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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灰熊猫(当代)
原外传 宫变(序一)
  平行空间理论的提出是人类物理学的一次巨大突破,这个理论描述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无数个平行时空被时空壁垒隔开,永远也不会相交,每个时空中都拥有相同的宇宙群,每个宇宙群中都有一个辉煌的宇宙,这个辉煌而且荣耀的宇宙中都有一个著名而且独一无二的恒星——能孕育智慧生命的太阳。而每个太阳的第三卫星——地球上都有一种被称为人类的生命。
  穿越时空壁垒方法不可知,穿越时空壁垒的后果不可知,穿越时空壁垒的意义也不可知。
  ……
  黄石孤身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几十年后,明朝仍然如同他所在的历史一样已经灭亡了,但是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巨大的海船日夜不休地往来于帝国的海疆,皇帝对海洋的关心让帝国的领土急速地扩大,短短二十年中国的殖民地就遍布各大洲。美洲的黄金、非洲的白银、中南的香料,一切一切的好东西都流向帝国的本土,让皇帝可以骄傲地宣布日不落帝国的诞生:
  “在帝国的领土上,天日永远不会落下!”
  百年后,黄石子孙的史官也充满激情地记录这段黄金岁月:
  “……蛮夷有不畏者,皆震慑之,藩王有不敬者,皆讨灭之。国朝武功之隆,超三代而迈汉明,文治之盛,逾古今而逊唐宋。北地之北,东洋之东,南海之南,西域之西,极天际地,罔不臣妾……”
  但是此时,皇帝的忧虑仍然深埋心中,那就是对“人亡政息”的担忧,几十年来,黄石已经尽己所能地移风易俗,试图把海权思想植入华夏之心。但是反抗的力量仍然强大,传统的思想只是被压制而不是清除。
  那么谁又能知道皇帝百年以后,这些被冻结的理念不会脱困而出,谁又能说五千年的传统不会卷土重来呢?黄石不是预言家,他创造的历史已经和他所知道的历史背道而驰。他更没有机会看到后代史官对自己功过是非的纪录,所以这种忧愁几十年来不绝如缕。
  “继承者,是的,我必须找到理念的继承者。”
  “黄石老贼……”愤怒的呼喊声惊动了皇帝的沉思。
  华夏历二十一年,北京。
  紫禁城方向传来的枪声一刻也没有停歇,更夹杂着滚滚的炮声。
  不远处漂荡着一片灿烂的旗帜海洋,海洋下面的军官们一个个倾耳听着远方的激战。在正中间那杆最高的旗杆下:一个身着金色战甲,肩挂红色披风的男子禁皱眉头,焦躁地来回踱步,周围站满了身着黄披风和红披风的将领。
  “殿下,叛军的火炮已经被压制住了。”一个红披风军官叫了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嗯。”被称作殿下的人停了片刻。
  确实,禁门的十二磅炮声已经沉寂下去了,隆隆传来的都是六磅野战炮的怒吼声。男子神色一振,但随即又沉下脸,第一百次地咆哮起来:“还没有攻破宫门么?”
  “殿下赎罪,末将再派人去督战。”
  他身后的最近的一批士兵则个个都是大红的军服,稍远一些混杂排列着金色和红色的阵列。
  这个时空,每一个北京市民都知道这些黄披风是皇帝陛下的直属卫队,而身着大红军服的士兵则是太子的卫队,俗称东宫卫队。
  “老三,要是父皇出了什么好歹,我一定不会饶了你。”身穿太子衣冠,被周围人称为殿下的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双臂弯在胸前,示威地握紧拳头,额头青筋毕露。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这声音顿时把大家刺激得一起翘首向前看去。他们身后的士兵仍然一个个站得笔直,没有人敢擅自扭动一下头颈。
  “报——”
  一个士兵拉长了声音跑过来,冲到中军旗杆前,利落地一个军礼就大声叫道:“禀告太子殿下,我军已经攻破禁门,私通秦王的少数羽林军已经溃散,现在只有秦王府卫队还在负隅顽抗。
  “好。”金甲男子兴奋地喝彩道,紧跟着连忙下令:“宫禁内不许开炮,不许纵火,一定不能伤到陛下。”
  紫禁城内的巷战如火如荼地展开,红色和金色的浪潮一阵阵拍打着黑色的堤岸,枪声、厮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红色和金色向着一个醒目的目标步步紧逼,那目标已经被从黑色的战线上割裂下来,士兵同声发出疯狂地叫喊:“活捉秦王,赏万两,赐侯爵。”
  “保卫殿下,上刺刀。”一个黑衣将领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被近卫簇拥包围在中间的人看着向自己杀过来的人浪,每个士兵都红着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他默默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这种本用作装饰的皇家佩剑的晶莹剑体照出主人的自嘲笑容,“到此为止了么?”
