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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9 灰熊猫(当代)
  “再犯怎么办?”
  “再犯听凭老爷责罚。”乖宝宝飞快地回答。
  “这次知错了。”
  “婢子知错了。”
  “知道就好,不要把我当笨蛋。”
  “婢子不敢。”
  “嘴上说不敢,可是你还是要干。”
  “婢子一时鬼迷心窍。”
  “果然还是杨炉火说的。”黄石说完叹了口气,乖宝宝愕然的表情让他觉得好玩极了,就动手刮了她鼻子一下:“真是个坚强的丫头,不过还是被老爷我套出了话。”
  “啊。老爷原来,原来是在套婢子。”乖宝宝一下子就像个泄气的皮球软了下去。
  这样子黄石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掐了掐她脸颊。
  手感很好,黄石愣了一下,脸色也渐渐变了,手指跟着又挪到她嘴边,食指搁在她唇间,配合中指夹住下面的那只朱唇。感受到指间的滚烫柔软时,黄石猛地哆嗦了一下,觉得喉咙一下子有些发干,直咽了一大口唾液。
  目光随着自己的手指缓缓下移,从光洁的脸边、脖颈滑过,触手一片冰凉。被领口挡住后,黄石又吞咽了一下口水,向前挪动了一步,左臂从腋下穿过绕到背后,把女孩往自己怀里扳了扳,右掌滑下去握住了她的腰。
  “老爷。”轻轻地一声呼唤。
  “嗯?”黄石左臂拢着女孩的腰,右手抚摸着她的臀部,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
  “老爷。”她又叫了一声。
  “什么事?”黄石恋恋不舍的目光一路上移,看见小丫头也挑眼看着自己,嘴角向上弯着,含着一股令男人心跳加速得妩媚,长长的睫毛下面流动着的眼波里,发出水光一样的涟漪。
  黄石的呼吸越发沉重,他抬起头左右看了一圈,就把乖宝宝拉到假山后面。
  乖宝宝被跌跌撞撞地拖到假山后,黄石就急不可耐地把乖宝宝转了一个身,推朝假山方向。把女孩按得弯下腰后,他一把撩起她的上衣就试图扯下长裤,出乎意料地是她开始进行抵抗了,左手撑住面前的岩壁,右手死死攥住裤带的活结不放。
  “老爷,这里不行。”
  “松手。”黄石拉了两下没能把裤子拉下来,被欲火烧得几乎要冒烟的男人低低怒吼了一声,左手按在女孩撑墙的左肩上,让她站不起来,另一手环过她的腰肢去扳手指。
  “老爷,这里真的不行。”乖宝宝死活不肯放手。
  “住嘴,爷火被你勾起来了,不行也得行。”
  不敢喊叫的乖宝宝拼命扭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挣脱身高马大的男人,她双手撑墙,猛地掉头咬在了肩头的那只手上,剧痛顿时让黄石大叫一声松开了手,放开了怀里女孩。
  乖宝宝立刻转过身,扑过来察看黄石的手——几个牙印下开始渗出血点。
  “老爷赎罪,如果是在黄府,婢子一定奉迎老爷。”乖宝宝赶紧掏手绢:“小姐一直想给老爷写信,到时候就会让婢子送过去。”
  “你怎么知道?又在骗我。”黄石没好气地问道,孙小姐也就算了,一个丫头也拼命反抗,还把自己咬伤了。
  “小姐被骂哭了。”乖宝宝一边用手绢给黄石包扎,一边儿紧着解释:“小姐觉得很委屈,可能想和老爷诉说一下。”
  “哭了?”
  经过两个人刚才的一番搏斗,乖宝宝心态大变,一五一十地向黄石作了汇报。孙小姐和黄石私会后,孙夫人没有说什么,孙得功反倒跑来和女儿说了半天话,离开的时候他女儿已经在痛哭。
  她曾经在小姐面前抱不平,说下了聘就是黄家的人了,那用得着大惊小怪。
  “对了,小姐好像说要等这两天老爷再下一次聘礼才算数,”乖宝宝露出疑惑的神情:“两次聘礼是什么规矩?婢子问过,可是小姐没有回答。老爷你这两天还要再下一次聘吗?”
