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65 灰熊猫(当代)
  其他的女眷,比如妹妹、女儿、儿媳什么的也都一样。这次赵大姑娘倒是不怕,出事的时候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但赵二姑娘殉节则已,不然赵引弓就等着被弹劾吧,思来想去,眼下只有黄石可以帮赵家扛过这一劫了。
  弄明白原委后,黄石直感到胸腹中涌动的怒气是一浪高过一浪,他怕控制不住情绪所以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未免也太不把我当人了吧?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四节 决裂
  果然是:人必先自辱,而后可以辱之。
  黄石咬紧牙关,勉强不让胸膛中的怒气喷发出来,激烈的情绪慢慢的总算是退去了一些。黄石首先反省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现,大概是表现得太过奴颜婢膝了吧,以至于让别人看轻了自己。他一面感慨,一面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这事对黄石你并无害处,举手之劳就可以帮同僚化解一件为难的事情,你又何乐不为呢?”见黄石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袁崇焕又语重心长地劝说了起来。
  如果点头答应了下来的话,对黄石来说这件事情确实不会有立竿见影的伤害,因为他是武官而不是士大夫,所以“闺门不肃”这个罪名是扣不到黄石头上的。当然还会有一个事后处理的问题,对于这种类型的失贞,明朝的规则是劝和不劝离。
  根据大明律,妇人非自愿的失贞行为不可以作为离异的理由。比如明中叶后,就有妻子被人贩子拐卖的案例,但案发后人贩子和老鸨按逼良为娼定罪,夫妻仍然判处完聚。
  刚才赵引弓既然说出听任黄石退聘,看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黄石想赵引弓只要能保住功名,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和自己再起纠纷。
  “袁大人说得是。”黄石无意识地随口回了一句。
  不过没有立竿见影的害处并不等于没有害处,这种聘妻被掳走的事情如果传出去,那对名声可是有不小的伤害。而且事后黄石退聘,虽说大部分人都能理解,但肯定也有不少人觉得他对聘妻无情无义。
  袁崇焕看黄石迟迟不答应,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于是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不会有人胡乱传播的,黄石你尽管安心……”
  听袁崇焕的说辞,黄石琢磨他们的如意算盘大概是用这个搪塞御史。要是赵二姑娘已经死了,那自然是千好百好,黄石配合上几个月就可以退聘。如果赵二姑娘被发现还在人世。那赵引弓照旧也有理说,不会为此被剥夺功名。
  黄石想起了原本历史上崇祯元年地前车之鉴:陈继盛和建奴在宽甸、长白山进行激战的时候,袁崇焕因为毛文龙不肯违反国家法度、私自把兵权交给他,就从背后把东江军的粮饷给断了。还下令辽东、天津、山东莱登各地禁海,不许任何商人出船,不许卖给东江军一粒米、一颗豆。
  虽说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但照顾辽东大局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就是国家的灾难。所以黄石决心再退一步。反正今天曲意逢迎袁崇焕很久了。黄石不想前功尽弃,更不希望有一天被拖后腿
  ——我不是立志要做岳王、戚少保那样的大丈夫么?不是早想好了要左右逢源求得一生平安么?魏忠贤、孔有德、耿仲明、山东文官,还有辽西将门,从阉党到东林,哪怕是未来地汉奸和人渣。他们和我不是都能相处愉快么?眼下还是只能以大局为重,不能意气用事。
  况且黄石也知道文武不和不仅仅是国家的大害,而且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武将。既然袁崇焕要升任巡抚了,那黄石是说什么也不能把他得罪了:“袁大人,赵大人,可否容末将稍作思量。过两天再给两位大人回复,何如?”
  袁崇焕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指了指赵引弓,又对黄石道:“本官披肝沥胆,与你说了这么多时辰。只道你同意尚不为迟。哪晓得你三心二意,总是一片欺诳。到底目中没有本官。方今人证亦在,岂容得你欺心!汝有十二不当之过,汝可知乎……”
  黄石略一愣神,这期间袁崇焕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话。黄石觉得这些话略微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听见赵引弓羞愧难忍地叫了一声:“袁大人。”
  赵引弓站起身来,冲着袁崇焕鞠了一躬:“袁大人,下官不想勉强黄将军了,请老大人明鉴。”
  此时黄石心里也有些迷惑,虽说文官一向瞧不起武将和太监,但自己好歹也是斩首数千的大将。这件事情毕竟是对赵引弓关系重大,袁崇焕又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紧着来替他做说客呢?