  片刻后的禁门外
  “是谁?胆敢伤害孤的手足,陛下的皇子?”怒气冲冲的太子冲着士兵献上来的尸体问道,每个人都被这怒火吓得不敢抬头,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太子望向尸体时那厌恶至极的眼神。
  “殿下赎罪,秦王是自尽的。”
  “秦王卫队还在抵抗么?”
  “是。秦王卫队仍然不投降,秦王妃的旗号还在。”
  “这个可恶的贱人。”太子眼神转换成一种复杂的混合体,大部分还是厌恶,些许的愤怒、不平、仇恨,似乎……似乎还有一点点钦佩,她不死一切就还有危险:“传令,秦王妃离间陛下、秦王父子之情,魅惑秦王作乱,大逆不道,就地处死。”
  禁宫的深处,皇帝的寝宫里没有一个人敢透出一口大气,只有皇帝最喜欢的大座钟不停地用嘀嗒声刺穿这沉寂,只是这声音让殿中的人们感到更加压抑。
  一个武将站在室中央,黑色的头盔打磨得如同镜面一样,护颊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的眼睛——如同黑幕上的宝石一样炫目的双眸。
  秦王的噩耗传来以后,这武将就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王妃。”已经依约能听见的喊杀声让一个跪在面前黑衣将领不安起来,片刻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王妃。”
  武将闭上那明亮眼睛,周围崇拜的军官仿佛感到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光彩:“你们都出去,我要和父皇说几句话,把世子也抱出去。”
  黑衣的官兵陆续从寝殿退了出去,被绑得如同一只螃蟹的金太尉也被拖了出去,挣扎中这已经七十高龄的老头把口中的破布吐了出来。
  “妖女,犯上作乱,不得好……”
  秦卫七手八脚地把破布又塞进了他的嘴里,金老头后面的咒骂立刻变成了呜呜声。
  那个说话的军官抱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走在最后,武将亲手关上了殿门,只有一句话透出来:“坚持到底。”
  黑衣军官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殿门鞠了一躬,在心里默念:“娘娘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武将走到皇帝的床前,躺在床上的老人两眼呆滞,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灵魂似乎已经离他而去,这半个月来,整个皇族上下都偷偷准备了孝服,还培养了流泪的感情,就等着宫里的消息罢了。
  精钢打造的铁手套把头盔换换托起,失去束缚的黑色绸缎立刻流到了腰间,武将右手抱着头盔,左手习惯性地拢了拢自己的发梢,洁白的头颈优雅地把长发甩到脑后,缓缓跪倒在皇帝的榻前:
  “父皇,儿臣这也是不得已,太子一定不会让秦王、儿臣活下去的,太子是父皇的儿子,那秦王……”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明亮的眼睛也开始蒙上纱幔,总是被这夺目的光彩遮盖的面庞也渐渐显露出来:尖尖的下巴、齐整的贝齿、翕动的鼻翼、还有生育后变得玉润柔和的脸颊:
  “父皇,求求你了,父皇。”
  门外的杀喊声越来越清晰了,女子知道虽然这次人人都抱着必死的心,但是用不了两个时辰一切就要结束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哀求,垂死老人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再也不能有所反应了。
  女人跳了起来,大骂道:“黄石老贼……”
  ……
  “老爷”一个仆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慌张地几乎说不出话“禁军杀进城了……还同太子军交战。”
  屋内的主客二人同时站起来,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回事?”主人急匆匆地问。
  “回老爷,是太尉带队,太尉宣布太子是叛逆。”
  主人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客人脸色煞白,迭声问:“太师,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圣上……”
  “不可能,”被称作太师的人打断了他的话,他猛地睁开眼睛,精光迸发:“圣上和老夫讨论过,太子虽然残暴,但是圣上决不会把大位传给秦王那个无耻……嘿嘿,那个无耻之徒,还有那个贱人。这定是金老匹夫假传圣旨。”
  “那我们怎么办?”
