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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64 灰熊猫(当代)
  才抵达宁远堡城下就有士兵飞速前去通报,入城后黄石就跟着赵引弓直奔官署而去。快要到达的时候,赵引弓望见官署的中门已经打开,他笑着对黄石道:“看来按察使大人要亲自出来迎接黄将军了。”
  黄石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赵引弓不解地反问了一句。黄石作为太子少保,又获赐尚方宝剑,现在和袁崇焕的地位相同,两人都可以节制关外军务而互不同属,说是分庭抗礼也不为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官署大门外,赵引弓下马站着等黄石先和袁崇焕见过平礼,然后自己再上去行下官礼。
  只见黄石下马后一个箭步上前,躬身抬手就是一个叩拜大礼:“末将黄石,参见按察使袁大人。”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一节 捷报
  黄石用的是觐见顶头上官的三鞠三叩之礼,礼毕,他耳边传来呵呵的爽朗笑声,还有和蔼的一句:“黄将军请起。”
  “谢按察使大人。”有生以来又一次,黄石如同小学生一样地拘谨守礼,老老实实地谢过了面前的武将克星。
  跟着袁崇焕步入官署的时候,黄石听见对方在前面称赞了一句:“觉华一战,黄将军力克强虏,当真了得啊。”
  作为一个经历过素质教育考验的人,黄石对押题还是有一定心得的,自从知道袁崇焕升任按察使后,黄石就已经孜孜不倦地预备起了问题和配套答案。这些套话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今天这一路行来的时候黄石在心中反复温习,生怕忘记掉了。
  所以现在一听袁崇焕的话,全神戒备的黄石立刻就把预备的辞令脱口说出:“全是按察使大人赞画军务、料敌先机,末将怎敢居功?按察使料定觉华乃东虏之所必攻,故预先布下四营精兵猛将,大人如此高瞻远瞩,实令末将感佩之至……”
  黄石先抑扬顿挫地发了一大通感慨,然后又咯里咯嗦负的关键:“……此番末将在觉华迎头痛击建虏,虽亦是将士人人用命,但胜负实操于按察使大人帷幄之中,末将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按察使大人如此夸奖,真是羞煞末将了。”
  袁崇焕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带出了黄石这好长的一堆真心话,这让站在一旁的赵引弓脸上不禁浮起了讶然之色。黄石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玩意的时候,赵引弓忍不住又打量了黄石好几次,那眼光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黄石感觉到了赵引弓的目光,这让他心中不禁一酸。虽然是自己出兵拯救地觉华。但黄石也记得自己曾经差点负气而去,如果没有那个人在关键时刻唤醒自己的良知和责任感,觉华的几万生灵此时早已灰飞烟灭。
  觉华一战,众多的文官武将都从中得到了不少荣誉和利益,但那个拯救了几万人性命的女子却不为人所知。除了黄石一人外,就连她地亲哥哥也不知道她立下的功绩。后来她又为了另外两个亲人而冒死奔向战场,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真是疯子啊,完全不懂得害怕么?救得了几万人却救不了自己。
  黄石心中虽在感慨,嘴上却仍是滔滔不绝,走入中厅后他才收住了话头。这期间袁崇焕一直也没有打断他。按察使大人脸上现在已是笑意盈盈,自顾自地坐到了主位上,长袖一摆就让黄石坐到上首客座上去。黄石当然死活不肯坐上去,最后还是跑到袁崇焕的下手,找了一个椅子小心翼翼地贴边坐了。
  黄石坐下后发现自己的近卫官洪安通也跟了进来。他把脸一沉就要洪安通先出去,但袁崇焕这次却笑着制止了他,黄石谢过以后,就让洪安通站到了自己的身后。面前的按察使、也就是未来的辽东巡抚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还笑吟吟地请黄石一起喝茶,这让黄石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知道自己的第一步算是赌中了。
  黄石一直以为:自古好作惊人之语者。罕有不喜夸赞之语的。
  对努尔哈赤的死因,黄石有自己地看法。原本历史上宁远之战爆发于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打完宁远后,二月份就跑回沈阳赶走了毛帮主;三月努尔哈赤远征辽北去打林丹汗,长途跋涉千余里,比宁远之战的作战范围还要大、历时也更长;五月的时候努尔哈赤又一路狂奔返回辽阳,再次把攻入辽中平原的毛帮主赶回朝鲜。
  五月底赶走毛帮主后才安生了不到半个月,六月陈继盛又翻过长白山攻入建州,明军不仅把阿敏和镶蓝旗包围在了赫图阿拉(建州卫)。还一直突破到萨尔浒切断了建州和辽东的联系。于是努尔哈赤六月底又带着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三大贝勒赶回了建州,一直到天启六年八月初,努尔哈赤才把陈继盛又赶回了宽甸的深山老林里,为赫图阿拉和阿敏解了围。
