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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_4 苏小懒(当代)
  “进。”
  蒋晓光把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她——艾米说“乔总希望别琼小姐今天下午独自送过来”。
  “啊?”别琼的脸火速燃烧,明明两人之间只差成仇人,蒋晓光这么一说,显得两人关系暧昧得很。
  蒋晓光见她不出声,暗暗想他的心事。他自问对下属还算公平、温和,坚信若顺利拿到风投一定是因为“向阳花”优质的综合考量,绝不是动用了下属的美色。本想委婉回绝,又想起那天在乔磊办公室俩人见面时的场景,一时拿捏不准别琼对乔磊的态度。
  遂开门见山,一刀直劈下去。
  “最近和乔磊私下里还有联系吗?”
  “……发过几条短信。”
  “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去,我找个理由回了吧。”
  “我去。”没想到别琼痛快答应,指着桌上的文件,“是这个吗?我吃过午饭就走。”
  “你不介意?”
  “蒋园长,您曾经跟我说过,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这件事成不成,都绝对不会是因为我的原因。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可忌讳的?更何况,”别琼咬着嘴唇,“我也有问题,想要好好问问他的。”
  下午别琼拿好文件打车直奔亚盛办公大楼,进电梯直奔16层,艾米看到她时惊讶地问:“咦,别琼你没收到我的短信吗?”
  短信?一路担心堵车手机塞包里,压根没留意,这时拿出来才发现艾米的短信——“乔总临时有事,请不要过来了。晚些联系你。”
  她想起那晚乔磊的失约。
  他是故意的。
  也许,看着她因他失约而焦虑乱了方寸的样子,他很痛快吧。
  亚盛集团的职员在办公区域来回走动,个个行事匆匆,偶有人抬头看到她,又漠然别过头大步离去。看上去毕业没多久的女生在工位上接听电话,边聊边腾出手翻找堆得高高的文件,背对她而坐的男生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程序编码,悠然喝着咖啡。
  别琼想,只怪自己对他有所求。
  所有那些她曾经给过他的羞辱和痛苦,也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他爱她,她便以为自己拥有了可以随便对待他的权利。
  换做别人,她的态度绝无可能那般恶劣。
  ——只是如今,这权利,反转了。
  艾米见别琼呆呆的样子,心有不忍,“别琼小姐,您别不高兴,我们乔总是真的有事,刚才急匆匆出去,又折回来,叮嘱我尽快通知你。”
  “没关系,”别琼勉强挤出几丝笑意,“合同我先放在你这里,麻烦帮忙转交。有什么问题,请随时联系我。”
  “好的,请放心,我一定第一时间转交。”
  从亚圣大楼出来,要走过街天桥到马路对面,才有到园区直达的公交车,她慢吞吞迈着台阶,走至过街天桥正中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别琼!”
  艾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咦,我忘记什么东西了吗?”她下意识地摸口袋找钱包、手机。
  “不是不是,刚才乔总打电话,说是派了司机来接,问你要不要去。”
  “接?去、去、哪里?”
  “说是去十三中学。”
  “十三……中学?”
  距离麦城40多公里外的十三中学,是她和乔磊、温沈锐的母校,他去那里做什么?
  艾米诚恳解释道:“听说今天十三中学迁新的校址,乔总捐了一个图书馆,今天是去新校落成暨迁校庆典致欢迎辞的。已经回来准备见你,但接到电话说老校长突发心脏病,又赶紧去了医院。”
  老校长李宽?
  别琼依稀记得,高中时乔磊的学杂费,均为李校长垫付。乔磊的妈妈犯病严重时,李校长还会带上班主任去探望。隔三差五往他的书包里塞好吃的,有时候还会直接叫他去家里吃饭。学校里一些不明真相喜欢挑事的学生还曾经偷偷私下里议论,说乔磊是李校长的私生子,为此乔磊跟对方大打出手,被三个男生压在操场上,揍个鼻青脸肿,乔磊也因此同三个男生一样,被记了大过。
  “李校长还好吗?”
  “抱歉,我不清楚,”艾米表情有点为难,“乔总只是说,如果你愿意,司机会带你去。”
  容不得多想,“哦,好的,我去。”
  她跟在艾米后面,重新回到亚盛大楼前,钻进了在那里等候的商务车。
  十三中学。
  她在那里曾经度过了最快乐最美好如今想来也是最为痛苦的时光。
  2
  高三压力最大,学习最为紧张,同时也是最为渺茫的一年,因为同温沈锐的热恋,让别琼每天的心情灿烂到发光。
  那时戴川总是调侃她,别琼你变了。
  邵小尉在一旁帮腔,“恋爱的少女嘛。”拖她过来说悄悄话,扔下重磅炸弹,“要记得避孕。”
  吓得别琼心惊肉跳,拜托,即便是悄悄话,在教室里,温沈锐和戴川都在的情况下,你这样说真的合适吗?
  而且,远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好吗?
  可邵小尉迅速在她耳边扔出第二颗炸弹——
  “我答应他,只要他肯同我报一个志愿,我就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即便傻子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别琼目瞪口呆。
  戴川学习成绩虽然远不及学霸温沈锐,却比邵小尉的要好,重点大学一本没问题。邵小尉就悬了,学习成绩极其不稳定,在班级前十名至三十名之间徘徊,起起伏伏,跟她本人的性格倒是像极了。
  “你们已经……已经……”
  邵小尉得意地眯着眼睛,此刻的她长发飘飘,睫毛炫紫纤长,女人味十足,“还没……我要亲眼看到他填的志愿才行啊。”
  不见兔子不撒鹰,倒是她的作风,别琼忍住笑,揶揄道:“可是人家成绩那么好……你在拖后腿吧。”
  多么血淋淋的事实。
  邵小尉可不这么想,“A大也还好吧,省重点,我不行报二本三本,这也算折中了。”
  “他家人也同意?”
  “这我管不着,那是他的事情。”
  一切由父母作决定的时代已经远去,不知道中国的父母们是会觉得高兴还是悲伤,曾经无条件服从他们的孩童已经开始独立,要尊重,要平等,争夺更多的话语权,不论之前付出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原本期望的疆域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女孩,宝贝儿子人生方向盘的旋转,由她说了算。
  别琼夸张地咋舌。
  “你还有时间管我的闲事呀,”邵小尉真心是个喜欢挑事的人,“你们家学霸,理想院校是哪里,你知道吧?”
