙氏兄弟是怎样穿梭于江南的各个城市乡间,踏遍了江浙两省的所有土地。很明显,孙家的祖先并不知道那个墓的确切位置。
  很遗憾我一直没有发现一些关键问题的答案,比方说,那到底是谁的墓。孙耀祖始终用“那个墓”或“他”来指代,并没有详细说明。还有那本书也是如此。
  人即便在记日记时,碰到最隐秘不可言的事,常常也会含糊其辞,下意识地回避,这就是一例。
  不过,总算也帮我解决了一些疑问,比如为什么总是孙辉祖扛旗:
  1935年2月24日,小雨。
  明天应该轮到老四扛旗,但他不太乐意。
  他和老二都说,应该固定下来一个人扛旗,希望这样能让执旗的人有更多熟悉旗的机会,传说中神兵利器都有自己的意识,或许这样有利于扛旗人和旗的沟通,更容易找到那个墓。
  而这件事当然只有老三才做得到,旗子连杆三十多斤重,一天扛下来我累得够戗,老二和老四也不比我好多少。
  这事就先定下来,以后汉章扛旗。
  只是有一节他们没说,我却是知道的。
  扛这旗子,有些张扬。
  孙耀祖只是点到即止,这本日记上的记录,怕是其他三个人都能看的,所以写得太过不好。
  什么叫“有些张扬”?试想一下,扛着这么大一面旗子,在城市的街道上走,在乡间的田野边走,众目所视,没办法旁若无人,孙家老二老四的脸上挂不住了。这恐怕才是让孙老三一人扛旗的真正原因。
  这四兄弟的心,原来还不是一般齐啊,孙耀祖和孙辉祖才是最坚定的。
  而扛着旗走和发现墓在哪里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孙耀祖并没有在记录中专门说明。他曾经为此事前后对三个弟弟解释过六遍,反映到记录中,前后对照之下,我整理出了个大概。
  这面旗和墓中的某些东西有很大联系,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本书,又或者是其他东西,孙耀祖对此语焉不详,总之渊源极深,或者出自一处,或者有类似的功用。而孙家的祖先猜测,两者间可能会共振或相互吸引,就像两块磁铁接近到一定程度一样,旗子接近墓到一定程度,也会产生异象,由此就可以判断墓的大概位置。
  由于一年多来旗子始终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象,除了一如既往让初见者吓得魂不附体,不见有什么共振共鸣。不用说,对于自己祖先的猜测,几个兄弟心里的怀疑越来越甚,这也是为什么孙耀祖会重复解释六遍的原因。
  我能够想像,当时一天天地走下来,没走到的地方越来越少,但大旗却没有预想中的反应,他们一定会想,祖先的推测是不是错了,又甚至,那仅仅是祖先在尝试了一切实际的寻找手段失败后,为了不让子孙放弃寻找的希望而随意编造的?
  如果不是大旗本身具有的神奇性,恐怕孙氏兄弟早就放弃了吧。
  1936年7月14日,雷雨。
  前进大上海。
  1936年7月15日,雨。
  汉章告诉我们,他感觉有些不一样。
  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拿着旗子的时候,感觉和从前有些不同。
  但我们都没什么感觉。希望这不是汉章的错觉。
  或许我们要找的,就在大上海。
  1936年8月7日,多云。
  汉章又有感觉了,比上一次更强烈一点。
  这里是上海的闸北。
  听汉章这么一说,我们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同,是心理原因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果这一次还不行的话……
  1936年8月11日,晴。
  终于找到了!
  真的会有异变!整条街的人都快被吓疯了,那就像是一场心灵风暴!而站在旗子下的我们,却一点事都没有。不,应该说那一瞬间,有一种充满力量的感觉。
  力量。那一瞬间,我似乎拥有挑战世界的力量。
  相信这一天不远了,墓就在我的脚下。
  这一页上的字迹战抖,孙耀祖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连纸都划破了数处。原本越来越渺茫的希望一下子成真,就要接近成功了,怎么会不激动?!
  而许多年以后,我坐在这里看着这份记录,却知道,其实他接近的是死亡。
  此后这个本子上所记录的,我基本已经知道了。与政府搞好关系,迁走居民,造“三层楼”,请来钟书同、圆通、卫不回,开始以防空洞的名义向地下挖掘,同时把挖出来的土运去邱家塘,发现墓的具体位置,日寇轰炸,圆通不祥的预言……
  我翻到记录的最后一页。
  1937年9月4日,多云。
  准备下去了。
  这是最后的时刻,可是大家的情绪似乎都有些……
  或许,不该请圆通来的。
  希望卫不回能帮到我们,不论下面是什么,我们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在我们的后面,是孙家千多年前的期望。祖宗们在看着呢。
  好在我们都没什么牵挂。
  合上本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虽然对我来说并不算多么晚的时间,但此时我却有一股极深的疲倦涌上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从大脑的深处散发出来,让我没办法再思考下去。
  思绪太多,这些思绪都纠结粘缠在一起,让我一时间失却了理清它们的勇气。
  还是先睡吧。
  我总是以睡眠来逃避一些事情。其实那都是我无法回避的。
  指尖上,是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把两只手都压到了枕头底下……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并没有真的睡着过,眼前不断有影像划过,有卫先,有我从未谋面的孙氏兄弟,还有那个骷髅头。我很久没有这样恶劣的睡眠质量了,爬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冷黏黏的汗液。
  闹钟的指针指向七点十五。对我来说这是个很早的时间,但已经在床上待不下去了,闭着眼睛的时候,依然可以看见杂乱的光。
  洗了个冷水澡,勉强提了点精神出来,现在给钟老打电话有些不合适,但那本暗红色的日记我已经不想再拿出来温习了。
  日记上的内容让我勾出了当年事件的轮廓,但真正的帮助并不大。特别是我原以为,从这本日记中可以找出卫先自杀的线索,可现在我却什么都想不出。
  是什么把卫先逼到了死路,让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向我求助?