  从天启六年正月到八月,七十岁高龄地努尔哈赤打了近六个月地仗。超过千里的远征也有三次!以黄石的私下揣测,真被十八磅炮的大铁球击中的话。别说努尔哈赤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就是一条七岁的霸王龙也未必能撑过八分钟,更不要说八个月了。若努尔哈赤真被十八磅炮轰中后还能跳得这么欢,那他一定不是在地球上孕育出来的生物。
  黄石曾看过有关宁远之战的历史档案,记载努尔哈赤宁远受伤地记录只有三条:
  最早的一条是在努尔哈赤死后,天启六年底朝鲜使者去宁远时,袁崇焕告诉朝鲜使者:努尔哈赤三个月前身亡,乃是因为一年前被十八磅炮打中了。
  第二条在朝鲜国王的实录里,努尔哈赤死亡一年后,朝鲜王说——他听曾去大明的使者说——大明有人说——努尔哈赤好像、也许、大概似乎在宁远中过炮。
  最后一条是毛文龙给大明朝廷的奏章,毛文龙说——他听朝鲜国王说——努尔哈赤可能在宁远负过伤。
  除去以上地档案,另外在努尔哈赤死后几个月,袁崇焕宣称自己曾打伤过他,如果仅仅是这种行为的话,黄石宁愿称其为“事后诸葛亮”或者是“大言不惭”。但还有一个问题是:历史上袁崇焕在说这话之前,他给大明朝廷打过正式报告:“老汗发痈而死”,而大明朝廷向辽东巡抚袁崇焕核实以后,作出地最终结论也是:“天心厌乱,故诛老奴。”
  黄石由此认为:袁崇焕他自己也知道,真要是被十八磅炮击中了,就是钢浇铁铸的人也被轰成渣滓了;袁崇焕心里明白努尔哈赤之死跟宁远半点关系也扯不上。因此袁崇焕不敢在给朝廷的奏章里信口胡吹,也从来没有跟一个大明臣子说过他曾击中努尔哈赤。
  那么袁崇焕几个月后对朝鲜使者说的话,很显然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黄石认为这就叫“瞪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袁崇焕是被满清弘历捧红地“民族英雄”。对普通人的形容词自然不适用在“民族英雄”身上,所以袁崇焕不叫说谎,而叫“好为惊人之语”。
  此时,好为惊人之语的袁崇焕正在给黄石和赵引弓念他的奏章,实际上也就是他对宁远之战的陈述。据袁崇焕所说,此次宁远堡地防守甚为凶险,后金军趁夜挖洞,一夜就把宁远堡小半城墙的地基统统挖空了。
  赵引弓听到此处心里不禁有些狐疑,宁远堡耗费国家白银数百万,除去深壕坚垒不说。仅是城墙就宽达数丈,再说以辽东的冬季气温,土地冻得犹如钢铁一般。那建州士兵竟然能在黑夜中视物,又不惧严寒,更能越过深壕把铁一样的墙基一夜挖空,还挖了几十丈……难道建奴个个都是属土拨鼠的不成?
  赵引弓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却听黄石失声叫道:“哎呀。这却如何是好啊?”
  看见身经百战的黄石一下子变得面无人色,赵引弓脸上微微一红,为自己的少见多怪在心里暗道了声惭愧。
  “本官有红夷大炮!”见黄石屏住呼吸凝神细听,袁崇焕得意洋洋地挥了一下手,跟着又扫了一眼给朝廷奏章的草稿,把脸一沉的同时加重了语气道:“红夷大炮一炮发出,则靡烂十数里!”
  赵引弓没见识过原子弹和蘑菇云,想象不出这种宏伟的场面所以又是一愣,见多识广地黄石单手按胸长吁了一口气。抹去了自己额头上的涔涔冷汗,叹道:“好险,好险。”
  才说完,黄石又抚掌大笑道:“红夷大炮,果然厉害!如此乱炮齐发。挖墙的建奴自然尽数填了土坑,按察使大人真是神算啊。”
  袁崇焕捻了捻长须。又说了奏章上的一段故事:“炮中建奴一大头目,奴以白布裹之,大哭而去。”
  赵引弓听得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袁大人,此大头目是何人?”
  这份奏章黄石前世早就看过了,所以他自然是应变神速,不等袁崇焕说话就率先说道:“末将以为,可以派细作详加打探,如果有哪个伪号贝勒、额真的奴酋突然死掉,则必是此头目无疑!”
  袁崇焕赞许地点了点头,含笑道:“黄将军所言不错。”
  黄石心中暗赞:果然是文官比武官会写奏章。那祖大寿等辽西将门的奏章里从来都是指名道姓,所以皇太极地数位儿子,都在不曾出现过地战场上被关宁铁骑重伤。那扬州十日的多铎,甚至被关宁铁骑击毙过!
  满嘴阿谀之词的黄石又和袁崇焕聊了个把时辰才尽欢而散,听说宁远堡要设宴款待自己后,黄石又赶忙请求先去更衣,把绣虎的大红官袍换上。望着黄石的背影,袁崇焕对赵引弓笑道:“黄石此人甚有自知之明,又无骄狂跋扈之气,很不错啊。”
  一边的赵引弓没吭声,袁崇焕见他脸色有异,讶然问道:“你有什么心事么?可速速说与吾知。”
  赵引弓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唔,老师在上,弟子……”
  ……
  今天总的说来非常顺利,黄石走出来后痛快地长出了一口大气,嘴角上也忍不住浮起了自得的笑容。刚才在宁远官署中聊天时,洪安通一直随卫在黄石身后,黄石一边走一边和他说了几句话,但得到的却仅仅是一、两个字勉强地简单回答。
  黄石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洪安通看了两眼。内卫队长虽然已经经过了五年历练,但说到底他今年虚岁才满二十二岁,正在容易热血沸腾的年纪。黄石很熟悉洪安通此时脸上的神色,那是种夹杂了点儿失望和疑虑的表情,虽然洪安通已经陪黄石见过很多大人物了。比如孙承宗和毛文龙等,但今天黄石的表现让洪安通觉得非常反常。
  见黄石停下脚步看过来,洪安通就恭敬地欠了下身,准备聆听黄石地命令。黄石看看这个不知愁的年轻部下,嘴角上地笑容也渐渐变得苦涩起来。从自得转化成了自嘲。他四顾无人后低声对洪安通感慨道:“言者无耻,受者无礼。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洪安通大吃一惊,急退了一步拱手说道:“大人明鉴,属下万万不敢。”
