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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63 灰熊猫(当代)
  但今天早上来追击的三千多明军被正红旗轻易地击溃了,而且明军地战术风格也与黄石的明显不符,三位贝勒都非常清楚其中没有东江军。最后他们哥三个都认定这绝不是黄石指挥的作战,为了稳妥。代善还派了几个白甲跟着追击了十里,一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东江部队的迹象。
  刚才有两个被击溃地牛录回来了,他们报告在宁远堡周围与黄石的大批炮兵和步兵遭遇,这个消息和三位贝勒的战略预期基本吻合。他们本来就认为:后金军撤退后,黄石有可能去宁远堡和明军大队合流。东江军的行动证实了他们的判断。黄石这不带着大炮进城去了嘛。
  但是眼下部队地最新报告推翻了以前的所有预测,惊慌失措的后队士兵报告看见了黄石的蛇旗,而且黄石手下的骑兵至少有好几千,人数多地都数不清了,离后金后卫部队的距离也已经在十里之内。
  “不可能!黄石哪来的这么多人?我天天替他黄石算人头。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几千骑兵?”莽古尔泰脸色煞白,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几个月来他始终贴身携带、寸步不离的小本本。三贝勒飞快地把食指在舌头上一蘸,把小本子急速地翻到了他要找的那一页,面色紧张地把手指顺着一行行记录点来点去,飞快地在心里又做了一遍计算。
  算完一遍后,莽古尔泰摇了摇头。右手急躁地一抖,又把小本本翻到了头一页,同时还把左手拇指塞到了嘴里,无意识地啃起了指甲来。莽古尔泰聚精会神地又翻看了一遍,点在小本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粗重地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脸上的胡须也抖得越来越快。突然他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大吼,语气里充满了绝望和不平:“这数不对啊!我说我也不可能记错的啊,长生岛一共只有六、七百骑兵,哪来的几千骑兵,哪来地啊?是黄石会撒豆成兵,还是从路边白捡回来的?”
  莽古尔泰咧着大嘴,满脸通红地把小本本在空中挥舞,皇太极看他气得眼眶中都泛起了泪光,连忙一把扶住他地胳膊安慰道:“别这样,五哥,咱们再仔细问问,别着急。”
  ……
  几个关宁军将领喘着粗气返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虽然疲惫得很,但每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激动,尤其是胡一宁。胡参将这回可算是打了个翻身仗,马枪前面的红缨上,饱饱地吸满了血,腰间还挂了两颗人头。胡参将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说话,他和胯下的坐骑都剧烈的喘息着,在寒风里不停地吞吐着白雾。
  金冠来不及说话就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抚摸着自己手里的青龙偃月刀,一边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追人的感觉……真好啊,真好啊。”
  这话引起了金参将其他几位老兄弟的啧啧赞同。胡一宁似乎本想说点什么,但才一开口就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伸手捂嘴的同时,还拼命地点着头,满脸都是一片心有戚戚焉的神色。
  官道两侧的后金兵不是被砍杀一空,就是逃之夭夭了,黄石担心被后金大队逆袭,所以不敢让他们清扫战场。才把关宁军收拢回来,探马就证实了黄石的担忧,向前侦查的内卫已经发现了后金军的后卫部队,而且后金军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已经向明军方向派出了大批的探马。
  “前方十里外,已经发现了建奴正蓝旗和正白旗旗号,大约有骑兵千人左右,正向我军缓速靠近。”那个内卫向黄石报告时,眉目间已隐有忧色。
  不过黄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边的张国青就冷哼了一声:“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乎?来得正好,爷爷正愁没有人头请功呢!”