  “XX医学院,他的志向,是做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
  “说得好。你呢?去得了吗?就你这惨兮兮的成绩,指定异地恋,熬上几个月,仅仅是分居两地的猜忌、距离就能让你们分手。还有心情在这傻乐。”
  她一直偏科,文科考得再好,区区一科数学不及格,拉分拉个底掉,不知吃多大的亏。
  “实在不行……我我我,在他学校附近随便找个差点的学校,管它二本还是三本,实在不行,民办总行了吧?”
  “行呀,当然行的。可人家出出进进都是名牌大学的尖子生,凭什么找个垃圾大学的女友?你们会走在风景不同的校园,吃在规模不同的餐厅,有了不同的同学生活圈子,最清晰不过的是,你们会有着不同的人生。”
  别琼天真的少女梦被邵小尉戳破,深受打击。在她拿着恋爱当饭吃的时候,邵小尉已经开始计划她和戴川的婚后生活。
  每个陷入爱河的人都曾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没有人能够比我对他更好,没有人能够比我爱他那么多。别琼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在高考分数线出来后,偷听到父母要去学校修改她的高考志愿。
  别琼恋爱的事情他们略有耳闻,没有横加干涉是觉得少女怀春,都能理解,小打小闹而已,更怕限制多了,弄巧成拙。之前别琼对他们说报了A大,结果隔天却意外接到班主任电话询问“明明应该能够A大二本分数线,为什么偏偏报了某地的三流院校”时,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怕打草惊蛇,两人在卧室里偷偷商量去学校改志愿,被出来倒水喝的别琼听了个正着。她愤怒委屈即将爆发的神经只是在一个瞬间,突然偃旗息鼓——
  也许,爸妈是对的吧。
  邵小尉的话响彻在她的耳际,“人家出出进进都是名牌大学的尖子生,凭什么找个垃圾大学的女友?”
  她没有勇气同父母硬对硬抗衡,也没有信心坚信温沈锐对自己痴心不改,尤其是,也许潜意思里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最内心深处,她并没有做好准备为爱情早早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总之,在这个晚上,她顺水推舟地选择了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爸爸同班主任是多年的兄弟,这件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异常顺利。
  8月,戴川和邵小尉先后如愿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
  别琼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温沈锐已经提前去医学院报道。入学第三天还在给她发短信说“军训好苦,好在明天上午轮到我们班体检,能偷懒半天”,隔几天却传出了他退学,转到南京N大的消息。
  关于这件事情,一直是个谜,包括十三中学全校师生在内都无人知晓,温沈锐自己,更是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对她被A大录取也不闻不问。他的性情也大变,异地恋本就辛苦,这时候说与不说几乎也没什么区别,别琼虽然把修改志愿的事情赖到父母头上,但依然无法减少内心的愧疚,因此说话的时候,就有些低声下气,恨不得俯身为奴。
  但很快,温沈锐慢慢很少主动联系别琼,渐渐动辄说分手,她一个人苦苦维系了一年多,拖到大二,终于断得彻底。
  对于无力改变的事情,人类常求助于神灵,终得未果时,又说:“都是命啊。”或者,“缘分没到。”
  可什么是命,什么又是缘分?
  喜欢这样说的人,其实是“阿Q精神”的继承者。总要找个理由,至少在精神上,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能和失败,也许就会好过些吧。
  无数个别琼趴在宿舍枕头上偷偷哭泣的夜晚,她总是想,温沈锐,你知不知道与你分开后,我成为了曾被我无数次嘲笑过的阿Q。
  缘分没到吧。
  这样想着,似乎就真的不那么难过了。
  可每每见到校园里情侣甜蜜, 都似有一把尖锐的匕首划开层层谎言堆积的强颜欢笑,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赤裸裸的真相——
  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奋不顾身地爱上温沈锐吧。
  大家都说年少时代的爱情,不计代价、不计得失、全心全意、心无旁骛,甚至百折不挠……那时受各种条件限制:心智并不成熟,接触的异性少,对爱的理解浅薄、幼稚无知,又会受到父母严厉禁止、学校严肃整顿的多重限制……
  可每个青春懵懂、渴望异性爱慕的少年,总会有自己的方式,笨拙、纯粹、执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又荡气回肠。
  譬如邵小尉。
  譬如戴川。
  但也许,从来不是别琼。
  我爱你,可我更爱那个能够有个好愿景的配得上你爱的我自己。
  3
  汽车沿外环路开了一个多小时,途中发生汽车五连撞事故,造成交通严重堵塞,半个多小时才恢复正常。堵车无聊之际,戴川打来电话,吞吞吐吐问她知不知道邵小尉的新男友是谁。
  别琼只知邵小尉去了一家猎头公司,每天早出晚归,她下班回家的时候邵小尉不在,等她早起上班的时候,她又一直睡。
  交了新男友,是什么时候的事?
  戴川的语气听来酸酸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替她隐瞒?我都见到了。”
  这话从何说起,你不是早就跟各路美女左拥右抱?
  “你在哪里见到?谁呀我认识吗?好看吗?做什么的?”
  换做平时,别琼肯定会训斥他一通,说些你俩都是我好朋友,我一向没偏没向什么的场面话。这么多年,她一直这么说,虽然她的天平一直偏向邵小尉。可口头上肯这么说,已经给足他面子。
  见别琼并不追究关于隐瞒的问题,戴川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犹豫。
  “你真的不知道?个子高高的,蛮帅气,看上去,像个男模。”
  “真的假的?”
  “昨天下午在阳光广场,俩人手拉手并肩走。”
  商务车挪挪蹭蹭往前开,周遭的车被堵得个个没有好脾气,狂按着喇叭,越发让人躁狂。
  “不挺好的么,你俩两个离异人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奔各的前程,各约各的新恋人,”担心戴川还没被刺激够,她又狠狠补上一刀,“你该不是怕人家过得比你幸福吧?”