  “我受圣上隆恩,简拔于卑微,”太师叹了一口气,“我只效忠于圣上。”
原外传 龙困潜水(序二)
  几十年前,辽东。
  “我要不行了。”
  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大雪融合在了一起,黄石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动着,拐杖不停地跳动,他双手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它,不让拐杖逃离掌握。寒风吹得黄石几乎睁不开眼,但是他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一个村落马上就会从眼前的白幕后透出的。
  “我不行了……”
  饱满的积雪扑面而来,黄石的眼皮缓缓落下,切断了这景象。当只有一片漆黑时候,他感到柔软的大地托住了他的身体,脸上传来的清凉似乎一下子带走了他滚烫躯体上的疲惫。
  ……
  “爸爸妈妈,”出发前黄石正坐在饭桌前和父母吃饭,嘴里还塞着饭菜:“我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几天,嗯,是去外地旅游。”
  ……
  穿越门莫名其妙地爆炸了,白光,真是耀眼的白光。
  ……
  “万历年!有没有搞错啊,还是孤身一人,”黄石啃完背包里最后一袋生虾片,然后努力让自己入睡,“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了,明天再说明天。”
  ……
  “……天上的星星分成不同的星座,每个人都有一个星座在保佑他……”黄石口若悬河地讲着,手里还摆弄着一张纸,上面用图案把星星包裹了起来,看到主人不再坐得笔直,他深受鼓舞地用力把纸抹平一些。
  “嗯,有意思。来人,给这位先生十文钱。”
  “谢谢老爷。”把钱小心地收到怀里以后,黄石把纸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使劲按了按上面的皱纹。
  走出门的时候,黄石回头向送他出来的老家奴称谢时,老人懒懒地挥了一下手,就要进去,或许是因为年岁大了,他在台阶上绊了一个踉跄。眼疾手快的黄石连忙搀住他,微笑着说道:“大爷,要小心啊。”
  老人并没有道谢,而是沉思了一下,甩开了黄石的手臂,严肃地对他说道:“年轻人,趁着年轻应该去干点正经事情。才不会让祖宗父母蒙羞。”
  微笑凝固在黄石脸上,他深深一躬到地:“谢老人家指点,小子谢过了。”
  ……
  “老人家,给一口东西吃吧。”
  被拦住的人冷冷看了一眼乞丐的身材,一声不出就走了。
  “大爷,给一口东西吃吧。”
  看到来人停下了脚步,黄石振作精神又说了一遍,拚命对着面前的男子挤出笑容,对方也冲他笑笑,掉头离去。顾不上收起笑脸,黄石又膝行几步哀求起另一个路人。
  半块窝头被他一口塞到嘴里,咽下去以后黄石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这猛烈的动作招来了一声剧烈的呻吟,上午被几十个乞丐敲打的地方全被撞到了,可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黄石悲愤地回忆他这几天和丐帮弟子们的冲突和失败的入会企图:“如果单打独斗的话,我本来可以当上帮主的……”
  ……
  蹲在墙角的黄石正在吃他偷来的鸡,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底下应该还有看家鹅留的痕迹。乱蓬蓬的头发已经遮住了眉毛,赤裸的小腿上满是疙瘩和燎泡。
  “赤脚医生,我没有胡须,大户人家也不会让这身衣服进去。农家倒是让我进去,不过如果不是我一身的疫苗,恐怕也早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没有路引,什么地方也都不要我,我不可以做教书匠,我也会算账,会打算盘,只要给我一天两顿饭和一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吃完了东西的黄石用手拼命抹了抹嘴,鼻尖非常痒,他狠命地抓着,直到刺痛取代了瘙痒,他跳起来喊了一声“操,疼死老子了。”然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挑了一块地方擦了擦手,用捡来的绳子捆住了破烂的鞋子。
  “要是我会西班牙语就好了,现在可是万历四十六年,没有会英语的传教士啊。也不在北京,老子怎么去教堂蹭饭啊。”
  ……
  “你确定?”问话的人扬起了眉毛,语调抬得高高的。
  “我愿意出力气,但是我不买身。”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到随时能掉下来,虽然脸颊已经深深陷了进去,黄石这句话说得仍然中气十足。
  “随便你,下一个。”
  听到这句话,他只有转身离开。
  “那汉子,后面还有些剩饭,你可要吃?”