  刚才一仗虽然砍下了二百多人头,但说到底还是狼多肉少,张国青就没能捞到几个,他转身向黄石深深一抱拳:“末将愿为先锋,去把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不可……”胡一宁终于喘过了一口气,他大喝道:“张游击不可企图独占大功。”
  胡参将马上转身冲着黄石:“黄军门,末将亦愿一同前往!”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八节 插曲
  退兵吧。”
  黄石说完这句话以后,几位关宁军将领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他,全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方看起来都是千余骑兵,敌我兵力相若,而黄石又是著名的“万人敌”,几年来总是以少胜多。这些关宁军将领正杀得高兴,还以为黄石会鼓余勇前进、摧破后金后卫的,所以就纷纷请战想跟着分杯羹。
  “我说,退兵吧。”黄石语气淡淡地又说了一遍,同时传令召回探马。
  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黄石知道既然有两位旗主在,那他们身边随行的肯定都是后金精锐。对方缓速移动,说明后面可能还有后援。此地距离宁远已经快有二十里地了,这次救援行动自己可以说得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黄石用几句简短的话概括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关宁军只要脑子冷静下来也能看出双方兵力的悬殊。黄石直截了当地告诉几位关宁军将领:“兵法有云:先求不可胜在己,再求可胜在敌。诸君忠勇可嘉,本将一定会奏明天子。但眼下敌势汹汹,诸君来日方长,又何必逞一时之意气呢?本将决意退兵,望诸君勉为其难。”
  听黄石说都没有把握,几位关宁军将领马上也就泄气了。再说黄石已经答应要把他们的功劳报告上去,几位将军也就别无所求了。不过礼尚往来,几位关宁军将领也都深通世故,这个时候自然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他们立刻纷纷附议黄石的决定,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们也同意退兵,黄石的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神武了。
  敌前退兵是比追击更复杂的战术动作,现在虽然敌军离得尚远。还没有正式遭遇,不能算是敌前,可是黄石觉得跟关宁铁骑打交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次救援行动,到目前为止都非常不错,行百里者半九十啊。
  今天来的时候黄石没有想得太多。但现在他地心情渐渐冷静下来。黄石担心让关宁军这些菜鸟押后,他们心里一发慌又撒腿乱跑,那这千余骑兵就又成赶羊了。黄石可不想回觉华的时候受关官宁军的拖累,落个一路溃退,把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赢得的胜利白白丢掉。
  后金军尚在数里之外,他们侦查并判断敌情也需要一些时间,黄石和自己的内卫每人一匹马,离宁远也没有太远地路,总不至于回不去吧。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黄石不动声色地跟几位将军说道:“你们先退。本将亲自押后。”
  分配完任务以后,黄石就让关宁军立刻开始退兵,他对几位将领推心置腹道:“以本将思之,对面的建奴披甲当有三千数左右,其中骑兵大约有一半,但建奴此刻已是胆寒。所以我军只要整军而退。他们必惊疑不定而不敢急追。”
  说完后黄石停了停,让他们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跟着又笑道:“诸君只要缓缓而行,建奴就不敢进攻,本将的性命就托付给诸君了。”
  几位关宁将领同声叫道不敢,然后就分头领兵退去。形势当然不会真的像黄石说得这样严重,从这里到觉华不过是几十里路,实在不行黄石凭借马力也可脱险。不过黄石一向认为,成就感对提高工作积极性很重要。荣誉感在军队中更是不可或缺,所以哪怕是退兵行动,费些唇舌去鼓舞军心也是值得的。
  关宁军果然队列整齐地缓缓退去。一直呆在黄石身边的章明河环顾左右都是自己人,就忍不住愤愤不平地说道:“大人,我们东江军杀敌在前。撤退在后,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我们的。却让他们这些废物白白分功。”
  黄石正要解释,却看见洪安通脸上有不以为然之色,就示意洪安通也说说看法。洪安通当即就侃侃而谈:“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无这一千关宁军,单凭我们长生岛一百内卫和章大人的二十骑兵,力量就小多了,就算我东江军人人奋勇,这一路杀来,必然也要折损不少人手。”