  既然搞不明白袁崇焕到底在琢磨什么念头,黄石心里也就愈发不安起来,他听到赵引弓说话后也站起了身,冲着袁崇焕说道:“袁大人明鉴,末将并非不同意,只是请宽限两日,末将军中尚有军法在……”
  黄石解释了一番长生岛关于成亲地军法,然后解释说他要先和部下商量一下对策,毕竟将士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者为了赵家的名声考虑,黄石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跟长生岛官兵讲出真相。所以他总要想个妥帖办法,以免万一事情泄露,黄石自违军法导致将士失望。
  这个理由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台阶,面对如此无礼的要求,黄石的态度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地恭顺。站在一边的赵引弓听完黄石肯考虑这件事后,立刻就表示了一堆感谢,袁崇焕见这两个人似乎都能接受了,就不再强求黄石当场答应下来了。
  黄石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去,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利弊,黄石打算回到觉华再和金求德、洪安通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处理为好。如果能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那黄石觉得也不一定不能卖袁崇焕一个人情,以后向辽东都司府讨要粮饷也会好说话一些。
  虽然袁崇焕的手暂时还够不到辽东,不过多个朋友总是多条路。黄石又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抛下对袁崇焕的畏惧心理为好。黄石想起自己和孙承宗、和魏忠贤、和山东文官地交往经历,一时间又有了不少信心,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会做人的,虽然不太了解袁崇焕的心理活动。但相处一段后想必总会有所了解。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袁崇焕话题一转就到了平辽大业上和觉华之战上了。黄石抖擞精神把两军地部署、自己的战术都和盘托出。黄石当然不能谈自己对关宁军战斗力的看法,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贬低他们。因为自己地事先判断都是靠历史知识得来的,而且觉华关宁军这次地表现也确实不错,黄石是依靠他们并肩作战才能取胜……
  当黄石讲述的时候,袁崇焕不时向赵引弓核实,结合了赵引弓和黄石两者的看法后,袁崇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要凭坚城、用大炮。”
  “袁大人明鉴。凭坚城、用大炮好是好,就是恐怕花费太多。”在广宁当小军官地时候黄石也是抱着这个想法,但现在他就不太希望将宝贵地资源浪费到堡垒中去了,而是希望能尽快培养出大批野战军。
  袁崇焕地态度非常和蔼,他微笑着对黄石说道:“黄石你说说看。”
  这鼓励让黄石精神又是一振。看来这袁蛮子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么?于是他就把自己那套以海为路的想法又搬了出来。黄石力主先取娘娘宫、耀州、海州,然后背海修筑堡垒,储备物资作为进攻基地,凭此虎视辽中平原。
  “……毛帅和陈将军会不断从宽甸、朝鲜出击,如果建奴主力东移。王师就可犁庭扫穴,直指辽阳。如果建奴按兵不动,毛帅和陈将军就可从东向西,先收取建州卫,然后再下萨尔浒,切断建奴和野人女真还有科尔沁蒙古的联系。最后把他们一股聚歼于辽中。”
  临末黄石还握紧了右拳,狠狠挥舞了一下来加强语气,他自信满满地样子同样鼓舞了一边的赵引弓,也为黄石的结束语大叫了声好。
  袁崇焕一直微笑着没有打断过黄石的话,一直等他全部说完后才问道:“万事开头难。黄石你打算怎么修起第一座城呢?”
  “袁大人高见,末将佩服。以末将之见……”这样的问题以前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次了。黄石胸有成绣,毫不迟疑地娓娓道来。辽北地成吉思汗和辽东的毛帮主肯定会经常出来转转,所以后金主力总有离开辽中平原的时候。现在黄石也有信心凭借辽南的兵马对抗后金五成兵力,如果加上关宁军帮忙,黄石认为强攻下耀州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一旦能站稳脚跟,黄石也就不太畏惧了,后金军全师而来他也有把握坚守一段时间。如果后金军真的全师而来,不要说朝鲜地毛帮主了,就是辽北的成吉思汗也绝不会赋闲在家里的。等控制住耀州、海州后,剩下的工作就是一路修堡攻入辽中平原。
  黄石直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袁崇焕等他把茶水扫荡干净后又问道:“那这一切要多久呢?”
  “嗯……”黄石沉思了一会儿,进入平原后为了保证补给线需要修筑供应线,辽中还有不少坚城,建奴的军队也很顽强,大明地文官不可避免会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所以战局不能保证一帆风顺:“五年左右吧,即使建奴主动退回建州,把他们彻底荡平也不会超过十年。”
  “五年?太短了,黄石你在哄我开心么?”袁崇焕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黄石觉得兵力靠得离沈阳越近越能有效威慑后金政权,这也是他把突破口选择在耀州地原因。但袁崇焕显然不同意这个看法,他认为海路不可靠,最终还是要从辽西走廊一路修堡垒出去。
  黄石不愿意正面反驳他,就采用迂回路线:“陆路确实稳妥,不过一路又要多修筑无数堡垒,恐怕花费时间、银钱不在少数。”
  袁崇焕拍案赞道:“正是,黄将军说得好,这一路下来,要从宁远一路修到三岔河,再从三岔河修到辽阳,恐怕没有个十年、花费上几千万两白银是下不来的。”
  这几句话真是说到黄石心里去了,也正是他希望劝说袁崇焕的理由。黄石低声说了一声:“袁大人高见,所以末将以为还是设法夺取耀州,然后直入辽中。”
  不想袁崇焕断然否决:“海路终不可靠。况且也要耗时数载。”
  赵引弓在一边听的是越来越糊涂,不禁插嘴问道:“袁大人可有妙策?”
  “辽饷一年靡费三百万两,蓟镇四十余万,就连东江镇也要二十四万两,国库早已经亏空。天下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袁崇焕露出了一番悲天悯人的表情,唏嘘感叹了一番,然后带着神秘的表情问黄石和赵引弓:“你们可知道,魏公公为了为辽事筹备战马。又新想出了什么对策吗?”