  听到这句话,黄石马上掉头磕了一个头:“大爷长命百岁。”
  “你这汉子当真有趣,竟然宁可当乞丐。”管事的笑骂了几句,他老婆刚刚给他添了一个儿子,就用东家的剩饭替自己儿子积点德吧。
  ……
  “每个自由人都是他自己的君王。”
  最后一丝闪光熄灭以后,黄石的世界就彻底化为虚无了。
  雪花飘落在他身上,手中的木棍也掉在了一边,风不断地吹白这具躯体,让它渐渐融入周围的世界,在万历四十六年正月的辽东,广宁柳河已经是银装素裹。
  (全书完……估计会被读者骂死)
  ……
  旧被子盖着躺在床上的人,下半身还加了一张破褥子,躺着的人露出的一张脸像死鱼般苍白,喉咙有节奏地啸鸣着金属一样的声音。
  病人才发出了一声呻吟,竭尽全力把眼皮扯开了一条缝。
  “你醒了吗?”
  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黄石的眼皮再次沉重的落下,重新进入一片黑暗中……
  “你醒了吗?”
  这次的声音是从耳边响起的,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的黄石也转动不了头,张开嘴想问话,但是只发出一些嘶哑的呼吸声。接着就感到有一些液体被倒了进来,虽然他尝不出味道,但是知道肯定不是水。又一次沉睡过去前他只搞清楚一件事情——我还活着……
  眼睛可以睁得很大,全身的疼感也立刻涌了过来,黄石眼珠子转了几圈,一张很破旧的床,随着胳膊的挪动开始发出嘎吱声。鼻子下面的被子发出一股酸酸的气味,但并不是很刺鼻。随着他转动脖子,眼前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是男孩子吧。”黄石眨眨眼想看得清楚一点儿。
  一个很秀气的男孩子正和他对视,黑色的眼球一瞬不瞬地望过来,尖下巴,高鼻梁,前额上的头发还微微有一点儿卷。
  孩子看了他一会儿就跑开了:“我去给你拿药。”
  这是一间小屋,似乎是整个房子的前庭。
  药端过来以后,孩子开始喂他,“我爸爸把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我妈妈给你熬的药。”
  “谢谢。”虽然古人云大恩不言谢,但是这个时候黄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睡的是我的被子。”孩子用赐予者的骄傲语气说道。
  “谢谢。”这次黄石是带着一丝微笑进行的感谢。
  “我去叫妈妈。”
  没过多久,一直努力抬头的黄石就看见一个妇人跨进了门槛,双手还在围裙上搓动着。很快她就走到床边,盯着黄石的眼睛看良久——明亮而没有丝毫混浊眼睛,她出了一口气:“小哥是哪里人?”
  “我是河北天津人氏,流浪到这里,多谢大娘救命之恩。”这个妇人看上去足有四十五了,黄石今年也不过二十二,觉得这样的称呼正好。
  冲着黄石毫不躲闪的目光,妇人说道:“小哥先休息吧。”
  “大娘,我身体还好,不需要给我熬药了,热水就好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也算当过两天赤脚医生,所以对药品的价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未来的医学知识说;肺炎什么草药也没有用,不是肺炎开水和维生素就够了。那妇人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过了中午,一个老汉和两个青年回来了,也来看过了黄石,衣着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大明军户,显然是刚刚下操回来。
  随后的几天,每天黄石都得到了一些粥和腌菜。那个孩子也每天都端来一碗药,眼巴巴地等黄石喝完了以后,就搬过一个凳子坐下来听故事。虽然长时间说话让大病初愈的黄石感觉很疲劳,不过他觉得这是目前他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的唯一方法了。
第一章 身在山中不自知 第一节
  真该好好感谢张叔。
  把黄石检回来的老军汉姓张,他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的名字起得非常有时代气息,分别叫:有弟、又弟、再弟。
