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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66 灰熊猫(当代)
  “这又不是袁大人逼他叩拜的,吾猜袁大人都不知道他把尚方宝剑随身带着。”天启又嘟哝了几句,终于把奏章放到了一边,疑惑地看着魏忠贤道:“黄将军不是这么荒唐的人啊,此必事出有因。”
  “万岁爷明见万里,这里有长生岛监军吴穆地密报。”魏忠贤说完话,就有一个小太监把另一份奏章呈了上来。天启一把从盘子里把吴穆的密报抓了起来,猛地一把扯开就开了起来。
  看了没有几行,天启紧皱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还常常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好。”
  “万岁爷容禀。以老奴之愚见,袁崇焕只是感慨于辽饷靡费,所以在闲聊的时候扯了两句。只是东江镇和辽镇不同,东江总兵官毛文龙全族有三百口死于建奴之手,只有大儿子在京师得以幸免;副总兵陈继盛也是全家遇难;至于黄石……老奴记得他是开原人,也是家破人亡。只身从辽东逃到广宁从军的。”
  “嗯,袁大人没错,只是触了黄石的隐痛而已;黄石一时气愤,就上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弹劾,他也没错。”天启随手把吴穆的密奏扔回了盘子里。脸上地表情已经轻松起来了:“这奏章就留中吧,不用发给内阁去议了。”
  “遵旨。”魏忠贤弯腰应承道。跟着一抖袖子,就有人上来把两份奏折都收了起来,拿到皇宫的档案馆里去了。
  转天,魏忠贤又跑来跟天启啰嗦:“万岁爷,辽东的捷报到了。”
  “……黄石斩首七百六十级,姚与贤斩首四百一十一级,金冠斩首三百八十五级,胡一宁斩首三百六十六级,张国青斩首二百级……满桂斩首一百二十级,祖大寿斩首八十级、赵率教斩首五十级……”
  下面朗朗读完捷报,天启哈哈笑道:“觉华此地真是藏龙卧虎啊,原来有朕的这么多猛将,哈哈,听起来好像都和黄将军差不多嘛。”
  魏忠贤在一边陪笑道:“万岁爷明见万里,这还不都是因为黄将军的虎威,如果不是万岁爷把黄将军派去觉华,他们能不败就不错了,哪里有立这么大功的机会?说到底,这功劳还不都是万岁爷赏给他们的。”
  天启大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开心地笑了两声道:“嗯,你说的不错,这捷报发给内阁去议了么?”
  “回万岁爷话,已经发去了。”
  “好,袁崇焕运筹得当,觉华、宁远两战皆胜,可见是个帅才,觉华那个赵……”天启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觉得名字就在嘴边可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魏忠贤赶快小声提醒道:“赵引弓。”
  “嗯,不错,朕料定他也是可造的人才,先让内阁去议吧,他们议完赏后你别着急批红,先拿来给朕瞧瞧,朕怕他们小气赏得不够。”
  魏忠贤拉长喊了声:“遵旨。”
  跟着他声音又是一转:“万岁爷,袁崇焕上表自参,走的通政司,已经发了一份去内阁了,内阁现在正在议。”
  天启讶然问道:“自参?袁大人参自己什么?”
  “回万岁爷话,还不是黄石那事么?袁大人参自己言辞无状,致使文武不和。”
  “唉呀,真是麻烦。”天启伸手挠了挠头,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又问道:“内阁怎么说?”
  “回万岁爷,内阁莫名其妙,拟票要袁崇焕自辩,并发文责问黄石事情来由。”
  “留中,留中,还自辩、责问什么啊?”天启一听就不耐烦了,他语气急促地说道:“统统留中。”
  “遵旨。万岁爷,不过老奴以为文武不和,确实于国家不利,现在袁崇焕颇识大体自然无碍,但老奴觉得也还是温言嘉奖一番为好,至于黄石那边,是不是也要安抚一番为上呢?”