  “是么?”黄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口气里也带上了萧索的味道:“如果你不这么想,那只是因为你太尊敬我了。”
  洪安通抬头看了看黄石地眼睛,注意到了里面的忧郁,就正色对黄石说道:“属下追随大人多年,大人爱兵如子、虚心纳谏,而举动多有深意。今生能追随大人。真是属下几世修来的福气,属下相信大人今日所为亦有其理,必是为了我东江镇、长生岛官兵和辽东子弟的福。”
  “不错,知我者洪兄弟也。”黄石心情一下子又开朗了不少,他脸上的忧郁之色也被一扫而空——我清楚历史的轨迹,我能揣摩大人物的心态。为了长生岛子弟。也为了我自己,一定要能忍则忍。
  ……
  辽西战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让天启皇帝过年都过不好了。今天虽然是正旦佳节,但天启看得出群臣都在强颜欢笑,一个个心里显然全是忐忑不安。在贺正旦的喜宴上,群臣看到天子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首辅顾大佛就摇身一变为顾戏子,拼命说些笑话来听。
  既然是首辅都赤膊上阵了,其余的阁老、朝臣们也都轮番出马。努力想烘托一下喜庆地气氛。虽然他们人人都笑得很夸张(以文官的标准来看),但天子也就是凑趣地笑笑,没有太多的表示,渐渐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贺正旦的喜宴一下子也冷了场。
  如同走过场一般,宴会按照历年地流程进行了一遍。从天子到阁老、朝臣,大家把自己负责地那份废话和仪式完美地演练了一遍。看着死气沉沉的新春宴会,天启感觉满身的疲惫和不耐烦涌了上来。年轻人尽力在脸上维持着老成的笑容,一颗心却早飞到了自己的木匠作坊那里去了。
  每天一睁眼,太监就会把已经计划好的一天行程捧到他眼前,然后就是去听朝臣日复一日的套话,死水一潭的生活和万年不变的礼仪,总是给天启带来难以容忍地窒息感,而这种感觉真是无边无际啊!
  天启从小就不喜欢与人交流、对话,机器人一样的生活更加剧了他的这个倾向。只有在打些木匠活后,年轻的天子擦掉汗水看着自己作品,欣赏一番那些被他赋予灵气和生机的创造物,才能感到生活地美好和快乐。皇帝发自内心地喜爱自己的木匠制作,就如同爱着自己地孩子一样。很多时候,天启会挑出他最喜欢的几件送给他的臣子,其中送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老师孙承宗。
  身后的小太监偷偷提醒了一下,把正在琢磨框架结构的天启从沉思中惊醒了,嗯,大家好像都说完自己的那一份套话了,和事先制定好的流程毫厘不差……那种把人压抑得要发疯的窒息感……就快要从中摆脱出来了……只要再有一句话就可以去打木匠活儿了。天启正了正身,就准备宣布新春喜宴结束,大家可以散会回家了。
  “万岁爷,大喜啊——”魏忠贤人随声到,在众目睽睽中急急忙忙跑上大厅正中,双膝跪倒在地,竟然一直滑行到御座前。魏公公双手捧着一章奏表,看上去欢喜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大喜啊,万岁爷,大喜啊……”
  天启心里生出预感,他强自按捺住自己的激动,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流露出来,以免破坏了帝王应有的矜持。
  “山东布政司督粮通判、觉华马步兵备佥事赵引弓奏……仰仗圣上洪威……将士用命……左都督府同知都督黄石……大破北虏,斩首……”二十六日的觉华战报二百里加急到辽东督司府,辽东督司府再把它加急火速送来京师。魏忠贤双手不停地哆嗦着,捷报都复述得断断续续的:“斩首、斩首两千两百三十五具……”
  “好!”再也等不及魏忠贤说完了,天启大叫着长身而起。一个不小心宽大的袍袖扫到了御案,酒浆溅洒到了龙袍上,但年轻的天子却恍若不觉,只是昂然仰首望着金銮殿最远处的天花板。
  双手有节奏地反复握拳和松开,天启毫不掩饰地吞吐着气息,就好像是快要溺死的人刚刚从水面上探出了头。那种无边无际的窒息感、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闷一瞬间统统远离而去,只是习惯于皇帝在重大场合的威仪他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兴奋冲动——这个正旦看起来会过得很有趣,嗯,一定会如此的。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二节 分功
  殿中腾起一片热烈的喧哗声,但天启暂时顾不上去分辨他们都在说什么。闭上自己的眼睛,稍过片刻觉得心中的激动之情平复了一些,这时皇帝才听清臣子们的恭贺之声,缓缓睁开眼睛,竭力忍耐着,绷着脸扫视了殿中群臣一圈。
  看到皇帝威严地举手示意,整个大殿一下子也都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恭顺地等着皇帝的下文。自从当上皇帝以来,天启总被要求要保持仪表,把声音语调控制得毫无起伏更是家常便饭,但皇帝此时做起来,竟然变得非常的辛苦。天启说话的时候感到自己脸颊上的肌肉不断跳动,喉结处也变得有些干涩,他问道:“两千两百三十五级,没看错吧。”
  魏忠贤显然没有这么多顾忌,他喊出来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大殿里:“回万岁爷,就是两千两百三十五级,千真万确啊!”