  神灵大概听到了老张的祈祷,所以一口气赐给他三个儿子,不过老张把小三起名“再弟”显然是过于贪心了。看来神灵也有些生气了,没有送来更多的孩子。
  老大、老二已经从军,张再弟年纪还小,不过作为大明军户子弟的,士兵的宿命在他出生时就已经注定——如果黄石没有穿越的话。
  在老张的引荐下,万历四十六年二月,黄石也投军当兵,总算有了一口饭吃。
  到了七月,又是老张给了赞助,加上他几个儿子的帮忙,黄石终于盖好了自己的小屋,还得到了这半年一直在用的旧床和全套旧被褥。装上门板后,老张的小儿子——张再弟蹦蹦跳跳地从家里拿来了鞭炮。
  张家的小儿子已经被黄石用各种各样的故事彻底收服了,黄石泡了那么久的论坛,真本事没有学到什么,杂学倒是收集了一肚子。现在张再弟因为年龄还小没有从军,所以总是有时间崇拜地围着他打转。
  鞭炮声中,黄石抚摸着崭新的大门,贪婪地嗅着大门上新鲜的木料气息。从今天起,黄石就不再是一条丧家之犬了,就算再遇到饥寒,他也不会不知所往了。
  晚饭还是照例回老张家吃,为了帮黄石添些家什,老张的大儿子——张有弟卖了他的腰刀。添了家具以后,多出来的钱老张婆娘割了二两肉,炒了一盘肉丝,也算是替他庆祝乔迁之喜。
  本来黄石想用老张家的碗筷瓢盆,把那些新的东西留下,但是他们坚持说家里如果全是旧东西不吉利。此外老张的婆娘还给黄石的新居上了三保险,从庙里请了一个木雕的菩萨,找一个游方道士买了一把木剑,最后还在城隍庙里拿回一口袋香灰。
  “石头啊,现在就差一个女人了。”耳边才响起这句话,黄石就感到有一只大手狠命地拍到自己的背上,嘴里正在咀嚼的食物一下子喷回了碗里。
  正埋头扒饭的黄石猝不及防,好悬没一头扎到碗里,他咽下口里剩下的东西后抬头回答:“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等发了饷先还张叔你钱才是。”
  只见老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着急,今年还不了明年还,你还不了你儿子还我儿子好了,我们两家要作很多代的邻居了。”
  黄石也明白,在明朝从了军就是上了贼船,子孙后代算是全贡献给大明天子和朝廷了。如果自己转世到明初,那么自己的后代估计还真是要和老张家做几百年邻居了。
  坐在右边的老张大儿子也连连点头,“不错啊,石头,赶快找个婆娘生个孩子吧。你岁数也老大不小了。”
  不等黄石回答,对儿子发言很满意的老张就推开了饭碗,先用一声咳嗽吸引过几个人的目光,然后伸手指了指站在墙边的大儿媳,笑容可掬地对黄石说:“要是她能生个儿子,你将来把女儿嫁给我孙子就好了,你不用给嫁妆了,我也不会给彩礼的。”
  苦笑不由自主地爬了黄石满脸,媳妇都没有,还女儿呢,这老张想得还真是长远啊:“一定,那是一定的了。”
  看到老张的二儿子也吃完了饭,黄石赶快紧把碗里剩下的糙米一口气全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吃好了。”
  “你们来吃吧。”随着黄石、老张和他的老大、老二离开桌子,老张的婆娘带着张再弟还有她的大媳妇走过来坐下,也开始吃饭。张再弟抓起筷子就开始挑剩下的肉丝,他嫂子先给婆婆盛了饭,然后再给小叔子的碗装满。
  回到家里上了门闩,黄石摸着黑蹭到了床边,掀起被子躺下,在一片寂静中渐渐进入梦乡,他睡着前已经是热泪盈眶。
  从军好几个月以来,除了一身军服什么也没有发下来过,第二天一早黄石和往常一样,舞着自己那根粗木棍去出操,路上还拌了几个美猴王的造型自娱自乐一番。
  下了操以后黄石又舞着它跟老张一家回去吃午饭。饭后抹完嘴就出去砍柴,不过晚上黄石把东西背回来以后,老张的婆娘说什么也不肯白白留下了,她硬塞给黄石一个铜板,说明天开始,这些都算她代买的,还说旧斧子老张也让送给他了。
  接下来六个月的生活如同湖水一样没有丝毫波澜,每天黄石就进行着出操、吃饭、砍柴、吃饭、睡觉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事实证明这些新家什留给黄石家是糟蹋了,一直到过年他也没有动过火,年夜饭都是去老张家混的。