  “可是我今天回家就要准备出征了啊。”黄石冷笑了一声,一个时辰后军队就要出发去镇武堡了,自己居然还在大敌的家里发疯。他整了整衣服大踏步地离开,没有告诉乖宝宝这就是孙得功要的聘礼,也没有回首看看身后热情的目光。
  “疯子、疯子,我真是疯了。”回家的路上黄石一直在痛骂自己。
第三章 温柔乡乃英雄冢 外传
  《国史纪太祖实录》
  太祖初时,为孙得功偏将。得功心怀非常之谋,兼爱太祖智勇,遂许女之太祖,约为婚姻,其人卑鄙如此,孰不足道。
  太祖不疑有他,欣然从命,后得功练精兵,治成强军,太祖有伟力焉。
  得功仗军作乱,震动辽东,太祖悔之不及,龙战于野,风云为之变色。
  太祖晚年尝言,广宁巨祸,朕亦有过。史家当直书之,为后世戒,为不识人者戒,为惑于女色戒。
  史氏敬曰:
  奉钦命直书此:
  得功时乃明将,太祖为其治军,理也;得功许太祖女,太祖结草衔环,情也;得功背明倡乱,太祖愤然相据,义也。
  太祖之愧,史家不以为然。
  或曰:红颜祸水,女色误人。设使纣王心智类太祖,能为妲己惑乎?其余者者,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不思君王之失,反归咎于妇人,史家以为不可。
  (第三章 温柔乡乃英雄冢 完)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一节
  广宁大军完成集结后立刻移师镇武堡。
  天启二年正月十九日夜,镇武堡得到确切消息,后金先锋渡三岔河,河防军迅速崩溃。后金随即开始建筑浮桥,三岔河浮桥的对面就是西平堡,辽河守军的报急快马一个接着一个。
  黄石的军队实际就是一个千总马队,虽然号称骑兵,但是大部分人只进行了基本的骑马训练,士兵们乘马机动没有问题,但是半数还缺乏马上厮杀的本领。
  眼见出兵在即,黄石的部下中弥漫着一股恐慌情绪,他派出了得力干将——代把总赵慢熊去安抚。杨炉火曾经主动要求去做这份,但黄石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孙德功的人,会趁机散布些动摇军心的话,所以杨炉火只是被勉励了几句。
  现在辽东巡抚王化贞处于两难境地,广宁总兵陈渠极力主张立刻出击,趁后金大军刚刚渡河,就立垒在西平堡后,使后金不能放手攻打西平。而孙得功反复劝告王化贞要谨慎从事,不要急于出击,以免中了后金的调虎离山之计。
  王化贞犹豫了很久,迟迟不能下决断,六万广宁大军在距离西平一个时辰路程的镇武静坐了一天。
  第二天下午,乱作一团的辽东巡抚行在又接到西平快报:后金三万战兵已经大半过河,守军久望援军不至,西平游击沉不住气自行出击,试图焚毁三岔河渡桥,但几次作战都因为兵力不足而失败。
  子时,罗一贯副将再发急报,后金四万辅助、辎重兵已经全数度过辽河,正在西平对面搭建攻城器械,估计明日上午就可以完工。
  罗副将声称,士兵们都不明白镇武离西平这么近,为什么迟迟不见动静。他还报告堡中将领坚决要求出动出击,摧毁后金攻城器械,不然后金以十倍兵力大举攻城,西平根本无法坚持很久。
  这说明西平堡士气已经开始瓦解,部队也开始混乱,罗一贯正在丧失对部队的控制。王化贞思虑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孙得功在凌晨急召黄石,然后连珠炮般地下达了命令:“黄石,王化贞最终决定了,他要听一听熊廷弼的意见,然后再作决定,同时他也想请求些增援。这个差使交给我了,现在你立刻去广宁右屯见熊廷弼。”
  “敢问大人,属下应该怎么说呢?”