  想起最后一刻卫先脸上突然露出的恐惧和无助,这该如何解读呢?那时候他的目光是望着我的。
  我忽然有了一个让自己大吃一惊的想法:莫非卫先在怕我!
  因为他怕的是我,所以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他最后的恐惧表情,是因为看着我。
  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除了憔悴一些,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莫名的压力让我没办法舒舒服服地透气,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是我却抓不住它。
  我有危险的感觉,但我却完全不知道危险是来自哪里。
  八点十五分,我终于忍不住给钟书同家打了电话,老人总是早起的。
  他接得很快,看来并没有打扰到这位大学者的睡眠。听说有新的进展,他立刻就要我过去说给他听,几乎比我还要着急。
  我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大分辨率打印了出来,装在包里,没有坐公交车的耐心,出门直接就打的去钟家。
  死亡诅咒
  我并没有告诉钟书同卫先的离奇死亡,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正面的意义,我说的故事已经够令他震撼的了。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这样的话,钟书同在听我述说的时候,已经重复过许多遍了。
  听到当年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参加进这样一个庞大计划里,即便是这样一位高龄老者,也对孙氏兄弟到底想要做什么充满了好奇。所以还没等我提出来,钟书同已经急着要看我拍下来的照片还有那半面幽灵旗。
  “咦?”
  当我先把半面旗子展开,钟书同却面露惊讶。
  “就是这面?”他转头问我。
  我点头表示肯定。
  “和您当初画给我的那幅图,图案上不太一样,但我想不太可能孙辉祖临死抓着的是另一面旗吧?!”
  “可是图案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啊,颜色倒是差不多,难道人老了记性不行了?”
  “那也不一定,杨老和傅老画出来的旗,和您画的图案也各不相同,而他们两位也说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或许这旗子在每个人的眼里看出来图案都不一样,这旗子本来就很神了,再神一点,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那你现在看这旗子上的图案是什么,是不是螭龙?”钟书同问。
  “是的,就和您看到的一样,或许,或许这旗子破了之后,原本的作用就都消失了。”我说话的声音又轻了下来,在这么一位大学者跟前,说这些神神怪怪连自己都没把握的事情,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没想到钟书同竟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投到旗上去了。
  我本来要接着把打印的相片拿出来,见钟书同若有所得的神色,便停了下来。
  钟书同看了一会儿,又取出高倍放大镜细细察看,戴着老花眼镜的脸离旗子越凑越近。
  “这旗子的质地,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非丝非棉,建议你送去检验一下成分。这么多年,人都成了黄土,但时间似乎对这旗没起多少作用啊。”钟书同重新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我有些失望。
  “不过从图案来看,这应该是一面军旗。”
  “军旗?”
  “是的,汉、三国、晋都有可能,三国时期的可能性最大。这面军旗所代表的人,应该有相当高的地位。”钟书同补充道。
  “对了,军旗,如果是军旗的话,就能说通了。”想通了一个关节,我显得十分兴奋。
  “什么能说通了?”
  “是这面旗的作用,对于看到这面旗的人,可以产生明显的威吓作用。自己的军队如果长时间看的话,习惯后应该可以克服,而对于旗下一定范围内的人,也就是主帅的亲卫队之类的部队,有提升士气的效果,而对初次见到的敌军,打击却是致命的。这面旗简直是为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量身订做的啊。”
  说到这里,却想到了“三层楼”被保存下来的原因,立刻补充道:“就是在现代战争里,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呢。”
  钟书同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可惜破了,希望能找到另外一半,研究出它的原理是什么。对了,你拍的照片呢?”
  我忙从包里取出打印在专业照相纸上的图片,递给钟书同。
  钟书同一张接着一张地看,眉毛却越皱越紧。
  他看得很慢,十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二十多分钟,尤其是那张诡异骷髅头的特写。
  刚开始看的时候,他微微摇着头,看到后来,摇头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最后他抬头苦笑说:“真是惭愧极了,那些刻在墓壁上的符号,以及拱门上刻的符号,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听到钟书同这么说,我真是吃了一惊。钟书同在史学界的地位非同小可,素以学识渊博杂通百家著称,虽然专研三国历史,但这样的大师,对中国其他时期的历史也绝对是专家级的,照理说就算没专门研究过那种符号,也总该说得出个出处,有些线索才对啊。
  “从门的形态来看,应该是三国时期的,但这些符号我却从未见过,不仅三国时期,其他时期也没有见到过这样子的墓室符号。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无意义的装饰图案,其中必有重要含义。”
  钟书同说着从里面抽了五张出来说:“这几张留在我这里,我慢慢研究一下。”
  我当然说好。
  钟书同又抽出一张放在我的面前说:“关于这张,我有些自己的猜想,作不得准,只算是一种参考。”
  这正是那张头骨的特写。
  钟书同用手点着照片上头骨上额的大洞,道:“虽然不可思议,但从照片上看,这个洞像是天生的,这种规模的墓,不可能有人在墓主人死后进去在他头上挖这么个洞出来,而这个洞看上去如此光滑,也不可能是生前被武器所伤的。”
  “那您的意思是……”
  “第三只眼。”钟书同说了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名词。
  或许我也曾联想过,这么大个洞,还真像是开了第三只眼睛,但那只是随意的联想,我还从没听说过谁有第三只眼睛的。而这位史学大家这样说,却分明是郑重其事的态度。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基因突变,但在中国的历史中,确实有一些拥有第三只眼的人的记载。我研究史籍至今,各种资料相互对照,再辅以野史笔记,有时会发现一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东西。虽然也有三人成虎的可能性存在,但许多时候,各个方面的资料都指向一个我无法接受的结果。不过通常,我都会把这些疑惑压在心底,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已经湮灭在历史中了,我没有必要把它们再拾出来。不过现在,我想告诉你,很可能真的有拥有第三只眼的人存在,这样的人往往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特异能力。”
  “据您所知,曾有谁生着第三只眼,三国时有这样的人吗?”