  “嗯,你说地不错。”天启眉毛又皱了起来,他苦苦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把握不太好这个度,就直接给魏忠贤下令道:“你看着办吧,给吾把事情办得好一点儿。”
  “遵旨。”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七节 猜想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二日,从辽阳同向沈阳的官道上。
  后金军在归途上受到了蒙古巴彦部的袭击,损失了一部分小推车队还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些蒙古人本想在后金的大批战斗部队赶来前撤离,只因为这些年蒙古草原也是一年接着一年的大旱,大部分部落都吃不上饭,所以有小部分人迟迟舍不得离开,最后他们虽然抢了一个脑满肠肥,但也因为速度减慢而被后金军追上。
  努尔哈赤并没有把俘虏杀光,恰恰相反,后金不但好好招待他们吃了一顿,而且在临放他们回去的时候还送给他们一批粮食。努尔哈赤写了一封客气的信给巴彦蒙古的酋长,在信里努尔哈赤指出蒙古和后金都是穷人,与其他们这些穷人之间互相抢夺,那还不如一起去抢明国。
  回到家里以后,努尔哈赤又给成吉思汗去了封信,这封信同样写得很客气,礼物送得也很重。此外努尔哈赤还把这次他在辽西的收获列了一个清单。这个举动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说明努尔哈赤希望能与成吉思汗联合起来,抢大明不是对两者都有好处嘛。
  今天早上努尔哈赤的使者团回来了……准确地说是努尔哈赤的使者团回来了一个人,只有一个马夫被成吉思汗放回来,捎了封信。信里成吉思汗把努尔哈赤骂了个狗血喷头。
  成吉思汗收下了努尔哈赤的礼物,然后把使者团都杀光了。听说成吉思汗打算说这批人头是他在战场上的斩获,送到大明去换银子。
  巴彦蒙古也一直迟迟没有给努尔哈赤回信。辽河河套还传来消息,前天又有一小队蒙古人偷渡辽河。杀了十几个包衣然后跑回去了,听说还是巴彦蒙古的人。
  努尔哈赤虽然暴跳如雷,但也无法可想。回到辽中休息不少天了,盖州地东江军似乎也已经转入防守。海州局面既然已经稳定了,努尔哈赤就决定去视察沈阳,顺便接见一下科尔沁蒙古的使者。
  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在随行队伍中,他们哥儿仨知道努尔哈赤近些天心情不舒畅,所以就都远远地躲在后面。免得自己上去找不痛快。不过今天一起跟他们来的另外两个小弟弟似乎没有这个顾虑,莽古尔泰眯着眼看着前面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影,那两个家伙似乎把老爷子哄得蛮高兴的,父子三个一直在前面嘻嘻哈哈的。
  代善落后莽古尔泰一个马位,正和皇太极聊着天:“那帮蒙古人比我们还穷,为什么就是不敢去抢明国呢,难道他们甘心饿死么?”
  “那些有心无胆的鼠辈,唉。几百年下来,他们已经被明国打破胆了。”皇太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着又苦笑着连连叹气:“这是明国积威所致,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但其他人却不想陪我们……大贝勒你看,科尔沁蒙古和我们联姻,同盟关系这么铁,如果打林丹汗那是绝无问题,但让他们旗号鲜明地与我们合兵打明国,那就百般推脱绝不同意。”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代善虽然主要负责辽南,但这种大战略他也同样非常关心。几年来后金军虽然屡战屡胜,但除了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蒙古穷汉,谁也不愿意和后金混饭吃:“我还听说科尔沁蒙古地一些头人都私下商量,说不管打上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明国肯定会把我们打败的。”
  “是啊,现在科尔沁蒙古也就因为不跟大明接壤,需要和我们换盐换粮食,要是我们不行了,他们肯定会背后捅一刀的。可惜呀,当年那个杨镐差一点儿就同意跟咱们议和了。”皇太极的话引发了代善的一阵感概。
  当年努尔哈赤动手打了大明的官军后。就主动向辽东都司府请求议和。
  因为努尔哈赤提出了纳贡称臣的条件,当时的杨镐几乎同意了努尔哈赤地要求。杨镐认为努尔哈赤没有占领多少边地,调动大军镇压未免花费太大。但这个议和请求上报北京后,立刻被万历天子拒绝了,下令动员辽东镇出兵扫荡。这就是萨尔浒之战。
  萨尔浒战役后,努尔哈赤再次求和。他说自己什么也不要,只求大明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号。继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对此嗤之以鼻,称此例一开则边患永无宁日。熊廷弼不但不考虑议和问题,还通报蒙古各部,谁敢和后金贸易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随后努尔哈赤两次帅八旗主力进攻辽东,但都被熊廷弼依托主场之利野战击败,后金什么也没能抢到。三年后熊廷弼收复了十几座城堡,除了抚顺一城外,后金已经被赶出了辽东边墙。毛文龙也于此时崭露头角,他经过一年的激战,收复了孤山堡等地,积功升为游击将军。
  令后金庆幸的是……万历皇帝及时死了。
  等到王化贞上台后,努尔哈赤又想和王化贞议和。皇太极回忆到此又发出感叹:“
  当时我们占据整个辽东,汗王忍受着他一次次的咒骂,每次都好言好语、用退出边墙来勾引他和谈,但王化贞虽然自大无能,可就是不肯上钩,除了无礼的谩骂就是恶毒的诅咒。”
  代善回忆着这些年的经历,强笑道:“最近父汗不是又和宁远的袁崇焕开始和谈了么?听说进展还不错嘛。”
  “效果确实不错。那袁崇焕自视极高,父汗本来在信上书‘袁大人’三字,使者说那袁崇焕有拂然不悦之色,所以第二封信父汗就改成了‘袁老大人’,那袁崇焕就沾沾自喜,把信四处炫耀,认为自己有舌辩群儒之能。威仪能震慑外藩。”
  皇太极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嘲讽挖苦地口气道:“接下来就更有趣了。父汗觉察他狂妄自大,就投其所好,只说我们是因为吃不饱饭才不得不和大明开战,如果每年给我们些白银吃饭,情愿退出边墙做安份边民。那袁崇焕似乎深以为然,还一本正经地和父汗开始讨论给多少银子就能够我们全族吃饭了。”
  “这不是挺好么?”代善听得也笑了起来,他脸上露出得意神色。精神振奋地挺直了身:“如果此例一开,蒙古各部还不纷纷争先攻打明国,以求大明的岁款……哈,岁赐?”