  见黄石微笑着连连点头,受到鼓励的洪安通说得也愈发流利起来:“大人常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还经常教育属下:‘先把熊打死,再考虑分肉’。属下以为,要是今天我们让关宁军打头阵,或是留下他们断后,最后打了个败仗,死伤无数弟兄不说,更会前功尽弃,那才真是吃了大亏呢。”
  黄石说道:“洪兄弟知我肺腑也。”
  洪安通在马上欠身,语气里含着掩饰不住地自得:“大人谬赞了,全是大人往日教诲。”
  见黄石又望向自己,恍然大悟的章明河也笑道:“大人深谋远虑,人所不及。”
  黄石重重地点了点头:“此战章兄弟立功甚伟,叙功当以为第一。”
  南关之战后黄石虽然一直给章明河撑腰,但自从复州战后章明河输诚投款后,黄石就什么功劳也没有落下他过。刚才黄石毫不避讳地让洪安通说那番话,显然已经是拿章明河当作嫡系将领看待,这点章明河心里自然也是有数,他谦让了两句以后也就不再多说了,心头不禁又是一阵窃喜,深为自己当初选择投靠东江军感到庆幸。
  “回到长生岛后,本将会设法为选锋营再补充三百火铳,”黄石笑吟吟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事可一、不可再,以后章兄弟务必要小心,千万不可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卑职明白,请大人放心。”
  这时关宁军已经离开了两里地,长生岛的内卫侦骑也已经大部回拢,一个探马送上最新的报告:“启禀大人,建奴千余骑兵仍然缓缓前行,离此地还有七里多不到八里的样子,建奴还派出了二十侦骑来拦阻我军探马。因此不知道建奴有无后援。”
  “嗯,我们再等一会儿。”黄石看了看开始西沉地太阳,他打算等后金主力靠近到五里内再开始撤退,他这百名骑兵留在这里,就能起到阻碍后
  金军侦查工作地作用。如果自己的部队被几十名后金探马就逐退了,那他的虚实也就一下子暴露了。
  今天的军事行动可以称得上是完美,除了一件小事,那就是没有找到赵引弓的妹妹、妹夫,从觉华出发前赵引弓曾恳求过黄石,希望他能略微照看自己地妹妹和妹夫。但黄石告诉他战场上瞬息万变,而且夫妻二人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弱女子,遇到如狼似虎的敌军恐怕是凶多吉少。黄石给赵引弓打过了预防针,让他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赵引弓也表示了理解,更明确表示他认同黄石应以大局为重。不必为他妹妹、妹夫自处险地。虽然赵通判这么说,可黄石还是希望能碰巧遇到他的亲人,无论如何这总是救下两条命,但眼下看来这个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
  数里之外,莽古尔泰紧握着他心爱的大铁盾,神情肃穆地策马缓行在本部之前。刚才皇太极劝他不要走第一个。但莽古尔泰担心士气太过低迷。所以坚持要打头阵来鼓舞军心。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已经命令无甲兵和包衣火速撤退,同时皇太极还让派人传令给他地正白旗,让他们立刻来这里增援。
  刚才皇太极帮莽古尔泰做了一番推算,结论还是黄石本身没有这么多骑兵,长生岛的后援按说也不会到得这么快。他们最后的结论是:黄石的兵力除了嫡系救火营和半个神秘的新嫡系营外,还可能把宁远地七个营和觉华地四个营拉出来追击。早上那两个营地关宁军应该是贪功冒进,但这次应该是黄石率领的主力。
  如果真是全力出击的话,十个左右的关宁军野战营和两个东江军的野战营,战兵在两万五千人左右。这么庞大地兵力大约是后金披甲兵地两倍,肯定不是后金后卫的三旗能抵抗的,但既然明军能追得这么快,那他们显然没有带多少辅兵。
  莽古尔泰判断明军这次是轻兵追击,除了战兵的盔甲以外什么辎重都没有带。所以才能急行军追上后金的后卫,因此总兵力应该在三万人到三万五千之间。后金虽然披甲兵较少只有一万两千人,但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不太看好关宁军的战斗力,所以他们不认为明军有什么兵力优势。
  觉华一战证明了关宁军并非全然不堪一击,但两位贝勒认为十一个野战营的关宁军也只有坚守的本事,野战的能力则很差,顶多和后金地无甲兵、包衣还有蒙古牧民一个水平。虽然得出这个结论,他们也不愿去拼,除非后金高层集体脑子里进水,否则绝不会接受一个高交换比的战斗。
  真正令两个贝勒不放心的是,这几万明军里有黄石直辖的三千精锐。眼下让后卫的正蓝旗去死磕三千东江军显然不现实,就是加上正白旗他们哥俩也没有把握。再说黄石还带来了两万多关宁军战兵帮忙,有了东江军做核心,关宁军也就未必那么好打了。既然加上正红旗也不敢说一定看好,那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就只好先用拖刀计了。
