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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_3 苏小懒(当代)
  “那是,全新的生活向我招手。”
  他显示并不知道他家老太太找她说了个底儿掉。
  似乎,确实还不错。
  头发染了淡淡的栗色,额前喷了啫喱定型,领口敞着两个扣子,白衬衫衬极了他的皮肤,说话的时候神情专注,笑的时候先眼睛弯弯。咦,突然间,他成了这样快乐的型男。
  “没想到,没结成,对你俩,倒是好事。”
  “她也这样认为吗?”
  别琼摇摇头,“不然呢,何必逃婚?”
  “你说的对。算了,不提这个。今晚谁这么大胆子,敢放我们别琼大才女的鸽子?”
  “想听实话?”
  “想。”
  她摊出手,“老规矩,100块。”
  上学时他们四人常玩这游戏。
  不论谁问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而又特别想知道,就选择……用钱来解决。
  不想回答,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否则恨不得见人就分享。
  至少在当时的心境下,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他们经常买来买去。
  买各自的不开心。
  不开心的事情有太多,人若要知,掏钱买我点快乐再说。
  戴川钱包里一分钱现金也无,“刷卡行吗?”
  “不行。”
  “好吧,我放弃。”他摊摊手,“说点别的。上周温沈锐打电话给我。”
  “哦……好久……没有他的消息。”冷不丁话题突然转移到他身上,她稍稍有点不适应。
  “说是累了,厌倦了北上广一线城市的生活节奏,想回来。”
  “是吗。”
  “他有问起你。”
  “问我结婚没?”
  “差不多,问你有男朋友没。”
  “无……聊。”
  “我说追你的男人排了两条街。”
  “要真的那样就好了。”她笑出眼泪。
  “他沉默了挺久的。后来聊了点别的,就把电话挂了。”
  她想起之前邵小尉说过,在东南亚接过他的电话。
  他还不知道那天邵小尉逃婚,本是打电话恭喜她。
  挂电话前,磨磨唧唧要了别琼的电话。
  “她给了吗?”戴川问。
  “你觉得呢?”别琼苦笑。
  “以我对她的了解,肯定给了。估计座机,QQ,微博,微信,一个都不差。”
  “你真了解你前妻。”
  “他联系你了?”
  “没。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没听他提起啊,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qq签名,”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什么‘老婆会武术,我也挡不住’什么的。”
  “不是吧,完全没听他说过,没准他闲着无聊,随便改的。”
  “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
  戴川说:“等他回来了,你们俩好好叙旧吧。”
  “我和他之间,哪有什么旧要续。”
  他只好拍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老同学,也许当年的他,有苦衷,或许是……”
  她不置一词。
  有人推开咖啡厅的门,走进来三五个穿着入时的年轻人,男士们揽着几个身材高瘦的女伴正说说笑笑。
  戴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对方显然注意到这注视的目光,转过头看着他俩。
  为首的着墨色T恤的男人走过来热情寒暄着:“咦,小别,你也在这儿。”
  别琼低着头,好久才说:“正要走。”
  “呀,你瞧我这记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晚上跟你有约。真对不起。”
  呵,真对不起。
  ——在我们有限的人生阅历中,你一定遇见过这种人:嘴里不断说着抱歉对不起请原谅,态度诚恳表情认真,周围不明就里的人们被他们如此绅士、放低姿态的道歉感动,纷纷赞扬他们是懂得礼节有礼貌的大好青年。
  可是只有你懂的,如果他之前的失信行为让你难受。
  那么他此刻的道歉,并没有让你的难受有所舒缓。
  它只让你再次蒙羞。
  他的主人,本意也是要用它来,起到羞辱你的作用。
  “乔磊?”戴川也认出他,正要回应,突然别琼拉住他的衣襟,眼睛里满是哀求。
  他听到她要哭出来的声音,“戴川,带我走。”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追求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经常说——
  喜欢你没有理由。
  断绝关系的时候,我们却接受不了——
  分手吧,没有理由。
  这感觉就好像,中了500万的彩票,你绝不追究为什么是你。
  而原本属于你的500万彩票突然宣布作废,你绝无可能平静接受,是不是?
  别琼不能释怀的是,彩票不再属于自己总有原因,过期了,被水洗看不出痕迹了,被风刮走了……但并不是每个人在同恋人分手时,都会有勇气对这份感情作出交代,说明缘由。
  比如温沈锐。
第四章 莫名爱上了
  1
  邵小尉想破头都没想到会被亲生父母从家里赶出来。
  晚上十点多,老头老太太从国外旅行回来,发现自己女儿居然无事人一般囤在家中的沙发里,边大吃大喝边看电视剧。房间不知道多少天没打扫,根本进不去人,垃圾桶周边围满了不知名的小飞虫,臭气轰天。地板上的杂志东一本西一本,混杂在堆满地的长裙、短裤、丝袜、T恤里……
  不愧是恩爱多年的夫妻,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分头行动——老太太直奔邵小尉的房间,收拾了当季的衣服化妆品笔记本……一股脑扔进行李箱,老头则从厨房拿出拖把,俩人同时打开防盗门——
  “是我们赶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邵小尉动都没动,瞥了她爸爸一眼,还以为老头跟自己开玩笑,“别逗了爸!”