  皇太极没有像代善那么乐观,心事重重地地说道:“哪有可能啊,王化贞拒绝议和后我就算想通了。父汗老想着俺答的例子,那个俺答在明国地边境搅合了那么多年,稍微放下点身段。明朝不也封了王、开了互市嘛。所以父汗总希望能骗得明国开始和谈,就可以拉拢蒙古人和我们同盟。但我们和俺答不一样啊,我们占着明国的边地,如果明国在我们退出边地前就议和还岁赐地,岂不就是示弱于天下,鼓励周围的人进攻明国了么?所以就算袁崇焕肯,难道整个大明朝廷就没有一个明白人么?你看这么些年也我们也就遇到一个袁崇焕罢了。”
  代善琢磨了一下就认同了皇太极的推理,他失望地看了看前面的努尔哈赤,后者还开心的和两个小儿子说笑着:“那你怎么不去和父汗说?何必白白在袁崇焕面前丢脸。”
  “父汗岁数大了,人也变得固执。不太听得进去话,唉,既然父汗想哄袁崇焕玩,就让父汗去玩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明国不可能满朝没有一个明白人。这威慑力是他们用几个皇帝上战场、一个皇帝病死征途、一个皇帝被俘的代价换回来地。所以父汗和袁崇焕通信也没用,也照样会被明国驳下来,除非袁崇焕敢抛开他的朝廷私自和我们议和,但……世上哪可能会有那样狂妄自大的人呢?”
  ……
  努尔哈赤到了沈阳后,阿敏和济尔哈朗陪同他视察了沈阳四郊,地下的草根和田鼠、树上的鸟巢和树皮……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毛文龙从这条路来地。”济尔哈朗向着咸宁堡方向指了一下,然后又朝着抚顺方向指了指:“毛文龙又从这条路走了。”
  “这两条路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阿敏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这些天来他几次心痛得差点吐血。还有小道消息说,二贝勒在检查过东江军地去路后。还曾在无人处偷偷掉过眼泪:“四条腿地,除了桌子都被毛文龙吃光了。能搬动的。除了石头也都被毛文龙拿走了。”
  和激动的阿敏不同,努尔哈赤倒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他交代了一下,这次从辽西带回来的战利品很多,完全可以拿出来一些拨给阿敏的镶蓝旗。毕竟此次出击,所得还是远远大于所失。眼前的千里赤地比之努尔哈赤去过的辽西,也算是不逞多让,这种打草谷的技术无疑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努尔哈赤自嘲地感慨了一声:“我和文龙,果然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啊。”
  努尔哈赤不禁回忆了一下多年以前他和毛文龙地往来。当年努尔哈赤和毛文龙都在李成梁手下当家奴,那时他们俩还一起喝过酒,只是时间已经太久了,努尔哈赤完全想不起来毛文龙的长相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声:“文龙在,吾不得劳师袭远,恐家中妇孺不宁。”
  ……
  如此同时,长生岛。
  金求德正和留守的赵慢熊在海滩无人处散步。金求德找个机会把赵慢熊喊了出来,把黄石和袁崇焕的矛盾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他,然后有些焦急地说道:“大人听不进去劝,说什么都要弹劾袁崇焕,我怎么也拦不住,现在如何是好?”
  “莫着急,莫着急,容我想一想……慢慢地想。”
  背着手走了十几里地,赵慢熊站住了脚,右手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金求德精神一振,全神贯注等着听赵慢熊的推理……
  “今天时候不早了。就先走到这里吧,容我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慢慢地想。”
  ……
  转天金求德又旧话重提,赵慢熊慢悠悠地说道:“你认为袁崇焕是一个什么样地人?”
  “好说大话,自视极高,行事鲁莽。”
  “愚蠢么?”
  “不好说,如果从主张议和这点看,似乎很愚蠢。但他说这话以前反反复复试探大人,一直到以为大人可以随便捏以后才开口。最后还企图让大人冒风险、背黑锅。怎么看也不像很蠢的样子。”
  赵慢熊听了以后长叹了口气:“金兄弟你出身很不错吧?应该没有吃过太多地苦。”
  不等金求德回答。赵慢熊就继续说了下去:“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那时他已经岁数不小了,座师默默无名,很快就会外放当地方官,如果没有特殊事情的话,一个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个芝麻小官吧?”
  “不错,嗯,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金求德冷笑了一声:“赵兄弟是说袁崇焕其实一直在赌,凡事都剑走偏锋,故为大言以引人注目。”
  “是的,这种人我见过很多了,我听说他曾跑到兵部,说过什么……好像是:‘给我几十万大军,足够的兵器、钱粮,我一个人就能把建奴灭了。’对吧?”