  由于小冰河期地连续干旱,大明北方的马场产马数量不断下降,到了天启五年,北方各边镇都再无马匹可抽调向辽镇。朝廷陷入缺马的窘境后,就有大臣建议按一条鞭例。把甘陕各省上缴马匹的缺额摊给各省农民,多收些亩赋来买马。
  而此时北方各省同样是连年灾荒。魏忠贤是农民出身,深知农民的困苦,不敢采纳这种在灾荒年加赋地天才构思。但马匹的缺额问题还是要解决,魏公公就下令赏赐给大批大臣和太监紫禁城骑马的特权。根据大明会典。皇室但凡赏赐给谁紫禁城骑马的殊荣,这个人就有义务进贡给皇室良马。
  魏忠贤动员东厂地部下对大伙儿的财产进行了一番侦查后,一边大量赏赐给有钱的官员和太监这种“殊荣”,一边成天催逼他们贡马。等被赏赐的人完成了贡马的任务后,魏忠贤就会把特权收回,然后……然后再次赐下。
  如同当年刘谨勒令京师寡妇改嫁一样。魏忠贤地这个政策也搞得朝中怨声载道,大明建国以来第一次,无数臣子和太监纷纷上书拒绝皇城骑马的荣耀。但拒绝也要赐,魏忠贤甚至曾把皇城骑马权赐给了婴儿和浩命夫人,被赐到的人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贡马。一边大骂那个给魏忠贤出这损主意的无名氏。
  收上来地马自然是良莠不齐,这批人进贡的“良马”里除了老马、马驹外。据说也有驴和骡子,甚至还有小骆驼。但魏忠贤一分钱没花就替皇上收了一批马支援辽东,也因此得到了天启“厂臣忠勤,办事得力”的赞语。
  赵引弓自然跟着感慨了一番。黄石嘴上唯唯诺诺,但听完后心里却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袁崇焕说完了以后,正色对黄石和赵引弓说道:“本官有个思量,如若可行,则辽事旦夕可平,早晚间海内便可免去加赋。”
  赵引弓喜道:“袁大人有何妙策,可否教诲下官一二?”
  联想到历史上宁远之战后袁崇焕的所作所为,黄石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但他仍不动声色地恭维道:“按察使大人真是诸葛再世,看来定是成竹在胸了。”
  袁崇焕捻了两下长须,缓缓说道:“此次宁远围城,建酋努尔哈赤曾修书于我,本官亦回信以大义责之。建酋后又回书一封,以吾观之,建酋被我大义相责,似有悔恨之意。”
  “啊~~~”赵引弓发出了一声惊叹。
  黄石感觉一颗心已经绷到了嗓子眼,嘴动了动没有说话,他早知道袁崇焕一向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历史上当皇太极进攻朝鲜地时候,天启和内阁急问当时的辽东巡抚袁崇焕有何对策,如何救助朝鲜。好为惊人之语的袁崇焕告诉天子:朝廷不必出兵相救,皇上也无须操心对策,只要他袁崇焕派一使者,携带他的手书一封,即可以命令皇太极退兵——“遣方金纳贻书于奴酋,令其急撒犯鲜之兵。”
  颇为自得的袁崇焕继续摇头晃脑,似乎正沉浸在美好地回忆中:“本官见机不可失,就再修一书,书中刚柔并济,恩威并用……”
  袁崇焕一番话说下来,直把赵引弓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胜。眼看气氛已经是渐入佳境,袁崇焕声音一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等他放下茶碗后,袁崇焕眼中精光四射,威严地从赵引弓身上扫过,然后停留在了黄石脸上:“本官以为可以招安,如此辽事可定、加赋可去,善之善者也!黄将军可愿与本官一同上书天子?”
  黄石费尽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恭顺表情,低声下气地问道:“袁大人明鉴。末将敢问,以何条款招安建奴?”
  “这个……总要先谈谈才能知道吧?”
  “如果建奴要岁赐,比如每年十万两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匹布,怎么办?”黄石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数字——这是黄石前世,皇太极和袁崇焕议和时提出地岁款要求,而袁崇焕对朝廷说这些条件并非不可以考虑,而且还可以再继续谈。
  袁崇焕皱起了眉头,捻着长须看了会儿天花板:“唔,这个未免太多了吧?比辽饷也少不了多少啊。”
  黄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末将再敢问袁大人,如果建奴岁赐是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十万匹布,大人以为如何?”
  袁崇焕眉毛一挑,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当然可以啊。”
  砰——
  重重的拍案声犹如雷鸣,赵引弓被它惊得打了一个战栗,耳边紧跟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怒喝:
  “卖国!”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五节 赌注
  身旁的小茶几翻倒在地上,黄石已经站得笔直。他低头看了右掌,伸出左手用力一拔,把一块刺入手中的碎瓷片拔了出来。另外两个人都呆若木鸡,没有一个能说得出话来。
  门口响起了急促的的脚步声,紧跟着洪安通不安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大人!大人!”
  “黄将军……黄将军何出此言啊?”赵引弓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问道。
  黄石也不回答,轻轻地把右手屈伸了几下,鲜红的血从指缝间不停渗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黄石确认自己只是皮肉划了个伤口,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向房门走去,再也没有看袁崇焕或者赵引弓一眼。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推开房门,黄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们回觉华吧。”
  黄石吐出这几个字后就大步向前厅走去,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心里觉得就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洪安通在后面冷冷扫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然后绷着脸、把刀柄握得紧紧的,甩开大步跟在黄石背后。洪安通的眉宇间显示出一股煞气,厅内厅外看见他们的官署兵丁、仆役纷纷退后,把背紧贴在墙壁上目送他们二人通过。
  到了前厅后,黄石带来的内卫们也都围拢了上来,其中就有人把黄石的盔甲捧了过来,黄石把手一摆:“不必换了,我一刻也不想留在宁远了,立刻回觉华。”
  黄石一行离开宁远官署的时候,背后跑出来几个苍头,远远地喊着“黄将军留步”之类的话。似乎是想把他再请回去。但黄石脸上就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双腿一夹就纵马向城门驰去。后面的内卫们也把将旗扬起,跟着黄石离开,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句声音。
  路上黄石对洪安通简略说了说刚才他们对话的内容。洪安通今年虚岁才二十二岁,自然年轻气盛。不如黄石能忍耐,还不等黄石提到岁款的问题,只是一个招安地念头就让洪安通怒形于色、发尽上指冠,脸上先是一片赤红、马上就又变成铁青色。
  “狗官!”
