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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旗【全】

_2 那多(当代)
  品茶间,我就把“三层楼”这件事,简单地告诉了明慧。可以和我聊这些异事的人不多,明慧是其中一个,他的环境和他的位置,让他的眼界和想法与常人大不相同。
  “这倒真是一宗悬案,等你调查有了结果,千万别忘了再到我这里来喝茶。”明慧听得意犹未尽。
  我应承着,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虽然明慧也未必知道,但既已经碰到了,就姑且问一声。
  “对了,你知不知道圆通这个人?”
  “圆通?”
  “随便问一下而已。是一个住在‘三层楼’里的老房客,现在已经还俗了。圆通是他六十多年前没还俗时的法号。”
  明慧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哦?”我一听有戏,忙竖起了耳朵。
  “大概在七十年前,玉佛寺有一个僧人就叫圆通。”
  “那么早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天才到这种程度?”我笑着问了一句。明慧在佛学界素有天才之名,年纪轻轻,佛理通达,悟性极高,不然他也不会在现在的位置上。
  “呵呵,和圆通比起来,我可算不上什么了。圆通十二岁时,就已经熟读寺内所藏佛典,十四岁时就被当时的方丈许为玉佛寺佛法第一人,到了十七岁时,他在五台山的佛会上大放异彩,那次佛会归来之后,所有与会的高僧,都对圆通极为赞赏,被称为当时最有佛性的僧人。而且,他更有一项非同寻常的能力。”
  “哦?”没想到苏逸才当年竟是如此的有名。想来也是,孙氏四兄弟请的这三个人,肯定都是各方面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张轻是什么来头。还有,他们请来圆通这位年轻的高僧,却是什么目的?
  我思索间,明慧已经说了下去,而我的问题也随之解开。
  “这就是他最有佛性的体现了,传说圆通在打坐禅定到最深入时,可以和诸佛交流沟通,除了佛理得以精进之外,还能预知一些事情。”
  预知?原来是这样,孙氏四兄弟当然不会因为要和圆通讨论佛法而把他请入“三层楼”,显然是有事要依赖圆通的预知能力。只是这位最有佛性的高僧却最终还俗,真不知道当年他预知到了些什么。
  从明慧这里知晓了苏逸才的真实身份,下午再次前往中央“三层楼”,我改变了原先的主意,直接先上三楼,敲开了苏逸才的门。
  苏逸才开门见是我,愣了一下,但老人还是很有礼貌地把我引到屋中。
  “苏老,我已经拜访过钟书同钟老,钟老已经把他当年和孙家四兄弟的交往都和我说了。钟老自己也说,很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而我也非常好奇,所以再次打扰您。”
  “哦……”苏逸才沉吟不语。
  “圆通大师,您当年在五台山佛会上的风采,佛学界的前辈们至今还赞叹不已呢。”我点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再说下去。
  “啊,没想到今天还有人记得我。”苏逸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大概没想到才几天的工夫,我就已经知道了那么多。
  “您的突然还俗,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扼腕叹息啊。”我并没有问孙氏兄弟或幽灵旗的事情,却选择了这个话题,如果没猜错的话,圆通的还俗绝对和孙氏兄弟有关,或许这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苏逸才眼睑微合,叹息道:“六十七年前,我的心已经沾染了尘埃,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当年的过错,希望能将自己的心灵,重新洗涤干净。”
  突破口一经打开,苏逸才便不再保留,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
  一九三七年初,孙氏兄弟到玉佛寺去,专门见了圆通,他们希望圆通能够住到“三层楼”修行一年。相对地,他们愿意出资为寺里的佛像塑金身,并翻修寺庙。
  这是一件大功德,加上圆通相信无论在哪里修持都是一样,所以和方丈商量之后,就同意了。
  住到“三层楼”里之后,孙氏兄弟希望圆通每天都能在屋子里禅定一次,如有什么预感,要告诉孙氏兄弟。对于圆通来说,每天的打坐禅定是必修的功课,所以这样的要求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孙氏兄弟每天总会有一个人到圆通的屋子里去一次,问问当天入定后,有没有什么预感。
   圆通对于食宿都没什么要求,日复一日,他在屋内打坐修行,和在玉佛寺里相比,他觉得只是换了一个场所,对佛法修行来说,其实并没有区别。
  可是,虽然抱着这样的念头住进“三层楼”,但圆通却发现,他入定之后的预感越来越少,仿佛这里有什么东西,使他没有办法像在玉佛寺内一样,能轻易进行最深层次的禅定,又或者,有什么力量,在影响着他和冥冥中未知事物的沟通。
  时日久了,他感觉到,那阻碍的力量来自于他身处的这一片土地。有几次,在入定后他隐隐感觉到,在地下有着令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当他把这样的感觉告诉孙氏兄弟后,孙氏兄弟却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追问他具体预感的内容,但他只感觉到一片模糊。
  发觉到来自地下的莫名压力之后,圆通在禅定时越来越难以静下心来,他觉得自己的境界正一点点减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心魔渐生,时常问自己,要不要返回龙华寺去。然而碍于诺言,他终究没有开这个口。
  一九三七年九月初的一天,圆通从入定中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仿佛虚脱一般,如同经历了一场梦魇。几小时后孙耀祖拜访他的时候,依然没有恢复。
  “你们会到那里去。”圆通说出了自己的预感,已经很久没有相对清楚的一些预感了,即使这样,预感仍是晦涩的。
  “是的。”孙耀祖点头,“然后呢?”