  见她如此沉住气,老太太把行李拉到门外,关掉电视,指着大敞的门说——
  “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错了,什么时候找到男人,你再回来。”
  她哇啦叫,“妈,干嘛啊,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不是胡闹,是觉得我俩真不适合。”
  “对,你结婚当天才发现不适合,之前我跟你爸那么反对,你不惜绝食抗争,就差跟我们断绝关系了……我们俩,老骨头被你折腾碎了,好歹同意了,你逃婚!”
  老头倒拎着拖布,木头棍磕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声,“我们俩受不了你了,你自己出去单过吧。爱去哪儿去哪儿。”
  邵小尉坐在沙发上,还没弄清楚形势,心里头犹豫着要不要撒娇,糊弄过去。
  老头突然甩着大拖布就横飞过来,吓得她失魂落魄,连滚带爬从沙发上爬起。
  “哎,爸,你听我说,爸!哎呦,爸……”
  老头是来真的。
  挥舞着拖布满屋子追邵小尉,一个不留神躲到门口,被老太太从后背“送”了一下,等她明白过来,防盗门已经从里面反锁。
  她只听到老头说了一句“丫头,别想着说服我们你再回来,你的钥匙刚才我已经收走了”,门内再没有任何动静。
  邵小尉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担心隔壁邻居看到她的糗状,对着自家大门长叹了一声:“只生一个好啊!”
  如果她是独生女,就不信老头老太太敢如此猖狂。
  于是发微信给远在广州出差的哥哥邵小隽求救——
  “哥,咱爸妈不要我了!”
  邵小隽大她三岁,正因为上头有一哥哥,到她这儿算超生,当年罚了小十万块钱,所以邵小隽常叫她“小十”。
  “哈哈哈,真的吗?小十,太好啦,喜大普奔。”
  对于她的逃婚事件,邵小隽这个做哥哥的,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当天跟着戴川向所有客人解释,留下来善后,爸妈唠叨时偶尔劝上一两句,从不添油加醋。
  妹妹大了,又不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哭个没完没了的黄毛丫头,有些话,即便是亲兄妹,界限也是要分清的。
  “我……能去你那里住几天吗?”本以为邵小隽会热情邀请她,看来只好自己主动要求。
  过了几分钟,邵小隽回复:“你嫂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果然亲兄妹都靠不住。
  邵小尉的嫂子,脾气是出了名的爆,哥哥被她搓圆捏扁,不敢说一个不字。婆媳之间闹得也厉害,婆媳俩都心直口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为了炒菜要不要焯热水,俩人能吵翻天。同一屋檐下勉强挤了半年,赶上房价稍稍回落,老两口付了首付就把儿子儿媳撵出去了。
  至于她,啃老啃得太久,想必老头老太太以为女儿嫁人,终于能透口气,没想到连门都没过,又原样打回。
  邵小尉蹲在地上想,如果自己将来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女儿,会不会做到爸妈如此忍耐、包容?
  绝不!
  当然,也许当她有了孩子成为人母后,又是另外一番心境和感受,可邵小尉顾不得想这些,打车直奔别琼家。
  两年前,别琼执意购买这套年代久远的位于三环路窄巷里的机关楼小两居时,她还在嘲笑别琼,楼房旧得看不出墙体的颜色,电梯都没有,每天爬上爬下5层楼,图什么呀。可别琼解释说喜欢小区里的环境,有高耸云天的银杏树、槐树环绕,绿树成荫。难得的是,居住的邻居都是林业局的退休职工,相对环境简单纯粹。每天下班回来,间或遇见三三两两的老人闲坐聊天,或是哄着小孙子孙女说说笑笑,见到她笑眯眯主动打招呼,不知道多亲切。
  邵小尉搬着大箱子出了一身臭汗总算到了五楼,正要按门铃,门突然被人向外推开,“那别琼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好家伙,这小妮子什么时候交上了新男友?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得叫她……
  是,居然是戴川!
  脑袋嗡嗡响,她逃婚后首次和戴川见面,没想到是在这里。
  想要擦脸上因为出汗而糊了的妆,想要整理皱巴巴的裙子,低头看到T恤湿了大片,脚上踏着的人字拖下出租车时不慎踩到了路边的水洼,脚指头、小腿都是黑泥。
  戴川看到她显然也是一愣,他指着门结结巴巴解释,“正……正好遇上别琼,就送她回来。”
  “哦……”
  他和她一样没做好准备,转身拉开门喊别琼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小尉来了,你们俩聊我先走了。”说完逃也似的下楼。
  邵小尉坐在在别琼家客厅里的布艺沙发上,神情恍惚。
  “你们俩,什么时候联系这么紧密了?”
  别琼脸色极其不好,心情坏到极点,偏偏邵小尉要往她的枪口上撞。
  “您不会以为我跟你前夫好上了吧?谢谢啊,承蒙您看得起,我虽然条件比你差很多,但也不会饥不择食,这点还请您放宽心。”
  “哪有哪有,”邵小尉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见别琼这么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马上全血复活,拉着行李箱直奔客房,开始收拾房间。
  别琼终于明白重点不在这里,“喂喂喂,你什么意思?”
  “哦,忘记跟你说了,”邵小尉已经开始往衣柜挂衣服,“我爸妈今晚回国把我撵出来了。实在没地去,反正你这里也空着,你不会不让我住吧?哈哈哈,你当然不会啦。”
  她怕别琼不同意,决定先礼后兵,从挎包里翻出一盒有着精美包装纸的小长方形礼盒,“送给你的小礼物,不成敬意,请笑纳。”
  “你想住多久就住好咯。”出乎意料别琼答应得十分痛快,“我一个人住也够焖的。”漫不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有着黑色人造皮革包裹着的类似喷雾器的东西,盒子上密密麻麻一堆英文。
  “这是?”