  如果能靠天气再把明军地实力削弱上一、两成,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有信心掉头击溃明军。所以两位贝勒下令立刻放火烧毁沿途所有城堡、驿站、民居,总之就是任何能避寒的地方都绝不能给明军留下……今天晚上正蓝旗和正白旗集体睡帐篷,对面地明军走得这么快,想来是没有带宿营工具的了。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的计划就是坚壁清野,让追在身后的明军一路喝西北风,如果黄石识趣就会乖乖地回宁远去,如果他非要追击,那几天后他的军队也就冻得半死不活了。当然,拖刀计虽好但也需要准备时间,如果黄石现在就一猛子冲上来,那什么计谋就都泡汤了。
  为了营造一种有恃无恐的气氛,皇太极和莽古尔泰立刻统领正蓝旗缓缓向后方移动。皇太极的正白旗大旗也立刻打了起来,以便增强威慑效果。期间后金探马流水般来报,证实了对面的领军将领确实是黄石,他们还看见黄石领着一百左右的骑兵堵在连山前谷地地入口处,所以无法侦探到山脊背后的明军部署情况。
  听说黄石身边只带了一百人。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就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惑和担忧。莽古尔泰掐指算了算:“五里大约是一个安全的距离,我们不如就停在五里外吧,如果明军有几千骑兵追来,我们这一千骑兵也来得及撤退。”
  “明军火炮的射程大约是一里地,黄石那厮的步兵跑得飞快,很可能已经到了。嗯,他地大炮也跑得飞快,算时间差不多也快该到了。”皇太极没有搭理莽古尔泰,自顾自低着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半晌后突然抬头笑道:“五哥,既然虚张声势,那索性就虚张声势到底吧。”
  莽古尔泰偏头看了看总喜欢把话只说一半的弟弟,有些不满地嘟哝道:“有话快说吧,我听着呢。”
  ……
  站在山谷口的黄石遥望着北方,后金军大队在五里外就停住了。然后就跑出来了百名骑士。打着两面大旗缓缓驰来,一直走到距离黄石两里外才止步不前。黄石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正蓝大旗和正白大旗,喃喃说道:“难道是有埋伏,打算诱使我进攻?可惜我根本没这实力。”
  本已经离开了的胡一宁又带着七、八个卫兵折返了回来,他说已经有金冠负责领着关宁军撤退,用不上他,所以就回来和黄石共进退。黄石也不好勉强胡参将离开,就让他留下了。
  此时对面的莽古尔泰也正仰着下巴眺望过来,他看着飘舞在山口的红旗。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明军主力尚未到达,那黄石也在等待援军,不然就是想诱使我们进攻,这也是他的惯伎。”
  “起码要隔绝他的哨探,不能让他观察到我军虚实。”皇太极见黄石
  不敢紧逼上来。也是长出了一口大气,看来明军的主力还没有到。方也是心存顾忌,现在能拖一刻就是一刻,为辎重队多争取些撤退时间总是好地。
  两位旗主带着一百多马力充沛的骑兵,这支部队人数少、行动起来灵活,无论是黄石用身边的人冲击,还是有大批马队从黄石背后的山谷中冲出,他们自信都可以应对。而且离着两里远,明军的火炮自然也没有了丝毫威胁,皇太极觉得这么做既可以鼓舞士气,也可以让一向反应谨慎的黄石更难下决定。
  黄石看见对面地两位旗主和他们地卫队都下马了,他把手一招,长生岛内卫也都跳下了马,和他们的主帅一起站在了平地上。
  “我们再小站片刻,然后就该逃命去了。”黄石对身边的胡一宁、章明河还有洪安通小声笑道,他们三人也都轻轻颌首,谁都知道不可能骗过敌军太长时间,他们迟早会派人来进一步试探虚实的,那就是黄石该走的时候了。
  黄石估算着关宁军应该已经走远了,就接着又嘱咐了一句:“等他们派探马靠近的时候,我们集体上马,缓步行过山脊,然后发力北逃。建奴胆气已泄,唯恐落入我军圈套,必然会仔细侦查一番,等他们搜索完毕的时候我们估计都快回到宁远了。”
  黄石说完后他身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然后把这个命令迅速传开,两军隔着两里地又对峙了片刻后,皇太极掉头对莽古尔泰说道:“我们的辎重应该已经撤远了,敌军也迟疑不决,再过一会儿等我们地人开始焚烧周围的房屋时,黄石就能看破虚实,所以我们还是见好就收,这便去吧。”
  神情肃穆的莽古尔泰缓缓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转身打算上马离开,看见对面的后金军开始上马后,黄石也挥手让自己人都立刻上马,准备开始跑路,就在黄石、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打算飞速撤退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西面传来了一阵女子地尖叫声……
  “救命!黄将军救命!”