  “会发生些事情。”
  “怎么样?”这位孙家的长兄,彼时脸上的神色有些兴奋,有些期待,有些紧张。
  冷汗重新从圆通的额上沁出来,他闭上了眼睛:“不太好,我的感觉,很不好。”
  孙耀祖沉默了半晌,就起身告辞。
  第二天,孙氏兄弟并没有如常来拜访圆通,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自那以后,圆通无法再进入禅定,每次一打坐,总是心魔丛生,更不用说与冥冥中进行沟通,得到什么预示了。
  无法进入禅定对圆通的打击是巨大的,反思过往,发现自从被孙氏兄弟以大功德所诱,就已经起了得失心。而发现心魔却不自省,直至落到此等田地,已不配再身在佛门,所以黯然还俗。多年来以俗家之身吃斋诵佛,施善于人,并时时手抄佛经,希望能洗净心灵。
  我听得暗自叹息。以我的角度看来,能够预感未来发生的事,未必就和佛性有关,以我所见所闻,完全不信佛却有这种能力的人也有,更何况大多数人会有“现在这个场景自己曾经梦见过”的经历,这样的预知虽然无法用现今科学解释,但也不一定就要和宗教扯上必然联系。可圆通显然是个很执著的人,只有执著的人才会取得真正惊人的成就,可往往也会因为太执著而走偏。
  临告辞出门时,我终于忍不住,斟酌着对苏逸才说:“大师,依我看,您是不是过于执念了,在今天的佛学界,像您这样的佛法修持,可是少之又少,而且当年之事,有太多的不明之处,未必就是您自身的问题啊。”
  苏逸才似有所感,向我微微点头。
  看来,虽然比起钟书同,孙氏兄弟要更倚重圆通大师一些,但这位当年一心修佛不问窗外事的出家人给我的帮助反没有钟书同多。苏逸才告诉我的经历只是为孙氏兄弟的计划蒙上了又一层神秘光环而已。
  毫无疑问,他们所图非小,否则不会在圆通已经发出警告,还不放弃。不过想想也是,他们为了这个计划已经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楼也造起来了,居民也搬迁了,怎可能因为圆通的一句话就全盘推倒呢,至多是多些准备多些警觉。
  以圆通的感觉,似乎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古怪?
  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
  我站在楼梯口打量了一番,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一楼黯淡的光线,但还是有许多地方看不到,四处走了走,最终把目标确定在一处最黑暗的地方,那里曾经被我以为是公共厨房的入口。
  走到跟前,果然是个向下的狭小楼梯。下面是黑洞洞一片,现在是白天,可是下面显然没有任何让阳光透进来的窗户。我向四周看了看,按了几个开关,都没反应,只得小心翼翼摸黑往下走。
  慢慢地一级级楼梯挪下去,在尽头是一扇门。
  我敲了敲门,没反应,却发现这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里面应该就是地下室了,可还是一片黑。
  我往里走,没走几步,脚就踢到了什么东西,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地下室里显得十分巨大,然后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
  我被吓了一跳,顾不得看到底踢到了什么,转过身去,那里大概是张床,说话的人躺在床上。
  “啊,钱老先生吗?对不起,我是《 晨星报 》的记者那多,冒昧打扰您,想请教一些关于这幢大楼的事情。”
  对面却没了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问了一句:“钱老先生?”
  “钱,钱六?”
  对面响起了一阵低笑声。
  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你是谁?”笑过之后,钱六忽然又问。
  看来得下猛药。我心一横,说:“圆通让我来问你,孙耀祖他们在那里好吗?圆通要去看看他们。”
  “孙……孙……”那个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还有孙怀祖、孙辉祖、孙念祖,他们在那里都好吗?”我继续说。如果这钱六的脑子真的不清楚,那么这些名字应该会让他记起些什么。
  “大爷,二爷……”
  我已经肯定,对面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的确神志不清了。
  我微微向前挪了挪,大声问:“他们去了哪里?那面旗去了哪里?”
  “嘿嘿嘿,去了……去了,嘿嘿。”
  我摇了摇头,这里的气氛着实诡异,我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看来是没法子从老人那里得到什么了。
  我挪回房门口的时候,听见床上咯吱一声响。回头,钱六似乎坐起来了。
  “你去吧,就在那里,去吧。”黑暗中,他的手挥舞着,整个人影也模模糊糊地扭动。
  “去哪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钱六忽地干哭起来,声音扭曲。
  “你去啊,去那里,去啊。”他的手臂挥动了一番,然后又躺倒在床上,没了声息。
  我走出中央“三层楼”的时候,身上才稍微暖了一些。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是钱六在叹息孙氏四兄弟,还是因为我的问题,而给的提示呢?
  可就算是提示,也太晦涩了吧。而且就算是钱六有心提示,看他那副样子,这提示到底和最后的答案有没有关系,谁也拿不准。
  回到报社,我给上海图书馆赵维打了个电话,说我明天要去查些资料,上次查得太简单,这次想要多找一些,尤其是建造者的一些情况。
  在我想来,孙氏兄弟在上海滩造了四幢楼,又圈了一块地,动作不算小,一定会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第一次去查资料的时候,没想到围绕着“三层楼”会有埋藏得这么深的秘密,哪怕是看到照片,惊讶之余,心底里却还是没有把它提升到能和我此前一些经历相提并论的程度。直到后来采访的逐步深入,才意识到我正在挖掘一个多么大的谜团。
  如果能查到关于孙氏兄弟的记录,就可以给我对整件事情的分析提供更多的线索和思路。
  第二天到上海图书馆的时候,赵维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
  “你上我们内部网查吧,要是那上面查不到,我再想办法。”
  “那么优待?”我笑着,看着赵维打开网络,输入密码,接入上海图书馆的内部网。
  上海图书馆的内部网是很早就开始进行的一项工程,把馆内数以百万计的藏书输入电脑,并开发一套搜索程序以便使用者检索。这项工程的工作量实在太过浩大,虽然许多当代小说文本都能找到电子档,但更多的需要一点点地扫描校对。所以尽管工程开始了好几年,至今不过完成了小半而已。如果有朝一日能全部完成,也不会完全对外开放查阅,更不用说现在没全部完成的时候了。
  “其实系统早就完成了,现在的工作就是一点点往里面填内容。像历史文献、学术著作、地方志之类的是最先输入的,所以现在要查什么资料已经可以派上用场了。”赵维打开界面,起身让我。
  我在搜索栏里打入“三层楼”,然后空了一格,输入“孙氏兄弟”。想了想,又把“孙氏兄弟”改成“孙耀祖”。
  点击搜索。
  关于“三层楼”的记载有四条,都是老建筑类的书籍,其中就有上次看到过的那本《 上海老建筑图册 》,想必内容也差不多。
  没有同时具备“三层楼”和“孙耀祖”的信息,但有一条关于“孙耀祖”的。
  那是《 闸北一九三七年志 》。
  里面只有一句话:
  “名绅孙耀祖义助政府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二月动工,九月毕。”
  闸北,一九三七年,二月动工,九月结束,孙耀祖。从时间和地点来看,应该可以确定这就是四兄弟中的长兄孙耀祖。
  我的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桌面,没猜错的话,邱家塘应该类似肇嘉滨,是个臭水塘,所以填塘造花园,才是造福周围居民的义举。
  可是以孙氏兄弟神秘的行径来看,会无缘无故揽下这么一档子公益事业,我怎么都不会相信。
  邱家塘和“三层楼”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我招呼赵维,把这段记载指给他看。
  “像这样的事,当时的民国政府会有相关文件记录在案吧?”