  “防狼喷雾。”邵小尉说,“现在世道太乱了,昨天看微博,说发生好几起在地铁里突然被陌生男人狂扇耳光假装情侣吵架拖着走,实际是拐卖人口的事情了。给你这个,关键时刻,没准就能救你命。我买了俩,一人一个。姐们儿够想着你吧。”
  “这能起什么作用?”
  “对准对方的脑袋这么一喷,”邵小尉打开人造皮革的摁扣,“有喷嘴的这端对准色狼,看到没,大拇指往下压,半小时内睁不开眼睛的。”
  别琼撇撇嘴,“真有用吗?”
  “放包里,将来你会感激我的。”邵小尉将防狼喷雾塞到别琼在客厅鞋柜上的手拎包,“要不要出去看场电影?”
  “没心情。”
  “一个人在家能有什么意思?去吧去吧。”
  邵小尉其实想套话,问清楚她和戴川是怎么遇见的,偏偏别琼没领会,再多问几句,急了。
  “拜托,心情不好,你的排遣方式是看电影。我就喜欢待在家里,想怎么待着就怎么待着。咱们能不能彼此尊重点?”
  “好好好,随你。我洗个澡先。”她努努嘴,不在老爸老妈的眼皮底下生活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别琼肯定不会限制她夜里几点回来。
  邵小尉走在去影院的路上。
  强大的失落和孤独感席卷全身,夜色包裹着她瘦小的身体,迈出的每一步都如无心的稻草人,让她想起度过童年生活的小村庄。
  那时北方的秋天来得急,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就突然转凉,她常和和小伙伴们挣扎着甩脱要自己穿上长袖上衣的大人,在放学后奔向一望无际的田野。玻璃瓶里没多久就可以装满逮碧绿的大蚂蚱,还有肚子鼓鼓即将产卵的螳螂,再偷偷刨出几块地瓜埋在土里,上面架上木棍点着火,口水直掉满地。
  村子与村子之间,有的隔了一条河,有的隔了一条马路,有的隔了仅仅一条胡同。李村、杨村、马家岗村……驮着海鲜、水果、布料、鸡蛋、馒头等等的小贩们沿村叫卖,同大人们撒撒娇,说几句好听的,总能弄到些吃的,再偷偷钻到后门的柴垛里,挤出一米长的洞,与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小伙伴们交换着吃,什么都是香的。
  说不清是哪一天,突然莫名其妙地变了一个人,不想做任何事,不想理任何人,分分秒秒想要逃离父母的控制,密谋着离家出走。偏没钱没地儿去,经济不独立且没有自己的生活圈,似被走街窜巷小贩拴在单车车把车把上贩卖的氢气球,腹内空空无一物却时刻盼望着要要走。中魔般骑着单车在初秋的午后,一个人咣当咣当从这个村落骑到那个村落。
  ……
  此刻被父母从家中赶出来的邵小尉,再次有了年少时骑着单车没头苍蝇般乱飞乱撞的暴怒、焦虑、心慌、空虚、孤独感。
  心理学家认为,“接纳孤独,并且能够享受孤独,是成熟的重要标志”。他们把孤独分为主动孤独和被动孤独,“前者必须而有益,能够促进人类成为独立人格的自由人,后者则没必要且没好处”。
  若以此作为成熟的标志,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
  若可以选择,谁愿意被动孤独。
  可是在每次为自己的言行所付出代价的孤独时刻,邵小尉突然想清楚一件事,自己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孤独,而是害怕被人孤立和疏离。
  家人,朋友。
  以及生命中,曾经那么挚爱的人。
  2
  城市高楼林立,道路两旁的宣传栏上贴着“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的标语,外环路已经开通,处处可见拔地而起的楼盘,房价、物价直逼北上广一线城市。
  半年前,“向阳花”对面的楼盘开盘当天便全部售罄,欧美建筑风的近八千多平的会所底商,据说也被一暴发户一掷千金买下。
  别琼坐在蒋晓光的奥迪车中,忐忑不安地瞟几眼自己的上司,前边拐弯已经见到亚盛集团的大楼,越发心惊肉跳。
  这时突然听到蒋晓光问:“听说园区对面的底商已经装修完了,不知道是建超市还是饭店?真希望两样都不是,否则太繁华,车来车往对小朋友来说不太安全。”
  “不清楚,”别琼回答,“回头我去问问。”
  “好。”
  主动约乔磊见面被爽约,咖啡厅里偶见反被他当众羞辱,她永远无法忘记戴川近乎搀扶着无力的她离开时,乔磊突然挡住去路,在她耳边说的那席话。
  “我约了你那么多次都不肯见我,在得知我的真实身份时,你终于肯来见我了?真是好荣幸。”他邪恶地看着她,暧昧地眯起眼睛,“我记得你曾经说,可不可以找一个我配得上的人喜欢,你觉得我,现在——配得上吗?”
  忽然间冷笑,“不不不,对不起,我说错了。应该是——你觉得,你配得上谁呢?抛弃你的温沈锐?”