  老张拒绝了他把新铁锅什么的送回来的提议,理由是将来黄石成亲时,家里都是新东西显得气派,不然到时候还要再花钱添置,没有哪个姑娘肯用别人家的旧东西的。老张最后重申了一遍要求:就是将来把女儿许给他孙子就可以了,虽然黄石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在哪里。
  经验是容易得到的,但是体格上的优势是先天的。黄石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的青年,吃的是肉蛋,喝的是可乐,党的关怀让他有了一米八五的高大身材。
  虽然穿越后吃了不少苦,但是普遍幼年缺钙、缺维生素的明朝人民只有一米六的男性平均身高。无论是骨骼强度还是器官发育都不能和现代化的四有新人比。
  到泰昌元年为止,黄石打的柴顶得上一般两个人那么多,偶尔还能捕捉到些小兽。这些优势和他的身材带来了不少魅力,一些家中有成年姑娘的军户也向黄石暗示过,对于他这样有前途的青年,彩礼减半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几吊钱虽然现在还拿不出,但也并非是一个很可观的数目,依照黄石目前的情况看,几个月内就可以凑够这笔钱,只是他另有打算罢了。
  此外,黄石其实还能写一手好字,毕竟现代化社会纸张是容易获得的。而黄石原来的爱好就是写大字,还曾在业余比赛中得过奖。
  明朝的书写纸张价格还是比较昂贵的,黄石在新社会用掉的纸张,放在这个时代至少要价值几百两银子。明朝刻苦的读书人还是更倾向于用树枝和沙土练字,天天在白纸上图图画画,此时就是对于豪门也不是非常轻松的负担。
  这个长处黄石暂时还不敢显露出来,因为在平均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一的封建社会,识字是过于醒目的特点了,更不要说写得一手好字。
  他曾经偷看过几个私塾先生的笔墨,放在二十一世纪那种字只能被称作不堪入目。这让他想起后世书法家对先贤的那种谨慎的敬仰。比如书圣王羲之,他开创了一个流派,这种宗师的地位固然无可动摇,但是如果掌握了更多资源的现代书法家自称写得还不如书圣,那才是对不起书圣。作为业余书法爱好者,黄石的字不敢说多么出色,但肯定比绝大多数明朝知识分子强不少的。
  这也是黄石心中对古人的看法,如果后世子孙比华夏先贤更差,那不但不是推崇古人,而是让祖先蒙羞。抱着这种想法,他决心在这个时代赶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天启元年正月二十四日,午后黄石又冒着风雪去砍柴,斧子昨天才去陈铁匠那里磨过,所以他今天干得很轻松。挥动斧头的时候,他不禁想起昨天的事情来,脸上顿时浮起了带着得意的微笑。
  陈铁匠有一个刚年满十七的女儿,昨天黄石在铺子里面等着的时候被她老子招呼出来端水,当时他就觉得那女孩的表情有些不对,等大姑娘回去后,王铁匠不漏痕迹地夸奖起他闺女如何勤俭,还说看相的讲他女儿有生儿子的模样。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黄石立刻就明白了,感情让女孩出来转一圈是让自己相亲呢,接下来王铁匠就开始称赞其黄石本人了。因为身高的关系,才几个月他就混上了排头兵,马上就有可能晋升果长。王铁匠的意思就是,一个聪明人不仅仅关注眼前,也很注重未来,要是一个年轻人很有上进心,能给他女儿一个好依靠,那彩礼拖几年付清也不是大问题。
  当然不是大问题了,王铁匠生了三女儿和一儿子,怎么可能有任何问题?说到底老张就吃亏在这上面了,给前两个儿子起名字叫:有弟,又弟。结果天从人愿地一个女儿也没生出来,现在为二儿子的婚事伤透了脑筋。
  加上未来几个月的收入,黄石有信心攒下一小笔钱,这样老张家的老二也就能有了着落,但是一想到明年的历史,他胸口就腾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啊。
  这个念头一起,满满的干劲就从黄石身上流走了。随便收拢了今天的收获以后,黄石早早踏上回家的小道。走到林边的时候,突然看到的一个很奇怪的景象吸引住了黄石,他靠近准备仔细看看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大喝。
  “别动我的鸟!”