  黄石顺着那声音望过去,等他弄明白情况后。真是被吓得不轻,发出喊叫的是赵引弓地大妹妹。在官道旁不到一里外地荒野里,她正和一个男人拉扯不清,那个人身旁还捆着一个人,竟然好像是赵二姑娘。风把赵大姑娘的喊叫声断断续续地吹了过来。
  今天凌晨赵大姑娘跟着丈夫离开后。赵二姑娘先是去向哥哥报告,可是赵引弓公务缠身不可能分身去追,所以赵二姑娘就急忙自行骑马追去,想把姐姐、姐夫叫回来。两营明军里有不少步兵,所以赵二姑娘一路打听着幸运地追上了他们。正在她苦苦劝说姐姐回去的时候,前面的明军就已经溃退了下来。
  姐妹二人和赵引弓的大妹夫混杂在溃兵中逃走,她们地马也被溃兵抢走了,所以就在这个山谷里找了一个洞躲藏起来。但不幸被一个后金包衣发现,赵引弓的大妹夫为了保护她俩当场被杀,这对姐妹也被捆了起来准备带走。
  刚才明军杀来的时候。那个包衣连忙把姐妹二人拖回洞里,然后拦住她们不让她们有机会乱动。黄石一直担心后金军反击,所以没有让明军仔细清扫战场,结果这三人虽然就在黄石的眼皮底下,却一直没有被发现。
  那个包衣胡乱给赵家姐妹嘴里各堵了一块布以后,就一直把主要注意力放在外面的明军身上了。因此没有发现赵大姑娘一直在偷偷地做着小动作。经过长时间的努力。赵大姑娘终于成功地设法把自己脚上的绳子解开了,还弄出了嘴里的那块布,接着就扑上去狠狠一口把那包衣的手咬了个鲜血淋漓。
  趁着那个包衣一惊之间,赵大姑娘就跳起来冲出山洞呼救,这就是皇太极、莽古尔泰、黄石和周围人听到的第一声女子尖叫。
  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不过黄石还是很快看清了大致情况,他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赵家地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不知道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
  黄石以前认为赵二姑娘是个行动敏捷的人,不过这次实在是太不知深浅了。在危险的战场上,一个女子根本就是来白送死的。如果黄石和赵二姑娘交换位置,面对姐姐这种情况黄石尽管心里着急也不敢出去寻找,只能随她碰运气了。寻找的结果只能是再搭上自己一条命。
  从洞里跳出来后,赵大妹一边拼命喊叫。一边向着黄石的方向跑来,那个包衣一把没有揪住她,连忙把还被捆得牢牢地赵二姑娘扛上肩就向反方向跑去。赵大妹回头看见这个情景后,顾不得自己双手还被捆着,又急忙掉头追去。
  那个包衣肩上扛了个人,脚下自然不利索,紧跑了两步地赵大妹一头撞将上去,三个人就在地上滚做了一团。“黄将军救命!”赵大妹竭尽全力地喊了最后一嗓子后,就死死地咬住了妹妹的衣服,再也不肯松口了。
  也就是一转瞬,洪安通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就对黄石大声叫道:“大人,属下这便去救人,请大人先行一步。”
  见黄石没有立刻行动,洪安通又急叫道:“大人尽管放心先行,属下拼却这条性命,也一定保得赵小娘子平安归来。”
  一边的胡一宁还在发傻的时候,章明河却已经从洪安通和黄石身上看出了点眉目,他也朝着黄石一拱手:“大人,卑职自幼苦练马术,愿和洪千总一同前往救人。”
  “你马术再好,一匹马驮两个人也跑不快。”黄石扫了一眼几百米外地上的三个人,接着掉头看了看北面的后金马队,那百多后金骑兵都一动不动,黄石感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从对面直刺而来,窥探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九节 轨迹
  莽古泰不懂汉语,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插曲,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认识么?”
  “嘘——”皇太极立刻止住了莽古尔泰的问话,他一边向西方侧耳倾听,一边死死地盯住了明军的阵形,一向镇静自若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紧张、激动的神色来。
  从发现赵家姐妹的那一时刻,黄石便已经是一身冷汗,但面对皇太极犀利的目光,绝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惊慌和犹豫。黄石环顾周围的将士,他明白自己只有唯一的选择。听完章明河的话后他冷笑了一声,反问洪安通道:“洪千总,你真以为本将会置将士们于险地么?”
  “都跟我走。”问完后不等洪安通或是章明河说话,黄石就拨转马头向南行去,同时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命令:“都跟着本将来。”
  黄石策马缓缓而行,明军官兵也都纷纷提缰跟上,骑马在前的黄石感到头盔下汗流如注,浸透了衣襟。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赵家的人都是疯子么?”