  三年前,心情最坏负面情绪集中爆发的晚上,他不识相地跑来再次告白。
  她终于能够体会到当时他的心情。
  胸腔似被轰出一个洞,血肉四溅,失去听觉、视觉、触觉……眼前空无一物,她不知道自己怎样离开,也不知道如何被戴川带回家。
  原来,语言竟然真的有着如此强大的攻击与毁灭力量,瞬间使人灰飞烟灭。
  整晚失眠。直到晚归的邵小尉缠住她,讲了大半夜影院遇见前座的奇葩男大声讲话骂骂咧咧,被她提醒依然死不悔改,甚至站起来想要打她的故事。最终邵小尉忍无可忍从包里掏出防狼喷雾对着猥琐男狂喷,对方捂着眼睛蹲下嗷嗷叫着如被宰杀的肥猪,直到他的几个同伴站起来,眼看要对她大打出手时,坐在她后边的男生突然拉起她狂跑……集冒险与英雄救美于一身,这场电影看得太直。
  可怜别琼压根没听进去,她正在一做辞职的准备,打算隔天递上辞职报告。这样迷迷糊糊凌晨四点多才睡着,结果七点多就被蒋晓光的电话吵醒。
  “别琼,果然是你面子大,”电话那头的蒋晓光听上去很兴奋,“亚盛那边打来电话,请我们今天上午十点谈之前的风投协议。”
  乔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在领导面前再次羞辱自己?
  还是,比如说,她想起港台剧里最常见的桥段。颇有实力的集团老总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黑色的墨镜,用十分粗犷的声音对眼前唯唯诺诺恨不得跪求签合同的签约代表说——
  “只要你们开除她,我就跟你们签合同。”
  ……最坏也不过如此吧,大不了辞职。又不是离开了“向阳花”自己会死。
  汽车在亚盛集团的大楼前停下,保安过来拉开车门,拿好钥匙停车。乔磊的秘书艾米早就等候在旁,见到蒋晓光和别琼热情极了,“乔总在会议室等您,请跟我来。”
  还未到会议室的门口,乔磊从会议室内疾步而出,一边同蒋晓光热情握手一边说:“蒋园长光临,不曾远迎,请多见谅。”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 蒋晓光一面热情寒暄,一面别有深意地看了别琼一眼。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默念着,天哪,领导,你别期待太高啊,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小别,你来了我很高兴。”乔磊凝视着她,“喝点什么?果汁、茶还是咖啡?”
  “茶,”她语无伦次,“蒋园长喜欢喝茶,铁……铁观音。”
  “不用不用,”蒋晓光看了她一眼,“客随主便,我都可以。”
  “小别一向是喜欢喝石榴汁的,艾米,一杯石榴汁,一杯铁观音。”
  “好的,请稍等。”
  “我听小别说,你们是大学同学,没想到这么久,她的喜好您一直记得。”
  “何止啊,”乔磊说,“小学、初高中,都在一个学校。”
  “哦?”蒋晓光尽力掩饰自己惊讶的语气,最初看到别琼听到乔磊这个名字各种不自然的表现时,他就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似乎,实际情况,比他猜到的要复杂一些。
  “说来不怕您笑话,蒋园长,我从小学追小别,直到大学,每次都被她狠狠地拒绝。我这心,简直千疮百孔。”
  乔磊边说边皱眉头,还捂着心口做疼痛状。
  看得蒋晓光目瞪口呆,这人好会演。
  别琼不明白乔磊的态度为何如此反复。她低着头,脸烧得灼烫,不敢看任何人,地面简直要被她盯得烧出一个洞来。
  报应来了。
  “呃,这样啊……”蒋晓光实在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恰好艾米端来石榴汁和铁观音,才让现场不那么尴尬。
  “是这样,一会我还有个会,蒋园长,你们的项目我们还是很感兴趣,但我审核了之前的风投协议,觉得有几处不太妥当,比如在全国推广建立分园的速度,你们的师资力量如何保证,过于求数量而非质量。此外,第九条和第十三天,以及第十八点和二十五条,有很多地方有歧义,一会艾米会发你我标红的合同,我希望你这边能够尽快修改和调整。”
  什么?
  别琼怀疑自己听错。
  蒋晓光表现得不亢不卑,“乔总,老实说,您提到的这几点,我们之前草拟的合同并不是这样的,罗伯特认为我们过于保守,在他要求下,才重新修改的合同。我十分高兴您和我们的初衷一致,我明天把调整过后的协议发给您。”他站起身,“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样最好。”乔磊也站起来,“那我就不多留你们了,”他伸出右手,“保持联系。”
  别琼跟着麻木地站起来,乔磊似笑非笑,“小别,什么时候一起吃饭?”
  “啊……那个,我我我我……最近比较忙,还要回去改协议。”
  “这个还是我亲自来吧,”蒋晓光岂能如此不识大体,“别琼,既然乔总诚意邀请,工作需要做,恋爱也要谈嘛。”
  “是,”乔磊转过身,“还请蒋园长替我在小别面前多多美言,哎,女人心,海底针,小别实在太难追了。”
  ……
  回去的车上,蒋晓光一直暗笑。
  别琼的脸讪讪的,也许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也许想解答困惑了自己很久的问题,突然问:“领导,你……你,有没有深深爱上过一个人?”
  “嗯?”蒋晓光收起笑容,神情黯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说,“有过的。”
  “很幸福吧?”