  岁款的话黄石才一出口。洪安通就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大喝了一声:建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吾辈边军将士,恨不能日啖其肉而夜寝其皮,岂能议和?”
  黄石笑了一声:“袁大人说的是招安。不是议和。”
  洪安通孤身一人,全家人都已经死于建奴之手,他切齿大叫道:“高皇帝曾言:贼亦华夏赤子,且多为贪官所害。故我大明定鼎天下三百载,对内地流贼多用招抚。但鞑子无故启衅。屠戮辽东良民数百万,见势不好就希求招安免死,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
  洪安通说的就是朱元璋当年定下的大明国策。对内地缴纳皇粮地子民,大明的政策始终是能抚则抚,而不愿意对他们挥舞屠刀。比如闻香教造反被镇压后,天启皇帝让教首们具结保证。不再作乱就可以了。崇祯皇帝也说过“寇亦朕赤子”这样的话,张献忠等人把凤阳皇陵烧了以后,只要肯接受招安,崇祯一样既往不咎。
  而大明对于外族的侵略则一向坚持不妥协地传统,从明太祖开始就是死硬派。明成祖死在远征蒙古的路上。明武宗为保卫国家亲自上战场杀敌……哪怕是像明英宗这种军事白痴,被俘后也不会为自身的安危而签订任何条款。嘉靖朝时北虏打到北京城下、倭寇打到南京城下。大明君臣除了打仗再没有二话;万历三大征,也是从头打到尾。
  “狗官,国库的金银布匹都是民脂民膏,小民一年到头忙碌,千辛万苦才能交足皇粮,怎么白白送予建奴?一个铜板也不能给!”洪安通又气愤愤地骂了几句,黄石在默默不语地听着。
  大明一年征税才二百多万两白银。黄石刚才对袁崇焕说的后一种岁款是: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十万匹布,虽然这比历史上袁崇焕建议朝廷接受地“金十万、银百万,布百万”要少得多,但正如洪安通所说,这凭什么啊?
  “不过……”洪安通骂了一会儿就止住了,眉头皱了起来:“属下刚才好像听见大人在骂那狗官卖国?用这个骂袁狗官好像有些过了吧,大人何出此言?”
  “是吗?”黄石听到洪安通问出了和赵引弓一样的问题后,也不过是轻轻反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回到觉华岛后,黄石本打算立刻回大营去找金求德,但一进营门却撞上了吴穆和欧阳欣,前者正逼着后者为他画棱堡的各种细节图。觉华之战后,吴公公早有把这工事剽窃到他的兵书里去的打算,他原本思量着今天黄石不太可能会回来,所以就趁机把欧阳欣找来详加询问。
  现在被黄石堵了个正着,吴穆登时满脸通红,一边强笑着问黄石怎么不在宁远多呆两天,一边把桌子上地几十张细节图收了起来,说到底吴公公还是很珍惜今天的劳动成果的。而欧阳欣则如蒙大赦,连忙溜之乎也。今晨自从黄石走后,他已经被吴公公困住了整整一天,画图画得手腕都快断了。
  自从刚才和洪安通交流过看法后,黄石充满压抑和愤怒的胸腔中就犹如开了一个小窗口,流入了一丝丝的清爽,因此他略一犹豫就把实情告知了吴穆。开始吴穆表面装着在听,实际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渐渐地他越听手下的动作越慢,最后不由得停住了,抬头凝视着黄石。
  “糊涂啊,太糊涂了。”听黄石说清原委后,吴穆满脸都是焦急,连连顿足道:“我大明幅员万里,生民亿兆。但无论从何处随便拉来一个童子,问他:『鞑虏可信否?”都必然立刻回答:『不可信”。招安后我们要不要减员减饷,还要不要修筑堡垒?如果我们减了,那建奴再打过来怎么办?如果不减,那岂不是白白多给了他们一份?”
  黄石点了点头。朗声道:“吴公公高见。”
  “当然了。”吴穆一挺胸,手也习惯性地按上了心口。虽然他脸上没有露出笑容,但根据黄石以往的经验,这说明吴公公不是心中得意、就是有长篇大论要一吐为快了。果然。吴公公接下来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是说行万里路胜读十年书吗,咱家以前好歹也行走江湖多年,大风大浪那是见的得
  多啦……”
  眼看着吴公公海阔天空的扯了起来,不过,幸好。最后他还是自己找到了回来地路:“……好比我们走镖,如果手里的刀子不硬,那山头上地点子是怎么也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寄希望于贼寇发善心的镖师是最大的蠢货……咱家觉得这跟平辽有共通之处,求人不如求己。再说了。建奴要是能转性不抢劫了,咱家就一路拿大顶爬回北京去!”