  激将法是很管用的。
  “我?我巴不得她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省得你们老操心,说我们俩分不开。”戴川急了,“我就是刚好碰到有点好奇,怕她被人骗了。”
  “不能不能,这点还是不用担心您前妻的,她不骗别人就不错了。”
  戳穿人家真相的结果当然是令交谈停止,戴川只好说,“哦。好吧那我没什么事先挂了。”
  她火速拨给邵小尉,一直占线,越打不通越好奇,反反复复拨,等到了十三中学门口,最后一次拨却已经关机了。
  十三中学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斑驳的铁门大开,中心的花坛暗红色月季花正怒放,最下边种满了针形叶片的午时花,像是内讧的水彩在争奇斗艳,白、黄、红、深紫、粉红、白花红点、彩纹……绚烂极了。有次她在花坛边打量,温沈锐还充当过解说员,赞午时花顽强的生命力,折下任何一支茎叶,哪怕放在阳光下暴晒,失去水分干干瘪瘪,插在花盆里浇上水,隔天满血复活开出绚烂的花朵,因此又有“死不了”的别称。
  当时她曾天真地问:“那就把我们的爱情花,定为午时花吧?”
  温沈锐明知故问,“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人因为什么缘故不得不分开,可不论阔别多少年,只要能够相遇,就像折下的午时花终于和泥土重逢,便瞬间满血复活,旧情复燃。
  只要能够相遇,就从不担心,你我不会重新再彼此深爱上对方。
  死不了的午时花。
  死不了的你我之间的爱情。
  她当然不会傻傻讲出这些内容,只微笑着看他并不讲话,心里想的是,他一定懂的吧。
  ……
  花坛后面的教学楼安静如废弃的工地,空无一人。抄近路走过长长的开满丁香花的走廊,从小小的月亮门进去,空旷的操场参差不齐的杂草丛生,最北段靠墙的休息座椅旁,乔磊正背对着她席地而坐,背影挺拔而俊朗,有谁会相信他当年是那般瘦弱胆怯的少年。
  她默默在他旁边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清清爽爽。
  “你还记得李校长吗?”他仍垂首,可声音沙哑,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别琼打了个抖,她记得李校长有点秃的前额,但并未达到秃顶的地步,大半已花白的头发喜欢往前梳。身材中等微胖,他喜欢笑,常常背着手在校园里走,见到同他打招呼的学生,会高声答应,偶尔会拉住对方闲聊,伙食、任课老师、功课……学校里他威望极高,再顽劣的学生见到他,都肯规规矩矩喊上一声“李校长”。
  “记得。”她回答,“他……身体还好吧?”
  乔磊的肩膀耸动着,“刚刚,已经去世了。”
  第一次看到男生在自己面前哭,别琼方寸大乱,“我、我,能做点什么?”
  “入学没多久第一次考物理,卷子发下来36分,我表面上装无事,放学后在无人的教室里偷偷哭,被值班巡视的他撞到,问明原因后打趣说‘多大点事啊,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让我破涕为笑。他说:别哭了孩子,回家吧,否则家人要担心了。”
  别琼能够想象出李校长当时的语气,他是那样和蔼的人。
  “后来被你拒绝,我躲在这里哭,又被他撞到,我哭着说这次是失恋,是不是有了放声大哭的资格了?可他说,小子,毕业后有着远比这更值得你哭泣和烦恼的事情,现在回家吧。”
  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把头埋在臂肘里。她却想起小学时他被同学狠揍时抱头倒在地上,脸上漠然的表情。
  “乔磊,我知道李校长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但节哀吧,你这样子,看得我很难受。”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慢慢站起来,“你,你会难受?”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我以为,你只有知道风投项目我已经打算放弃了,才会难受。”
  “……什么意思?”
  “你刚才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你语文成绩不是一向很好吗,就是你理解的字面意思。”
  多么好笑的笑话。
  “所以你叫我来……”别琼咬紧牙关让自己问下去,“只是想故意耍我?”
  “说耍……就有些难听了,只是——通知。”他的眼神与别琼相对,他甚至懒得掩饰阴谋得逞的快感。
  该来的总会来,哑谜她早就不想打下去,“所以你约我出去,出尔反尔,包括合同,只是因为我曾经对你的态度,如今来报复?”
  “我不过是想让你尝尝被人拒绝的滋味,”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什么叫做疼,什么叫做心死,你……总得都体会下。”
  太阳渐渐西沉,黄昏的校园突然起风,落地的树叶打着旋,划过他俩的裤脚,又颓然落下。也许真的是因为拆迁的缘故吧,看上去一切都那么萧条。记得每年的春秋运动会,是这操场最热闹的时节,全校所有班级沿椭圆形操场围坐,主席台上的播音员总会收集各班的来稿,选择优秀的内容激昂朗诵,被念到的班级欢呼雀跃着,总会引起不小的骚动。100米短跑,4×100米, 3000米长跑,铁人三项……运动员换好衣服做热身,正在进行的项目加油呐喊声响彻整个操场。
  物是人非。
  别琼想,也许,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比仇恨来得最大最持久吧?不知道他等这一刻,用了多久的时间。两年?三年?还是更多?
  “乔磊,”她看着他,表情十分诚恳,“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爱情从来不是因果关系——不是因为你说爱我,所以我就要爱你。”
  “你以为,我仇恨你,是因为你拒绝我?”他冷笑着,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直视,眼神里燃烧着莫大的不屑和愤怒,“我仇恨你,是因为你不过是个言行不一、虚伪下作的恶心拜金女!中学的时候拒绝我,又处处留情,你敢说你没有搜寻过我的背影,在年级榜里没有找过我的名字?看见我又故意扮冷漠,我原想也许你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外冷内热,所以才次次拒绝我。我总幻想着,也许有天你能看清你的心。我永远忘不了大三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绝我的。”
  她的脸色发白,嘴巴因为震惊张得大大的,不住抖动。
  这效果让他满意得很,但是还不够。他微笑着,嘴巴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可我回来了,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又是怎么做的?还不是贱兮兮贴上来?你以为你是谁?”
  一定是有倾盆暴雨从头顶浇下,一定是的。她只觉得全身冰冷,身体忽然失去了重心,不可控制得来回晃动。
  “还有你和温沈锐之间,你曾觉得那么神圣的爱情——”他决定抛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最后去了A大,而不是你和他约好的同一座城市?怎么,你又要说是你爸妈强行修改的吗?真不好意思,那天你爸妈去学校修改你的高考志愿时,我刚好从李校长家回来,走在他们后面。你爸怎么说的我现在都记得,‘我还以为丫头昨晚偷听到咱俩的聊天内容,会跟我们闹呢,没想到她选择了假装不知道。’你妈接着说,‘是呀,别看小丫头片子表面上傻傻愣愣的,关键时刻,她知道什么最重要’。”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朝他俩走近的身影,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最想知道温沈锐为什么同你分手吗?那就让我告诉你好了。因为那天,我和温沈锐是一起被李校长叫到他家聊高考志愿的。他和我同样,听到了你爸妈的话,一字不差。”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别琼捂着脸疯狂地摇头,几近崩溃。
  他抓住她的手,“想否认?逃避?我话还没讲完呢。他跟你分手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
  “别琼、乔磊!”