  “民间传说里的二郎神杨戬很可能真有其人,而清朝的开国皇帝皇太极,传说也是有天眼的。但三国时期我却从来未曾听说。”
  三国时没有?可这墓主人分明是三国时的人啊。
  “可是三国时期,记载中拥有奇异能力的人,却有几个呢。”钟书同缓缓说道。
  出了钟家大门,我一直在想三国时期符合条件的有哪些人,谁可能有第三只眼,谁可能是墓主人,加上昨晚上睡眠质量又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恍然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路口,被一辆驰过的自行车带了个趔趄,自然少不得被咒骂几声。不过我却很是庆幸,要不是被那个中年妇女擦了一下,我再往前走到了马路中间,可是大大糟糕了。
  到了报社,打开邮箱发现有几篇通讯员传过来的稿子,选了两篇还可以的改了一下,起个好标题,然后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自己的,就发到当天的稿库里去了。这几天我一点自己采访写稿的心情都没有,能有现成的稿子最好。
  在报社待了不到三小时,我就离开回家,至于那两篇稿子能不能上明天的报纸,也没心思关心。
  顺路买了盒打算当晚饭的方便面,管饱就行。我开始从网上查找关于“第三只眼”的信息。
  可惜网上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出奇地少,我只看到几篇提到人类第三只眼睛的文章,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在研究着人的第三只眼睛,并且从科学上进行推测和构建假说。
  关于第三只眼的说法由来已久,在东方的许多宗教仪式上,人们习惯在双眉之间画上第三只眼,认为这样便可获得与宇宙进行直接交流的通道。古希腊哲学家认为,第三只眼位于大脑中心部位,将其比喻为宇宙能量进入人体的闸门。直至今日,现代医学对第三只眼的研究也从未停止过。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三只眼居然人人都有,只不过它只出现在人类胚胎发育两个月时,即晶体、感光器和间脑区域的神经细胞形成阶段。奇怪的是,它刚一出现,马上就开始退化。著名的海克尔生物基因定律为此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根据这一定律,胚胎在很短的时期内会经历其所属物种的整个进化史。即人类在胚胎时期能够出现我们的先祖所具备的某些形态特征。人类学家认为,人体的某个器官会发生退化,然后便不复存在。从古代两栖动物的进化中可以发现它们同样伴有退化。新西兰的斑点楔齿蜥已经存在了两亿年,它的颅骨上有很小的眼眶,在一层透明的膜下隐藏着一只真正的眼睛。古生物学家发现,许多灭绝的爬行动物头顶都有眼睛,它是这些动物视觉器官的重要补充。正是因为具有这一独特的器官,爬行动物才对地震、磁暴和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非常敏感。
  一些研究者猜测,许多先知之所以能够看到未来,就是保留了对一般人来说在出生前就退化了的第三只眼的作用。
  浏览了一番关于第三只眼的理论推测后,我发现这些文章在谈到第三只眼的作用时,多提到“预知”,而未提有其他的作用,可是我听钟书同的口气,似乎还该有其他的作用才对。
  那些空对空的理论完全没有提到对某个个体的分析,看来对于这些研究者来说,生有第三只眼的人类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有切实可靠的记载。没办法,我只好从书橱里翻出《
三国志 》和《 三国演义 》开始看,当然网上也有电子版,但总还是看实体书习惯。
  我拿了张白纸放在一边,准备把觉得有可能的人名列在上面,再慢慢分析筛选。
  我本已作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却不料刚看了仅十几分钟,当我看到一个人的名字时,就惊讶地叫出声来。
  张角!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天公将军张角!
  这位黄巾军的首领将战火烧遍中原,一手断送了汉朝的河山,而他传说中具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这本领就是得自于一本名为《 太平清领书 》的仙书。
  不说张角自己的种种神异传说,就这让他发家的《 太平清领书 》,和孙耀祖在日记上所记的“那本书”难道不是暗中相合吗?
  纵观三国野史,有奇书的不止张角一人,比如说左慈的《 遁甲天书 》,可能在战场上呼风唤雨,造出种种奇迹;但使人持之逐鹿天下的,就只有张角的《
太平清领书 》。孙耀祖不是说,得了那本书,就等于得天下吗?
  如果真有这样的书,或许真能满足孙氏兄弟将孙氏一脉重新发扬光大,甚至在当年的兵荒马乱中异军突起称雄一方的愿望。
  那墓室规模颇大,如果不是张角这等极有势力之人,是没办法建起来的。就算左慈和于吉这种野史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半仙,也没这样的能耐。
  这么一想似乎张角是最接近的答案,生有第三只眼的神人,想要建立太平道成为人人敬仰的天师,自然比一般人要容易得多。可是如果他真有这般神异,那本《
太平清领书 》也真能创造呼风唤雨的奇迹,最后又怎么会落败身亡呢?
  而且既然兵败身亡,张角又怎么可能造出这样一个墓室,这样的规模可不是短时间能建成的啊。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说第三只眼具有预知的能力,张角能够预知到自己的结局,或许就可以在此之前先建好墓室了吧?!