  “……是,即便知道她爱的根本不是我,也依然幸福得如同一只以为自己有着啃不完骨头的小狗,每天早上醒来,都是笑的。”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很悲痛的爱情故事。
  她鼓起勇气说:“我和乔磊,不是您想的那样。”
  听到这话,他笑了,“我想的怎样?”
  “就是,就是……”
  “别琼,男人做事,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今天乔磊约我们见面,当然是因为你们之间曾经有过故事,但不论这件事情进展如何,是被停止,还是推进签约,都和你俩之间认识,没有直接的关系。明白吗?”
  “哦。”虽然听起来似懂非懂,别琼还是点点头。
  反正也是闲着,今天被他笑得已经够多,她继续说:“关嘉嘉好喜欢您哪。”
  “她?瞎胡闹嘛,还是个小孩儿。”
  “那您有喜欢的女生吗?”
  “喜欢?”他的语气有些犹豫,嘴角上扬,微微笑着,似乎想起了某个人,“前不久认识一位,非常有魄力,谈喜欢还有些为时过早,不过,对她……似乎有着很不一样的感觉,比好感多一点点,比喜欢、爱,又少一点点。”语气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我是陷在之前的感情走不出来,还是新认识的女生认识不久,总之,太难说清楚这种感觉了。”
  “我们真的有我们以为的那么爱那个人吗?”她像是在问蒋晓光,又似在自演自言,“沉浸在之前的感情里不能自拔,也许只是对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对等的回报而耿耿于怀?”
  蒋晓光突然驶入临时停车道,猛地刹车,别琼没留神,身体不受控制前倾,当的一声,头撞在前方副驾驶的椅背上。
  “哎呦!”她大叫,“领导,您怎么了……幸亏我没坐在副驾驶,不然,脑袋撞在挡风玻璃上,早开花了。”
  他并未听到她说些什么,只是转过头诧异地盯着她看。
  前方不远处似有两辆车发生剐蹭,车主下车为谁的责任发生争吵,后面被堵的车辆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发街头小广告的看到机会,拿着售房广告单敲着汽车的车窗,也不等车主回话,直接将广告单夹在车窗玻璃上,不顾身后车主大骂,镇定自若奔向下一个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蒋晓光重新打着火,开车上路。
  直到下车时,他说:“别琼,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解开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
  “咦?”她后知后觉,要到回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才想明白。。
  无心说出口的话蒋晓光都能突然顿悟,而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看透自己的心?
  到底意难平。
  3
  回到园区的时候正是中午。关嘉嘉见到她就大叫,“别琼,快来,给你留了一份红烧肉。”
  她急忙道谢。
  其他的同事叽叽喳喳。
  “福利今天心情好吗?”
  “我都说过福利是我的了,你们少虎视眈眈盯着。”关嘉嘉好大的醋意,“来,别琼,跟我说说看,你觉得我有戏不?”
  别琼想起蒋晓光说的话,忍不住为她叹了一口气,又不好直说,只得敷衍道:“我不清楚啊,我哪敢问我领导这个。”
  “一句话百样说嘛,你可以换个方式啊。比如,领导,如果世界上只剩下280和关嘉嘉,你是娶280还是关嘉嘉?”
  “280”是园区餐厅一做饭的大叔,矮矮胖胖,被大喇叭疑心体重有280,而得名,慢慢在园区叫开。280得知也不恼,有时候被人当面叫,还笑嘻嘻答应。
  “喂!有点节操好不好。”
  “没羞没臊。”
  周游突然指着对面的大楼,“咦,会所底商挂上店名了。”
  众人纷纷围过来看。
  “麦麦阅读时光——一个可以让你发呆、看书、喝咖啡的地方,”大喇叭一字一顿地念着,“书店?”
  “不是书店,”周游说,“上午我出去,听说老板很有品味,扬言要建麦城最有特色的图书馆。”
  “可是看这点名,似乎又不是传统的图书馆,更像是咖啡店。”
  “这个老板还真是奇怪,现在这年头,哪有多少人愿意看纸质书,网络阅读冲击得各大纸媒销量纷纷下跌,不知道多少杂志停刊、印刷厂倒闭,他这简直是逆水行舟。”
  “也不见得啊,纸质图书拿在手里的感觉,电子图书根本比不了。反正我挺愿意手机电脑都不带,一天的时间都消磨在图书馆里,如果里面的书够全的话。”
  “最好有小朋友的儿童绘本馆,到时候社会实践课,我们就可以去图书馆了。”
  “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也好期待。”
  ……
  别琼想破头都不会觉得这家图书馆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一周后关嘉嘉说已经谈好同麦麦阅读时光的合作,再过几天,环境治理后,装修监测数量都达标,每天园区的所有班级,都可以去里面上社会实践课或者阅读课。
  据说针对园区的价格是五折,几乎不盈利。
  整个图书馆格外宁静、雅致,分为儿童会馆区,成人会馆区,更有小型咖啡区雅座,卖咖啡和汉堡,另设男读者、女读者的休息睡眠区,累了可以小憩。
  别琼被吊足了胃口,刚好周二首次去图书馆上社会实践课的向日葵班任课老师请假没来,蒋晓光又去了深圳实地考察,她索性自告奋勇去帮忙。
  在4位老师的带领下,28位小朋友排好队,手拉着手浩浩荡荡穿过马路,进了麦麦阅读时光。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随意地铺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半米深的高度注满了水,最上面放置的是亚克力透明超强压玻璃,小朋友们踩在玻璃上,看脚下金鱼游来游去,兴奋极了。大厅服务台前陆陆续续有人办理会员证,借书服务,与服务台相对的正是咖啡区,藤椅,沙发,板凳,甚至是秋千,用褐色的木制栅栏围着,栅栏上开满了各色叫不出名的野花。再前行是一道自动玻璃门,左边区域是成人区,右面是儿童区。
  小朋友们有秩序地进入儿童区,眼前的一切,让包括老师在等的,集体发出 “哇”的惊讶欢呼声——
  儿童区总共分成三个小区域——最里面是可供儿童休息的儿童之家,有摇篮、小床、爬行垫等各种玩具。中间是将近100多个实木书架,0-12岁阅读专区,别琼仅仅是翻了下最靠近身边的书架便已咋舌,几乎全是获得国际大奖的大量知名儿童绘本作家作品:坪井郁美、林明子、李欧·李奥尼、佐佐木洋子、宫西达也、大卫·夏农、麦克·格雷涅茨……幼儿园里有的图书这里有,幼儿园里没有的,这里都有。
  最高兴的当然是孩子们,早就奔向书架、游戏区,同来的杨老师看着精致的儿童风格壁纸,最上方贴着“小朋友们看完图书和玩具,请记得归位”的提醒,赞叹说:“跟我们园区的风格,还挺像的。”
  万老师说:“好想见见店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话间,4岁半的男孩瑞瑞突然跑过来,“老师,有位叔叔,在游戏区里睡着了。”
  牛牛说:“老师,他是个大坏蛋吗?”