  “王化贞要你怎么说就怎么说。”孙得功满不在乎地说,接着他递给黄石一份信,还讲了王化贞的交代。
  原来的历史记载,熊廷弼因为和王化贞不和,所以拒绝发动关宁全军而来,但是黄石为了取信孙得功,还是问了一句:“如果熊廷弼统帅关宁军前来,属下是不是要设法拖延。”
  “噢,你不用担心,”孙得功笑了起来,拍了拍黄石的肩膀:“熊廷弼绝对不会发兵,你放心去吧。”
  “是,大人。”
  黄石出来以后立刻叫金求德备马和他一起南行,本来他想叫赵慢熊,但是那家伙安抚了士兵一夜,现在正在睡觉。
  出了镇武堡后黄石策马跑在前面,金求德举着火把跟在他身后:“大人,我们去哪里?”
  “去广宁右屯,熊经略那里。”黄石骑在马上,再也难以压抑自己的兴奋。
  后金崛起以来,大明为了镇压它而积天下之物力于辽东一隅,委实是非同小可。只要能保证广宁不失,那么大明的物资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这个重镇——辽东硕果仅存的重镇。而控制广宁镇的人,实际也就控制了大明半数的国库支出。
  随着后金的步步紧逼,明军在辽东一次次大败,朝廷和大明天子也意识到应该让武将掌握更多的权利。黄石记得孙承宗就是一个大声疾呼要“重将权”的人,而历史上朝廷也一点点放权给武将,这最终造成了辽东武人集团和辽西将门世家的藩镇化。
  天启信用魏忠贤、崇祯政治智商极低,这些是黄石才知道的历史脉络。而天启、崇祯两朝军方的实力也确实不断壮大,黄石记得历史上,辽西武人集团到了明朝末年已经成为不折不扣的独立藩镇。
  三点相结合黄石得出了一个确定无疑的推论:只要广宁不失,掌握广宁镇的武将就可以拥有大明最强大的部队。而且这个人将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把这支部队私家军化,成为只知将领不知朝廷的武力。
  第一步就是守住广宁,黄石交给孙得功的两份报告都有水分,区别不过是哪份更大一些罢了。经过黄石核实,刨除这次出兵携带的武器外,广宁军库存的火炮竟然还有二百门之多,其中重炮就有四十门。
  检查城防的时候黄石发现重炮还没有被搬上城楼,这当然让黄石非常惊奇。
  历史上第一次将重炮用来守城是袁崇焕。宁远刚收到重型野战炮的时候,守军甚至建议扔掉重炮,理由是既然不打算野战,那么重炮根本没有用!
  虽然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是黄石也立刻意识到广宁实际上是可以坚守的,镇江之战让他见识了后金的各种攻城手段。他毫不怀疑在重炮的轰击下,无论是望楼、梯塔还是土山都不会有什么机会,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后金还是大明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金对此战术毫无准备。
  意识到广宁可能防守住以后,黄石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这场防御战中捞取最大的好处了。
  黄石的通盘计划就是等孙得功发难,然后杀了孙得功取信王化贞这个白痴,利用二百门火炮防御后金攻势。防守几天就可以了,对此黄石也非常有信心,蒙古的援军也正在星夜赶来,历史上就是他们挡住了后金对熊廷弼军的追击。
  此外,毛文龙现在也正在动员全军,强攻镇江窥视建州,黄石记得是努尔哈赤亲率精骑赶回,才把毛大游击队长再次赶跑。后金能浪费在广宁坚城下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正处于三面作战的境地。
  即将发生的沙岭惨败会震惊全国,无论是王化贞为了推卸罪责,还是朝廷为了振作人心,都需要树立一个英雄,黄石只要扮演好这个救世主角色,荣誉和地位会接踵而来。
  他今天去见熊廷弼的个人目的,就是向着这个目标迈进,想到孙得功拱手送他一个取信熊廷弼的机会,黄石忍不住浮起得意地笑容,这家伙还真是愚蠢啊。
  “大人,这么做不太妥当吧。”金求德突然说话打断了黄石的思路。
  黄石诧异地看了金求德一眼:“什么?什么不太妥当?”