  那么这面黄色的旗,当年就是黄巾军的战旗了?
  在中国的历史中,能够呼风唤雨的人有很多,可是学界一向的观点,都认为这只不过是有丰富想像力的后人的异化,或者是未开化的愚昧使人对一些现象的误解。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可现在看来,却没有这样简单。
  至少如今放在桌上的这半面旗如果完好,其展现出来的情状,就足以在科学界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转念一想又未必如此,此前我曾有过多少特异经历,和中国的X机构打过多次交道,在科学界,恐怕已经有许多人致力于所谓“怪力乱神”的研究,只不过还远没有到公诸于众的时候罢了。
  如果那个墓里果真藏着《 太平清领书 》的话……我不由得开始想像这本书里所记载的东西,那是无法克制的好奇,还掺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
  随后我就想到了从我眼前跳下去的卫先,和他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如果是《 太平清领书 》的话,那可是一点都不太平啊。
  我早早地睡了,但这一夜,我仍没能睡个好觉,我处于极浅的睡眠中,如果有人在床边看着我的话,应该可以发现我眼皮下的眼珠,快速地转动着。
  第二天醒来,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色比昨天还要糟糕。
  从前一觉睡到中午,可现在却一点睡觉的感觉都找不到了。我自己都不由得惊讶,这件事怎么会给我这么大的压力?我可不是没见过死人,没经历过险境的人啊。
  而且我对事情的把握和决断力也明显地下降了,我才发现,昨天一整天,自己忙着查三眼人想张角,却完全忽略了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位置。
  换言之,接下来我打算干什么。
  卫先已死,没人再和我一同探墓,就算我对墓主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我还怎么继续干下去呢,孤身前往,那不是找死吗?
  现在的情况是,要么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此结束这个事件,可这样的半途而废我可从来都没试过;要么就再找一个强援,比如——X机构。
  以X机构的强大力量,要胜过卫先多多了。
  可是通过梁应物和X机构打了几次交道,我也知道,一旦X机构正式介入,这整件事就上升为国家机密,或许通过梁应物还能事后知道些情况,但要直接参与,却是想都不用想。
  而且说实话,我不喜欢和这样的秘密机构打交道,就算是梁应物,只要以X机构研究员的身份出现时,都会变得讨厌起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我今天过马路时格外小心,可是脑袋里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冒出来,精神也实在不济,中午从报社出去吃饭的时候,竟然把行人红灯看成绿灯,抬脚就迈了出去,被纠察一把拉住。
  下午四点的时候轮到我去开今天的选题会,我把自己部门的几个重要的选题记在纸上带着,我这种状态,还真怕到时候报选题忘了哪个。
  要是今晚再睡不好,可真是要命了,我总算能够体谅到失眠者的痛苦。
  报完了自己部门的选题还不能走,得所有部门都报完,等蓝头问过一圈都没有想法了,这形式才算过完场。
  手机的提示声响起,旁边社会部今天来开会的黄军低头看了一眼,等到文艺部的选题报完,插话说:“我们部门还有个选题,医院条线的记者刚发了个消息,著名历史学家钟书同今天上午跳楼自杀,已经证实死亡,她正在采访。”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昏暗。
  钟书同也死了!
  又是自杀!
  我已经记不得选题会是怎么结束的,自己又是怎么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我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的车流。
  卫先死了,钟书同也死了,不如我……
  砰!我的头重重撞在玻璃上,疼痛让我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要不是面前是全封闭的钢化玻璃……刚才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竟然想从这里跳下去?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对,刚才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可是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向我这边看过来的几个同事勉强挤出笑容,我脚步虚浮地快步走到厕所里,打开龙头,水柱猛烈地冲出来,我用手掬着水,泼在自己脸上。
  那不是我做的,一定不是我!
  无论如何,正常的我都不会有轻生的念头,就算在人洞里和白骨夜夜相伴时,我心底里都不曾放弃过求生的希望。刚才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我明白了卫先最后时刻的表情,那并不是看到了我,或者看到了什么才让他露出恐惧的面容,而是他忽然清醒了,就像我刚才那样。如果不是钢化玻璃挡着的话,我也会在急速下落的时候才恢复神志。我终于知道,卫先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我按着大理石台面的手无法控制地战抖着,镜子里的脸苍白,我甚至没办法让自己的上下牙齿停止打架,我并不是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但我从没像刚才那样,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控制。
  或许是恐惧让我格外敏感,我立刻回想起从墓室出来后自己的不正常,两次在过马路的时候险些出事,还以为是自己没睡好而导致精神不济呢。不,连自己的睡眠突然不好也与这有关!
  可是为什么钟书同也会死?他并没有进去墓室啊。
  照片,是照片!我在心里狂呼着!
  是我害死了钟书同!
  他虽然没有进去过,但我给他看了照片,特别是他最后还留下了五张作研究。
  我终于知道了那些符号的含义,那就是死亡。
  既然那面战旗可以起到让人恐惧的作用,那么整个墓道中那么多的符号,所起的作用,就是让人死亡,自己去死!