  紧跟在黄石背后的洪安通正好把这句话收入耳中,他轻轻向前一探身,偷偷对黄石说道:“大人明鉴,属下以为对面建奴的举动也很古怪。”
  “我知道。”黄石不耐烦地打断了洪安通的话,他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不敢去试,因为如果我一步走错了,”说着黄石仰首向着前方又叹了口长气:“对面是正白旗旗主,皇太极可不是易与之辈,对他我们要提着一万个小心。”
  看着远处的明军慢慢走开。皇太极的脸色也在反复变化,他的马鞭几次抬起来又几次落下,一边的莽古尔泰不禁奇道:“八弟,你这是干什么呢?”
  皇太极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五哥,你不觉得黄石地举动很奇怪么?或许他根本没有伏兵。根本没有后援,是轻兵来收拢溃卒的。”
  “那我们还不追上去……”莽古尔泰的话才说了半句就突然咽回去,如果皇太极的确猜对了,如果他们想要追击黄石的话,那眼前只能靠他们哥俩和身边这一百人。先上去拖住对手,然后靠身后地骑兵上来攻击。但万一皇太极猜错了,黄石背后有部队的话,他们这一百人上去一定会被砍成肉酱的。以往每次和黄石交手,都是算计不成反遭殃,莽古尔泰想到这点后一下子又气馁了:“那黄石甚是狡诈。而且明人的武将似乎也没有这个胆子。”
  皇太极闻言点了点头,扬起的马鞭终于又无力地落下了,他赞同地说道:“黄石为人确实比较老成持重,应该不会自处险地……嗯,不过虽然很多年没见过这种武将了,但明人里还有不少胆大的。或许……”
  赵大姑娘咬住了妹妹衣服一会儿后。发现那个劫持她们姐妹的人已经仓皇逃开了,她不顾全身的疼痛,奋力坐起身来,正好看见黄石的旗帜消失在山脊后。赵大姑娘愣愣地看着明军旗帜消失的地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地眼睛,猛然间嘴上一紧,脑后探过来一条绳索,又把她的嘴紧紧勒了起来……
  皇太极低头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呼喊声,仔细咂摸着里面的含义。他猛然抬头向西方看去,那个后金士兵已经把那个求救的女人又制服了,正在把她的脚捆起来。皇太极又往南望了一眼,明军已经从视野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他轻声又问了身边地莽古尔泰一句:“五哥。你说到底追还是不追?”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你拿主意吧。”莽古尔泰嗡嗡了一声,片刻后猛然一咬牙:“我去追吧,八弟你留在这里,我要是有个万一,你还可以领兵退去……”
  “算了,五哥,”皇太极看着北方摇了摇头,接着又看了看西沉地日头:“现在追也来不及了,我们还是赶快撤退吧,至少现在大军已经安全了。”
  ……
  黄石返回觉华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金冠等人比他早出发很久,竟然也是刚刚回到觉华,看来他们撤退得还真是很稳。觉华众将都在辕门外恭候黄石的归来,黄石见状连忙跳下马,冲着觉华关宁军的大小将官拱手拜道:“诸君旌旗不乱,尘土不兴,故建奴未曾看破我军虚实。今日黄某能平安脱险,实有赖诸君之力。”
  辕门前顿时就是一片回礼的甲冑铿锵声,金冠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黄军门言重了。”说完后就都高扬起下巴,没有人调头去看边上的姚参将一眼。
  对白天阵亡将士的祭奠仪式也是由黄石主持的,他默默无声地完成了一系列祭祀工作。中国讲究人死为大,为争取胜利而阵亡的将士在军队中更是被看得极重。今天这一仗无论从大家心理上还是从场面上看,明军都是先败后胜。几位关宁军将领站在黄石背后,每个人手里都举着香火,跟着黄石一起进行着庄严地叩拜大礼。
  等肃穆的祭奠仪式完成后,就到了欢庆胜利的时分了。金参将安排一名士兵及时捧着酒碗跑了上来,黄石接过满满的一碗酒后略微一顿,就郎声说道:“本将虽身属东江,但亦久饮辽镇诸君的香名。
  今日仰仗圣天子威德,在下能与诸君联手破贼、威震敌胆,真是不胜快哉!谨以此酒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辽镇贺!”