  这低沉有力的声音来得突然,两人没防备,均是一惊。
  回首看到一个高挑挺拔身材的男生,正加快脚步走近他们,脸上带着的,正是他们两个都异常熟悉的温和而淡然的笑。
  一张瘦削五官分明的脸明净白皙,站在大片晚霞映红的天空下的他,第一眼已经让人觉得锋芒毕露,格外有距离感。
  别琼适才高度的痛苦已经被眼下的震惊冲得烟消云散,下意识甩脱乔磊的手,倒退两步。
  乔磊脸色大变,敏感察觉出别琼刻意与他保持的距离,却迅速调整表情,笑嘻嘻迎上去——
  “温沈锐,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校长的治丧委员会刚刚已经成立,当年人人羡慕的高材生,通知名单里自然有他的名字。
  温沈锐的目光停留在在别琼脸上,她似乎总学不会在他面前保持镇定,如上次在麦麦阅读时光一样的慌张,随时准备着要逃走。
  之后他曾经去“向阳花”幼儿园谈了两次合作,并未见到她,有心找怕显得刻意,担心她没准备好,被同事追问说笑,无端徒增烦恼。
  他慢慢走近她,“别琼,好吗?”
  刚才乔磊同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吗?
  他知道她当年故意失信,是怎样做到在接下来那么多天的相处中,待她如故,装作毫不知情的?
  年少时的恋爱,不都是应该这样的吗——个个恨不得抛心扒肝,挖开胸膛给恋人看,看我无处填放的满腔热情,看我坚定蓬勃的赤诚,看我砰砰跳动强有力的心脏,看我健康的血液喷涌流动……我亲爱的恋人啊,请你看一看。
  为何偏偏她和温沈锐,要戴上谁也看不透的薄薄面具,说着所有恋人都会说的情话,所有恋人都会做的情事,双方为了彼此付出的一切感动得死去活来,要在多年后才懵然醒悟。
  原来,大家不过是在演戏。
  你演你的。
  我演我的。
  多年后再相聚,好戏又开场。
  别琼冲上去,很透了他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虚伪嘴脸,反正今天出的丑已经够多,她不在乎再来一次。
  “温沈锐,这么多年了,死也要死得明白,你和我分手,到底是因为什么?”
  乔磊嘲弄地摇着头,“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滚!你给我闭嘴!”
  别琼声嘶力竭的大喝声震到他,他识趣地闭上嘴巴。
  温沈锐将一切看在眼里,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四年前就没打算告诉你,你觉得我现在告诉你合适吗?”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够随时随地点燃她的易爆点,挖掘出她人性里最坏最恶的一面,像吸铁石席卷落在地上的铁粉,逐个将它们吸附出来,团结在同一处地方,集体爆发。
  “滚你妈的,少来这套。”只差对他拳打脚踢,别琼失去理智发疯般大叫,“四年前你欠我一个解释,现在当然要给。一个男人,同女友分手时,最起码的诚意,要给对方一个交代。你连给交代的勇气都没有,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可惜这种激将法对他是没用的。
  他不为所动,默默站了一会儿,就在乔磊都觉得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突然听到他缓慢而低低的声音,“你说得对,我不算男人。”
  一心想要和仇人斗个你死我活,决战到底的人,最怕什么?最怕不论你使出什么招数,动用什么武器,如同凡间小国家的卫士想要拿闪着耀耀光芒的大刀砍向孙猴子的脑袋,连个火星都冒不出。
  别琼颓然坐在地上,今天一定是她的倒霉日,出来时应该看看今日星座运势的。分手那么多年,还在执拗地问对方是什么原因,够不够傻,够不够丢人?
  乔磊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目光中愤怒且嫉妒的火苗已经等不及想要蹿出来点燃外面这团火。
  “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来说吧。”他慢慢蹲下来,并不理会温沈锐诧异的神情,“小别,温沈锐考入医学院后,是被校方劝退的。”
  “劝……劝退?”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梦寐以求的理想大学,莫名其妙跑到南京读个二流学校?大家都说,他家里一定在政府有人脉,居然能改志愿。”
  别琼看着他,脸色发白,“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就需要你自己问他了。
  同归于尽好了。
  乔磊冷笑着继续发问,“问问他这个全市第六名的高材生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会被校方强制退学?”
  温沈锐依然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蹲坐在地上的两人,淡淡回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跨过整个世界的喧嚣与繁华,只有三个人的操场上,仿佛时间停止,定格在这一刻。
  不知道哪里有人点燃了爆竹,“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等人们调集敏感的神经竖起耳朵做好防止时,却又无声无息消失迅疾。
  正如它爆发时的突如其来。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上一个人】
  我们常讨厌别人动辄说自己变了,多少人自以为是以为他们有多了解,了解我的容貌,我的内心?我的性情,我的思想,我的穿衣打扮,我的喜好?还是我对你对他人的态度?更或者,是我曾经或者将来本该拥有的生活?
  我们一面这样讨厌着如此说我们的人,可同时,又一面轻易对他人下着同样的结论——
  你变了。
  如果常有人这样对我们说,最佳回复是什么?