  我那不祥的直觉恐怕就是来源于此,回想起来,越靠近拱门两面墓壁上的符号就越密,而拱门四周更是极显眼地刻满了那种符号。卫不回当年没我走得这么近,钱六也没有,他们一个失去了继续盗墓的勇气,一个半疯。卫先一直走到了墓门口,所以当天就自杀了。那是什么样的符号,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
  我走到无人的楼道里,摸出手机,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我。
  我本该回到自己家再打这个电话,可现在我生怕一走出大楼就自己冲到汽车前被撞死。我在走下楼梯的时候,都全神贯注。
  我所认识的,对人类精神方面有高深造诣的人,只有一个:中国一项古老职业的继承者路云。
  “你好啊,那多。”路云魅惑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如果是平时,一定会引得我心神动荡,可现在……
  “我很糟糕。”我的嗓音干涩。
  我用最简单的语言把自己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虽然现在人人都乘电梯,很少有人会到楼道里来,但毕竟不太保险,被听见就麻烦了。不过我却没刻意隐瞒什么,毕竟和我对话的这位年轻女性并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有些麻烦。”路云说。
  我心里一沉,她如果这样说,那就真的是很麻烦了。
  “你的情况,有点像被重度催眠,或许并不是那么难解决,但问题是,我现在不在国内,而且一时回不来。”
  “你在哪里?”话问出口我就后悔,我有些心慌意乱,否则不该这么问的。
  不过路云似乎并不介意,立刻就回答了:“我在尼泊尔,开一个会。”
  开什么会?我心里疑惑着,当然这次没有问出来。
  “这样,我给你一个人的电话,在催眠师里算顶尖的了,你就说是我介绍的。万一他不行,你再打我电话。”
  记下路云给我的人名和电话,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把潮热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开始拨打那个名叫欧明德的催眠师的电话。
  “喂。”
  “欧先生吗?您好,我一位朋友介绍我来找您,我身上发生了些问题……”
  “哦……可是我这段时间都排满了,要约的话大概等三四个星期后……”欧明德的语气忽然迟疑起来,“等等,能告诉我是谁介绍您来的吗?”
  我打的是他的手机,或许他刚想起来,普通的客户不会知道他的手机号吧。
  “是路云。”
  “啊!”欧明德有些吃惊,“可是,路云的话,如果她没办法,恐怕我也很难帮到你。”
  “不是,路云现在不在国内,她向我推荐您。”
  “好的,没问题。您打算什么时候来?”欧明德的语气已经和一开始完全不同了。
  “我的问题有点严重,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越快越好。”
  “那就今晚吧,我把原来的预约取消。”
  “太谢谢了。”
  我记下了他诊所的地址,和他约在晚上七点。
  欧明德的心理诊所在靠近延安中路的一条老式石库门弄堂里,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写着就诊者请上二楼。
  尽管我是从报社直接打车过来,但站在外滩大道上叫车时,看着眼前穿梭的车辆却出现了短暂的恍惚状态,好在我一直非常小心,立刻回过神来。
  欧明德是个脑门微秃的中年人,看上去精力旺盛。诊室里有一圈坐起来相当舒服的皮沙发,还有几盏灯散着黄色的暖光。
  略致以谢意,我就开始说明自己的情况。
  当然,我作了相当程度的保留,关于钟书同和卫先的死没有提,也略过了墓道,只说自己偶然看了几幅神秘符号的照片,就产生了难以自控的自杀倾向。
  “能把那些照片给我看看吗?”欧明德说。
  “没带在身边,要不明天我给您送来。”最清楚的几张照片给了钟书同,剩下的一些也全放在家里。
  “好的,我对那些符号很感兴趣,相信就是那些符号给了你暗示。”
  “暗示?”
  “是的,在心理学上暗示的作用远比一般人想像中大得多,美国曾经有一部电影,在正常播放中加入了不断重复的爆米花镜头,但每次出现都一闪而过,所有的观众都没有看到这个镜头,但影片放完后,大厅里爆米花的生意比平时好了数倍。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其实他们已经受到了暗示,做了原本并不会去做的事。这种最低劣的实物闪回手段都可以起到显著的效果,而你所看到的那些符号,应该是专门针对人潜意识层面的抽象暗示。那原本只是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东西,没想到真有人把它们创造出来了,天哪!”
  欧明德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兴奋了,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有些反应过度了,但那些符号如果真是如我想的那样,那就真是太惊人了。”
  我耸了耸肩,表示理解:“我知道,能够把这些符号创造出来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事,而且这样的符号还可以违反生物的生存本能,产生死亡暗示,这和诱导人们吃爆米花,难度上是完全不能比较的,那已经是一种控制了。不过据我所知,那些符号并不是现代的谁发明的,它们存在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欧明德张大了嘴:“竟然是这样……那么久以前人类对这方面的研究就已经……”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下去,我想他和我一样都想到了路云。看他对路云尊敬和忌惮并存的样子,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事吧?路云这一脉的传承,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远古时代的人类究竟是怎么获得这些知识和能力的,这个谜大概在人类造出时光机之前都没办法揭开。
  “你愿意接受催眠吗?要解除暗示大概只有通过这个办法了。”欧明德说。
  “好的。”
  我本身是个相当不容易被催眠的人,特别在心理上会有抗拒,因为我不喜欢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一般的催眠师,碰到心理上有抗拒的被催眠者,几乎是百分之百没有成功的可能。不过能够让路云看上眼的催眠师当然不会是普通之辈,我知道学催眠也绝对是要看天赋的。
  这次我诚心来解除自己身上的死亡诅咒,对于催眠当然是尽量放开身心,照着欧明德的话去做,尽管如此,也反复试了好几次,才逐渐完全放松下来。
  我曾采访过一些进行过催眠治疗的人,无一例外在从被催眠中苏醒过来时,精神状态会非常好。可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却完全和“好”扯不上关系。
  糟糕极了。
  我不是正常苏醒的,而是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恍然惊醒。好像有巨大的声音在我脑中轰然响着,把我的大脑搅得天翻地覆。一阵阵的头痛让我的太阳穴不断地抽紧,胸口也郁闷无比。而且,这时我发现自己是睁着眼睛的。
  我疑惑地看着本该站在我对面的欧明德,他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脸色发青,像见鬼一样,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正在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成功了吗?”我忍着头痛问道。不过单单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我会听到个坏消息。
  “能……能帮我拿些纸巾吗?”欧明德抬手指着办公桌上的面巾纸盒,他的手抬得很勉强。
  我把纸盒放到他旁边,欧明德抽了十几张出来,大把大把地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对不起,你也看到了,我帮不了你。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你所中的暗示竟然可以影响到我;也就是我,换了个稍微差点的,就和你一样了。太危险了。”我觉得欧明德此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瘟神,稍稍一接触就移开了。
  “我可以影响你?”