  “好像是:‘给我几十万大军,足够的兵器、钱粮,我一个人就能守住山海关。’不过跟你说得差不多。你继续说。”
  “今天早上我去查了内卫保存地关于袁崇焕地资料,大人居然收集了很多,嗯,给我印象深刻的有:以前阎抚军让他去查人数,他鸡毛当令箭地杀人;还有这次。高经略主张撤守关外,阎侍郎主张坚守关外,从来辽东地事情都是经略说了算,但袁崇焕就是支持兵部的意见,这都算是剑走偏锋吧?”
  金求德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故为大言、剑走偏锋。想方设法引起别人注意,拿军国大事去赌前程,只要赌中了,那就升官极快,如果赌输了……”
  “输了就是国家替他出赌注。只要胆子大、性命还在,那下次可以再赌更大一些。争取一把就都赢回来。”说着赵慢熊就微笑了起来,冲着金求德问道:“你看,朝中无人敢议和,但只要议和能成,建奴真的退出辽东,那他袁崇焕立下的是什么样的大功?国家耗费无数银钱、人命都办不到地,他举手投足间就做到了,我想这都足以在史书上大书一笔了吧?”
  金求德争辩道:“但建奴是不可能议和的,议和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说的好,如果被建奴耍了,那不但国家蒙羞、而且大明威信扫地,所以没有人敢去做。如果不是有这么大的危险,显皇帝、杨经略、熊经略、王巡抚、孙经略早就去干了,哪里等得到今天、还能轮得到他袁崇焕?但也有一种可能,你焉知道建奴不畏惧大明积威,担心前途担心得茶不饮、饭不思?你焉知道建奴不想带着这些年抢来的财宝过安生日子?你焉知建奴不想告别这种骑虎难下的窘境?”
  金求德愣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道:“有这种可能性,但可能性太小了,风险太大了。”
  “输了是国家蒙受损失、袁崇焕大不了丢官,赢了就是名留青史、出将入相,换你,你赌不赌?”
  金求德站定了脚步,赵慢熊也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久以后金求德才说道:“你的意思是:抗命坚守宁远、觉华,输了是十万军民玉石俱焚、袁崇焕也要殒命,赢了是连升六级。如果不赌,谁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宁前道呢?命都敢赌,还会不敢赌罢官么?”
  “我没说,这是你的推理,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宁远雄城还好说,我只是怀疑如果大人不去觉华的话,那里恐怕早就没活人了。”赵慢熊把肩膀一滑,就绕开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愚蠢,而是奸佞!”
  “拿国运赌自己地前程,当然是奸佞,如果袁崇焕真的是这么想,那大人骂他卖国一点儿都没有骂错,这就好比宋的秦桧,那些唱戏文的都说他是金国派来的奸细,那些说杨家将故事地,也说王枢密——叫什么来着……”
  “王钦若?”金求德比赵慢熊看过的书多,里面正好也有宋史。
  “大约是这个名字吧。说他也是萧太后派来的。我看其实哪有这么多派来的,据我看,不过是一个个拿将士的血、国家的未来换自己地前程。说卖国,嘿嘿,难道就一定是派来的人才会卖国么?我还真不信秦桧好好大宋的宰相不做,当真是一心向着鞑子。”
  “那大人岂不是危险了?现在大人挡在他的议和路上了。”
  “如果只是愚蠢,那大人不会有事,但如果袁崇焕是奸佞的话,那秦桧怎么对付地岳王,他就会怎么对待主战武将。”看着露出紧张之色的金求德,赵慢熊眼睛里滑过了一丝嘲讽之色:“不过……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机会么?”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八节 潜流
  金求德回扫了赵慢熊一眼,冷冷地反驳道:“什么叫我的机会,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赵慢熊哈哈一笑,连忙摆手道:“停,打住,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嘛。”
  “但这一切都是你的推论,你没有任何证据。”金求德哼了一声,把话题扯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喃喃地说到:“你说的话虽然很在理,但是……张浚这样的人物也还是存在的啊。”
  “不错。但我们可以继续推下去。如果袁崇焕只是愚蠢那自然是万事皆休,但如果是奸佞的话……嘿嘿,昨天晚上我越想袁大人的开场白越有意思,用这个赵二姑娘的问题来起头,真的是奥妙无穷啊。第一个好处就是能安全地试探大人的心理底线,他袁崇焕高举着帮忙的名目,谁也不能说他德行有亏,这个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昨天一开始所见也和你相同,但我晚上再仔细一想,发现他的深意还不仅止于此。”
  “此话怎讲?”
  “你真的不明白么?难道大人当时不是处在死地么?”赵慢熊又缓缓地向前迈动脚步,金求德和他肩并肩的走在一起。果然不是白白想了一夜,另一张伪装的幔布被赵慢熊轻轻地揭开,后面的景象逐渐地暴露了出来
  “那天大人做出的反应非常激烈,但也是和议和划清界限的唯一办法了,不然以后议和的事情大白天下,我们大人因为参与过这次讨论,就必然百口莫辩。所以说当时大人如果不拂袖而去的话。袁崇焕就已经把大人绑上了他地议和战车。而大人拿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上书弹劾袁崇焕,实际上是最有力的攻击手段,因为大人声名在外,皇帝一定会调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我们大人的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金求德反应也很快,他对这话大为赞同:“嗯,经你这么一说,大人的应对看似失误。其实反倒是最合理的?”