  很遗憾没能给出一个机智让人拍案叫绝的答案,也许对于别琼这样的人来说,只是一句——“干你屁事”就够了。
第六章 还是错过了
  1
  那晚回去后,别琼半夜发了高烧。
  她哆哆嗦嗦裹着被子从抽屉里抓了几粒药扔到喉咙,灌了一肚子白开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出了一身大汗。没多久又忽冷忽热,头重脚轻,像是置身在漫天大雪荒无人烟的冬季田野里,被人用铁钩勾住,架在火上烤,上下左右翻转寸寸烫痛。全身有气无力,哪儿哪儿都疼,腰、胃,腿抽筋,嗓子里冒火,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熬到天大亮,依稀听到客厅外钥匙转动,猜是邵小尉回来,勉强提起精神叫了两嗓子。等到邵小尉推开门看到她,气若游丝已近不省人事。
  那是她第一次坐救护车,听得邵小尉在边上哭,说着“别琼你会没事的,坚持住,没事的……”诸如此类的话,她想起小时候下楼梯弯腰捡橡皮鸭,身体前倾不受控制,挨着台阶往下滑,在身后锁门的妈妈吓得大叫嗷嗷往下跑抓住她的腿,嘴里安慰着,宝宝别怕,妈妈在,没事的。
  半夜她从床上掉下来,黑漆漆的夜里一声巨响,她喊妈妈救命呀,妈妈迅速爬起来抓住她,宝贝别怕,妈妈在呢。
  刚刚拖完的地板很滑,她蹒跚学步趁人不注意滑下沙发,一个趔趄朝后仰去后脑勺直磕在地板上,她听到闻声赶来的妈妈说,别怕宝宝,妈妈在呢。
  骑小小三轮车去公园,不知道谁家牧羊犬没拴狗链,汪汪叫着猛扑上来,妈妈迅速抱起她转过身,宝宝贝怕,妈妈在呢。
  ……
  以至于她开口讲话,听到妈妈在厨房里切菜不小心切到手发出“呀”的一声,小小人儿都会跑过去紧紧抱住妈妈,像煞有介事地说:妈妈你别怕,宝宝在呢。
  可是她慢慢长大,遇见任何事再不会像幼时大呼小叫,同大家一样,学会处变不惊,再大的事情懂得不动声色,神色内敛;再恐惧、不快也从不表露脸上。而妈妈也再不讲,宝宝别怕,妈妈在呢。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她站在某个点上不停地奔跑,耳边听得温沈锐的声音说来找我吧,四下张望拨过重重迷雾,只看到他正站在圆心,想要跑向他,奈何脚下生风,终究只是在不停地画圆,分毫没得接近。直到乔磊突然出现,牵着她的手说,我陪你一起跑吧。他拖着力气散尽的她向前进,不顾她喃喃叫着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我不跑了,从身后抽出一个皮鞭来,他说,如果你不跑,我就抽你了。
  这样你就精神,也有力气跑了。
  我还有别的办法呀,说着,他相继掏出了蜜蜂、蝎子、响尾蛇、锥子。
  继而手指拂过耳际滋滋撕下一张面皮来,露出一颗骷髅头,热情如火贴上她,吓得她转头便跑……
  醒来是一周后。
  睁开眼只见身置洁白的病房,手臂上挂着点滴,透明的液体正滴答滴答通过细长的管子注入血液。一袭白裙的邵小尉和一位高她整整一头的“白衬衫”在说笑,看上去好一对郎才女貌。那声音如此熟悉,直到他走过来,看到她睁大的眼睛——
  “别琼,你终于醒了?”蒋晓光的声音充满惊喜,他对邵小尉说,“你看你看,她醒了。”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别琼,你都吓死我了。”邵小尉又哭又笑奔到床头,“知不知道我救了你一命?病毒引起的细菌感染,一周高烧不退,你又自己吃错药,严重肝损伤,一抽血化验数值都超高。”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一睡,竟然有七天,看到电视剧里这么演,她一直觉得夸张。
  蒋晓光说:“是呀,把大家吓坏了,好在医生说,你只是太累了。可辛苦小尉了,这几天,她一直陪床,几乎寸步不离。”
  虽然有点奇怪,她也顾不得问其他,笨拙地说:“小尉,谢谢你。”
  邵小尉的眼睛红红的,“滚啦,我是为了让你说谢谢吗?”
  “我点了几份热粥,估计10分钟就能送到。你们姐俩好好聊,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园区了。”蒋晓光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往门外走。
  别琼想起乔磊那天说的话,她叫住他,“蒋园长,关于亚盛的事情,我……我想解释下。”
  “亚盛?”他退回来,“忘记告诉你别琼,我们已经签署了风险投资协议书,这几天相关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已经……已经签了?”她惊得想要坐起来,几天没进食,全靠点滴营养液撑着,起到一半被邵小尉按住。
  “有话躺着说,急什么。”
  “可是……”
  蒋晓光的手机铃声急促响个不停,没时间多说,他看看来电显示,“别琼,你功不可没!放你一个月的假,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咱们再并肩战斗。”他匆匆出门。
  邵小尉送他到门口,蒋晓光接完电话,两人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会儿话,她躺在床上越发迷糊。
  外卖小哥送来营养粥,邵小尉坐在床头用淡黄色的一次性小勺喂她吃。
  她本想推辞,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也懒得客气了。
  “丫头,傻了吧?亚盛这次投入4000万美金获得45%的股权,首批资金已注入,算上亚盛委派的2名董事,共计五位董事会成员。你嘴里经常叫的蒋园长,如今已经是蒋总经理了。至于张董,现在是执行总裁。”
  她对这些一向马虎,随口问道:“那又怎么样?”
  “你还不明白?”邵小尉十分意外。
  “明白什么?”
  “乔磊,是公司的董事长了。”
  什么?
  热粥呛到气管里,咳个不停。
  “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一周,他每天都来看你。也不说什么,搬把椅子坐在床边,只是默默看着你。”邵小尉神色狐疑,“他好像,变了。”
  我们常讨厌别人动辄说自己变了,多少人自以为是以为他们有多了解,了解我的容貌,我的内心?我的性情,我的思想,我的穿衣打扮,我的喜好?还是我对你对他人的态度?更或者,是我曾经或者将来本该拥有的生活?
  我们一面这样讨厌着如此说我们的人,可同时,又一面轻易对他人下着同样的结论——
  你变了。
  如果常有人这样对我们说,最佳回复是什么?