  “就在我想和你进行深层交流,让你回忆最初情况的时候,你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我能感觉到那种暗示通过你的眼睛正向我传过来。太可怕了。”
  我默然。
  “你还是去找路云吧,只有她可能有办法,而且要快。我没法帮你减轻症状,你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这样每过一天你的精神就会差一点,对自己的控制力也会越来越弱。你必须在自己失控前找到路云。”
  “对了,那些照片,不用拿给我看了,那不是我能看的东西。”我走出诊所的时候,欧明德在背后对我说。
  打车回到家,我再次打电话给路云。她还是无法立刻回来,但让我马上去尼泊尔。
  “你去买一些佛经的磁带听着,那东西多少有一些宁心静意的作用,可以让你多支撑些时候。还有,今晚要睡觉的时候,你打给我,我能帮你入睡。不过大概只能帮一次。”
  听到她有帮我睡着的本事,我心里宽慰许多:“为什么只能一次?”
  “因为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在的地方电压不稳,没法充电。如果你为了能睡着,两次肯冒来尼泊尔却打不通我电话的风险,那也随便你。”
  我哑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吃完方便面,我给明慧打了个电话,请他给我一盒颂经带,他问我派什么用场,我说最近心情烦躁,睡不着觉,想听听佛经调节一下情绪。
  通过旅行社去尼泊尔时间上有问题,我必须尽快拿到签证,想来想去,只有梁应物能帮我。
  “我需要去尼泊尔的旅行签证,一两天之内就要,行不行?”我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问梁应物。他在X机构中虽然还没掌一方实权,但搞一张签证的能力还是有的。
  “怎么了?”
  “回来再和你说。”要是现在就告诉他,保不住X机构就立刻介入,否则,如果路云可以破解我心中的暗示,她可能就有能力进入墓室而不受那些符号的影响。好在梁应物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我既然不愿说,他也不会多问。
  “好的,我尽量。有什么别的需要帮助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用X机构的力量或许也能找到解除暗示的人,但我还是决心去找路云。
  八点多的时候,我躺到床上,拨通了路云的电话。
  她低低地吟唱起奇异的旋律,我听不懂那是什么语言,或者只是一些有特殊意义的音节,我的眼皮沉重起来,然后睡去。
  依然有梦,但比起前两晚已经好了太多,早晨我被快递的敲门声吵醒,是明慧送来的颂经带。
  尽管精神恢复了一些,我还是向报社请了假,然后把家里每一扇窗都关好,并且把窗把手用绳子打了死结。这样可以确保我不会无意识地开窗并且跳下去。
  我从柜子里翻出已经尘封两年的随身听,把明慧送来的磁带放进去。看包装这是一盒普通的磁带,不是龙华寺放在外面供香客请回去的那种。一放,果然是明慧自己念的金刚经,估计是昨天晚上在自己禅房里录的,伴着木鱼声,明慧的诵经声溪水般流过,平和淡然。
  X机构的效率果然极高,下午的时候,梁应物就帮我办好了签证,我立刻买了次日傍晚飞加德满都的机票。路云告诉我,在机场会有人接。
  整整一天我都没有出门,饭是叫的外卖,我甚至避免自己走到窗边,虽然已经做好了安全措施。而耳朵里更随时听着金刚经,再加上前一晚的睡眠不错,居然没有意外情况发生。几次轻微的恍惚,都在将来未来的那一刻被我发觉,狠狠拧一把大腿,也就回复正常。
  至于报社方面的请假,我则扯谎说远在芜湖的姨妈去世,要去奔丧,拿我的年假作抵。这时就体现出我机动记者的优势,一般有条线的记者是没法请长假的,空下来的位子没人顶替,往往只好把年假折成现金。
  前一天请病假,后一天又请丧假,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得里面有问题。好在部主任张隽不是顶真的主,我又拿年假冲,也就没和我较劲。
  这一夜没了路云的催眠曲,情况甚至比前两天更严重,我整夜只迷糊过两次,没真睡着过。上午在床上磨到十一点才爬起来收拾行李,昏昏沉沉的。洗脸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毫无神采的眼睛吓了一跳。
  我把半面旗收进了行李,让我受到暗示的符号和这旗上的符号应该同出一源,带去给路云看看,可以增加她的把握。
  电话预约了出租车,直接停到了楼下,这样我至少把因为乱穿马路而发生车祸的概率降到最低。
  和昨天一样,我提着行李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耳朵里依然插着耳机,不过音量比昨天稍稍调大了些。
  是浦东国际机场的飞机,我从来没有直接打车过去,因为太远了,这次为了保命只好撒点小钱。车子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飞驰,我渐渐觉得耳中的念经声离我越来越远……
  “喂,喂!”司机的大喊让我回过神来。
  原本密封的车子里居然风声大作,我猛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砰!我立刻把车门重新关紧。
  “对不起,刚才那门好像没关好。”我一身冷汗,呐呐地向司机解释,同时悄悄按键把门锁住。
  那司机从后视镜里盯了我一眼,嘴里低声咕哝了几声,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机场要下车的时候,我拉了几下都没把门打开,这才想起刚才已经锁上了,搞得颇为狼狈。
  在通关前,我特意到厕所里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仪容整理到最好,我可不想被海关当成吸毒者拦下全面检查,那半面旗上的血污很难解释的。
  通关的时候还是被多看了几眼,如果刚才没做那些小动作的话,恐怕真要被拦下来了。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我的心却反而放了下来。