  赵维点头:“应该有备忘录之类的文件归档。”
  “有没有办法查到?”
  “像这类的文件目前倒都保存在馆里,只是一来资料浩大查起来费工夫,二来……”赵维面露难色。
  “没问题,有当时的文件可查就行,我自己找欧阳说去。”
  要调阅这类早就归档封存的文件,赵维直接带我去查被领导知道总是不妥。我打了个电话给副馆长欧阳兴,他比较喜欢抛头露面,重要一点的新闻发布会他都会参加,所以和我照过几面,算是认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很痛快地就卖了我个面子,说让赵维直接带我去就是,只是不能借出馆。
  打开文献档案B馆的大门,一股故纸堆特有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子,让我鼻腔微微痒起来。
  赵维把我领到第五排书柜,指着我眼前一整面的铁书橱说:“就在这里,你得自己找,我还有大堆的事要干。对了,别搞乱了,哪里抽出来的哪里放回去。”
  “当然。”我满口答应,心里却暗自发苦,这么一大堆,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两小时之后,我走出上海图书馆,在旁边的罗森超市买了两个饭团吞下肚,算是解决了午饭。然后找了家美发店进去洗头发,几天没洗了,翻了一上午上个世纪的旧文献,总觉得沾了一身的书尘,头也开始痒起来。
  干洗师力度适当地抓着我的头皮,舒爽无比,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让人满足,这多么美好。
  冲完水,擦干,干洗师开始进行例行的按摩。我要求他特别在肩颈部按,用力再用力。我这样长期对着电脑的人,年纪轻轻颈椎就已经开始出问题了。
  被按得龇牙咧嘴却十分过瘾。肩膀感觉松弛许多,大脑也再次运转起来。上午的收获,使我穿越时光,开始隐约看到孙氏兄弟当年的计划。
  下午接到报社任务,读者打热线电话反映隔壁的老太太总是往家里捡破烂搞得楼道里臭气冲天。机动记者大部分时间里就是为热线电话而存在的,在没有重大采访任务的时候,我这样的资深记者也得和刚进报社的毛头小伙子们一样被热线电话接听员搞得团团转。
  采访完回到报社赶稿子,晚饭是在报社吃的。每个记者手里都有好几个报社附近的外卖电话,时间长了大家相互交流去芜存菁,剩下的都算精品。今天我叫的是东北饺子,皮薄馅香。
  回到家已经近九点,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上网,时间很快在MSN上的聊天和东游西晃中到了十点。我装了卫星电视接收器,能看到台湾的很多节目,每晚十点到十一点中天综合台的《 康熙来了 》是必看的节目,小S和蔡康永这对黄金搭档一唱一和,大陆可看不到这样有趣的访谈节目,千篇一律地煽情,功力越深我越冷。
  十一点的时候,我关了电视和电脑,坐到写字台前,翻开工作手册。
  这种多年前沿用到现在的格式本子是我从单位总务领的,每个记者每个月能领一本。许多记者都不会去领,因为这种本子如今看来朴素得有些难看,采访的时候拿出来记不太好看。而且这本子太小了,记者总是喜欢用大本子,这样在采访记录的时候不用总是翻页影响记录速度。
  我领这样的工作手册当然不是为了采访,这种再平凡不过的小本子,被我用来记录那些不平凡的事。
  就像记课堂笔记,在遭遇非常事件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会在每天睡前把当天发生的相关事件简单记录。这样做有两个作用,一是可以帮助我理清头绪,找出线索,接近真相;二是作为我今后正式写“那多灵异手记系列”时的大纲。
  2004年6月15日,周二。
  在上海图书馆查到孙氏兄弟的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工程。
  发现孙氏兄弟和闸北政府所签的备忘录。
  备忘录显示,孙氏兄弟无条件帮助政府进行这项工程。名义是自家楼下要挖防空洞,正好用挖出来的土填掉邱家塘。
  就政府看来,那只是善人行善的一个借口,无须深究。
  我用笔在“防空洞”下面画了两条线。
  防空洞?哪里会有什么防空洞。如果有的话,日军轰炸的时候为什么不躲进去?
  答案很简单,孙氏兄弟在“三层楼”区域的地下挖东西,或许是通道,但绝不是防空洞。防空洞有防空洞的标准,对每平方厘米的抗力有相当要求,不是随便挖个洞就可以防空的。所以在日军轰炸的时候,孙家兄弟会这样担心,他们怕是担心在地下进行的工程,会因为轰炸而受到影响。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成功很近了。
  联想起钟书同的话,他在当年的一个清晨所看见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从楼里用手推车推出来的东西是土,从地下挖出来的土。那些工人晚上挖土,清晨把土推到不远处的邱家塘,填塘造花园。
  有了邱家塘做掩护,他们挖出来的这么多土就有了合理的去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从“三层楼”区域地下挖出来的土,要远远多过挖防空洞的量,如果没有邱家塘这样的掩护,迟早会有人奇怪他们的行为。
  一项公益事业,就把这个大马脚补上了。
  孙氏兄弟的计划,真是缜密周到。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进入那个地下工程?