  很遗憾没能给出一个机智让人拍案叫绝的答案,也许对于别琼这样的人来说,只是一句——“干你屁事”就够了。
  2
  邵小尉说,“蒋晓光立下了汗马功劳。亚盛前几天派了一组核心队伍去你们园区进行最后一次实地考察,他在考察结束后进行了一次精彩的发言。”
  “是吗?”别琼的语气不无遗憾,“可惜我没在场,真想知道他都说了什么。”
  邵小尉掏出手机,调好视频内容,表情颇为得意,“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呐,给你!”她把手机放在别琼病床上的小餐桌正中心,按下播放键,往别琼枕头边坐了坐,小脑袋靠过去,“你的同事关嘉嘉昨天看你时,拷给我的。说你肯定感兴趣。”
  手机里,蒋晓光正站在“向阳花”最大会议室内,西装革履的他,打了白色星点的领带,微微颔首,目光锁定放置在主席台的笔记本,右手画过斜上方的鼠标,举手投足间洋溢着十足的自信。
  轻轻一点,身后巨大的投影仪出现清晰的画面,依稀听到机器轻微的运转声。
  “各位,在开始我的发言前,我想请大家看下面一组数据——”
  他转过身,指着背后的投影仪,浑厚的中音响彻整个会议室——
  2009年10月 云南建水县西湖幼儿园老师孙琪琪用注射器针头扎20多名不听话的4岁儿童。
  2009年12月 重庆渝中区南区路幼儿园,实习老师逼迫5岁女童舔吃痰。
  2010年5月12日,陕西省南郑县一民办幼儿园发生幼儿被砍杀恶性事件, 7名儿童死亡,13名儿童受伤。
  2010年9月 江苏徐州天马少儿艺术学校教师陈某因一女童与自己女儿发生争执,殴打该女童十余分钟。
  2010年09月,上幼儿园第2天昏迷,22个月大男孩小轩离奇死亡,父亲和医生发现多处淤青、左侧锁骨骨折、头部有一条3厘米长划痕……
  2011年6月 北京朝阳区童馨贝佳幼儿园,6岁女童被一名女实习老师用缝衣针扎伤腿部。
  2011年6月 济南世纪佳园大风车幼儿园15个孩子被强迫蹲厕所、关小黑屋、被打屁股、看恐怖片。
  2011年8月 长沙金太阳幼儿园南国园,两岁零七个月女童午休乱跑,遭班主任老师扇耳光并悬空拎起。
  2011年10月 西安苏王早慧幼儿园,一4岁男孩因没做好操,被幼儿园老师用锯条锯破手腕。
  2011年12月 陕西旬阳县磨沟幼儿园园长薛同霞,因小朋友背诵不出课文,用火钳将10名孩子的手烫伤。
  2012年2月 北京海淀区上地爱心幼儿园,3岁男童指认教师用针扎小鸡鸡。
  2012年5月 上海杨浦区民办格林双阳幼稚园,一女童下体被女幼师林某放入芸豆。
  2012年10月 山西太原市蓝天蒙特梭利幼儿园,一名5岁女童因不会算10+1,被一名女老师狂扇70个耳光。
  2012年10月,浙江温岭城西街道蓝孔雀幼儿园女教师强行揪住一名幼童双耳向上提起,被揪耳幼童双脚离地近20厘米,表情痛苦,嚎啕不止。经网友“人肉”搜索,更多虐待幼童的照片被曝光:往孩子的嘴巴上贴胶纸,把水桶、垃圾斗套在孩子头上,更有甚者,直接将孩子扔在了垃圾桶中…
  ……
  会议室内就坐的人士开始交头接耳有了不小的骚动。
  等议论声渐静,蒋晓光正色道:“近年来,幼师毒手频繁伸向了幼小孩童,幼儿园虐待童事件屡屡发生,引出全国各地无办学资格的幼儿园因管理无序出现的一系列问题。究其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开办幼儿园的办学资格门槛比较低,尤其在公立幼儿园难进的情况下,民办幼儿园遍地开花,这直接导致幼儿教育机构质量良莠不齐。众所周知,参加教师资格评审必须通过教育学、教育心理学两门学科的学习并要通过考核,以及通过普通话考试并且要达到贰级乙等证书方能报考,修满这些科目的人士,必须携带以上学科的有关证明到当地的教育局申请,才能通过审批。”
  “要这么严格?你有没有考下来?”邵小尉插嘴。
  “有啊有啊,你不知道多难考,考了两次才考过的。”
  别琼一面回答她,一面继续看。
  “国内有很多地方,人们并没有认识到幼儿教育的重要性,认为不哭不闹饿不着就可以了,以养猪的方式养孩子。请来的幼师,不要说幼师资格证,他们甚至都没有参加过系统的教育培训,连师德、师风为何物都不清楚,更不要提责任心。”
  邵小尉又插嘴,“你发烧的第二天,咱麦城发生了一天家喻户晓的大事。”
  “什么事?”
  “小太阳幼儿园你知道吧?”
  别琼皱眉想了一会,“一街的那个吗?号称伙食最好的那家?”
  “没错。他家幼儿园老师和校车司机送学生去幼儿园时,将一名3岁多的小男孩遗忘在校车上,下午送学生回家时,发现已经被闷死在校车里了。”
  我的天,别琼听得头皮炸开,“真的假的?”
  “幼儿园仗着自己认识教育局的领导,还想给点钱私了,结果家长发了微博,几个大V转发,各省的主流媒体跟进,这几天,幼儿园门口围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记者,中央电视台都报道了。”
  因为喜欢小孩子,别琼每天上班都会特意去教学区转转,看着活蹦乱跳的小朋友,他们的笑容可以洗涤心灵,不知道扫却多少她的莫名烦恼。
  只要稍微有一点责任心,别琼想,上车的时候计算总人数,下车的时候清点,最后从头到尾看一遍再下车。或者主班老师发现人没到,打电话同家长通个消息,完全可以避免。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经逝去,与之同时逝去的,还有那个曾经幸福的家庭。
  手机里的蒋晓光还在滔滔不绝——
  “第二、相关部门对幼儿教育监督缺位,缺乏管理。大家通过电视、报纸等媒体的报道就可以了解,每次出了事,记者采访相关领导时,发言千篇一律,这家幼儿园无办学资格,属于私自违法办学,必须严查,相关教师必须开除——我说句难听的话,您早干嘛去了?话又说回来,良好的幼儿教育机构,不能靠监督,最重要是自我的完善和强化管理。”
  说得好,别琼默默在心中点赞。
  “第三、为什么频繁出现虐童事件?幼儿闷死在校车内稍微有一点责任心完全可以避免。最直接原因是各地幼儿园数量猛增,大家投入侧重幼儿园校舍建设较多,忽视了师资素质。而在所有行业排名倒数第三的幼师薪资,也导致了一些不成熟的幼师极具负面情绪……这个在二三线城市尤其严重,久而久之,就发泄在学生身上了……”
  “我小时候不好好吃饭,还被老师用绳子绑在栏杆上,直到放学我妈妈找过来……”提起当年事邵小尉恨得只咬牙。
  那时候家长才不重视这些事情,不缺胳膊不少腿就算ok。
  每个人都是带着一肚子暗黑故事默默成长的吧。到了小学就更变本加厉了——
  “该打就打,发骂就骂,千万别手软。”几乎所有家长都说过这句话吧?