  说完黄石就把碗中地酒水一饮而尽,关宁众将军此时也都捧着酒碗,一起跟着诺道:“为东江镇贺!”
  没有参加追击的姚与贤似乎有些尴尬,说话地声音既不洪亮,自己也不好意思站到人群正中去了。以往总是属于姚参将的首席位置现在已经被金参将占据了,连张国青现在都不拿正眼看他。等到黄石带领众人饮下贺酒后,金参将一个箭步又抢到了黄石身边。就要把他请入酒宴,姚参将却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边看着。
  按说姚与贤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没有背着长生军搞小动作,也没有偷章明河的火铳。但眼下金参将一伙儿显然已经形成了对姚副参将地统一战线。黄石看见关宁军这样,不便表示意见。也不好和众人对着干,再说金参将他们今天下午的表现还是很勇敢的。
  走入了军营中,黄石看到觉华的文官们都已经到了,正中央摆好了两个大酒桌,左手的上座自然是为客将黄石准备地。赵引弓则正襟危坐在右席上,其他的文官沿着他的下手,依次坐满了宴会的右侧。
  进去后黄石正想着怎样向赵通判报告他两个妹妹的下落,但不等他开口,赵引弓先就摆了摆手,小声跟黄石说宴会后再说此事。现在还是不要影响了觉华文武的兴头。黄石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久,总算趁着赵引弓起身的时候跟了出去,在外面拦住他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自从今天早上黄石给他打过预防针以后,赵引弓对他大妹妹的遭遇还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但赵二姑娘地行为实在出乎他的预料。整个白天赵引弓一直忙着给士兵提供后勤、关照觉华的事务,所以也没有时间回家去看看。现在听黄石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赵通判脸色先是惨白。然后就如同死灰一般。
  呆若木鸡的赵引弓很久才回过了一口气。他站在那里感到浑身僵硬,手足冰凉,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的喃喃自语道:“她们姐妹俩感情特别亲啊,从小就互相惦记着,不肯让另一个吃一点苦啊。”
  赵引弓眼中的苦楚让黄石看着也感到难过和凄凉,他本想伸手拍拍这个可怜人地肩膀,但转念一想却化作一声同情地叹息,无可奈何地回到宴席上去了。可怜的赵通判惶惶无主地留在了外面。
  回到宴会上以后,黄石就告诉周围几个人赵引弓可能是太累了,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说话的时候他看见胡一宁的目光小心地在自己脸上徘徊了一下,又飞速地躲开了。
  ……
  才一看到皇太极走进帐篷,早就在里面等候多时的莽古尔泰就跳了起来:“如何?”
  皇太极点了点头。长吁了口气:“那个小的一口咬定和黄石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我怎么威胁都不怕。但那个大的比较胆小。我还没问就统统招了,原来她那个妹妹是黄石的聘妻。”
  “黄石的聘妻?”莽古尔泰吃惊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本来怀疑那对姐妹也许和重要人物有点关系,她们地家属和黄石有官场上的来往,但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能捉到这么大的鱼。莽古尔泰满腹怀疑地问道:“黄石怎么会让他的聘妻上战场?又怎么会把妻子和大姨子扔在战场上置之不理?你别是被骗了吧?”
  “确实耸人听闻。但那个姐姐把黄石什么时候求亲、派谁来的、聘仪几何,这些东西都说得清清楚楚。为了确认我还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她几次都想也不想地说出来了,复述得一字不差,绝对不像是临时编造地谎话。我看这事有九成可信。还有,据那个姐姐说,替黄石向她妹妹求亲的是一个叫张再弟地人,此人虽然是黄石的第一亲信和义弟,但按理说在觉华却极少有人知道。那个姐姐也不太清楚张再弟的身份,可她就能信口道来,长相、年龄都差不多。如果不是真有求亲的事情,这个是无论如何也编造不出来的。”
  皇太极看着目瞪口呆的莽古尔泰,自嘲地笑了一声:“今天我们又被这厮骗了,黄石也真是个狠角色,连聘妻都能扔下不管。”
  接下来,皇太极又讲了讲这姐妹俩为什么会上战场,还有那个包衣的供词,最后还冷笑着做了一番总结:“这对姐妹的大哥现在是觉华的文臣之首,如果没有意外,她们的哥哥也会升官了,真是奇货可居。”
  “慢点,慢点说。”莽古尔泰在他的小本本上划分出了一个新地类别。然后把刚刚听到的这些重要信息都填了进去,对自己手头的资料进行了升级维护后,莽古尔泰又啃着指甲思考了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皇太极低着头在帐篷里踱了个圈,摇了摇头说道:“还不知道,不过先得设法核实一遍她们的话。总不能听她们的一面之词。毕竟我们从来不知道黄石有个聘妻,从来没有听说过。”
  莽古尔泰一拍大腿,恶狠狠地说道:不错,要是发现她们说了假话,定要让她们后悔还来不及!”