  金求德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大声说:“属下以为,大人叫属下而不是叫杨炉火陪大人去见熊经略很不妥当,属下还以为大人只叫属下一个人陪大人去更不妥当。”
  黄石猛地勒停了马,金求德一下子从黄石身边冲了过去,转个圈又跑回来后立刻滚鞍下马,站在黄石的马前。
  黄石看着金求德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冷冷问道:“为什么不妥当?你说说清楚。”
  “回大人,”金求德沉声回答:“属下以为,大人就算防备孙得功,也不该做得如此明显!”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二节
  就算一个霹雳打在黄石眼前也不能比金求德这话让他更震惊了,他的手忍不住一直摸向腰间、握住了佩刀。
  金求德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直直挺着身,右手把火把高高举起:“大人,属下斗胆,想猜测一下大人的用心。猜测很长,属下自然不敢要大人确认对错,只想请大人听属下把话说完。”
  金求德担心黄石误解他是要套话,所以告诉黄石不用说话,只用听他一个人说就可以:
  黄石的戒备微微放松了一点儿:“你说。”
  “上次属下说送礼那件事,大人突然就暴怒要责罚属下,属下事后仔细思索,自认为没有说错什么让大人如此愤怒。其后大人突然对属下恩宠有加,属下细心观察大人对属下的态度,和对其他亲兵的态度明显不同,也就是大人的亲信赵慢熊能相比,属下感激之余也有些奇怪。大人的亲兵都是孙得功挑选的,大人对亲兵很好但是并非信赖,对属下和赵慢熊则有所不同。”
  这周围的人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是真不少啊,黄石不禁有些担心其他亲兵是不是也注意到金求德说的这些东西。
  “所以属下当时就怀疑大人是防备孙得功,这样一切都可以很好地解释。后来大人和孙得功定亲,属下还以为是多虑了,但是大人去私会孙小姐后,属下却起疑了,孙小姐是大人正妻,这私会的事情定然是能瞒就瞒。但是大人却不介意杨炉火透露,甚至是有意纵容杨炉火透露给大家知道。”
  算计被看破的黄石忍不住叫道:“我没有纵容杨炉火说我和孙小姐私会,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我和孙小姐私会过?”
  “大人明着是没有,只是说大人替那三个亲兵出气了,但是稍加追问,谁还不知道大人和孙小姐私会了呢?大人对属下们一直很好,孙小姐要是嫁过来,她的丫环十有八九也是我们二夫人。大人无缘无故就往自己夫人和二夫人身上泼脏水,要说这里面没有特别原因,属下是断然不信的。”
  金求德的话让黄石哑口无言,虽然全身披挂处于黎明前的漆黑中,黄石却有一种全身赤裸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属下以为解释只有一个:就是大人想让亲兵和埋藏在大人亲兵中的孙得功密探认为大人和孙家的关系牢不可破。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大人可能并不认为一定会和孙得功结亲,所以随便大家怎么想孙小姐都可以,大人内心深处本也不在乎。”
  “你不担心你猜错了么?”黄石嘶哑地问道,金求德最后的一点分析真是绝妙,称得上是在对黄石的潜意识进行揣摸了。
  “大人说得不错,孙小姐私会这件事情,确实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杨炉火嘴巴不牢靠,所以属下离开镇武堡前还不确信这些分析。可是大人却挑属下而不是杨炉火跟随行,属下就此再无丝毫怀疑。如果大人真的信任杨炉火,并和孙得功豪无间隙,那么今天还是应该杨炉火陪大人去见熊经略,因为熊经略……”
  “停。”黄石清楚金求德下面要说的话,熊廷弼对孙得功的不满已经是广宁军众所周知的事情了。熊廷弼总说孙得功是个小人,如果黄石想对熊廷弼告黑状的话,确实有把不安全的人支开的必要。
  黄石把面前的人反反复复打量了很久,感觉自己真实小窥了天下英雄。不过这个人既然敢说这番话就说明他至少不是孙得功的沙子,黄石自我安慰了一番,然后清清喉咙说:
  “你说得很好,非常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告诉我为什么要信任你,说不出来就自己掏刀子抹脖子吧。”
  “大人缪赞了,属下能看破大人的布置,是因为属下根本不信任大人,对大人一直心存怀疑。”
  这话又如同一个霹雳打在黄石眼前,他虽然明白金求德的话,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说出来的话声音嘶哑又低沉,几乎不像活人说的话:“你是孙得功派来监视我的人?”