  “也许是怪物。”合合说。
  栓栓说:“老师他太大了,我的滑板车他可骑不动,他必须长小了,我才能邀请他骑我的滑板车。”
  女孩的关注点和男孩不同,样样问:“老师他是不是生病了?他会死吗?”
  ……
  别琼同杨老师跟着小朋友走过去,发现角落里确实有个男人正酣睡,五六个胆大的小男孩围住他,还在议论纷纷。
  “他是个怪叔叔,跑到儿童区来睡觉,他是大儿童吗?”
  “也许他年纪很小,但是长得很大吧。”
  “他是昏睡的王子吗?”
  “他是青蛙王子吧。”
  “他又没有四条腿。”
  “他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他饿了。”
  赤脚躺在一堆彩球里的男人,似被小家伙们吵醒,坐起来的时候颇为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甩甩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别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男人显然也看到了她,目光一滞,正欲站起,却被好奇的小朋友围得水泄不通。
  别琼恢复了镇定,手心慌得出汗,理智告诉她必须马上离开,匆匆同万老师交代了几句,像个人人喊打的贼听到警笛响,没命得只顾往前跑。
  四年了,身体里的血液依然如最初热恋时燃烧沸腾,似要冲到头顶。要有着怎样的决心,她才能够说服自己转身,稍有一点松懈,自己便不争气地冲过去,声嘶力竭愤怒崩溃,只为当年讨一句“为什么”。
  追求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经常说——
  喜欢你没有理由。
  断绝关系的时候,我们却接受不了——
  分手吧,没有理由。
  这感觉就好像,中了500万的彩票,你绝不追究为什么是你。
  而原本属于你的500万彩票突然宣布作废,你绝无可能平静接受,是不是?
  别琼不能释怀的是,彩票不再属于自己总有原因,过期了,被水洗看不出痕迹了,被风刮走了……但并不是每个人在同恋人分手时,都会有勇气对这份感情作出交代,说明缘由。
  比如温沈锐。
  4
  如果让别琼重新选择一次,她绝对不会给戴川写什么情书,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邵小尉为报仇而暗度陈仓,极力撮合她和温沈锐。
  若不是邵小尉,她此生都不会同他有什么交集。
  在邵小尉对温沈锐说了一周多“别琼最近几天会找你告白哦”,对别琼说了一周多“温沈锐说最近几天会找你告白哎……”之后,事情终于发生了点变化。
  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点不太一样。
  即便当时他们并没有喜欢上对方,但被邵小尉说的次数多了,两人都开始暗暗有点期待,并想象着对方会选择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方式向自己告白。听到对方的声音,见到对方的身影,听到对方的名字……所有关于对方的一切,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慢慢开始格外加以留意。
  就是这样的吧?
  如果做一个统计,你总会发现,绝大多数人的初恋,不过是以下三种情况:一、放大自己对异性的好感,以为那就是爱;二、初次被异性主动追求,心慌意乱小鹿乱撞,以为那就是爱;三、被同学小伙伴们起哄久而久之弄假成真,以为那就是爱……
  别琼很不幸,这三种情况都中了。
  被邵小尉这个小伙伴天天起哄,俩人在一起的时候,但凡见到温沈锐她就挤眉弄眼地嗷嗷叫,在她的带动下,全班同学都跟着起哄,久而久之,连发小赵保全过来找她,都暧昧地问:“你们家温沈锐呢?”
  “前后桌的恋情,不错哦。”
  “谁追的谁?”
  “哎哎哎,学霸要不要帮你辅导功课?”