第一章 身在山中不自知 第二节
  这声大吼让黄石立刻转过了身,声音是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发出的。看上去他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胡子没有几根,头上顶着一个发灰的鹿皮帽子,装束似乎是个猎户家的儿子。
  青年猎户愤愤地跑过来,等他看清了黄石一米八五的身材后,脸色登时显得有些不安。
  黄石友善地笑了一下:“这是你的鸟?”
  雪地里矗着四个鸟身子,一个个屁股朝天,两腿挺得直直的,长长的细脖子直直地插向地面,脑袋埋在雪地里。
  青年嗯了一声“是”,看着黄石的眼神不停地变换。黄石仔细看地上的那些鸟,它们的脖子伸到地上的一个坑里,还发现周围地上还有几个小圆洞,只是不很显眼刚才没有发现。
  黄石观察完后发现哪个猎户子弟还在扫视自己,就冲着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青年于是绕过黄石,向那几个小号“鸵鸟”走了过去,蹲下把几个家伙一个个拔出来,顺手拧断它们的脖子。
  老张家又是好久没有吃肉了,看到这小鸟黄石忍不住流出了口水。“小哥,我能用柴火和你换两只鸟么?”
  猎户沉思了一下:“可以。”
  说完他就扔了两只过来,然后低头翻看黄石脚下的两捆木柴。他用力压了压一捆柴,还扯去了几片残存的叶子,看来是已经挑好了。
  “这叫什么鸟?”黄石掂了掂手里的鸟,两只差不多有一斤重。
  “叫傻半斤。”猎户把木柴抗上了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青年走远了以后,黄石蹲下来检查了那几个没有捉到鸟的坑,每个里面都有几粒米,用手里的死鸟探了一下洞的深浅,“正好。”分开掂了一下两只鸟,重量也差不多,他喃喃自语:“果然是傻半斤。”
  从第二天开始,再去林子砍柴的时候黄石就带上了张再弟,而老张家的晚饭上从此多出了烧鸟肉,他的积蓄也以更快的速度增加起来,半个月后还给张再弟买了一双新鞋,这小子现在也有权力比母亲和嫂子先上桌吃饭了。
  过了二月以后,收获渐渐少了起来,黄石估计是野地里的食物渐渐多了起来,一点儿小米诱惑不了猎物了。
  张再弟因此变得很烦躁,他总是耐不住性子,隔三差五就要跑去几个挖坑的地方看看。但是他越频繁地检查自己挖的坑,收获就越少。黄石说了两次也没有什么效果,最后也懒得管了。
  今天张再弟又跑了好几趟,这次去了许久还没有回来,就在黄石打算放下斧子过去看看的时候,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从那个方向飘来。
  赶去过去的黄石看见张再弟和一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再定睛一看,原来对方正是那个傻半斤。
  看清黄石面孔以后,傻半斤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地指指张再弟手里的猎物和地上的几个坑:“这是我出来的办法,你偷偷学我挖坑。”
  “办法都是造化的,谁用了就是谁的。”黄石嬉皮笑脸地说,认出了傻半斤以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黄石来了以后张再弟就不吭声了,他偷偷绕到傻半斤身后。听黄石说出这种无赖话后,张再弟一拳就猛地打在傻半斤后脑。
  正在寻思如何反驳的傻半斤惨叫了一声就抱着脑袋倒在了地上,张再弟拣起一根树枝就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同时还大骂着:“让你想主意,让你挖坑!打死你这这个坑王!”
  突如其来得变化让黄石也愣住了,转眼间傻半斤就被张再弟抽得满地乱滚,黄石才猛然醒悟:“住手,小弟快住手。”
  被黄石扶起来的傻半斤满脸憋得通红,手挥舞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接着狠命跺了几下脚,恨恨地看了黄石一眼,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张再弟冷眼看着他,树枝在左手上轻轻地拍打着。最后傻半斤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抚摸着自己的痛处。
  “这样吧,小哥。”趁傻半斤舔伤口这几分钟里,黄石分出了半捆柴火,他把这些递给了傻半斤:“以后每天小哥都可以来这里拿些走,算是我给你的赔偿,如何?”
  傻半斤狐疑地看了黄石的脸几眼,刚伸出手就听见张再弟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连忙又把手缩了回去。黄石回头瞪了张再弟一眼,把木柴塞到了傻半斤怀里。
  傻半斤委屈地抱着木柴:“好,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现在傻半斤显然很清楚眼前谁更不好说话,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警惕地看着张再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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