  不得体罚学生的口号叫了那么多年,真正体罚了,谁敢说个不字?除非你有种,想好了到哪里转学。
  蒋晓光的演讲已经进入尾声,“幼儿教育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向阳花’严格遵守我国民办幼儿园的审批条件,除了良好的校舍建设,我们尤其注重师资素质。所有主班老师,任课老师,甚至是育儿老师,面试均在三次至五次以上,甚至会进行家访,充分从各个方面各个细节详细了解其人的性格秉性、心理素质、情绪控制水平等等,才会正式聘用。入职后,先去海外培训一个月,试用一个月后入职。我们也会不定期组织幼师参观国内外优良幼儿园学习交流。同时,良好的薪酬及休假制度,充分保证并稳定幼师的生活质量……”
  ……
  邵小尉说,“咦,这里我没看过,出去接个电话就错过了。没想到你们幼儿园招聘这么严。”
  手机弹出提醒:电量所剩不多,请及时充值,视频暂停。
  别琼重新按播放键。
  “众所周知,被国际上称为‘真正优秀教师而闻名世界史上的幼儿教育家’蒙特梭利认为,幼儿教育的本质与意义是在帮助幼儿的生命完美成长。她主张幼儿教育的目的并不是为入小学做准备,而是为他们的一生奠定智慧和品德的基础,培养终身学习的好习性,塑造完美的人格。六岁前,儿童养成良好社会性行为和人格品质,6岁之后不过是强迫性重复。‘向阳花’正是以蒙特梭利理念为基础,结合中国实际情况,开创真正适合中国宝宝们的独特教育理念,帮助宝宝在六岁前积极地适应环境,养成良好的独立能力和学习能力。”
  蒋晓光激昂陈词,“更加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所有的‘向阳花’分园,全部开通了幼儿园视频直播远程监控平台。基本能够满足,不论家长在何处,只要凭借密码登录这个平台,随时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宝宝。除厕所外,论上课、吃饭、运动、娱乐……全透明公开展示,清晰呈现在电脑或手机上。”
  他的语气一沉,“当然,可能对于绝大多数家长来说,通过视频主要是想确定自己的孩子没有被虐待,添加这个平台我们也曾经犹豫过,以这样的方式取得家长的信任,也许并不可取。可我又想,也许正是因为幼师和家长之间缺乏信任,才导致这个平台应运而生。我相信,随着广大家长对我们的充分了解,我对我们‘向阳花’的师资力量充满信心,它的主要功能,将是使家长和我们的幼师一起,共同见证宝宝的成长,毕竟,每个人的童年只有一次,白天将近9个小时在幼儿园的生活,家长不应该也不能错过这些美好珍贵的时刻。”
  ……
  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讲后,是亚盛以律师、会计师、投资顾问组成的核心人士对“向阳花”管理团队的自由提问,历时两个多小时。
  别琼没兴趣听,当然,关嘉嘉也没兴趣录。
  她问:“所以隔天亚盛就签了合同?”
  “是吧,”邵小尉拿着手机,语气很是敷衍。
  别琼想,乔磊真是个神经病,他不是说要取消?
  思路完全是断开的,大病初愈,她总算想到了关键点,“你不上班了吗?戴川给我打电话,说你交了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跟领导好说歹说请了一周的假,反正也可以在医院办公,有宽带嘛,他也就同意了。”
  她只好再次重复那个话题,“男朋友还想瞒着我?”
  “没有的事,就是好朋友见见面,吃吃饭。别听他胡扯。”邵小尉这么说着,却没敢看她,脸扭到另一边,假装找东西。
  别琼只想着不好意思再耽误她的时间,执意撵她走,她见她精神不错,叮嘱了几句,从抽屉里掏出充好电的她的手机塞给她,半推半就也就离开了。
  手机有几条垃圾短信,关嘉嘉几天问她为什么不上班。还有一条陌生短信,问她最近好吗,又没有署名,直接忽略。
  下午两点多护士又加了一袋点滴,直输到快五点,告诉她隔天抽个血,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精神果然好很多,拔了输液针,干脆下床出去走走,虽然仍觉得身体虚弱得很,可窗外那片绿草地着实引人入胜,室外的空气也是真清新。
  她靠在草地边供病人休息的长椅上,闭上眼睛。
  一个月的假吗?似乎并不需要的。
  乔磊成了董事长?她拿捏不了他对她的态度,犹豫着要不要辞职,可自己热爱这所幼儿园,只有更多。
  长长的过道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别,小别。”
  她闭着眼,动也没动。
  来的人声音先慌,她被人一把拎起来,肩膀被人捏得生疼,“你没事吧,别吓我。”未等她睁眼,已经大喊,“医生,医生!”
  她只好张口,“好了,别喊了,我还没死呢。”眼睛依然未睁开。
  对方长长舒了一口气,又问:“眼睛怎么了?”
  “懒得睁。”
  “扑哧!”终于笑出声,“你呀,鬼灵精,可把我吓死。”
  “还有一层不肯睁开的原因,是因为我怕睁开后,”她慢慢慢慢地,说出后半句,“乔磊,我怕你……突然,又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
  短暂的沉默后,乔磊说:“别琼,我就是想气气你,你也不想想我,容易吗,这么多年受了你那么多气,好不容易回来遇见你,我也想试试气人的滋味。”
  “这滋味好吗?”
  “不好,”他说,“比你气我还难受。”
  难为情地挠挠头,“以后不这么玩了。”
  ……不这么玩了?亏他说得出口。
  “所以,我们之间,和好了?”
  “当然,”他说,“那天你离开后,我很后悔没追上你。我想,他也是吧。我们俩站了半个多小时,愣是一句话没说,各开各的车去治丧委员会汇合。”
  “可我没想到你那么傻,那么远的路,你居然一个人走回去。脚疼吧?听邵小尉说,你的脚上都是血泡,她都不敢直视。”
  不是傻,她在心里说,只是很想走走看,这条路,是不是还可以一个人,义无反顾地继续走下去。
  “我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哪个?”