  “是的,显然在大人心目中,他是把袁崇焕当作奸佞来应对的。但自古大奸大恶之徒,必是大智大勇之辈,如果我是袁崇焕地话,虽然百般试探,觉得大人似乎可以任意揉捏,但毕竟大人多年的勇名在外。不会一点儿也不提防的。这就还要用到赵二姑娘的问题……”
  “你不用再说了,到了这个地步我要是还不明白那我就是白痴了。”金求德打断了赵慢熊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赵慢熊的推导说了下去:“如果我是袁崇焕,必定会在第一时间上表自参,用的借口必定是言辞无状、以致文武不和。如果是我来写这封自参,内容必定是以痛悔不及的口气说自己不该用赵二姑娘地问题激怒大人,但实际却坐实了我家大人德行有亏的事实,这是其一。”
  “说的好,其二呢?”
  “其二,把议和的事情一笔带过。让人感觉我家大人是恼羞成怒、借题发挥。而这封自参必定走通政司、直达内阁,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后大人闹得越凶,越证明大人小肚鸡肠,犹如滑稽小丑一般。”
  “大善,其三呢?”
  “其三。我家大人圣眷正隆,皇上虽然觉得大人小节有亏,但必然把这些东西都留中不发,有关议和的片言只语自然不会传出去,与袁崇焕的声名无碍。可是皇上肯定也会想协调文武,而这个协调多半会从大人入手。到时候我家大人认也不妥、不认也不妥。因为如果大人认了皇上的协调,那自然是袁崇焕说的不错,我家大人是小肚鸡肠、公报私仇;反之我家大人不认,那是削了皇上的面子,我家大人地形象只能加倍的不堪。”
  “妙。其四呢?”
  “其四?嗯,还有其四么?”金求德皱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猛地一扬头:“哦,对,虽然袁崇焕的奏章不会传出去,但赵引弓的妹妹失节问题必然落入别人耳目,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本来要得到赵二姑娘的消息才能弹劾赵大人,但现在不同了,事情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就需要赵大人反过来证明自己地妹妹并未有损门风了。”
  “鞭辟入理!”赵慢熊大喝一声,脸上挂满了冷笑:“不错,宁远、觉华两战,觉华比宁远风光太多了,赵引弓几乎把袁崇焕的风头都抢去了,这样一闹,赵大人含恨辞官,所有的功劳自然都是袁崇焕所有。此外……”
  金求德截口说道:“此外那个赵引弓恨的必然是我家大人,而不是他袁崇焕。以前他大妹、父亲的旧恨未去,此番辞官又添新仇,还不知道要怎么向御史痛骂我家大人呢。”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袁崇焕老谋深算。两年前求亲的事情搞糟了以后,大人让我和吴公公商议如何应对赵引弓。就凭那位一根筋地赵引弓,我本来以为他必会狂怒地攻讦大人,但事后竟然无声无息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时任宁前道的袁崇焕把事情压了下来,从而握住了大人的一个把柄。”
  恩,那眼下如何是好。金求德搓了搓手,迭声叹息到:“你怎么不跟着去觉华啊,如果你的推论成立地话,那大人就应该去见赵引弓,答应下他家的婚事。只要大家发现我家大人和赵大人早有婚约,袁崇焕所有地说辞都变成了自打嘴巴,存心混淆是非黑白,赵引弓也会因为大人保住了他的官位而心存感激。”
  “再跟赵引弓说说,把他挤兑住不要出去乱嚼舌头,最好是允诺私下在礼部前为他做证,这样袁崇焕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有变,还会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不错。正是如此,赵兄弟深谋远虑,我远远不及。”
  赵慢熊笑了几声:“金兄过奖了,我本来绝对不会想这么远的,只是大人『卖国”那两个字说得太突兀了,昨夜我想了很久,认为只有大人对袁崇焕作出这样的判断,那大人后面地一系列行动才变得有道理可循。今天我的一切推论。实际都是建立在大人对袁崇焕那个古怪的评语上的。”
  金求德顿时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骇然出声:“你说这都是大人的推论?”
  “是的,是大人点醒的我,所以我们刚才说的,大人肯定也都想到了。”
  “大人第一次见袁崇焕,第一次和他说话,才听了这么几句,就认定他是奸佞、将来会私下议和、会谋害主战将士?你作为事后诸葛亮还要想上一天一夜。而大人一瞬间就判断出来了?”
  赵慢熊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大人怎么能从几句话里面得出这样地结论,但我只知道大人喊出『卖国”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袁崇焕下了结论。”
  “也就是说,如果袁崇焕如今天我们所想的这种套路自参了,那大人直觉一样的判断就没有错。”
  “是啊,我们的大人,嘿嘿,除了去老张家那回以外,从广宁开始,你见他做过一件没有意义、没有远见的事情么?”