  “是,大人明鉴。孙得功命令属下注意大人和身边亲兵的一切可疑行为,属下前些日子说的话也是孙得功的安排,命令属下以此取信于大人。”
  “应该不止你一个密探。”黄石下了判断。
  “肯定不止属下一个。”金求德也斩钉截铁地回答。
  金求德只是一个密探,孙得功不可能告诉他其他密探的人名,所以黄石也不打算白费力气问这个问题。
  黄石没有追问金求德知不知道其他的沙子,这个举动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金求德看到黄石在瞬时的震惊后就能做出准确地判断,也不禁露出一丝佩服的表情。
  黄石的行为让金求德确信自己的眼光不错。如果他刚才缺乏信心,非要确认上一句,那么金求德就会认为此人也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用来向上爬的梯子罢了。
  “所以你现在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背叛孙得功,为什么你不会背叛我?”
  “因为大人是属下见过的最有雄心的人,大人也是属下见过的罕见的一个能白手起家的人。”金求德知道就算他出卖黄石,孙得功也不会让他做千总。
  孙得功是世袭的武将,夹带里面有的是亲朋故旧,提拔的人大多是亲戚,而黄石身边一个亲信没有,所以金求德最后还是选择了黄石。
  “大人,属下相信大人前途不可限量,而大人需要无数走狗才能在这条光荣荆棘路上奋勇前进。而属下自信才能决不只是一个密探。属下非常有能力,一定能证明给大人看;属下一定会是大人最得力的走狗的。”
  金求德令人畏惧的野心从他的话语中迸涌而出,和黄石心中澎湃的野心交相辉映,它们之间发出的巨大共鸣声让黄石松开了紧握腰刀的手,这共鸣让黄石终于点下了头。两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在荒野里对望着,感受着彼此对权势的饥渴欲望。
  “你的野心——”黄石说到一半就停顿住了,他寻找着适合的词汇来形容:“令人激赏。”
  “确实是野心,天下人都认为野心是一个不好的词,但是大人不是、属下也不是俗人。”
  正如圣经所说:只有魔鬼才能认清魔鬼。暗中窥视黄石的金求德终于被目标身上的同类气息所吸引,而黄石在此刻也因为同样一种吸引力而接受了这个同类。
  “你不知道我的野心有多大,那是你难以想象的。”
  “只要是夺取天下,属下就誓死追随!”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三节
  历史上元末明初有两个很有名的和尚,一个自然是明朝开国太祖,另一个就是姚广孝,姚和尚信奉的就是屠龙术,所谓屠龙术就是杀皇上造反的学问。
  路上黄石和金求德聊过后,发现这也是一个屠龙术的钻研者。金求德是苏州人,家境还不错。但是脑子里就是有一个执著的信念:他就是为了扰乱大明天下而出生的。
  自古有言,中国三百年一大劫,大乱方能大治。从后世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看来,这是农业文明发展到了后期,人口压力让社会不堪重负,王朝也因为机构腐化和制度僵化而失去生命力,两相交逼导致王朝倾覆。
  这个时代的人当然没有这个认识,比如这个金求德就莫名其妙的认定自己就是应劫而生的,从小就勤练武艺、骑术,这些他富裕的家庭也能提供。不过到了十六岁以后,金求德就开始把信念付诸行动,竟然离家出走跑去了两淮。