  钟书同不知道入口,苏逸才也不知道。不肯配合自己的张轻知不知道呢?
  但无论如何,钱六总该知道吧?
  我心里忽然一动,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这句钱六告诉我的话里,是不是隐藏着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或许,孙氏兄弟进入通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都在那里!
  “三层楼”的地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虽然我天天睡到自然醒,但醒到近十二点还是极少见,连睁开眼睛都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头昏昏沉沉的。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异样的气味。空调开了一整晚,但这样的气味,不可能是由于空气不流通引起的。
  我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然吸了口冷气。
  有人来过!
  屋子被动过了,抽屉和橱都被打开了。我的头转向床边,我的包也被翻过。
  居然遭贼了。可是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一定是那味道作怪,是迷香之类的东西吧?
  我打开窗户,让这股味道尽快散去。
  几间屋子走了走,每间屋子都差不多,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过了。我检查了一下房门,没有硬撬的痕迹,现在这样技术的小偷很少见了。
  还好家里没有存折,钱都存在信用卡里,密码可不是生日,小偷就算连我的身份证一并拿去也没用,但得快点去挂失。想到接下来的一大堆麻烦事,我就头痛得快抓狂。
  报警之前,我得先看看少了多少东西。
  至少皮夹里的钱和卡都没了吧,希望他别拿我的身份证和社保卡。
  我从包里拿出皮夹子,一打开就愣住了。
  皮夹子里的各种信用卡都在,而原本的一千多元也在。
  所有的东西都清点完,我把抽屉和橱都归位,一手破坏了现场,因为我没有任何财物上的损失。
  但我的心里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情绪,因为我还是丢了一件东西。
  昨晚临睡前,放在写字台上的工作手册,被拿走了。
  昨天我亲手关了的手机被开机了,我相信通话记录和短信一定被查看过。
  电脑被使用过,虽然用过以后被使用者顺手关机,但连着电脑电源线的接线板总开关却忘了关上。
  原来,对“三层楼”感兴趣的,并不止我一个。
  这算是示威吗?
  还是我掌握了闯入者所不知道的东西?电脑和手机里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那本工作手册里,却记录着事件开始到现在的经过和我的各种推测。
  我并没有受到任何直接的威胁或伤害,这样看来,闯入者并不是当年的参与者,而和我一样,是想知道当年事件真相的人。
  看来需要提高警觉了,我对自己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探索,却没想到在黑暗中还有同路人。
  我相信,这样的同路人,只要我继续追查下去,总有一天会碰面的。
  我决心加快速度,当即打电话给部主任请了今天的假,理由正是家中遭窃。现在没有重大采访任务,假还是比较好请的。
  不知道闸北花园现今还在不在,我打算跑一次,看看有没有线索。
  闸北花园的位置当然在闸北区,而且一定不会离“三层楼”太远,我上了出租车,司机开到一半,却让其改道,再次去了上海图书馆。
  果然,在一九三五年版的上海地图上,我找到了。
  虽然没有标明“邱家塘”,但位置就在“三层楼”附近,拿出现在的地图进行对比,发现竟包括在现在的交通公园内,不过现在的交通公园面积要比原来的邱家塘大一些。
  我是从“三层楼”直接走到交通公园的,本想先去钱六那里再探点口风,却没想到地下室大门紧锁着。
  钱六已经死了。
  昨天他被上门收水费的居委干部发现死在床上,死于心脏病,死亡时间要更早些。我心里不禁猜测,是否前天我的来访造成了他的心脏病突发。不过他已经年近八十,整天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待着很少外出活动,身体本来就很差。
  他属于孤寡老人,曾工作过的单位也已经倒闭,所以街道给料理的后事。在他没死的时候地下室的大门总是开着,死了以后门就被锁上了。
  从“三层楼”出来,大约走了近一刻钟,交通公园就到了。
  我估计这里离“三层楼”约一公里左右,不要门票。经过了上海市的破墙透绿工程,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公共绿地。公园里的人不多,太阳早已经升起,早晨来锻炼的老人大多已经回去了。
  我找到公园管理处,小屋里开着空调,一个五十多岁的管理员正边喝茶边看报。
  和我想像的一样,交通公园正是建国后由以前的闸北花园扩建而成。
  “这儿,往前走,然后左拐,看见一座雕像的时候就到了。”管理员随手隔着窗向我指明了通向原闸北花园的路。
  原来的闸北花园已经和后来扩建的绿地融合到一起了,一律的园林修剪样式,看不出多少区别,倒是那座石雕让我有些纳闷。
  石雕一身古人装扮,昂首立在基座上,右手平伸遥指,容貌高鼻深目,不像是东方人。
  应该是当年闸北花园的时候就在的雕像吧,可这是谁呢?
  我靠近去,弯腰细看基座上已经斑驳的文字。
  “孙权,字仲谋……”
  怎会有孙权的像立在这里?
  如果这是孙氏兄弟的人雕的话……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孙权,孙氏兄弟……
  孙权史载外貌是碧目紫髯,而孙氏兄弟刚来闸北时曾被误认是外国人……
  难道孙耀祖他们,竟是孙权的后人?
  这么说来,“三层楼”地下所藏之物,竟和两千年前的吴主孙权有关吗?
  孙权墓?他们要入孙权墓?孙权墓就在“三层楼”的地下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绕了一下又被我自己否定了,子孙怎么能去盗老祖宗的墓,如果他们会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就不会在闸北花园里为先祖立像了。
  那么钱六所说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句原本追忆诸葛孔明的诗句,是否在暗示这座雕像呢?