  金求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有,大人一切的行动都是根据计算,就像这次在觉华的追击战,大人把他自己都算了进去,和军心、士气、还有能得到地利益相权衡。然后进行取舍……大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修在中岛上的风车、就像他买来的镗床、就像所有那些被大人称为机器的东西,简直不似人类,我跟随大人越久,越看不透大人在想什么。”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金求德沉默地走着。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的抱负,突然把赵慢熊一把拉住,揪着他蹲到草丛后面。
  “前面好像是贺定远和杨致远?”
  “肯定是。”
  “他们在说什么?听着怎么像男女之间的情话?”
  “似乎是。”
  “难道他们是?”
  “也许是。”
  “站在旁边看的那个抱孩子女人好象是贺夫人啊,她竟然站在一旁看,天啊。”
  “嘘。你小声点,我们赶紧走。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撞破这种事情,大家面子上都下不来台。”
  “好。”
  ……
  动静虽然轻微,但却没能逃脱贺定远的眼睛,他疑惑地观察了一会儿,转身对杨致远说:“那两个人地背影,看着好像有点像金求德和赵慢熊啊。”
  杨致远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看着有点像,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和我们打招呼呢?”
  “难道他们是出来私会?”
  贺定远和杨致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是怕让我们知道吧?”
  “我就说嘛,大人的规矩把人都憋坏了。不过……现在明明来了那么多女先生,他们两个怎么不去教师队转转呢……”
  一声女音传来:“都是同僚,你们两个要把嘴管好。”
  “是,嫂子。”
  “哎呀,可真罗嗦啊。”
  ……
  天启六年二月十一日,“边军入京?”
  老营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骚动声,长生岛众将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黄石笑着把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起,展示给大家看。站在他身侧地吴穆虽然尽力抑制脸上的得色,但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往上弯了起来。
  今天早上圣旨到了长生岛,为了庆祝觉华斩首两千五百具的空前大捷,天启特赐救火、选锋两营入京的殊荣。这也是皇帝在向天下夸耀武功,不仅仅要向臣民展示一支威武边军,也含有震慑国内和四周潜在敌人的含义在内——诸位想给大明添乱的人看看清楚了,辽东地战局日趋稳定。大明官军已然重新夺回优势,这支精锐部队已经可以抽调出来作为战略机动部队了,你们谁嫌命长尽管出来试试。
  类似夸耀武功地行为在正德朝后还没有出现过,黄石品味着圣旨的含义,太内启皇帝的得意之情溢于纸上。此战觉华、关宁众将也多有斩获,更是其后衔尾追击的主力。所以内阁
  认为后金不过如此,辽镇精兵足用。
  不过皇帝和内阁同样也是谨慎地。他们并没有规定具体的进京时间,朝廷的意思就是黄石趁现在战局稍稍稳定,迅雷不及掩耳地进京夸耀一把武力,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对付后金。
  虽然黄石觉得这个设想有些孩子气,可是一想到天启那孩子般地年龄,他也对年轻皇帝的这份虚荣心感到释然了。黄石已经把具体的报功名单呈上去了,天启一概准许,因为黄石的请功。他还特批章明河和章观水两人可以改回原姓,以后就是贾明河和蒲观水了。
  跟随圣旨一起到达的是天津卫派出的水营,天启皇帝特拨了二十万两内币用作这次炫耀武力的经费,还说如果不够可以再找他要。
  从军事角度来说,把两营暂时抽调出辽南也不是完全不可行。盖州光复后,辽南东江军的警戒线再次大大前推,和后金政权之前地做法一样,东江镇左协也是虚防盖州,只在城旁修了一个小堡垒,然后留了一百多警戒骑兵。
  如果后金军主力趁机大举南下。等他们在盖州储备好粮食以后,估计黄石也从北京赶回来了。而如果后金只有部分军队通过复州,那他们未必能从磐石营及另外几营东江军手中讨得好结果,何况东江军还有主场之利。
  自从张盘率领五十人收复旅顺以来,选锋营就是辽南东江军的战斗部队。历史比黄石一手拉出来的救火营还要悠久。所以这次朝廷让两营入京,不但有平衡辽南派系的意思,同时也是向东江本部和右协隐隐暗示:朝廷绝对不会忘记毛文龙的开创之功,也不会忘记在辽东宽甸等地艰苦战斗的东江将士。
  只是朝廷虽然知道选锋营和黄石靠得很近——他们连军旗都改了,黄石也根本没打算隐瞒这点,但朝廷根本不知道黄石对选锋营的控制到底有多么强有力。
  教导队占据了普通官兵的训练时间。而他们的业余生活则深受忠君爱国天主教的影响,受到广大官兵喜爱地棋类、牌类和足球比赛也都在教会的控制之下。
  由于这两者夜以继日的洗脑工作,选锋营早已经被长生岛体系彻底吞了下去,他们的家眷也都被黄石搬到了长生岛一起吃食堂。选锋营的几位军事领袖本来就根基很浅,所以也都从独立地位被降低到贺定远、金求德这样地附属武将了。而黄石分给他们的功劳也让他们心满意足。