  金求德认定“人心思馒头”,所以企图散发馒头招募一批饥民来组织基本武力,不想他才开始行动就被地方豪强抓住,送到官府告了他一个图谋不轨。这差点没有把他全家吓死,因为这个罪名坐实了可不是一个人能担的下来的。
  总算是钱能通神,再者说官老爷也不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想在这太平盛世造反。金求德发散馒头最后被说成是富家孩子行善,组织流民被定了一个类似创建黑社会的游侠罪名。最后把他发配辽东,宗族也趁机把这个祸害开除出了祖籍。
  发配辽东以后金求德不但毫无悔改之心,反倒相信这是“天将降大任”的先兆。虽然他收敛不少,但是在有心人眼里:军户中的金求德仍然有如白砂中的炭粒一样醒目。当被孙得功发现以后,金求德就开始了他的密探生涯。
  聪明机灵的金求德从来没有被其他士兵发现他的间谍身份,他也一度渴望靠这份兼职或得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但是年复一年,孙得功只把金求德当作一个埋在士兵中的耳目而已。
  辽东战火逼近广宁后,金求德再次跪下来感谢上苍赐给他这样一场战争,这在他看来是乱世的先兆。不过很快他就失望地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密探,只不过侦查对象变成了隐藏中的后金间谍。直到有一天孙得功交给他一个新的任务——去监视一个叫黄石的新任千总。
  “你是什么时候决心投向我的呢?”黄石饶有兴趣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金求德骑在马上微微一欠身:“大人可还记得一次关于侦查的谈话?”
  “哪次?”
  “就是半个月前和我们几个亲兵一起讨论行军中的侦查问题。”
  “噢,我记得,不过你没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啊,你几乎没有说过话。”
  “是的,属下对行军侦查确实没有经验。属下记得清清楚楚:当谈到侦查工作很辛苦时,杨炉火说大部分侦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发现敌人是个别情况,大多时候都是白跑。”金求德语气淡淡地回忆起当时的谈话:“赵慢熊说不对,他说这叫有备无患。”
  “赵慢熊说得不错。”
  “他说得确实不错,但是大人说得更对。”
  黄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哦,我说什么了?当时我大概是随口说的,现在不记得了。”
  金求德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就请大人再随口说一次吧。”
  黄石低头又想了一会儿:“我确实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但是现在的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有备无患的问题。侦查不仅仅需要发现哪里有危险,也需要发现哪里是安全的,这两者同样重要。侦察到有水源固然非常可贵,但是确认某处绝对没有水源也是有着同样价值的。当我摊开一张地图的时候,上面有标注的地方固然一定要有东西,没有标注的地方也就应该一无所有。”
  “那大人认为对有发现和没发现的侦查人员应该如何赏赐?”