  暗世界的聚会
  到了加德满都国际机场时已入夜,在海关办了落地签证后出关,外面的情况让我吓了一跳。
  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国家的首都机场,外面竟看不到灯火,一片混乱的样子。一群人高举着写着名字的牌子围在机场门外的小路旁,高声叫着。
  “Taxi,taxi……”“Hotel,hotel……”许多人叫嚷着在我身边挤来挤去,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行李包。
  真是一片混乱。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派到这里的战地记者,战地记者可以在这样的状况下迅速进入状态,可我现在真是有些无措。
  我只好勉力分辨着有没有写着我名字的牌子,但夜色让我很难看清楚那些不断晃动的牌子上的字。
  我站在门口被人流推得拥来拥去,四处张望着,可怎么有那么多的牌子,乱七八糟的环境气氛加上我本来就不太清楚的脑袋,连数牌子都数不过来。刚眯起眼睛看了几个,一挤就搞不清哪边看过哪边没看过了。
  大约在人流里摇摆了有近二十分钟,我正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要不要试着给路云打电话的时候,一个举着牌子的当地人挤过我面前时,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没听清。
  他又说了一遍,我这才听清,他的发音有些近似“纳豆”。
  我这样说,所有的读者都会知道其实他是在喊我的名字,可我当时过了足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可以想见当时我的精神状况有多么的糟糕。
  我抬头看了看他举的牌子,怪不得我刚才一通猛找都没找到,这牌子上写的并不是汉字“那多”,而是我几乎不怎么用的“NADO”。
  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这位身材干瘦的年轻人名字怎么写,只能根据他的发音揣摩为“尤尼克”。他的英语很差劲,和我一样差,所以我们交流起来连说话带比划,吃力得很。
  他取出一封路云给我的信,内容只有一句话:“持信者将带你来见我。”
  坐上尤尼克的吉普车,他一路开得飞快,路况又差,震得我头晕眼花,耳机都掉出来几次。尤尼克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交流起来既然那么困难,便索性闭口不言。我则知道他是带我去见路云,又没有寒暄的心情,也乐得一心一意听我的佛经。
  开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不对,怎么不是往市里开,越来越荒僻啊。
  开了近三个小时,我终于憋不住,问尤尼克还要多久才能到。
  虽然我已经对尤尼克的英语发音不准有所了解,但因为他的答案和我预期的相差太大,他重复到第三遍,我才听清楚。
  “Five days."
  天哪,居然要五天!尼泊尔才多大啊,我甚至怀疑这样开五天以后是不是还在尼泊尔境内。
  既然离加德满都这么远,路云干吗让我买到这里的机票呢,折腾我还是其次,这五天我能撑过去吗?
  想问尤尼克,但这实在是个太复杂的问题,试了几次,两个人答非所问,只好作罢。
  尼泊尔是多山国家,吉普车总是在盘山路上转,让我晕上加晕。四个小时之后,尤尼克在一条溪水边停下车,车灯的照射下,我看见前面停着一艘小船。
  尤尼克和船上的人交谈几句,我们就上了船,被载过河去,那边有另一辆吉普车等着。这时我的感觉,就像在偷渡。
  凌晨两点四十分,吉普车终于在一家小旅店停下,从机场开始,足足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尤尼克告诉我,上午九点再次出发。
  “Good night.”尤尼克说。
  “Good night.”我苦笑着回应,心里却叹了口气,能good才怪。
  上午尤尼克敲开我房门的时候,我的精神状况显然让他有些吃惊。他的问话我没听清,不过想来也是问我昨天怎么没睡好之类的,我双手一摊,没有解释。要是我能睡好的话,大概也不用来这里了。
  走出旅店,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家旅店是在一片森林之中。
  而交通工具则由吉普车变成了大象。
  这里应该是尼泊尔的某个自然保护区,游客终年不断,虽然我在旅店里没见几个人,但那是因为大多数游客在清晨七点之前就已经出发了。
  这头大象的背部绑了能容四人坐的藤椅,这套骑具已经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磨得相当光滑。大象真正的驾驭者——一个中年的尼泊尔人坐在最前面的位子上,指引这陆地上的巨物前行。
  这四周应该是极为美丽的景色,所以才能吸引各国的游人终年不绝,但我此时只管努力地倾听耳中的佛经,紧抓藤椅,并不曾留意景色,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对那些风光印象极为模糊,真是枉费免费旅游了一场。
   渴了有尤尼克水壶中的清水,饿了有尤尼克随身带的干饼,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到了又一个森林中的小旅店。
  第二天的出发时间是清晨七点,看见我的时候,尤尼克显然面露担忧之色。他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次并不止我们一头大象,有七头之多,前六头上都载着游客,我们坐在最后一头,跟在队伍的末尾。看来昨天的这头大象是特意等我们的,加上昨天晚上那守在溪水旁的小船,尤尼克在这里很有人缘儿啊。后来我才知道,这或许并不是他个人的人脉关系。
  我心里狐疑了一番,路云到底在开什么会,怎么会在这种风景优美,却交通极为不便的地方开?