  从万历朝后期开始,皇室内库收入大增。仅海税一项就超过四百万两白银,大约是国家正税的两倍。虽然天启皇帝有些大手大脚,但内库此时仍然充盈,所以黄石知道现在入京会是件美差,天子为了体统肯定会大加赏赐。
  两营共有五千官兵,辛苦跑一趟京师为皇上挣面子,每人怎么也得赏十两银子吧,不然怎么体现国家富强,那么最少也能捞个几万两白银了。再加上其它零七八碎的赏赐,黄石相信能捞回几年的军饷来。其他军官也都和黄石看法差不多,一个个红光满面只等着去北京发财。
  东江镇左协一年不过几万两军饷,想来其他各部指挥官肯定也希望能从中分一杯羹,黄石派人通知张攀他们协防复州,并宣布所有协防复州的军队都会得到额外地军饷。长久以来黄石一向是老大吃肉,手下怎么也有口汤喝,这个好传统绝对不能丢。
  长生岛紧急动员,选锋营被调到了长生岛,而磐石营则迅速前往复州接替他们的防区。张攀、尚可义兄弟接到黄石的命令后,也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向复州出兵了,黄石保证一定让他们在复州吃好喝好,还会给他们士兵每人一份赏钱和新衣服。
  就在辽南紧锣密鼓准备进京为天子炫耀武力的时候,皇帝收到了孙承宗的一份奏章。
  “……文龙以孤剑临豺狼之穴,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力能结属国,总离人,且屯且战,以屡挫枭酋。且其志欲从臣之请,牵其尾,捣其巢。世人巽软观望惴惴于自守不能者,独以为可擒与,真足以激发天下英雄之义胆,顿令缩项敛足者惭死无地……”
  这封奏章从毛文龙以二百兵起家开始,概述了他苦心开创东江镇、收拢难民、控制朝鲜地功绩,毛文龙这次统帅东江难民武装直捣沈阳,更是和辽西文武、关宁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篇奏章历史上让高第立刻倒台了,但今天天启看完后,却把奏章翻回来又仔细搜索了一遍:“孙先生好像没提到黄石啊,一个字都没提到。”
  说完后天启缓缓把奏章合拢,轻轻放到了一边,语气里也透出了些失望和遗憾:“孙先生似乎对黄石成见太深了,至于吾下旨让边军进京一事,孙先生更是反对得厉害。”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九节 爱戴
  天启六年二月二十五日,京师
  两天前东江军在南门外驻扎下来以后,京师的这一带就变得热闹起来。今天从南门通向大明门的御道两旁更是堵得人山人海。御道两旁有不少数民族居住宅,今天这些主人也反复被敲门声惊动,总有陌生人站在他们的大门外,客气地问能不能花几个铜板,请主人在屋顶或者墙头上让出一小块地方来。
  开始还只是零零星星有人爬上屋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墙头上也布满许多人。不少读书人放下斯文,把长袍扎一扎,挽起袖口爬上墙去。最后道路两旁的屋顶上甚至还出现了女眷,她们小心翼翼地把布单或者草纸垫在裙下,然后就开始快乐地四下张望。
  靠近城门的地方,天一亮就已经人山人海,围观的群众中不停地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他们在不停地争论今天长生岛的官兵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场。在等待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杜松、刘挺等将领的出兵仪式,当时那些辽将一个个都是跃马驰出京师城门,其中的杜松还裸着上身,给百姓门舞了一路的大刀。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
  隐约的军歌声从远方飘来,似乎还伴有模模糊糊的鼓声,一起在春风中起伏。这声音虽然尚远,却像是一颗火星飞溅入了火药桶中。使等待的人群轰然喧嚷起来。所有的人在瞬间地激动过后,都屏住呼吸、踮起脚尖,五官并用地在风中扑捉着那若隐若现的声音,望眼欲穿地等待。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
  嘹亮的歌声从城墙外传进来。在贺定远严格的指导下,官兵们把每一个字都唱得十分清晰。和隆隆的腰鼓声配合,更是西北韵味十足。人群中有的人听过秦军军歌,不禁疑惑地悄声念叨:长生岛士兵明明是辽东边军,怎么唱起了甘陕边军的凯歌?不过大多数的人没有注意这么多,他们都被粗犷地歌声所感染,连绵不绝的低沉鼓声也显示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威武气概。
  千百人齐声唱出的歌声逼人而来,京师的百姓们一个个激动地向着南城门翘首以盼,儿童们也都被父亲举到了头上。孩子们无声地吮着手指,童稚的脸上一双双乌黑的眼睛睁得滚圆。
  渐渐的,原本洪亮地歌声低沉下去,最后的一句尾音渺渺,细不可闻。就在声音将消未逝的一刹那,突然,一个挺着大红蛇旗的东江掌旗兵已经穿过了城门洞,昂首挺胸地走入了京城百姓们的视野中。
  左手扶剑的黄石紧跟在掌旗兵的身后,他一直跟着手下的官兵们大声地歌唱。近了城门以后,他笔直甩开右臂。高踢着腿第二个走上了御道。此时,与歌声的沉寂正相反,激昂的腰鼓正猛烈地响起。