  喊完之后,魏忠贤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肩膀也跟着晃动起来。随后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发出这么大的笑声未免太失态了,赶紧克制,绷住脸部的肌肉。可天启却对魏忠贤的出格毫不介意。下面的臣子们也都一个个紧紧咬着嘴唇,显然都在竭力按捺喜悦之情,免得出现君前失礼的行为。
  “黄将军,很好,很好……”天启说话的同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斗争,自己力排众议,顶着内阁和文臣的压力给了黄石权利;在兰台亲手把尚方宝剑搁在黄石手里;特意登上大明门为黄石送行;当着北京百姓的面给黄石打气。
  皇帝感到自己的眼眶要湿润了,他这么拼命给黄石撑腰,总算得到回报了,对北虏单次战役能有两千多具的首级,这可是大明弘治朝以后的最大战果啊。天启虽然扬眉吐气,但还是记住了自己地天子身份。用足够老成和不带感情的声音作出了总结:“黄将军忠勇可嘉,不负朕望。”
  这句话出口以后,天启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了,开始露出了微笑,很快就变成年轻人痛快淋漓的大笑声。看到皇帝开心地放声大笑。殿中众人也就不再强自压制了。辽西此番大胜,一下子去掉了众人心头的隐忧,大伙儿兴奋地议论起来,原本肃穆地金銮殿上顿时人声汹涌。就如同菜市场一般热闹。
  “这捷报是什么时候送到的?”天启从狂喜中恢复过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重赏送信的使者。
  “回万岁爷话……”魏忠贤就像是天启肚子里的虫一般,不等皇帝把话说出口,他就告诉天启他已经赏了送信地人银子了,而且从辽东都司府开始、到司礼监的跑腿小太监。只要是捷报的过手者,就人手一份。
  不料天启竟然还不满意,他想也不想地一挥手:“跑了几天,换乘了八匹马,才赏五两银子。太少了,加倍!”
  这时天启才注意到魏忠贤还在地上跪着呢,自己开心得过了头,一时竟然都忘了让他起来:“魏卿平身。”
  “谢万岁爷。”魏忠贤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欢容让皇帝看得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天启在御座周围高兴地来回踱步,兴奋得一时都坐不下来了。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地年轻孩子。天启从继位开始就完全对付不了自己身边的臣子,更无力对抗帝国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么多年他的一举一动也都没有超出大明的规章范围。这次重用黄石,内阁、兵部和司礼监都不同意。想到这里天启又看了一眼拱手站在一边地魏忠贤,就是这个心腹当时都不赞同武将不受文官的节制——提拔黄石完全是我乾纲独断。而黄将军也真得很给我挣面子,这回老家伙们都无话可说了吧?
  已经有小太监跑了上来。他大声朗诵着赵引弓的奏章,虽然建奴一时还没有退兵,不过奏章里面充盈着乐观的情绪。斩首两千两百具,觉华明军的代价不过是十五死三十一伤而已。皇帝和臣子们本来就受到赵引弓情绪的感染,听到损失不大更是心头大定,觉得建奴再也没有可能反败为胜了。
  “山东布政司督粮通判赵引弓……”天启把赵通判地名字和官衔反复念了几遍,他身边的魏忠贤则仔细听在了耳中,虽然表面上还在傻呵呵地笑着,但心里已经把这个名字牢牢地记住。天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赵通判也很能干,而且应该也挺大度,以国家为重,不和黄将军争权,很不错啊。”
  “现在就等他们正式的请功奏章了,嗯,朕还真是望眼欲穿啊。”过了这么半天,天启感到总在臣子面前走来走去不妥,于是就轻松地坐到了自己的宝座上。往靠背上一靠,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指向了那个捧着奏章地小太监:“再给朕念一遍,慢慢地念。”
  ……
  辽西,宁远
  虽然换上了绣着老虎的官袍,可是黄石还是小心地把佩剑系在了腰上。晚上去赴宴地时候,洪安通是一定要带去的。有一个全副武装的近卫跟在身旁,再加上腰间的佩剑,黄石在面对袁崇焕的时候会比较有安全感。
  “这辽西是不能呆了。”黄石一边整理好衣服一遍又一次打定主意,眼下先和袁崇焕虚与委蛇一番,然后能多快有多快地回东江去。
  前些年,因为他想培育自己的力量,因为他不想被文臣节制,所以不愿意来辽西。但等黄石准备仿效戚少保和岳武穆后,他就重新考虑过了孙承宗的建议。
  现在黄石手下有三营精锐,就是有人不听话黄石也能以力屈之。加上他令人眩目的战功,黄石觉得收拾关宁这帮懒汉还是有些机会的。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袁崇焕不能上位,黄石出发前和内阁那样强硬,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作为一个现代人,黄石虽然很看重国家利益。但他同样坚信“大有为之身,不能自蹈死地”这句话。如果连安全的前提都不存在了,那别说一年三百万两地军饷了,就是一年三千万两的军饷也不能把他黄石吸引到辽西来。
  洪安通作为内卫队长,黄石的大部分设想都不会对他隐瞒。现在洪安通见黄石一下子又改主意了。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此次从长生岛出发时,大人不是说要争取提督辽西么?”
  黄石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洪安通的问题。内卫队长略一思索,就联想到了自己长官今天的异常行为。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觉华、宁远两战全胜,按察使升任辽东巡抚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大人可是想躲开袁大人,不受他节制么?”
  如果洪安通连这种事都反应不过来,那黄石就该考虑换个内务部长了。他长叹了口气:“不错。洪安通你可知道杜应魁之事么?”
  “属下不知,请大人明示。”
  “嗯,那是天启二年……”黄石摇了摇头。洪安通不太关心辽镇地事情,但黄石对宁远发生的一举一动却非常在意。
  杜应魁是原来的辽东镇军官,后来因为贪污被罢官。在长安卖酒为生。萨尔战役之后辽东大震,杜应魁因为素有勇猛之名,所以被兵部给事韩继恩荐为山海关副总兵。但杜应魁仍然坚持他吃空饷、养家丁的老路,在平均工资每月一两四钱地辽镇,杜应魁的家丁供给竟高达一百两之多。
  “……辽东都司府将杜副将擒拿问罪,御史职责所在。定要知道杜副将到底吃了多少空饷。皇上就命令孙阁老、阎抚军穷治此案,而阎抚军就派了宁前道袁大人去核对人数。”
  说到这里黄石停顿了一下,脸上满是惨然:“宁前道到了杜副将的营中,清点各伍人数,伍有虚者。袁大人斩其人……”
  洪安通听得也是脸色大变,插嘴问道:“阎抚军让袁大人去清点人数。不过是为了穷治杜副将的贪赃罪,与营中校官何干?就算校官有罪,他也是朝廷命官,理应由刑部审理、明正典刑,怎能说杀就杀?”