  黄石忍不住笑了一下:“吴公公高见。”
  “咱家估计那蠢货也就是自己在家说说,以为长袖一抖再加咳嗽两声,让蛮夷纳头就拜,做做白日梦罢了。嗨,那蠢货要是真敢上书说:他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建奴感动得痛哭流涕、改邪归正的话。那他第二天就能扬名京师,成为说书先生口中地天字一号大白痴……那蠢货发疯,黄将军听听也就是了,不陪他上书也就可以了,何必骂他呢?让他去上书。让他去出丑啊。”
  吴穆又唾沫横飞地编排了袁崇焕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了些不解的神色:“不过黄将军为啥要骂他卖国呢?这个罪名似乎有些重了。他只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蠢货啊。”
  “吴公公说得是,末将鲁莽了。”黄石笑了一下,把话题支吾了过去。
  议和在大明虽然多半行不通,但并非提出议和就是卖国,历史上袁崇焕不但公然说了,还不止和一个人说。大家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就此给他扣上卖国的帽子,毕竟袁崇焕没有公然说要弃土,黄石觉得这说明袁崇焕还有点脑子。
  大明天子为华夏守土、牧守华夏之民,每一寸领土都是祖宗之地,每一个百姓都是祖宗之民,不要说现在地袁崇焕,或者未来提议靠割让土地议和的陈新甲,还是皇帝本人,都没有权利抛弃哪怕是一寸土地。这也是黄石最欣赏明朝的地方,一个国家奋起反抗外敌、保卫自己的百姓,这不是最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么?
  黄石和吴穆、洪安通聊了聊,觉得心头舒畅了很多。自从来到大明之后,黄石常常觉得这个国家病得很厉害,今天袁崇焕地一番话更让黄石犹如坠入冰窟:大明养士三百年,到底都培养出来些什么人物啊?
  “幸好我结识了张元祉、张盘这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丈夫;幸好我能生活在一群勇士之中;这些勇士的志气、还有我在辽阳的遭遇……”黄石走出营帐望着星空,那些英烈们仿佛正在他眼前微笑,辽阳商人吐过来的口水仿佛还在脸上流动,让黄石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地脸颊,心脏方佛被扎了一样的剧痛起来:“如果不曾结识你们,我恐怕早已堕落成一个小人、堕落成一个打不过就想着屈膝求饶的奴才。”
  虽然心中有很多感慨,但黄石还是立刻恢复了过来。他把金求德找来部署军务,给金求德的命令就是立刻派兵去觉华的几个仓库搬东西,以防赵引弓断了东江军的补给,给长生军找不痛快,这个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各项事情都安排下去以后,黄石看见金求德一脸地疑惑,就退去旁人,跟他单独叙述了今天发生在宁远官署的事情。
  一开始金求德还全神贯注地听得蛮用心,但渐渐脸上就满是嘲弄的笑容,等黄石说到岁款的时候,金求德便哼哼冷笑起来了:“能战方能和,但如果我们能战,那为什么要和呢?如果我们不能战。建奴会跟我们和?痴人说梦罢了。再说,把他们养得肥肥的,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黄石轻轻点了点头:“自古汉贼不两立,对于首先冲我们拔刀地人,我们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
  听到黄石说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时,金求德击节叫道:“大人说得好啊,一语道出大明纵横三百年的原因。好比这建奴虽然纵横十余年,但除了科尔沁蒙古和女真这些不和我大明接壤地部落以外。哪个敢和建奴芶且?还不都是因为我们的强大么?”
  蒙古各部落和大明已经打了三百年的交道了,而长期以来明朝的国策一直类似黄石前世的美国,所以后金虽然勇悍,但蒙古各部落还是不看好后金地前途。因为明朝一向是以坚决不妥协闻名的。自现任成吉思汗以下,蒙古人目前主要也是在琢磨怎么多砍几个后金首级。好去大明换银子,而不是和后金同流合污。
  黄石同样记得前世满清对外的奴颜婢膝政策,打败也赔款、打胜也赔款,甚至随便谁来威胁一下都能榨些油水。不光是大流氓国家常来做客,其他的小流氓国家也都要来占些便宜。亏得有些人还把这种行径称为高瞻远瞩、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好好地有骨气的中国,这都是被建虏的包衣逻辑带到了什么地方啊,自开天辟地以来,中国什么时候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袁崇焕这种议和思路,不是也被某些专家、教授称为救大明的必由之路了么?果然包衣奴才的逻辑是不变地,他们的膝盖生来就是用来跪的。永远也不能理解华夏宁折不弯的风骨……虽然我回不去我的时代了,但我坚信:已经站起来了地中国人民,再也不会被这种包衣逻辑所迷惑。
  “我大明虽然一时受窘,但无论建奴如何拉拢,蒙古各部多不愿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皆知中国无久屈之理,今日上了建奴的贼船明日可就下不来了。”金求德嘿嘿笑了几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要是朝廷真的打算议和,人家恐怕会觉得我大明心虚,会想他们今日抢劫一把、明日也能有退路,嘿嘿,末将恐怕那就真要国无宁日了。建奴对袁大人言辞谦卑,这件事情以末将观之,多半就是要借此坚蒙古各部之心,以打破大明对他们的四面包围之势。”
  金求德的见识让黄石又叹了口气。历史上“勇于任事”的某人自作聪明,不经过朝廷许可就派人去和后金通信议和,后金政权也故作低姿态,更引得某人去吊唁努尔哈赤,并把这事情大肆在蒙古宣扬,结果等天启六年十月,明朝再派员去蒙古动员时,大明地官员竟然被蒙古人鞭打,还怒斥他们:“你们汉人好不晓事,成天让我们去打死打活,自己却今日议和、明日吊唁,那我们还不如投了后金去呢。”
  金求德歪着头琢磨了一忽儿,突然又是一声冷笑:“这袁大人也蛮精明的嘛,似乎反复试
  探大人是不是有畏惧他之意;对于大人所谈打击建虏的种种计划,他准是担心大人的计划成功,财权会从辽西流向长生岛,而且也没有了他立功的机会;至于招安,他明明是想替自己请功,却想让大人来承担朝野痛骂地风险,嗯……”
  “大人拒绝了就是,”金求德的眉毛一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困惑:“大人又何必骂他卖国?这既得罪人,而且也和卖国根本不沾边嘛。”
  “你认为什么是卖国。”
  金求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为了个人地权势、财富或者生命,而让国家蒙受损失。”
  “嗯,不错。”黄石沉思了片刻,抬头对金求德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弹劾按察使袁大人:妄受节将叩拜,无人臣体!”