  黄石地背后五米外就有整整一排鼓手,他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就像是身处战场引领同袍冲锋时一样。绷着嘴一下下奋力击打着鼓面。他们用全身心的热情击打出这壮丽的鼓声,只有视死如归的长生岛官兵才能焕发出这样的冲天斗志、只有所向无敌地骄傲才能激发出这样雄浑的气魄。
  在这队鼓手和黄石之间,邓肯孤零零地走着,怀里抱着他心爱的苏格兰风笛,去年南关大战得到赏赐后,黄石悄悄为他定了一套风笛。耶稣会也总算在澳门找到了一具。去年年中的时候,黄石把这风笛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邓肯,从此他有事没事就在长生岛上吹它。
  百姓们同时也听到了这股悠扬的乐声,这乐声虽然极尽婉转哀伤,但仍顽强从惊天动地的鼓声透出。就像是刺破乌云黑雾地闪电、也好似挺立于悬崖峭壁的松柏,在那如泣似诉的曲调中。自有昂然不屈的铮铮傲骨。
  此时邓肯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演奏中,今年除了作为军乐以外,他还在很多场葬礼上吹奏过这段曲子了,张再弟还为此写了好几份报告给黄石,他认为邓肯地这种乐器很适合在军中推广,尤其是在葬礼的时候,既有婉约缠绵、也有豪情壮志,洋洋洒洒好几万字地报告,总之他已经安排几个牧师去跟邓肯学习了。
  除了张再弟之外,贺定远听过邓肯演奏后也喜欢上了这种乐器,后来每次遇到阵亡官兵下葬的时候,贺定远都站在邓肯身后静静地听上一会儿,他还跟黄石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能回家,那一定不要忘了请邓肯给他吹双份的。不过和张再弟相比,贺定远对这个乐器的评价很简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这乐声很适合勇士的死,所以也很适合我。”
  长生岛官兵统一用右手把持着长枪或是火铳,把武器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个把腿高高踢到水平,迈着整齐的正步,从南门鱼贯而入京师。在鼓点的控制下,从黄石这样的全军统帅开始、一直到两营最低阶的普通战兵,近五千官兵步伐齐整如一,就好似是一个巨人在大踏步前行,发出让大地颤动的沉重脚步。
  现在黄石的头盔除了原本的红缨外,还高耸着一根尺许的白色翎毛,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邓肯,邓肯身后的鼓手,以及鼓手背后的——城内和城外的五千官兵,他们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挺立着一根白色的尾翎。
  这批包括孔雀羽在内地雪白翎毛是前天皇帝发给的赏赐之一,天启皇帝许诺:从今天到世界末日,东江镇的救火和选锋两营军官都有资格在红缨上配白孔雀翎。普通士兵也都可以用白羽做盔饰;此外这两营的营旗顶上也都被加配了三根金貂尾,现在它们正随着蛇旗一起在空中飘扬。
  除了孔雀翎和金貂尾,天启皇帝还赐给两营官兵二十张虎皮和二百张熊皮,现在黄石及其以下的军官都摘下了头盔上的棉布下摆,把虎皮的护耳和头巾装饰在了头盔上,而两营的战兵们也都戴上了熊皮围脖。
  白翎、红缨、虎皮、战甲,还有激昂地鼓乐、齐整的步伐,这一切让原本预备猛烈欢呼的京师百姓竟失去发声的能力。他们安静地看着犹如机器一般的东江铁军从眼前行过,不少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巨大的陌生感硬生生的在军民之间拉开了距离。
  黄石走在寂静的御道上,他眼前地人群永远比身旁、身后的人更热闹,身前的百姓中总不乏推搡、跳跃的观众。但随着他们看清长生岛官兵的军容后,这些人的好奇心似乎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暗流涌动的人群也迅速平静下来,普通人、还有那些维持秩序的京师衙役们。都情不自禁地把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也都染上了敬畏之色。
  军队热火朝天的从御道上隆隆开过,但在这条生机勃勃地长蛇两侧,却像是有寒风吹过一般,所有的生机和波动都被冻结住了。死一般沉静的人群、还有烈火一样的军旅,明明是紧靠在一起的军民,却如同对峙地冰火那般的径垒分明,直到,被一声高叫音打破……
  “太子少保大人。”
  一个妇女突然尖叫着冲出了人群,她划破沉寂人群的凄厉喊声让鼓声也为止一滞。黄石看着那张惶急得的脸:是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还有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焦虑、期盼和浓浓的恳求之色,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这喊声也把维持秩序地衙役们惊醒了,他们立刻抓住了冲出来的女人,但她拼死挣扎着。她的力气这么大,那两个衙役一时竟然没能制止她。
  “太子少保大人。”
  喊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快被衙役拖走了,黄石一抬手制住了那个人,也同时停下了身后的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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