  “我想袁大人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阎抚军让他去清点此营人数,袁大人看到人数不对了,或许是心情不好、或许是感觉不爽,就要杀人了。当时营中大哗几成兵变,但袁大人口称:‘奉阎抚军令。’遂把校官推出营门斩首了。”黄石说完后又惨笑了一声,被袁崇焕随手杀的武官真是死得冤枉,但杀了也就是杀了。孙承宗听说后虽然勃然大怒,还责备袁崇焕胡乱杀人,但袁崇焕道了声歉,也就不再追究了。
  洪安通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支吾道:“这不合朝廷法度。”
  黄石脸上露出无奈地神情:“袁大人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出身,天子门生,就算滥杀、冤杀几个武将,又有谁会去认真计较呢?当时袁大人只是个小小的宁前道,但是冤杀国家五品武官这样的事情,孙阁老也不过是训斥两声罢了,连罚俸这种走走样子的惩罚都没有。现在袁大人即将巡抚辽东,我不过一介武夫,又怎么敢在辽西多做停留呢?”
  和洪安通通完气后,黄石就去赴宴了,他打算等朝廷正式的奖赏下来,立刻就脚底抹油回长生岛。
  走到宁远官署地中庭外,黄石就听见里面花厅中传来了怒吼喝骂声。他和洪安通前后走入花厅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厮打成一团的三员武将。黄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片刻后才认出其中两人正是姚参将和金参将。原来觉华六将今日也被邀来赴宴。袁崇焕没有单独接见他们,所以上一次没和黄石、赵引弓一道前来。
  另外一人黄石并不认识,但那员战将甚是勇悍,一人独斗姚参将和金参将二人仍然不落下风。一大圈围观的将领们虽然七嘴八舌地喊着劝他们别打了,但却没有一个下场去拉……哦,黄石看错了,有一个人眼看就要下场去拉了。
  那人正是胡一宁胡参将,在那武官飞起一脚把姚参将踢了个跟头时。只听胡参将大喊道:“别打了”,就飞身扑过去拉住了那陌生战将的一条胳膊。跟着胡参将又在高叫着“各退一步吧!”的同时,紧紧地攀住了那人地腰。那武官似乎也有些累了,呼呼喘着气向后连甩了两下,但也没能摆脱胡参将。
  势若疯虎的金参将把胳膊抡得犹如风车一般。那只剩下一条胳膊好使地陌生武将奋力抵抗,才勉强接住了他的攻势。此时被踢了一脚的姚参将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他一把抹去嘴角地血,低声嘶吼了一声就又要扑上去……
  感到被人从背后抱住后。姚参将骂了一声,虎跃着企图挣开,但背后的人紧抓着他不放。姚参将又痛骂了几句,但随即看到前面地金参将和胡参将都停住了打斗,姚参将一楞。这才听清身后的人一直在喊:“姚大哥,姚大哥,我是黄石,先停手,有话好好说。”
  姚与贤听见来人是黄石。不禁吓了一个哆嗦,连忙点头称是。等黄石放开他后,姚参将忙着转身过来和黄石见礼,胡一宁他们哥几个也都涌了过来。在花厅里的其他辽西将领听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黄石,也都围上来套近乎,只有那个和姚与贤动武地人一脸愤然。远远地躲在一边。
  黄石瞧见那人官袍上也是绣着虎,心下不禁有些狐疑,当然更不敢失了礼数,主动打招呼:“敢问这位将军是?”
  那武将满脸都是气愤,这边黄石持礼甚恭。但他只是匆匆一拱手,没好气地嚷嚷了几声。他说话声音又快又含混。黄石竟然没能听懂。他打量着对面的将领:身材不高但却十分敦实,银盆大脸上有一双小眼,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这疤痕从鼻梁上一直开到他左眼窝,差点就把他眼珠子挖了出来。
  姚与贤似乎看出黄石没有听清那武官说的话,就在黄石耳边小声道:“这位是宁远总兵满桂。”
  满桂的大名黄石在前世早有耳闻。此人早年在宣大镇多有战功,后来就到辽镇来讨生活。满桂手下有近千经过战阵地家丁,和其它关宁军的水平大不相同,历史上宁远一战满桂的家丁就被部署在最关键的地点上,也被叙为首功。
  现在满桂也是同知都督,级别上和黄石平起平坐,黄石客客气气地又和他见了一次礼,似乎消了点气的满桂又是草草一拱手,跟着就又大声嚷嚷了起来,总算让黄石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前几天地追击战,金冠他们回去晚是有原因的。宁远城下有些后金兵被火炮打死,历史上这些首级都是等后金大军撤退后,宁远军才坠下人去割取的。但这次觉华众将回家的路上正好经过,就顺手把首级都割走了。
  满桂气愤愤地说道:“我清点过地上的死尸了,你们一共割走了二百六十具。那天黄将军差不多砍杀了四十人,剩下的二百二十具应当还来,这是我们宁远堡地战果。”
  “什么叫你们的战果,脑袋上写你的名字了?”金参将的嗓门特别大。那天宁远堡的城门都堵死了,导致他被后金军追得绕圈跑,金参将一想这事就恶向胆边生,怒道:“你们不敢从城上下来割,那当然就是我们地首级,战场上谁割的就是谁地,我大明三百年来,从没有还首级一说!”