  “他……退学的事情。”
  “哦,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只听朋友得到确切的消息,他的确是被劝退的,我觉得,他那么好的高考成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绝对违法校规的大事,才会给出这个处理决定。”
  “大事?”她反问,“你是暗指他做了什么,打架?斗殴?嫖娼?还是盗窃?”
  “这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听说学校处理得非常微妙,对外绝对保密。”
  “但……”话说到一半她又忌讳地闭上嘴巴。
  他替她说出口,“你是不是想问,不论多么不光彩的理由被退学,反正也没人知道,他依然可以同你继续交往是不是?”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小别,男生同你们女生的思维角度,是不一样的。你们女生恋爱后,可以满脑子百分之百装满爱情,分分秒秒。可我们,爱情最多占据全部生活的30%。所以你想想,当像他那样一个清高的男生被理想院校录取又被劝退,动用所有关系花掉家里不知道多少钱,才保了他南京一所大学的录取,所有的前途、理想都离他渐行渐远,还有一个你这样突然失信与他,报了A大的女友,你觉得,他的脑袋里,还剩下几分爱情?”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还是忘不了他?”
  “忘,可能忘不了,但总可以彻底放下了。乔磊,你不知道,这期间,也不是没人追求,我都拒绝了,并不是他们有多不好,而是我总存着那么一丝侥幸,就像不小心被推到悬崖下的人渴望有棵树伸出树桠挂住自己,就算全身被磕挂得伤痕累累,可好歹留了一条命。我想,他多多少少还是爱我的吧。可那天我们分开后,我一个人从十三中学往回走,我就是想试试,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我自己想要走的那条,如果是,我还能坚持多久。我是不是可以真的能够抛弃一切,彻彻底底义无反顾、奋不顾身一次?”
  他不忍再听,“小别,我送你回病房吧,晚上你想吃什么?”
  “你听我把话说完。既然要说,就彻底说开,此后我绝不再多讲一句。”
  她继续说:“那条路真长真黑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路上飞速行驶的车有那么多,我就想,他们是谁呀,要到哪里去呢,有没有人像我这样,为了爱情,为了那个人,整日整夜痛彻心扉呢。还有好心人停下来问我,要不要载你一程,他说姑娘,他说我不要钱的,你别担心没有打车费。到后来,连警车也停下来,以为我精神不正常,或是遭人抛弃离家出走。”
  他啼笑皆非,“后来呢?”
  “后来警察好说歹说把我拖上了车,你没想到吧,一天之内,我不但坐了警察,还坐了救护车。”
  他无以应对。
  “我想通了,乔磊,从今天开始,之前的事情,就彻底掀篇吧,我得朝前走了。”
  “小别,”他拉过她的手,手指勾住她苍白的小手指,像极了小时候伙伴们玩游戏的动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的这页可不可以不掀过去,我的心,你不会不懂吧?”
  ——乔磊,你又来了,你总是会选择在我最为沮丧的时候向我表白,这个毛病,能不能改改?
  她耐心劝说他,“乔磊,别执着了,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察觉的是,你不过是因为小学时受过我的恩惠,对我有好感。接着又放大了这种好感,以为就是爱。听我说,其实离爱远着呢,你慢慢想通了,就明白了。”
  “不是这样的……”他结结巴巴解释,“我去老师办公室办理入学手续时,第一眼看到你就……”
  她已无心再听,“乔磊,我累了,送我回去吧。你看,起风了。”
  他只得闭紧嘴巴。
  3
  出院后别琼在家中躺了足足两周才恢复元气。
  跟乔磊谈开后,倒是不着急去上班了,反正蒋晓光赏了她一个月的假期,以后哪有这么大方?
  母亲大人不明所以,一直以为她去了国外培训,打电话逮到她,催她相亲,原本对此一向排斥的她,满口答应,倒是把她老人家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个囡囡。你妈没听错吧,”笑得几乎能听到电话那段房屋的颤动,“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是吧?”
  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大人对快乐的要求这么低了?
  她笑嘻嘻满口答应,“是的,我答应了,赶紧把你周边老太太们的单身好男人资源发过来吧,”想开了,似乎心情都是好的,“等着寡人挨个接见他们。”
  母亲大人真不含糊,一周就发配过来五个男人,约好一天见一个,“周末就不见了,给你点时间,好好思考下哪个好。”
  对于生平第一次相亲,她还真有点紧张,打电话给邵小尉,请她跟着一起见。
  她不是早就说过要做全称最美貌的交际花吗?为什么接到电话还满嘴拒绝,像是她要害她。
  架不住她再说恳求,总算答应。
  第一个男人,是某大学的哲学老师,大她五岁,因为人家下午还有课,地点就定在了大学外的一家茶餐厅。
  人长得有点像外星球来的,眉骨突出,鼻子宽而厚,脸型四四方方,额头且宽,但并不算丑,只是有点怪。
  吃饭的时候大快朵颐,十分痛快,让看的人食欲大涨。聊了几句也不是没话说,总体来说,倒也说得过去。买单时请别琼AA制,客气且文雅。
  邵小尉禁不住频频冷笑,她当然看不上他。
  别琼好涵养地送走对方,当今时代是千金一刻的时代,教师男效率奇高,没多久妈妈就打来电话。
  “黄三姨是个什么东西,介绍这么一王八蛋给我,我还觉得她为人不错,跳广场舞的时候我不会,她还特意从网上找了视频跟我一起跳。没想到她是这种人,老娘要跟她绝交……”她听得糊涂,问了半天才知道教师男没相中她。
  没相中倒也罢了,买房子还要看上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定决心签合同付钱,何况是挑选与自己度过大半生的另一半。但关键在于,没相中,出于礼貌或者涵养,不论对对方有着什么样的不满或者看到什么样的缺点,大家都会委婉地说一个客气的过得去的理由。
  可教师男的理由很直接,他回绝的理由是——
  年纪有点大。
  气得别琼想掀桌,尼玛,年纪有点大,我没挑你,你倒挑上我了。
  邵小尉说:“人家说的也没错,他80后,你85后,他可以找80后的,90后的,你呢——只能找70后和80后的。可人家70后和80后的单身男人,稍微有一天条件好,有好工作有房子有车啦,都愿意找漂亮年轻的90后小姑娘,你就说你吧,到底哪儿好?人家凭什么放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找,找你一大龄单身女青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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