  不过要说得通也有点勉强啊,虽然孙权的吴国最终被灭,但孙权可是活得很长的啊,当不起“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形容。
  我看着面前孙权像,顺着他平指的手,慢慢地转过头去。
  那个方向,三十米处,有一株大树。
  那是棵两人合抱的樟树,至少有数百年的树龄了。可是这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在一百年前还是个臭水塘呢,这样的大树一定是后来移种的。
  我走到樟树前,抬头望去,看见在离地三米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大树洞,这树不知多少年前经历虫灾,依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那大树洞足可容一个人爬进去,难道孙权雕像手指处的含义,是这洞下有一条通道,竟可以通到一公里外的“三层楼”下?
  我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人在。正当我考虑该在哪里踏足借力,好爬进这树洞看看时,却听见头顶一阵枝叶响,一个人竟从洞里探出头来。
  那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灰头土脸,面颊上沾着枯叶,狠狠地吐了一口嘴里的碎屑,看这架势胸口颇有些怨气,却在这时和我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
  那人迟疑了一下,钻出树洞,手在树干上搭了搭,轻轻巧巧落在地上。
  “你……”这样的碰面相当尴尬,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头不痛了吧?那玩意虽然没什么副作用,但醒过来以后头会晕很长一阵呢。”年轻人掸去脸上的枝叶,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卫先。”
  我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心里暗自惊讶这小贼的开门见山,但对方现在既然这样说,自己总也要有些风度:“那多,你已经知道了。”
  “不过,你怎么这么爽快就承认了?”我微笑着问。不过心里却相当的郁闷,我发现自己有点被动,只好在面上装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不想被这小贼占尽上风。
  “我不承认你也会猜到吧?本来呢,我应该说,你那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显示出了足以和我一起行动的能力。”
  我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不过实际上……”卫先捶了一记树干,“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仅仅是个不深的树洞而已,我们两个都找错了方向。说起来我还是被你的记录误导的,想要尽快找到墓的入口,我想我们还是精诚合作比较好。”说着他拿出那本被他偷走的记事本,“借看片刻,现在物归原主。”
  “什么都没有?”我终于无法再假作镇定,掩不住震惊之色。
  盗墓之王
  雕像仅仅只是雕像,那手指的方向并没有什么特别含义。古树确实是后来移植的,却与孙氏兄弟无关,是上海市园林局因为市政工程,三年前把这株古树从别处移来的。
  卫先住在希尔顿饭店,我对他经济实力的疑惑在他坦诚自己的职业后得到了解答。
  所以我必须要纠正自己的错误看法,他不是一个小贼,他是个大盗。
  “我是历史的见证者。”卫先悠然地给我倒了一杯茶,用的是一柄银胎彩釉鹤嘴壶,杯子是铜质鎏金的菊花盏,古意盎然。事实上这的确都是价值惊人的古董。
  “上次我去徐州,那里的山坡都已经被洛阳铲打成蜂窝煤了,你们就是这样见证历史的?”我哂笑。
  “嘿,不用对我这么充满敌意吧,既然已经决定合作,就别那么记仇。”卫先嬉皮笑脸地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先到现在也表现出合作的诚意,我也不能太过分了。
  “你是记者,不过把英国王妃黛安娜逼死的呢,也算是记者吗?作家挺高尚的吧,可写色情小说的呢,也算作家吗?同一个领域内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要把我这样的历史见证者和山野间的盗墓贼等同起来,他们除了破坏什么都不懂。”
  “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对记者来说都要采访,对作家来说都是写字,对你们来说就是把墓里最值钱的东西取出来。”他既然提到了我的职业,让我不得不小小地反唇相讥一下。
  “哈哈,记者的本质是采访?作家的本质是写字?奇妙的说法,不过你不会真这样想吧?”卫先笑得很开心。
  我发现自己说了蠢话,这时候再坚持就更愚蠢了,只得默不作声,心里不得不承认卫先的水准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而且,对我们来说,把地下最值钱的东西取出来并不是最恰当的说法,事实上要把地下最有价值的东西取出来。这其中所要求的专业素养,可不是一般的高哦。”
  “得了,你别再自吹自擂了,你是通过《 晨星报 》上我写的报道盯上我的吧?但你是怎么知道‘三层楼’的?”
  “我的家族非常庞大,家族里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这个领域的。在我祖父那一辈,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对于地下的世界有着天生的直觉,这种直觉帮他成功找到了许多传说中的墓。那种地方,许多原先只存在于典籍之中,能找到就已经不容易,活着进去再出来一次就已经是奇迹,但他却接二连三,当时声名之著,一时无两。”卫先的眼中露出神往之色,显然对于这位传奇人物无限崇拜。
  “天下第一的盗墓之王。”我说。
  卫先点了点头:“当时卫不回绝对可当如此称号,但有一天,他去盗一座墓,却真的如他的名字一样,再没有回来。”
  “‘三层楼’!”我脱口而出。
  卫先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当时他的朋友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很久之前,他就在寻找这座墓,早到他取得那些惊人的成就之前。所以可想而知,这座墓是何等的隐秘,又是何等的重要。他惯常独来独往,所以关于这座墓,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似乎一下子有了重大进展,然后就出发前往,再也没有回来。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无数人想找到那个墓,因为谁找到那个墓,谁就是天下第一。”
  说到“天下第一”的时候,卫先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天下第一。这个至俗的称号,却永远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天下第一,真有那么重要吗?”我说。
  卫先沉默片刻,说:“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弟弟。”
  “卫后?”我脱口而出。
  卫先笑了:“是的,他就叫卫后。先出来的是卫先,后出来的就是卫后,还好没有第三个,不然就麻烦了。”这一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其实也不完全是和我弟弟争什么,但是,那个墓已经成为一个神话,让人无法克制地迷上它。在我们之中,没有人不把它作为至高的目标。”
  “我理解。就像作为记者,只要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就必然会有一些致命但无法抗拒的东西。”这一刻,我真正开始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作为他的孙辈,我还是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就是这张纸。”卫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
  这是一份复印件,上面是一张图。
  “我一直认为这是张地图,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对比了中国的每个城市,每个县,后来甚至开始对照周边国家的城市地图,都没有吻合的。”
  我仔细地看这张图,这是两个不规则的图形,一个套着一个。里面的图非常小,靠在外面的大图内侧边缘。我回忆记忆中的一些地图,很快就放弃了。卫先拿地图对比都没找到,我再怎么想都白搭。如果这是地图的话,怎么看怎么陌生。
  “最近我终于知道了,这就是上海。”卫先微笑。
  “上海?”我皱着眉头再看了一遍,“这怎么会是上海?”