  金求德愣了一会儿,失笑道:“大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这是欲加之罪。”
  “是的,我知道,但这封弹劾一上,我和袁大人从此便是水火不容了,这个明眼人也是一看便知。”
  金求德盯着黄石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大人,属下敢请大人三思,这样肆意攻击一个刚立下大功的文官,不但对大人清誉极其有害,而且简直就是公然与天下的文官为敌。”
  “大人。”金求德又加重了语气,沉声问道:“属下斗胆,能问一问大人决心这么做的原因么?”
  “原因么……我想皇上还是更欣赏我一点,我想皇上为了息事宁人。会把他调离辽东地。至于原因么?”黄石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
  今天他和袁崇焕交流了没有多久,黄石就证实了袁崇焕对武将及其鄙视。这个发现让黄石心中涌动起莫名的烦躁,似乎自己以往对袁崇焕的认识有一个隐患,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隐藏的危险,这更加剧了黄石心中的不安。
  直到袁崇焕开始讲述他对辽饷地意见时。黄石才猛然意识到:他以前根据汉奸刘兴祚的秘信而做出的推论是经不起考验的。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封信可以同时证明毛文龙和袁崇焕的清白,但是他错了,那封信只能说明在刘兴祚和皇太极眼里,毛文龙是不会叛变的,但绝不说明袁崇焕杀毛文龙是因为中了反间计。
  既然袁崇焕对毛文龙、对满桂、对自己都是这种瞧不起的态度。那么一个新近投靠的汉奸刘兴祚,又有什么资格取得他地信任,又凭什么能把左都督告倒呢?不,这绝不可能。
  黄石猛然醒悟,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当袁崇焕得意洋洋地提到了议和后。黄石一下子豁然开朗,眼前的迷雾一下子被风彻底吹去,血淋淋的真相一下子就出现在了眼前,让黄石几乎无力承受。
  实际上这原因本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书上,但满清的遗毒让黄石一直不肯面对这事实。所以他总试图用善意去揣摩袁崇焕的用心,为自己编造出了一个反间计地故事。
  “反间计啊。反间计。”黄石自嘲地笑了出来,他曾从浩瀚的史料中把知识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这些知识让他了解到:奴酋弘历所谓的反间计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出于对建虏的警惕,黄石总是选择相信汉人自己的史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建奴地洗脑:“但建奴植下的这些遗毒原来还是藏在我体内啊,而且还藏得这么深!”
  三朝辽师录、崇祯实录、国榷、明季北略、东江遗事、镇海春秋、东江客问……所有这些,只要是汉人写的史书,记载袁崇焕杀毛文龙的原因都惊人的一致;所有汉人地史书,都把理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你眼前,只要你肯翻开书看一眼,那血淋淋的理由就触目可及。
  “但我就是不信,就是不信,民族英雄啊,民族英雄,这个称号实在是太崇高了,它散发出来地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让人心存敬畏而不敢直视其人。哪怕我明知是建奴伪造的,但仍然本能地想替他辩解、还想为他找到理由,为此甚至不惜自己欺骗自己……我不相信明史关于袁崇焕反间计的孤证,却根据一封残缺信件,硬给自己生造了一个毛文龙反间计出来,我只要看到一点儿对他可能有利的史料,就像落水的人看到稻草一样,硬要骗自己说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些文人连皇帝都敢骂,难道他们会不敢在书下写下事实么?这是大明,不是满清!
  黄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着,既然眼前的迷雾已经落下,那么他看过的大量材料就如同火车一样从眼前滚滚而过。
  ——袁崇焕上台后和皇太极议和,在东江军仍和后金军激战的时候,他把东江军的粮饷断绝了;
  ——袁崇焕在后金的灾荒年卖米给皇太极;
  ——明廷收到报告:皇太极给袁崇焕的议和条件中有一条:杀毛文龙;
  ——事后王洽被指认为议和的成员之一,他为了摆脱罪名拿出了袁崇焕给他的亲笔信,在信中袁崇焕是这么写的:“关东款议(和皇太极的和议),庙堂主张已有其人。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首,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
  黄石到底还是没有对金求德说明道理,因为这个根本无法说清:“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为了圆上自己的大话而议和,一个为议和而切断边军将士补给的人、一个为议和而杀害主战将领的人、一个为议和而屈膝献媚于敌的人……这样的人是民族英雄,那什么样的人才配叫卖国贼呢?”