  我问尤尼克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不过我想就算他回答我也多半搞不明白。
  下午的时候,我精神不济,一个倒栽葱跌下去,尤尼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背上的衣服,硬生生把我拎回了坐位。感激之余,我不禁暗暗吃惊这看起来精瘦的青年竟然有着与他身材完全不匹配的力量。
  晚上,我躺在硬板床上,房间里不时响起不知名的昆虫的振翅声,在寂静中响起的时候,清晰得让人有些不安。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挡不住的不速之客,我也不可能安然入睡,昨天晚上的许多时候,我甚至在梦魇中挣扎。
  手机居然响了起来,那是个我不认识的号码。
  按下接听键,没想到听见了路云的声音。
  “借一个朋友的手机给你打的,不过也就只能和你打一次。你情况怎么样?”
  “本来很糟,听见你的声音就好点了。”
  倒不是完全说的奉承话,想到今晚能睡个好觉,我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
  早晨尤尼克敲了很长时间,我才打开房门,兀自睡眼惺忪。
  “Good!”尤尼克笑着说。
  在餐厅里喝着牛奶啃着饼的时候,我看见窗外载着游客们的象队已经起程了。
  我用手指了指。
  “No elephant today.”他说,这次我听懂了。
  接着尤尼克指了指我的腿。
  “Foot."
  要步行了吗,真是个坏消息。
  跟在尤尼克的身后,我们上路了。我注意到,那是和游客们完全不同的一个方向。
  我无意描述在这样的夏天里步行在野地的细节,尽管尤尼克已经放慢脚步等我,依然不是我这个惯以脚力好自诩的记者能轻松跟上的。尤其在那种状态下,一晚的睡眠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傍晚时分,处于麻木行走状态下的我,终于望见了一座木屋。
  一刹那间我曾以为那就是路云所在的地方,不过那屋实在是太小了,应该是某个猎人的居所吧,而且算来今天只是第四天。
  尤尼克走在我前面,他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那木门竟然也没有锁。推开门的瞬间,一道灰影贴地从屋里蹿出来,贴着我的裤腿边擦过,把我惊得一个趔趄,它却闪进草丛里不见了。
  尤尼克说了个我听不懂的词,他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这种野兽英语怎么说,只得作罢。
  屋里并没有人,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却有三张床。并不十分破败的样子,看来是专供人过夜的。
  这里却没有供人洗澡的地方,一身臭汗,只好直接躺到床上。一夜乱梦,早晨起来的时候,又是一身的汗。
  看见我的样子,尤尼克却只说了一句:“Today we will arrive.”
  中午过后,我费尽辛苦地爬上一个小山头,幸好并不陡,如果是爬华山,恐怕半山腰我就摔下去了。
  山顶有一小块平地,站在这平地上向前望,一个小山涧过后,却是座不知名的高山,和这座山比,我爬了半天的这座,只是小土丘而已。
  只是爬上这山顶,看见眼前的东西,我却愣住了。
  这里竟是一个索道站,一条索道从这里开始,越过山涧,直通向对面的山里。
  不过这索道上并没有缆车,惟一可见的缆车,正静静停在索道站上。
  尤尼克示意我坐上去,然后他把旁边一个铁拉杆推到一边,只听轰的一声响,我坐着的缆车一震,开始缓缓移动。
  我正等着尤尼克坐上来,却见他向我挥手。
  “Bye-bye."
  我的天哪,原来是我一个人坐缆车!
  缆车上的玻璃罩缓缓放下,我安心了一些,要是那种简陋的不封闭缆车,我一定会半途自己跳下去的。
  尤尼克的身影越来越远,缆车加速了,我向他挥手致意:“Thank you.”我喊着,不过他大概已经听不见了。
  缆车越升越高,已经快速行进了二十分钟,还不见目的地,我不由得暗叹这工程之大。在这样的深山里,真不知是怎么造出来的,看这设备,还相当的不错。
  掠过了山涧,升入高山里,越来越高,经过一段极陡的爬升,索道又渐趋平缓。现在的相对高度,恐怕已经数倍于上午爬得累死累活的那个小山头了,但却只到了这高山的山腰处。
  半小时后,缆车到达终点。我从缆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打着白领结的男士已经等候着了。
  远远的我就已经看到了这位黑衣人的身影,由远及近,他站在那里没有动过,站得标枪般笔直。那么些天的跋山涉水,此刻我的形象从内到外都可谓糟糕透顶,而他却在我足踏实地的那一刻,微微躬身道:
  “那先生吗?欢迎来到这里,请随我来。”说罢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用的竟是标准的汉语。
  这条索道和眼前修得齐整的山路,如此训练有素并且懂得汉语的服务人员,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路云究竟开的什么会?
  莫非路云迷晕了哪个超级大亨?
  只是一路上无论被吊起了精神的我如何旁敲侧击,这名引路者总是笑而不答。
  微笑是待客的最好方式,不说话则是防止泄密的不二法则。旁边这位的表现让我对这里的主人心存敬畏。
  山道修在林中,平缓地蜿蜒而上,四周鸟鸣不断,几只白羽孔雀在林间散步,我甚至看见一只极少见的懒猴挂在树上微微晃动。不过既然到了这里,这些珍奇异兽已经不再能令我惊讶。
  山路的尽头地势忽然开阔,眼前的景色令我目瞪口呆。
  在这半山腰有这么大一块平地已经不易,而在眼前这平地的中央,是明镜般清澈的一个湖,湖水微微泛着蓝。湖边的草地上建了多幢别墅,这里望过去的对岸是一大片草坪,再远处一道飞瀑挂下,汇成溪水注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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