  “根据他们侦查的详细程度而定,”黄石不假思索地说:“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不安全的程度,也同样关心安全的程度。”
  “正是如此,大人今天说得更精细了,但是和那天的说法完全一致。”金求德随即叙述起他做密探的经历,虽然他努力工作,但毕竟无论是后金密探还是居心叵测的士兵都是绝对的少数。运气不好的金求德没有遇上过几个,但是他精致地调查了周围的人,确信了大批的绝对安全人员。
  “孙得功对我的工作结果毫无兴趣,只有发现问题的时候才能得到赏赐或者提拔。”金求德叹息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运气:
  “属下工作再努力,分析再透彻,却总是要和懒鬼或是笨蛋比运气,栽赃陷害属下更不喜欢。以前属下只是叹息自己命不好,只有加倍努力工作然后指望运气。但是那天大人的话让属下明白:不是属下运气不不好,而是属下没有跟对人。如果孙得功有大人的见识,属下本不该被埋没的。”
  “所以你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是的,但不是仅仅为了这一次。大人许多见识都是发前人之所未发,常常让属下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是我的运气,”黄石笑道:“无论如何你努力工作是没有错的,人可以没有运气,但是当运气降临的时候决不能把它放走。做到这点的人不管有没有运气都是人才。”
  “这话属下也曾听大人说过,当时就感觉大人真是属下的知己,能体会属下的野心,大人的信条也让属下意识到大人的野心。”金求德又是一声叹息:“孙得功要是有大人一半的见识,属下就没机会跟随大人了,以前种种真是天意,一定是上天要属下追随大人,辅佐大人翻天覆地的……”
  “停!打住。饭要一口一口吃,没事不要想太多。”
  赶到广宁右屯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黄石整了整盔甲,肃立在辽东经略大营外。一听到宣他觐见的命令,连忙快步入内,跨进营寨就一头拜倒:“标下广宁镇参将孙得功麾下练兵都司黄石,拜见经略大人。”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四节
  “起来吧。”
  黄石站起来后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万历皇帝力排众议,一手提拔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在军帐中也还是身着大红官服,身材不高、肤色黝黑的经略大人此时也严肃地看着黄石。
  看完黄石递上来的王化贞的书函,熊廷弼脸上仍然是古井无波,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说果然不出所料。
  熊廷弼冷笑着对黄石道:“抚臣口出朗朗大言,今日请饷,明日请兵,怎么?连一个西平都不敢去救么?现在建奴自己送上门了,他往日的大话都到哪里去了。”
  说完这些话以后,熊廷弼扫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黄石,放松了语气说:“本经略料你一个小小督司也不敢这样回话,会给你一个回函的。”
  就在熊廷弼写回函的时候,黄石最后想了一遍腹稿,猛地重新跪下:“大人,卑职有机密禀告。”
  熊廷弼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写信,用波澜不惊地语气道:“说吧。”
  “卑职斗胆,请大人摒退左右。”
  “你们都下去吧。”等帐中关宁军官走得一个不剩之后,熊廷弼头也不抬地继续写信:“你可以说了。”
  “卑职知道按照大明军法,下官毁谤上官,当斩。卑职禀告的事情没有把握,卑职怕死……”
  “停!”熊廷弼一边写一边发出一声低喝:“你只要说你想说得就可以了。”
  “卑职以为,王大人在后金的细作并不可靠。”在黄石的记忆里面,熊廷弼对李永芳是持怀疑态度的,而孙得功叛乱的时候,黄石希望能把自己撇清,所以决心用这个来取信熊廷弼:“卑职认为李永芳非常可疑。”
  熊廷弼又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还是奋笔疾书。黄石跪在地上一直等到他写好回函,封口。熊廷弼把回函扔到他的面前,才冷声说:“这事你可向巡抚大人禀告?”
  “没有。”黄石大声回答,但是熊廷弼也只是嗯了一下,然后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大人,卑职不敢禀告王大人,第一是没有证据,第二,”黄石不明白熊廷弼为什么对此毫不关心,但是他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抓住这个漂白的机会,他一咬牙就叫道:“卑职怀疑孙参将也有问题,卑职没有真凭实据,死罪,死罪。”
  说完后黄石就狠命把头伏了下去,终于听见熊廷弼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说:“抬头回话。”