  “我华夏人杰地灵,豪杰辈出,是谁在企图侮辱我们的民族,让英雄这样崇高的称号变得如此低贱?如此颠倒黑白、作践我们民族的奴酋弘历,我真恨不能寝汝之皮,啖汝之肉?”
  黄石又是一掌拍在桌面上,本已经合拢了的伤口一下子又崩裂开来:“趁着他还没来得及卖国,我就是拼却前程不要,也要把这个自以为是的袁大忽悠踢出辽东;我定把建奴一扫而空、以永绝后患。”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六节 互动
  天启六年正月四日,觉华
  黄石回来后的当天,赵引弓就来找过他,但黄石拒绝再多说什么,二十表示要立刻离开。见他态度坚决,赵引弓也就没有再多费唇舌。
  长生岛的军队源源不断地进行着登船工作,觉华的军户也帮着把淡水等物资送上码头。自从三天气黄石宣布要离开后,赵引弓就指挥觉华岛的人凿开了码头,今天黄石登船工作他也极其配合,这让警惕的黄石也渐渐放松下来。
  吃过午饭后,长生岛的军队就基本完成了上船工作,黄石看见炮兵也已经都上了小船,知道自己也快该离开了,他冲着赵引弓抱了一下拳:“赵大人,后会有期。”
  赵引弓微笑着回了个礼:“后会有期。”
  临到了离开,黄石想到这段日子的合作,就又多恭维了一句:“赵大人此次居功甚伟,朝廷必有重赏,我就提前恭贺赵大人了。”
  不料赵引弓竟然苦笑了一下:“黄将军说笑了,我宁可辞官不作。”
  黄石心中一动,眉毛也微微挑了一下,他四顾周围无人,就轻声问道:“赵大人的家事还没有解决么?”
  赵引弓在肚子里嘀咕道:“这怎么解决?现在临时找证人来不及了,如果全是伪造的,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被御史查出来就不是一个闺门不肃的问题了。你上次闹得那么厉害,知道的人不少,只要你点头,那御史还真没地方查去。”
  见赵引弓没有说话。黄石又叹了口气,听他刚才的说法似乎是宁愿俩妹妹能活下来,这倒有点出乎黄石地意外,不过也因此对他多了些尊重。
  前程对赵引弓来说确实很重要,他养活母亲,让弟弟能够念书,都还要指望这份工作。偷看了黄石脸色两眼,赵引弓咬了咬牙。低声下气地说道:“黄将军,这份功名对小官本来极其重要,所以上次下官才求将军援手。”
  停顿了一下后,赵引弓又说道:“曾经有人劝下官给舍妹报个殉节,一了百了。只是以下官愚见,黄将军扫平辽东也要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舍妹如果还在人世,那下官不能相认。她也就无家可归了,所以……所以……”
  赵引弓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但黄石也已经明白了他恳求之意,他思考了片刻,突然说道:“赵大人,能冒昧地问一件事情么?”
  赵引弓听黄石有应允之意,心中自然是大喜,他还以为黄石担心名声会受到影响,就忙不迭地保证说:“黄将军明鉴,下官一定收口如瓶。绝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倒不是这个问题。”黄石倒是放心他不会出去胡说,因为这件事情传出去恐怕对他赵引弓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黄石犹豫了一下,他之所以有些心软,还是因为听到赵引弓说宁可放弃功名也不愿意让他妹妹无家可归,这个实在让黄石有点感动。
  “赵大人。扫平建奴后,令大妹、二妹如果尚在人世……嘿嘿,固是幸事,但赵大人有没有想过,她们俩不是孤身回来怎么办?赵大人还会相认么?”
  黄石的话先是让赵引弓愣了一下,等他明白过来后就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望着黄石,似乎有上前厮打一番的架势。黄石也毫不畏惧地和他对望,虽然他知道这个话说出来很讨打,但他身为辽东边将多年,这种事情见识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果救回来的女儿已经生下了孩子。这种时候受害者的家属自然心里有火,长生岛的牧师们也会去进行劝说工作。但不少家属就此坚决不肯相认。还有不少人打算把小孩溺死,这个要求虽然符合这个时代地道德,但也有不少母亲不愿意杀死孩子,结果闹出过不少悲剧。
  赵引弓和黄石对视了一会儿,气势也渐渐消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黄石还不依不饶地打起了预防针:“赵大人,自从建奴倡乱以来,辽民中这种惨事举不胜举。末将知道赵大人此时心中牵挂,希望她们能平安回来。但赵大人有没有想过,她们总还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但如果真有了孩子,那却一定会留在赵大人家里,你肯抚养他们么?”
  如果赵引弓俩妹妹能回来,虽然肯定不能嫁得有多么好,但找个人家托付终身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这种情况下孩子就只能留在舅舅家里了,以后他们长大后的成家立业问题,自然也只好由舅舅代劳了。
  以前赵引弓本没有多想,但现在他也知道黄石说的是实话,歪着头沉思了片刻后,赵引弓哀叹了一声:“如果真是我妹妹的骨肉,那我也只好养活他们。”
  “既然这样……”黄石相信赵引弓说的是真话,因为如果他只是为了保住功名的话,那完全可以不管妹妹死活先报一个殉节,然后就死不相认好了:“好吧,如果御史要弹劾赵大人,赵大人自辩状里可以让礼部来问我,我会给赵大人作证地。”
  赵引弓一深鞠到了地上,:“多谢黄将军仗义援手。”
  ……
  天启六年正月十一日,长生岛
  黄石回岛后就看见了贺定远在码头迎接他,后者见到黄石就是一个大礼:“末将损兵上百,请大人责罚?”