  “不,正确来说,应该叫会稽郡。”
  “会稽郡?三国时期的会稽郡?”我三国游戏打了不少,当然知道这个大郡。
  “应该说早在公元前二百二十三年,秦灭楚后就设了会稽郡县,包括今天的上海和苏州的大部分地区。我偶然间在书店看到历史地图册,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漏了这么大一条线索。”
  “那这个呢?”我指着里面的小图问。
  “这张复印的看不出,原来的可以明显看出,这两个图是分两次画上去的。也就是说,在最开始,卫不回只确定他想找的这座墓在会稽郡。从这张图看,墓主人所处年代约在由秦至隋的七八百年间,此后会稽郡所辖时有改变,和山阴县分分合合,有时的辖区也和这张图所绘差不多,所以依然很难缩小范围。可是后面画上去的图形是他离开前不久所绘,可能是估计到此行有不测之可能,所以给后来者一个线索。我花了很多时间,调阅了我所能查到的所有地图资料,嘿,还看了许多古时的行军地图,从秦一直搜索到现代。”
  “怎样?”我急着问。
  “其实如果不是被第一次的经验影响,我本花不了这么多时间,答案很简单,是卫不回临走时,照着当时的闸北地图描上去的。”
  “可你是怎么确定是‘三层楼’的呢?”
  卫先摊摊手:“我并没有确定是‘三层楼’啊。”
  “没确定是‘三层楼’怎么会找上我,难道你不是因为我那篇报道……”
  “没有看过那篇报道就不能找你吗?”卫先笑眯眯地说。
  我一时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地下世界的名气啊,我听说你很久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知道什么?”
  “黑暗中的人,有自己获得信息的渠道。”卫先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似乎不愿意在这方面说太多东西。
  “那你原本就想要和我合作喽!可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本来想给你一个特殊的见面,而且我们没有打过交道,虽然传言中……小心些总没有错。只是昨晚我进入你家里,一眼就瞧见了那本记录,翻了一下,我几乎就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我在找的,既然已经找到目标,我就改变主意,决定自己行动。”
  “自己行动失败了,又回过头来想再次合作?”
  “可以吗?”卫先望着我。
  我忽然笑了:“我们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你还要问一遍?”
  我发现卫先实在不像一个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人,他的内心有太多善良的地方。他这次愿意和我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只怕是他从我这里偷了东西,心里一直有所愧疚,所以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想着再躲避,也不愿再说什么欺骗我的话。既然我和他不是同一领域,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索性大家一起合作。
  “唉,看到那株树的时候我以为已经找到入口,想想也是,哪有这么容易被我找到的。”
  “不过,至少那尊雕像能帮助我们肯定孙氏兄弟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卫先问。
  我遂把自己关于孙氏兄弟的外貌,对三国的了解,以及在闸北花园立孙权雕像含义的猜测告诉了卫先。
  “看来和你合作真是没错。这就又多了一条线索。”卫先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十分高兴。
  “可惜钱六死了,否则一定还能套出些东西来。”
  卫先对钱六的死倒是已经知道,看来他也作了许多准备。
  “要不这样,我们先各自调查,一有进展就通知对方。我们两个人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都不太一样,如果在一起分析推测,没准就和今天一样受了误导。”
  “你还惦记着呢,要知道我的工作手册上可没写我的推测,我只是记录事件而已。是因为你和我得出了同样的推测,有着类似的思路,今天才会撞在一起,可不是我误导你。各自行动是没问题,但你别把事情都赖在我头上。”我笑着说。
  但凡优秀的盗墓者,必然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就算是与别人合作,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能一个人干就一个人干。
  我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正碰见服务生捧着一大堆报纸要敲门。
  “先生,您要的报纸。”
  “你看那么多报纸?”我大是惊奇。
  “呵呵,每天例行的功课。上面或许会有对我而言有趣的消息。”
  我耸耸肩,转身离开。
  我还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在卫先之前找到进一步的线索,却没想到在离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就接到了卫先的电话。
  “有线索了。你来还是我来?”
  “那么快就有线索了?你不是耍我吧?”我颇有些懊恼。
  “唉,还是我来吧,你等着。”无论如何,有进展总是好事。
  就这么点时间,他能取得什么进展,这点时间他连那一大堆报纸都不见得能看完……还是,他从报纸上得到什么线索?
  进了宾馆房间,卫先把一大张报纸摊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是朵云轩秋季艺术珍品拍卖会的预展广告。上面有一些参与本次拍卖的古玩图片。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这一件。”卫先指向其中最大的一幅图片。
  这是一个陶盆,乍看并不华丽,但照片的分辨率相当不错,所以细细看去,可以看到盆身有极为纤幼细致的花纹。
  图下有一行小字:明仿沈秀纳财盆。
  奇怪了,这种位置的图,拍的该是本次拍卖会最为贵重的拍品,可这件东西……
  “你奇怪这件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拍吗?我也奇怪,这样的东西,至少得是香港佳士得这样等级拍卖会的压轴大件才对。”
  “啊,可这不就是个仿件吗?尽管是明代的,但有那么高价值吗?”卫先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呵呵,你知道沈秀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要问刘秀我还知道,沈秀就没一点印象了。
  “明代,对于巨富有一个定义,一万户中最富的三户,就被称为巨富,所以巨富有个别称叫万三。”
  “那又和沈秀有什么……等等,你是说沈秀就是沈万三?”