  此战姚参将一伙儿都分到了几百颗首级,傻子也知道这批人升定了。他们都是辽西的人,不比满桂这种外来户,所以宁远堡的武将们也都不太帮着满桂说话,他们顶多指望着姚参将他们手指松松,给自己漏出来些好处。
  孤家寡人的满桂站在对面,而姚与贤、金冠一伙儿则聚在黄石的背后,一个个指手划脚地喷着口水。黄石侧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唾沫横飞的一伙儿,猛然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电影里的黑帮老大,正领着一群狗仗人势的小弟欺负良善。
  黄石越众而出,向对面走了过去,对着警惕的满桂第三次拱了拱手:“满军门,此事等请功宴以后再说吧,余一定会给满军门一个交代的。”
  “黄军门客气了,”满桂听黄石语气诚恳,终于也郑重地回了一礼:“久仰黄军门威名,前次亦曾在城楼上一睹黄军门英姿。”
  满桂停了一下,语气又变高了一点:“黄军门亦是带久了兵的人,儿郎们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拼命,就是为了这点军功,所以这二百二十具首级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去。”
  身后又响起如雷的喊叫声:
  “谁说是你的首级,刻名字了么?”
  “谁割的?你还是我们?”
  “别……”,黄石回头摆了摆手,正唾沫横飞的姚与贤、金冠等人只好把嘴闭上了。
  满桂脸上又带上了疑色。自己的儿郎们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有了首级能换些赏赐,一想到这些满桂就又忍不住叫了起来:“二百二十具首级,黄军门一定要还给我。”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三节 忍耐
  刚才一听首级有二百二十具之多,黄石心里就打起了小鼓,因为追击战的五百首级他和觉华众将也是三七开的,黄石就算都吐出来也才一百多具。而之前觉华一战的战果又不好划拨给满桂,不然前面的奏章又得一通大改。
  最麻烦的是,如果黄石自掏腰包把二百二十具首级都应承下来,恐怕也有埋汰觉华众将的嫌疑,可是自己一个客将,又怎么好让觉华众人把首级吐出来呢?
  满桂见黄石脸上有迟疑之色,就紧紧地追问了一句:“黄军门可是答应了?”
  “嗯,我有个思量,请满军门体察……”黄石思来想去,觉得最好莫过于把满桂从宁远派中拉出来,所以他打算按照对待姚与贤的处理办法,提议把满桂也算到一起参与追击的将领中去。那五百具首级还是都算做追击的战果,满桂的战功也从里面分。
  这样处理似乎是比较合适的,既大大送觉华众将一个面子,也没有少了满桂的功劳;不但有利于黄石结交朋友,也可以少分一些首级出去。那二百二十具首级是宁远堡共有的,满桂总不能独吞。拿个一半也就天了,而如果满挂愿意列名于共同追击地将领中,那黄石情愿自己掏腰包补给他一百一十具首级。
  不料黄石还没有说完,满桂就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说句不怕黄军门笑话的心里话,本来我也确实想出门和黄军门还有觉华的诸位同僚一起杀敌的。只是宁远堡为了安全起见,四门都用大石封死了,所以实在是出不去。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当先杀敌。绝不落在黄军门后面,但这次没有就是没有……”
  耐心听满桂罗啰里啰嗦地说了会儿车轱辘话,黄石又笑道:“既然有这份心,那也就不算冒领了,大不了下次满军门也给我列一次名好了。就算是还上这次了……”
  最后黄石已经是说得唇干齿焦,但固执的满桂仍然是油盐不进。他不要补偿,只要他地二百二十具首级。后来黄石甚至提出了给他些银子,但无论黄石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满桂却铁了心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黄军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那天我确实没有参与追击,我只是想要回我应得的战功,不贪图没影的虚名,黄军门又要编奏章、又要塞银子,未免也把我满桂看小了。”
  这话一出口,本来就有些烦躁地黄石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挺好的解决办法满桂就是不干,黄石心里无名火起,真恨不得告诉他:“不要就没有了!”
  虽然这话黄石说不出口,可其他几个人却没有黄石这样的好修养,黄石和满桂扯皮的时候。姚与贤本来就听得极不耐烦,而刚才满桂最后的一段话又深深刺痛了他。
  “不要就没有了!”随着姚参将开口大喝一声。剩下地人也纷纷嚷嚷起来,还有人过来拉扯黄石,让他不必再费力和满桂说下去了。
  黄石叹了口气,他听说满桂书读得不多,性子也比较粗疏,原本在历史上就是有名的刺头。而且满桂一身的官阶、富贵都是他本人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挣回来的,自然脾气就比较大。黄石自认为也是凭本事爬上高位的,但他毕竟也违心奉承过无数人,而阿谀逢迎也让黄石躲过了很多麻烦,像满桂这样地死脑筋,他以前的人生想必会非常艰苦吧。
  如果这个武将不叫满桂、如果黄石不曾知道此人的生平,那黄石一开始就不会和他废这么多话,而遭到拒绝后肯定也是拂袖而去。
  “但这个是耿直、勇敢的满桂啊!”黄石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他一直对满桂非常欣赏,还自认为和满桂是同一类人——都是靠自身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攀爬上高位的。
  满桂和袁崇焕在宁锦之战中的表现,都给黄石留下了深刻地印象,并展示出了他们鲜明的个性。
  那次是皇太极亲带两黄(现在的两白)、两红共四旗渡过辽河,后金军除了披甲兵和蒙古兵共万余外,皇太极还带来了两万多推小车的包衣(后来东西搬不过来,皇太极又从沈阳增调了近两万推小车的),防守方是关宁军三十五个野战营以及辽西地军户壮丁,袁崇焕指挥七万战兵拒战一万后金披甲兵。
  黄石看过熹宗实录中袁崇焕关于“宁锦大捷”的奏报。
  袁崇焕奏称:皇太极采用人海战术,靠人命填下了大凌河、小凌河、杏山、塔山、松山、连山等关外十七座城池,但明军杀敌甚众!惜败,所以没有首级。
  袁崇焕奏称:关宁铁骑和后金军野战大战三场、小战七十二场,仗仗皆胜!不过因为建奴以把同伴尸体从战场上抢回去为荣,所以明军没有一颗首级地斩获。
  袁崇焕奏称:关宁铁骑携大败建奴之余勇,乘胜进入锦州堡、宁远堡、大福堡坚守,并成功守住了这三座城堡!不过因为后金军喜欢把尸体拖回去焚烧,所以没有首级斩获。
  辽东巡抚袁崇焕奏称:他用火海战术对抗皇太极的人海战术,比如锦州就连续炮击后金军长达二十四天之久,每天被关宁铁骑毙伤的后金官兵就算不过万也有数千之众。袁崇焕称:战斗最激烈的一
  天空,明军炮毙后金军四千人!重伤垂毙者逾万!