  “贺游击请起。”黄石急忙把贺定远扶了起来,他略一思索,想起来赵慢熊曾说盖州只有守军五十人,凭借五十人想来也不可能让长生岛损失一百人:“贺兄弟可是去进攻海州了?”
  贺定远满脸羞惭:“大人明见,末将是贪功了。”
  黄石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有力拍了拍贺定远的肩膀道:“贺兄弟何罪之有?既然能去进攻海州,那盖州自然已在我军手中。贺兄弟这不是大功一件吗?”
  “大人过奖了,那盖州只有五十建奴,末将还没到城边就逃散一空,哪里有丝毫的功劳可言?”
  “虽然没有斩首,但我说是功就是功。”这次捷报里黄石只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是为了统筹全局后再替手下分功用地,这次他一共有七百六十具首级,翻番就是一千五百多具。足够他的手下们慢慢分了:“先回老营,然后慢慢说海州的事情吧。”
  因为黄石下令把盖州的军粮调回来大部,所以贺定远的军粮不够全师出动,最后他只带了磐石营和差不多的辅兵出发进攻盖州。看到明军一口气来了五千人,盖州地后金军自然是能逃多快有多快,兵不血刃夺取盖州后,意犹未尽的贺定远就派人向北侦查。
  当时毛文龙已经攻到沈阳城下,李云睿客串了一把参谋长。认定后金大军肯定会先沈阳后海州,磐石营不必太担心遇到大股敌军。贺定远对李云睿地这个判断很赞同,不过杨致远告诉他们剩下的军粮不多了,如果向继续北上最好尝试攻击海州,看能不能夺取后金军的储备。
  虽然努尔哈赤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回海州,但经过李云睿分析,海州城内地守军其实也很有限,战兵绝不超过一千,可能只有五百之数。听到这个数据后贺定远就拍板攻击海州,出动了整个磐石营。
  说到这里贺定远在桌面上用力一拍。气恨交加地说道:“原先本也发现海州有建奴很多大炮,但末将以为那些都是建奴的缴获,只有大炮没有炮手的,但没想到城内还真有不少炮手,他们在城楼居高临下和我军对射。给部队造成了很大伤亡。”
  “伤亡多少,交战了多久?”
  听到黄石的问题后,一个陪同的长生岛参谋军官就拿出了全套地资料:“大人,这里有详细地报告。”
  磐石营回到长生岛后,留守的参谋军官就对海州之战进行了反复的核实,他们为了收集数据几乎询问过了参战的每一个人。这是长生军第一次在交战中遇到敌方的火炮。所以长生岛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磐石营地官兵也都非常配合。
  黄石仔细地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偶尔还会向身边地参谋军官提出疑问,金求德则坐在他的另一侧下手看报告,两个人地表情都非常严肃。
  “很多火炮啊。试探攻击的两个城楼都是不少于二十门大炮,而且并未观察到大炮炸膛现象。说明这些火炮都是由经过训练的炮手在操纵。”两次试探攻击时间都不长,但每次都付出了超过五十人伤亡的代价,黄石冷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看来是遇上新附的汉军了。”
  “大人明见。”金求德和贺定远异口同声地表示了赞同,这次攻击海州磐石营阵亡一百一十六人,其中有不少军医已经做了截肢手术,但还是没能熬过在寒冬中地行军。此外,这也是长生岛第一把部分阵亡将士的尸体抛弃在战场上,而且为了夺回尸体还导致了部分折损。
  “……现有的三磅炮射程太短,远在我军有效射程外就会受到攻击,所以没有进行尝试;六磅炮勉强可以对射,但也要炮手冒着对方火力推行几十米才能进入射程,幸好距离远对方打得不准,不过在极限距离上我们打得也不准,所以完全无法压制城头活力……”
  黄石一边读一边摇头,整篇报告对现有火炮的攻城能力非常不乐观,而对敌方火炮的威力则有很高的评价,“……建奴在海州南门和西门各部署了一门威力极其强大地火炮,从七百米外开始,该炮就一刻不停地轰击我军在城外的步兵列队,三天内被击中者无一存活,造成了我军十七人阵亡……我军在战场上捡到了该炮的几枚炮弹,经教导队测试,似乎是十八磅炮炮弹……”
  “十八磅铜炮,”黄石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把报告平放到了桌子上:“这应该是关宁军车炮营的装备,工部根据红夷大炮仿制的。”
  黄石立刻就拿起笔写下了一封信,用蜡封好信口后,黄石把它交给了一个参谋军官:“从教导队派几个人带五十火铳去觉华,把这封信和火铙都交给姚与贤参将,请他配合让我们试用下他手下地十八磅铜炮,然后把数据记录回来。”
  “
  遵命,大人。”
  长生岛军工司地力量很薄弱。而要开发地项目实在太多了,很久以来炮兵方面一直没有压力所以也没有什么投入。黄石默默地思考了一下,看来需要和鲍九孙商量一下了,看是不是能开始生产九磅和十二磅铁炮了。
  ……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一日,京师。
  皇帝皱着眉头把黄石的奏章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忍不住向身边的魏忠贤问道:“黄将军的这份弹劾,怎么这么荒唐呢?”
  在这份奏章里,黄石弹劾袁崇焕妄自尊大。坦然受了他的叩拜,也没有回礼等等。魏忠贤听到皇帝发问,连忙点头哈腰地轻声赞同道:“万岁爷高见,确实太荒唐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