  男生更是唯恐天下不乱,起哄起得比女生猛多了。邵小尉只主动在男生群里起哄一次,男生们变心领神会如潮水般涌向温沈锐,他们总能找到一切机会在温沈锐面前提起别琼。
  “哇,这个月生活费又没了。”
  “找温沈锐借去。他们家那位,人家可是别穷。”
  “喂喂喂,温沈锐,今天吃饭的时候看到你们家别琼了,太不像话了,跟赵宝全勾肩搭背的,要我说这事你就得管管。”
  “别莫名其妙绿帽子都给你带了。”
  ……
  别琼开始见到温沈锐就心慌,无端地想要躲避。
  温沈锐亦然。
  接着发生了在本文第一章写到的轰动全校的体育老师揩油事件,两人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等到有天早上轮到别琼值日,她提前半个小时去教室,发现了坐在后桌的温沈锐。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沈锐问:“咱们俩的关系,还算不错吧?”
  她被温沈锐如此主动跟自己说话弄得有点蒙,慌里慌张说:“还,还不错。”
  温沈锐又问:“不错,就是好的意思,是不是?”
  “嗯?”她越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问:“不错,等于好,你语文好,这个没问题吧?”
  “是,没问题。”
  然后她听到学霸温沈锐的轻笑声——
  “别琼,是你承认的,咱们俩好了。”
  “啊?”
  咱们俩的关系“不错”。
  “不错”等于“好”。
  所以……
  咱们俩“好”了。
  ——那时,说谁和谁恋爱,大家统一说的,都是“好”。
  张晓明和王小红好了。
  李大白和赵晓娜好了。
  “好”等于“恋爱”。
  可怜别琼的脑袋已经短路,只愣愣看着温沈锐。
  他拿书敲下她的头,“放学后我在你常去的书店等你。”
  ……
  俩人就这样彻底把罪名坐实了。
  事后敏感的邵小尉发现俩人的奸情后审问别琼,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气得大骂——“太便宜温沈锐这个王八蛋了。你怎么能这样就被人家搞定了呢?”
  “不是你要撮合我俩?”
  “我要撮合是没错,可你这样轻易就同意了,摆明了人家彻底吃定你。以后……哎……”她叹气,“至少摆摆架子,让他追求得久一点嘛。我跟你讲,男生太容易得到,是不会珍惜的。你们家温沈锐,又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主儿……”
  她战战兢兢地问:“那,那,我现在怎么办?”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是你家温沈锐的对手。你只能自求多福了。”邵小尉的重点不在这里,她咕咕笑着,“看来,想成全两个人的爱情,还是很容易的。嗯,如果破坏,是不是也很容易?”
  拜托,你那是成全么,简直是操纵。
  别琼坐在位置上,静静地想。
  轻易答应男生的追求,真的会不被男生珍惜吗?
  可如果万一遭到了拒绝,他再也不出现,我要怎么办?
  心跳得剧烈,她终于能够确认,自己,是很喜欢很喜欢温沈锐的。
  喜欢到,当他提出那样的问题,她只敢装傻,怕自己掩饰不住喜悦的心情,答应得太过痛快,而把他吓跑。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奋不顾身地爱上温沈锐吧。
  大家都说年少时代的爱情,不计代价、不计得失、全心全意、心无旁骛,甚至百折不挠……那时受各种条件限制:心智并不成熟,接触的异性少,对爱的理解浅薄、幼稚无知,又会受到父母严厉禁止、学校严肃整顿的多重限制……
  可每个青春懵懂、渴望异性爱慕的少年,总会有自己的方式,笨拙、纯粹、执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又荡气回肠。
  譬如邵小尉。
  譬如戴川。
  但也许,从来不是别琼。
第五章 我不算男人
  1
  早上别琼来得有点早,偶遇金种子班的主班老师王琳琳,聊了没几句,硬拖她去办公室,说是有事商量。
  两人并肩走过教学区,正值早上家长接送时间,太阳初升,爸爸妈妈们陆续送小朋友进园。阳光透过高耸挺拔的洋槐树繁密茂盛的枝叶,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刚入园的小朋友告别了妈妈蹲在地上好奇地看,小手伸出去抠抠又停停。年轻的保健医生坐在大门边侧的木椅上,用医用手电筒逐个检查在她面前排队等候的孩童。
  “张大嘴巴,说‘啊’——”
  再摊开小朋友柔嫩的小手仔细看,说:“很健康呀。”
  入园才几天的新生知道哭泣无用,绝望地趴在老师怀里,腮帮子鼓鼓皱着眉,眼泪汪汪。年龄大些的宝宝,抱着从家里带来的玩具,火车、变形金刚、飞机……找到要好的小伙伴在角落里戏耍玩闹。大厅落地窗外,中班的小女孩乐乐穿着夸张的表演服,头上顶了十几根小辫子,连同五颜六色的线编进去,红的绿的黄的紫的蓝的,煞是好看。预科班的琪琪同爸爸妈妈一家三口坐在台阶上,地上有四五本装帧精美的儿童绘本,妈妈正抱她入怀,爸爸则选了一本分饰几角,朗声念着。
  别琼看得恍惚,幻想着有一天她也是这其中的一份子,找个心爱的男子生个漂亮的崽,在天气晴朗或者刮风下雨天,手牵着手走向一家有爱的幼儿园。
  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等来这样的一个人?