  “没错,世人皆知那个富可敌国却被朱元璋眼红充了军的沈万三,却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叫沈秀。”
  我的心跳一时间有些加速:“那所谓纳财盆就是……”
  卫先的嘴角向上翘起:“就是聚宝盆,沈万三的聚宝盆。”
  “可这只是一个仿品,又不是真的聚宝盆。”
  “真的聚宝盆,能不能真的聚宝且不说,相传已被打碎。而这‘仿沈秀纳财盆’,也只有一件而已。”
  “为什么就只一件?”
  “沈秀和朱元璋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沈秀曾经同意,让朱招集天下最好的工匠,对着这聚宝盆做一个仿品,当时朱元璋相信,聚宝盆之所以有神奇的功效,和盆身繁复无比的纹路有关。所以这个仿品可以说是做得和原件分毫不差。但是,却并没有原件的作用。朱元璋相当失望,后来就把这个仿品赐给了大将军常茂。”
  “你怎么会知道,是野史吗?”
  “作为历史见证者,当然会多知道一些东西。”卫先微笑。
  “这么说来,这件‘仿沈秀纳财盆’倒真是一件珍品。不过你说的新线索指的是什么?”
  “大将军常茂的墓从来没有被正式发现过,而且这座墓是盗墓界传说中的隐墓之一,但七十年前这座墓被……”
  “卫不回!”卫先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脱口而出。
  “是的,这座墓就是让卫不回声名鹊起的原因之一。所以,这件‘仿沈秀纳财盆’本该在卫不回的手里。”
  和卫先匆匆吃过快餐,我们就赶往朵云轩。找到了委托拍卖的人,就等于找到了卫不回,至少也是和卫不回有密切关系的人。
  可是我们两个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这回连我的记者证都起不了作用。
  接待我们的经理一句话就把我们挡住:“委托人的身份是保密的,这是行规。否则泄露出去,他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我给他亮了记者证,又递了名片过去,表示很想能够采访到这件‘仿沈秀纳财盆’的收藏故事。
  好话说尽,经理才勉强答应帮我们问问委托人,如果他愿意接受采访,就告诉我们他的联系方式。
  “不过,以我对老先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愿见你们的。”经理说。
  我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人,问:“不会是……张轻,张老先生吧?”
  经理啊的一声,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之意。
  接下来的对话就顺利了很多,既然是我自己猜出的委托人身份,经理就又告诉了我一些消息。
  张轻原来是沪上收藏界里的知名人物,这一次朵云轩秋拍缺少一件镇场之物,这位杨经理和张轻相识十多年,虽然知道这老头脾气怪,难相处,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求助。一番死磨硬缠之下,终于说动张轻拿了这件宝贝出来。
  其实我早该想到,张轻就是卫不回。当时孙氏兄弟的第三个合作者,也是参与度最高的合作者,除了那个盗墓之王还会有谁?
  这下一切都顺了。
  其实我本来就在怀疑那个一直不配合我的老张头的身份,听到经理那么说就试探了一下,果然被我料中。
  回到宾馆,我和卫先一起把至今为止的线索理清楚。
  每到一个阶段就要理一次头绪,不但可以把思路理清,有时静下心想一想,还能发现之前因为匆忙而漏掉的重要细节。
  孙氏兄弟想找的是一个古墓,这个古墓的时间在秦以后,地点就在“三层楼”区域的地下。实际上,根据现有的线索,这个古墓很可能是三国时期的。他们有一面具有奇异功效的旗,这面旗帮他们最终确定了古墓的方位。
  孙氏兄弟建造“三层楼”,其实是划定了一个区域,对这个区域实行清场,清场之后开始进行地下的挖掘工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同时进行推倒区域内平房和填邱家塘建闸北花园两项工程,使人们不再注意大量的土从“三层楼”区域向外运。
  据闸北花园的孙权石雕和孙氏兄弟的长相推测,孙氏兄弟可能是孙权的后代,所以对这个古墓有一定的了解,至少他们知道这个古墓要进入相当困难,可能还有一定的危险。所以,他们找了三个帮手。
  帮手之一是钟书同,孙氏兄弟希望利用他的历史知识帮助寻找古墓,或者是了解古墓的一些细节,但显然他们失败了。作为历史学者不可能知道那么细微的东西,几次试探之后他们就放弃了钟书同。所以钟书同对他们的计划几乎没什么了解。
  帮手之二是圆通,孙氏兄弟希望圆通的预知能力能告诉他们重要信息,并且帮助他们趋吉避凶。可没想到圆通住到“三层楼”后,预知能力就因不明原因受到极大阻碍,仅有的一次成功预知,却也混沌不明,孙氏兄弟彼时已无后退可能,连调整的余地都很小了。从孙氏兄弟的失踪看,圆通的预感是相当准确的。但从计划参与度来说,圆通毫无疑问还是在外围。
  帮手之三是张轻,也就是卫不回,卫不回很早就在找这个墓,但一直只确定大方向,没能找到具体位置,所以和孙氏兄弟一接触,这个一贯独来独往的盗墓之王立刻就答应了。卫不回是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孙氏兄弟说动他的条件一定包括和他一同进入墓内,以及一定的墓藏品分赃计划。所以,就算是在最后阶段,地下通道打通到墓门口,孙氏兄弟冒着圆通的不祥预言进墓,卫不回也应该和他们一同进入。确切地说,卫不回还应该承担开路先锋的角色。这类墓中,能致人死命的机关比比皆是。
  日军轰炸的时候地下通道快要打通,为了避免通道因轰炸受损,孙氏兄弟再次运用幽灵旗的力量,让“三层楼”幸免。此后不久他们进入地下,再没有出来。
  可是卫不回出来了,他更名为张轻,隐姓埋名,再不复盗墓之王的风采,而此前盗墓的收获使他成为了一个收藏家。
  他究竟在地下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
  这只有等他亲口告诉我们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们再一次前往中央“三层楼”。
  尤其是卫先,一向肆无忌惮仿佛游戏人间的他也变得严肃起来,对他来说,或许卫不回就是他的偶像了,一个高高在上,崇敬无比的偶像。
  站在张轻的门口,卫先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落在门上。
  门开了。
  卫先只看了面前这张苍老的脸一眼,身子就震动了一下。
  我惊讶地看到,他突然矮身下去,单膝跪地,俯身拜倒。
  “卫沿武之子卫先见过四叔公。”
  张轻看着拜在他面前的年轻人,良久,叹了口气:“起来吧。”说完扫了远远站在门外的我一眼,转身往屋里踱去。
  卫先站起身,和我互视一眼,走进屋子。
  我随手带上门,跟着卫先向里屋走去。
  我四下扫视,这可是盗墓之王的家啊,房间的格局和苏逸才的差不多,家具也挺普通,那些想像中的古玩一样都没看见。
  盗墓之王亿万家财,不用说在别处另有藏宝宅了。
  “坐吧,老了走不动路,要喝茶自己倒。”张轻随手指了指两张木椅。