  皇太极只带了一万战兵来和袁崇焕的七万关宁铁骑对垒,当然经不起大小七十余战、战战皆败。外加每天被炮毙几千人、连毙二十四天了,所以后金军就此退兵——这就是黄石把好为惊人语的袁崇焕写地所有奏折连起来看后,对“宁锦大捷”产生的系统全面的认识……果然是历史比小说更神奇。
  此次进攻,后金军攻下了辽西二十座堡垒中的十七座(除了锦州、宁远、大福),抢割了明军五千顷军屯的粮食。还把两万多关宁铁骑抓回去做了包衣(其中仅大凌河一城就有四千关宁铁骑不战而降)。皇太极在回师时,还留了些人在宁远城下收割明军地秋粮,袁崇焕严令宁远堡内几万关宁铁骑不许踏出城门一步。
  但是满桂悍然违抗袁崇焕的命令,领着家丁出城把后金收粮队打跑。斩首近两百具,这些也就是宁锦之战中明军的全部斩获。这件事给黄石很深的感触,在辽西这堆人渣中,满桂这样地勇敢战士真是鹤立鸡群。
  说服不了满桂就只好去说服觉华众将,黄石作为客将心里有点心虚。他吭哧着才对姚参将开口,善解人意的姚与贤就笑道:“黄军门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就把首级还给满桂将军好了,不就是二百二十级么?”
  既然姚与贤发话了,金冠和胡一宁也就都爽朗地笑了起来。还大声地表示赞同,黄石根本没有想到辽西将门这么好说话,他长出了一口大气后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五百具首级里有我的一百五十具,嗯,既然是我的主意,那我出一百二十级好了。剩下的一百级拜托诸君补齐。”
  刚才姚与贤还为了这些首级和满桂打死打活,但现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满脸堆笑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哪有此事?说好了三七开就是三七开。”
  胡一宁也在一边凑趣道:“黄军门不必多说了,就像您刚才说地,大不了下次再给我们补上好了。”
  “一定。一定。”黄石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跟着又转身对满桂笑道:“满军门。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把首级送来,一共二百二十具,对吧?”
  “二百具吧,凑个整。”刚才满桂怒气勃发时,脸上的那道伤疤都变成了凄厉的血红色,而现在已经褪色了许多,变回了柔和的正常肤色。一双小眼睛眨动了几下,满桂高亢的声音也降低了很多,语气也变得柔和了:“那些首级确实不是我亲手割地,就还给我二百具吧,剩下的就当谢礼了,请黄军门一定要笑纳。”
  二十具首级对黄石来说也算不了什么,而且从满桂手里拿战功,使自己有一种劫贫济富的感觉,想到这里黄石正要婉言谢绝,却看见满桂的眉毛又慢慢地竖起来了。这个神色让黄石先是一愕,跟着就猛醒过来:“此战我斩首众多,恐怕早就是人尽皆知了,满桂这种勇将肯定颇有些傲骨,我要是推掉了他的二十具首级,对方肯定认为我是看不起他……嗯,我想推掉首级的时候,确实是有些看不起二十具首级的意思在里面。”
  既然意识到问题所在,黄石就立刻点头应承下来:“嗯,多谢满军门了,一会儿宴席上,我要给满军门敬酒。”
  听到黄石的话以后,满桂脸上也是多云转晴,他哈哈笑了两下,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好。”
  把满桂和觉华那几个家伙对比一下,那待人接物的水平真是高下立判,才相处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黄石就迁就了他满桂无数次,而觉华那一帮却始终如一地帮他黄石解决麻烦。
  “怪不得袁崇焕容不下此人!”黄石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跟着又扫了满桂一眼,此时他如同初遇孔有德一样,心中升起了结交的念头,不过他也知道,满桂可比孔有德要不容易相处。
  据熹宗实录记载:宁锦之战满桂违抗袁崇焕命令出击有所斩获后,袁崇焕就在奏章里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先是装看不见自己下过地禁止出战命令。然后讲是他命令明军多路出击的,还说自己曾站在城头大呼为满桂加油。
  不料满桂居然在皇帝面前否认了这个说法,然后袁崇焕被罢官了,再然后……再然后满桂和袁崇焕就决裂了,具体过程无人知晓。反正满桂被当上督师地袁崇焕赶出了辽镇。等到北京战役的时候,满桂跑上金銮殿当众脱衣服,把身上地箭伤指给崇祯、孙承宗和内阁看,哭诉说袁崇焕想把他射死。
  满桂的这一击也是袁崇焕倒台的最后一根稻草。崇祯听完后就让袁崇焕和满桂当殿对质,史载袁崇焕不能答。崇祯见状就命令锦衣卫下袁崇焕诏狱,谕以:“朕以东事付袁崇焕,乃胡骑狂逞……功罪难掩,暂解任听勘。”
  对袁崇焕和满桂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最关键的审讯记录黄石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了。这段历史后来被奴酋弘历改编成了“反间计”。显然弘历这厮曾梦见崇祯因为“反间计”把袁崇焕下狱,因为无论是明朝地史书还是后金的满文老档,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里都没有丝毫关于“反间计”的记载。
  此外黄石也觉得弘历这奴酋果然粗鄙无文,愣能从“功罪难掩,暂解任听勘”这几个字中看出反间计来,怕不是个文盲吧?弘历地起居注里对此事有两条记载:一。弘历命令张廷玉按照反间计的精神来重写《明史·袁崇焕列传》;二,弘历下令毁掉袁崇焕案的审问卷宗。