  没有影视剧作品中大起大落风云突变的故事情节,仅仅是两人一前一后看着跑在前面的宝宝微笑,已叫她牵动嘴角。
  进了办公室,王琳琳牢骚不断。
  “牛老师预产期提前,新调来的老师要在下周才能正式入职,累死了。”她反手捶打自己的肩膀,有气无力。
  一个班级28名小朋友,均配4位老师,吃喝拉撒玩睡……每天像是上战场,尤其是吃饭的时间,那个把饭撒了,这个不肯吃西红柿,二毛哀嚎要找妈妈,大齐拉了一裤子粑粑……手忙脚乱,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来。
  “你可以找别的班的老师帮忙啊。”
  她仿佛没听到,看了别琼好一会儿,把人家看得发毛,“其实把你叫过来,是想问问,你不是最喜欢小孩,一直想要当任课老师,要不要试试?”
  “我?”
  “对啊,一周的时间。”
  “我行吗?”别琼心动了,“要不然,我跟我们领导申请试试看?”
  正聊至关键处,金种子班三岁半的明月站在她俩面前,嘴撅得老高,皱着眉头,气汹汹。
  “老师,米兰偷走了爸爸买给我的芭比娃娃。”
  两人对视一眼,王琳琳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答复她,“好的,我会找她了解情况并帮你解决问题的,请你耐心等待好吗?”
  “好吧。”明月不情不愿地转头走了。
  别琼觉得好笑,“现在的小朋友偷东西很普遍吗?还是对归属概念不明确?”
  “先了解下情况再说吧。”她没有正面回答,两人在园区里转了一会儿,在娃娃屋找到了抱着芭比娃娃的米兰。
  “米兰,你好呀,你在做什么?”
  米兰奶声奶气又认真的样子可爱极了,“我在同新朋友聊天。”
  王琳琳说:“你的新朋友真漂亮。”
  “妞宝送给我的。”
  “那你知道妞宝在哪里吗?”
  “去教室拿纸粘土给娃娃做衣服。”
  王琳琳坐在地板上,同米兰一起玩娃娃,妞宝拿着纸粘土跑过来,“我们一起做个漂亮的婚纱行吗?”
  “好呀,”王琳琳说,“要做白色的吗?”
  “不,我喜欢绿色的。”妞宝的小手捏着纸粘土将它们按在白纸上。
  “妞宝,芭比娃娃是你送给米兰的吗?”
  “是,米兰是我的好朋友。”
  “那芭比娃娃和你怎么认识的呢?”
  妞宝停下手中的动作,说:“我在钢琴下面捡的。”
  “这样呀。老师刚才见到了明月,芭比娃娃是明月爸爸买给她的,所以,明月才是娃娃的主人。虽然它是你在钢琴下面捡到的,但是你并没有权利把她送给米兰哦。”
  米兰有点不高兴。
  王琳琳又说:“老师很爱你,老师知道你们很喜欢这个娃娃,但是现在我们需要把她还给明月。你们可以选择和她交换玩具,或者和明月一起玩,好吗?”
  妞宝“哇”的一声哭起来。
  米兰受到感染,跟着哭。
  王琳琳分别拍着两个小朋友的后背,一面抚慰,一面说:“老师知道你们难过了,不想和娃娃分开。你们可以哭一会儿,哭完以后,请你们把它还给明月。”
  僵持了大概两分钟,妞宝和米兰停止了哭泣,同王琳琳一起把芭比娃娃还给了明月。
  在“向阳花”幼儿园,小朋友们会得到教师充分的爱、尊重、自由和平等,园方也格外注重孩童对情绪的定义和管理,教师们不会勉强大家待在教室上课,园区的任何地地方,包括院长办公室,对小朋友们都是绝对开放,但前提也要做到不打扰他人、不动手打人等规则。
  别琼目睹了整个过程,唏嘘道:“换我小时候,老师早就搜身搜课桌了,再找家长告状,劈头盖脸一顿狂骂都是轻的,少不了踢几脚屁股。哪会这么有耐心详细问询。”
  “在没有充分了解情况前,不做任何恶意揣测,不下任何结论,也是我来到这个园区后的最大感受。这样纯净简单的小孩世界尚且如此,成人世界又会什么样?”王琳琳似有无限感慨。
  任课老师打断她俩的谈话,“王老师,可以出发了。”
  今天是社会实践课,要去披萨店参观,任课老师已经在幼儿园门前请小朋友们集合。
  王琳琳只得跟上去,“我等你消息。”
  别琼点点头,上楼时无意间瞥见大厅的时间已经指向9点,想起今天有可能和蒋晓光去亚盛送新合同,焦急往回跑,气喘吁吁来到蒋晓光办公室门前,透过一尘不染的磨砂玻璃,依稀看到他在扶额沉思。
  最近几个月,打着“蒙特梭利”教育理念创办的幼儿园突然如雨后春笋,陆陆续续多起来,虽然很多不过是看到“向阳花”的火爆眼红,买了几本理论书,照猫画虎学个皮毛,可一旦找个繁华的地段租了房子,进行豪华装修,操场宽敞,配备上国外进口质量上乘的各种游戏设施,外墙涂上色彩鲜艳的花花草草,哦当然还会请上三五个管他哪里来的老外,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即便学费是“向阳花”的两倍,也依然会有暴发户以及其他不明所以然的家长愿意掏腰包把孩子送进去的。
  别琼听说已经有其他同行在与亚盛集团接洽,想要争夺这块风投肥肉。大家危机感十足,连续开了一周的会,不知道修改了多少次,总算在昨天彻底敲定最终版。打电话联系艾米,对方回复说请蒋晓光和别琼明天去公司面谈。
  想到这儿,别琼敲门,“领导,我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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