  “是,大人。”抬起头来的黄石发现熊廷弼的表情松动了,充满了怀疑的神色。
  “没有真凭实据没有关系,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
  黄石暗暗组织了一下语言,但这瞬间的迟疑却换来了熊廷弼的一番鼓励:“无论你说得多么可笑,本经略都不会见怪,所以你不用担心有罪,放心说吧。”
  “王大人命令卑职联系建奴那里的细作,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孙大人不再让卑职插手此事,反倒让卑职检查城防、清点兵员,而且……”黄石举出了一些疑点,同时把责任全部推卸给孙得功。
  熊廷弼始终一言不发,听到后来开始不停点头,脸上的怀疑之色也渐渐淡去。
  “……孙大人年前突然要把卑职结亲,卑职惶恐感激之余,越想越是不安……”
  “不用再说了。”熊廷弼长叹了一口气:“孙得功对你有恩,而且非常深重,对吧。”
  “是的。”
  “所以难怪你犹豫,而且孙得功是王巡抚的亲信,你说了也不会信。”熊廷弼看了黄石一会儿,点了点头:“虽然你有私心,但是还是忠诚的。”
  “大人责备的是,卑职该死。”
  “本经略从来就不求全责备,起来吧。”
  黄石站起身来以后,熊廷弼转身走回桌子前坐下:“你的情况我调查过,本来我对你是有所怀疑的,不过你这么一说反倒放心了。你也放心吧,孙将军是忠君爱国的。”
  看到黄石犹豫的神色,熊廷弼温和地笑了起来:“你真不愧是孙将军的女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孙将军向我汇报过了,说李永芳不可靠……”
  熊廷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一下就打住了:“总之,大战在即,你不要对孙将军有所怀疑,安心去吧,你日后自明。”
  黄石已经是冷汗直流,熊廷弼错会了他的担心,又笑着补充道;“我自然不会破坏你们翁婿感情,不过你能公而忘私,倒也是一番佳话。”
  黄石唯唯退了出去,熊廷弼为什么会信任孙得功呢?仅凭他说得那点是不足以赢得信任的,可惜熊廷弼没有把话说完。黄石苦思再三也没有搞清楚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眼下他还有任务要做。
  离开广宁右屯以后,黄石向金求德叙述了一下刚才见面的过程,还说出了他的疑虑。金求德听得有些头晕眼花:“大人的意思是孙得功要做乱么?属下完全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黄石笑了一下,自己心急则乱,完全忘了金求德只是一个小密探,根本不知道核心的秘密。他对金求德说:“仔细听我下面的话,不要太惊奇更不可以说给别人听。”
  接下来黄石大略地讲述了孙得功的叛国过程,把可以让金求德知道的都告诉他了。既然金求德已经表现了一定的忠诚,黄石也要回报以相应的信任。忠诚不可以没有回报,不可以不回报。
  金求德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消化他刚得到的情报,这些骇人听闻情报的让他阵阵心惊,而这些秘密更透露出黄石的隐隐野心——同时出卖大明、后金双方的气魄。这种也新让他倾倒:“果然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金求德的忠诚啊。”
  黄石等他消化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熊经略没有问题。”金求德张口就道,熊廷弼要是有问题,黄石刚才就死在里面了。
  “不必说,这个我知道。”
  金求德点了一下头,黄石没有把握也就不敢说刚才那番话。虽然他没有想明白黄石为什么有把握,但是他也知道知情权是掌握黄石手里的,黄石不主动说他也不问。
  “熊廷弼身边一定有问题。有建奴细作,不是位高权重就是熊经略信任的人。”
  “说得不错。”黄石拍手赞道,金求德的判断和他的很近似。一定存在一个后金细作,用某种方法掩护了孙得功,既然这个细作可以知道孙得功的身份,那他也一定是个关键人物。
  黄石带着回函赶回镇武堡,王化贞看完信件后,气得破口大骂,当即命令大军出发,立刻去增援西平堡。
  身为辽东巡抚,王化贞自然不肯犯险,所以立刻带领近卫返回安全的广宁。他把军权下放给了广宁总兵官陈渠,同时命令孙得功从旁辅助。
  陈渠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拿到军权立刻下令全军兵发西平堡。由于事先王化贞没有作任何准备工作,陈渠断然下令,炮兵和辎重兵留下,战兵全速出发。
  这个决定遭到了孙得功的反对,认为不能留下没有掩护的后勤辎重。陈渠想想也同意了,广宁军再次分兵,除了王化贞用来保护自己的一万五千军队外,镇武也留下了上万士兵防备后金来掏老窝、抄后路。
  广宁镇拥兵十三万,不算河防军和各堡垒驻军,仅广宁城的野战军就有六万之多。可是最后兵发西平堡的只有三万四千战兵,相对后金的三万战兵,明军数量上已经没有显著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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