  我和卫先小心翼翼地坐下,我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显然让卫先开口比较好,可卫先这时还没从拘谨中解脱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和他认识?”张轻看了我一眼,话却是问卫先的。
  “哦,也……不是很熟。”
  见鬼,这家伙在说什么,我斜眼瞪了他一下。
  “啊,是这样的……”卫先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张轻的问题,卫先把从自己调查那张遗图开始,到遇见我为止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
  张轻,或许此时该称他为卫不回,静静地听着卫先说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神色间殊无变化。不过紧盯着他的我,还是发现卫不回的眼角轻轻皱了几次,特别是在卫先说他和我到目前为止对当年事件的分析时。
  看来,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
  卫先说完之后,我和他都等着卫不回说话,可卫不回居然一言不发。
  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暗暗盘算着,却并不打算开口打破僵局。
  “说完了?”卫不回终于说。
  卫先点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概……就是这样了。”
  “故事听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四叔公!”卫先急了。
  “卫老先生,我们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怎样都不会缩回去,而且按照目前的进度,找到地下陵墓也指日可待了,毕竟它就在那儿,不是吗?”我用手往地下指了指。
  “既然这样,你们还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做甚?”
  “我们查到现在,也知道那并不仅仅是一个陵墓这么简单,否则当年进去的人,也不会只有您得以生还。”说到这里,我偷眼看了一下卫不回,他还真沉得住气,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这样看来,孙氏兄弟当年真是死在里面了。
  “或许您比较讨厌我这个追根究底的记者,但我追查这件事,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并没有要把什么东西公诸于众的意思。而且,这里还有您的侄孙,他正以您为目标,希望可以解开您当年留下的谜团。为了追赶您的脚步,无论怎样的危险他都不放在心上。即便是这样,您还是不愿意告诉他,当年您遭遇了什么,在地下他又可能会面对什么吗?”
  我以亲情动之,刚才他能让我们进屋,能让卫先说那么一番话,说明那么多年之后见到自己族中的亲人,心里并非像表面那样无动于衷。刚才那段话说得我自己都有点激动,要是他还是没反应就真没辙了。
  “哼,如果你们进去了,那才真叫找死呢。”
  卫不回终于接话。肯说话就好办了,再刺激他一下。
  “在来这里之前,卫先跟我没少说您当年的风采,声望之著,一时无双。可,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墓,把您这样一个地下的王者都挡在了外面六十多年?”
  我以为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以老头的脾气不拍桌子才怪,却没想到卫不回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心里有些发凉,以卫不回这样的脾气,在说到这个墓的时候都如此忌讳,如果自己和卫先去探墓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被我自己压了下去。回想从前的经历,几乎次次九死一生,也不差这一回。
  卫先对自己四叔公的反应也很意外,这时试探着问道:“那个墓,真的那么凶险?”
  “那个墓,我连门都不敢进。”
  卫先眼珠子瞪得溜圆:“还有您连门都不敢进的墓?那门有什么机关,翻天斗?暗梅花?还是……鬼跳门?”
  卫先连着说了几个我从没听过的名词,想必是一些凶险的机关名称。
  “翻天斗、暗梅花,这些我看你现在没准也行,至于鬼跳门嘛,我要是过不了鬼跳门,那件‘仿沈秀纳财盆’我也拿不着。”
  我心里微吃一惊,我们什么都没说,卫不回却已经知道我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那……”卫先皱着眉。
  “你不用想那些,其实我就是不敢进去。”
  “这怎么说?”
  “我进过一百三十二座大墓,其中七座墓中途而返,两座墓见门而返,你想不出原因?”卫不回反问卫先。
  卫先苦思良久,还是摇头。
  “那你就不要在这一行继续干下去了,否则必有一天死于地下。”
  卫先惊讶地看着卫不回,脸涨得通红,显然心里很是不满他这样的说法,但又不好当面反驳。
  一个立志要成为盗墓之王的人,却被他所崇敬的盗墓之王当头一棒,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是直觉吗?”我突然问。
  卫不回足足注视了我几秒钟,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那一次,我仅仅是远远看着墓门,就已经知道,走进去,就是死。孙家那几个人没有任何感觉,但我几乎连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迈。反倒是钱六,嘿嘿,他的直觉也不错,终于没有走进那门去,可惜逃回来以后,也搞得半疯。”
  “可您都不敢进,孙氏兄弟怎么就敢进去呢?”
  “他们,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圆通的话让他们已经作好最坏的打算,怎么肯仅仅因为我的感觉,就停下脚步?嘿,他们跟着我学了几个月,以为有了点本事,我不敢去,他们就自己闯闯看。我就只好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卫不回低声道。
  “他们是怎么死的?”
  “其他人只听见声音,而孙老三硬是冲出了墓门口,身上插得像刺猬一样,他那一身硬功,也就让他多走出那么几步而已。临死都抱着个头不放,难道那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头,什么头?”
  “骷髅头啊,或许,就是躺在墓里的那位吧。”卫不回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是谁啊,他们要那个头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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