  按照大明的惯例,所有的重案卷宗都要保留,比如黄石对熊廷弼地最初印象就是在阅读熊案记录时建立的。卷宗里记载
  了东林党的强词夺理和断章取义,同时也记录了熊廷弼的斗士风范。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还舌战东林群臣,逐条反驳他们强加在头上地罪名,几次把东林党辩驳得退堂了事。
  但袁崇焕案长达八个月的审讯笔录,弘历连一卷都没有留下,所以他这个人对黄石来说。就被笼罩在一团很大的迷雾里了,让黄石完全不了解袁崇焕的想法、他坚持的理念和行事的根本动机。神秘带来恐惧。正因为黄石看不到袁崇焕最基本地原则、以及袁崇焕对自己作为的认知,所以就屡屡产生要对此人敬而远之的想法。
  弘历的所作所为也让黄石对袁崇焕缺少敬意,虽然证据被销毁了,但黄石也就此怀疑:
  第一,袁崇焕案的原始卷宗严重有害于弘历地“反间计”假说,所以一定要毁了它;
  第二,袁案卷宗完全不支持弘历给袁崇焕创建的高大形象。这八个月地审讯会留下大量的笔记、口录和证词,但以建虏断章取义、颠倒黑白的本事,竟然从中都找不出一条有利的旁证,所以奴酋才会把卷宗毁得那么干净。
  ……
  宁远文武百官都来参加了宴会,黄石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袁崇焕表示了尊敬,袁崇焕也坦然受了他的大礼。黄石心里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把心里能想出来的奉承话一股脑朝袁崇焕倒了过去,黄石在众人之前的这个表态显然让袁大人也很满意,因为他也回敬了黄石一次酒。
  酒宴之后,袁崇焕要黄石单独留下,黄石见他满脸笑容,估计自己的态度已经赢得了相当的好感。不管怎么说,能享用一个名震天下的将领的大礼,应该还是件很痛快的事情,尤其黄石又是当着这许多人做的,显然更能充分满足袁崇焕的虚荣心。
  让洪安通退下后,黄石跟着袁崇焕走到了书房,除了他们二人以外,袁崇焕还叫上了赵引弓同行。黄石注意到赵引弓的面色有些古怪,目光也躲躲闪闪的似乎不太敢和黄石接触,这让黄石不禁心中起疑,不知道这两位仁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坐定后,袁崇焕一手端起茶碗,随口叫道:“黄石。”
  恭恭敬敬坐在那里的黄石立刻接茬道:“末将在。”
  袁崇焕吹着滚烫的茶水,头也不抬地说道:“今天本官做主,你就聘了赵大人的二妹吧。”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黄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袁崇焕说完后就低下头,小口地喝起了茶来,黄石又把目光移向一边的赵引弓,只见后者满脸羞愧,急忙把头撇向了一边。
  这时袁崇焕已经喝完了一口茶,他抬起头面不改色地说道:“就说是两年前下的聘,那次你不是向赵大人求亲吗?赵大人现在许了你了。”
  虽然黄石一直自认为很有涵养,但现在仍是脸色铁青,他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缓缓问道:“袁大人,赵大人,末将实在有点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两年前你不是去向赵大人求亲了么?”
  “按察使大人明鉴,末将当时是去了,但是赵大人不同意,自然……”
  “谁说赵大人不同意了?当时有明确说过不同意么?”
  黄石回忆了一下,张再弟说赵老爷子骂了他一会儿,但还没有骂完就昏过去了,从理论上来说,赵家确实没有明确地不同意。
  他刚勉强地摇了摇头,袁崇焕就笑道:“这便是了,赵大人已经同意了,前天在觉华,黄石你也说过还没有聘妻,今天本官就做个冰人,玉成了此事。”
  对面的赵引弓头都快垂到膝盖上去了,黄石狠狠瞪了他一眼,尽力不让自己胸中的怒火喷发出来,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用尽可能的平静语调说道:“赵大人许婚,末将不胜荣幸,只是……”
  ——只是赵二姑娘已经被后金掳去了,一天抢不回来我就一天不能另聘,就是抢回来了……你们把她塞给我叫什么事儿呢?
  幸好袁崇焕还有后文:“赵大人家风严谨,赵姑娘此刻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咦?”
  ——你们认定她都死了,还塞给我干什么?
  听到黄石这惊讶的声音,一直垂首不语的赵引弓猛然抬头,对着黄石说道:“若舍妹有损黄家门风,自然听任黄将军退聘。”
  “咦?!”
  ——黄家门风?退聘?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
  明朝时期,如果文官家中女眷有不轨行为,那么这个文官就会因为“闺门不肃”而被弹劾,查实后朝廷会给予剥夺功名的惩罚。
  这个规矩在明朝造成过很有趣的一些案件,一般说来,明末如果有通奸行为,苦主都会告官。如果罪犯和受害者都是未婚,那么官府往往会强令他们成亲,如果是妻子出轨,丈夫也因此可以不退还嫁妆、或只退一半嫁妆。
  但如果受害者是文官家属,那么苦主反倒总是百般抵赖,坚决不肯承认。黄石也看到过些典型的案件记录:比如某个无懒汉勾引了一位官员的夫人,然后就去勒索她的丈夫,而那个文官也只有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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