  才发完狠,莽古尔泰脸上突然露出了羞愧地神色,语气也变得意兴阑珊起来:“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要是我们次次都把黄石打得屁滚尿流,那就是把他的妻小分了也没有什么。但至今我们对他是一仗不胜,现在靠劫持他妻室相威胁……未免,未免有点迹近无赖了。实在有损我莽古尔泰的威名。”
  一抬眼看到皇太极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莽古尔泰脸上的羞愧之色变得更浓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唉,我当然没有放她们回去的意思了,八弟你脑子好,具体怎么处置你说了算吧。”
  “她们的事情暂时不能让父汗知道。不然父汗性子一上来。我们是拦不住的。”
  “这个自然,我很明白。”
  “黄石在辽阳地房子我一直给他留着呢,如果证实这个真的是他的聘妻,就让她们姐妹住到那里去好了。凡事不能做得太绝,我们得留下日后和黄石打交道的余地。”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这都快五年了,李永芳送给黄石的那两个女人我一直不许人碰,现在都还住在那间屋子里呢,这次就交给黄石的聘妻去管教吧。如此礼数上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也正好让她们互相了解一下。嗯,回到辽阳后地当务之急,还是去查清楚有没有聘妻这回事儿,那个妹妹一直矢口否认,看上去也有点像真地。”
  ……
  赵引弓不在。不让酒宴冷场的重担就全落在黄石一人的肩上了。虽然陪同的近卫已经替他挡了几轮酒,但姚参将、金参将这种重量级的人来敬酒肯定不能靠随从去招架。一轮轮下来黄石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行了,钻桌子底下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黄军门神勇无敌,末将再敬一碗。”
  今天晚上金参将特别活跃,眼看又是一轮酒上来,黄石暗暗叫了声苦,却也只好硬撑着去抵挡。他刚刚笑着站起身,却突然横插过来一人,拦在黄石身前冲着金冠笑道:“金将军,今夜你好像还没有敬过我呢。”
  “赵大人恕罪,这全是末将的不是。”
  黄石退回座位坐下。赵引弓穿行于众人之间轮番敬酒,一下子又使室内的气氛活跃起来了。觉华文武中本有不少好事之徒,他们又喝得有些多,就大声嚷嚷道——赵通判避席这么久,理当罚酒。
  黄石本想出去帮忙解围,但赵引弓却慨然应允,连干三杯后,赵通判紧紧抿着嘴角,双手把空杯子转着圈地给众人展示了一遍,引来了一片彩声。但他越是如此表现,黄石心里就越发感到不舒服。
  参将胡一宁似乎也有些坐立不安,一个劲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扭动,赵引弓给他敬酒时,胡参将脸上的笑容也非常勉强。
  好不容易等赵引弓回身落座,黄石赶忙凑过去想要劝他先去休息。但似乎预料到黄石要开口说什么,赵引弓不等他出声就轻声说道:“今夜是庆功宴,为了让觉华文武人人尽兴,本官不敢因私废公,黄将军不必多说了。”赵引弓地话让黄石慨然而退。
  赵通判说完后就和其他的官员谈笑起来,再过了一会儿,他又举杯走过去亲自给金参将他们庆功。黄石盯着赵引弓看了一会儿,这个他一向有些看不惯的文官今晚给了他完全不同的印象。赵引弓文质彬彬的姿态,以前黄石总觉得不过是拿腔作势罢了,但此时竟给他一种浊世佳公子地感觉。
  随后的两天,黄石感觉赵引弓似乎一直在用工作麻痹自己,整天不是泡在军营里,就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连吃饭都稀稀拉拉地没有吃过几顿。黄石自觉无趣所以也不往赵引弓哪里凑了。
  其他觉华官员尚不清楚赵家的事情。自从开战以来无论是营伍事务还是后勤供应,赵引弓都做得非常出色,大部分官员都在背后啧啧称赞,哪怕就是和赵通判有私怨的同僚也都无话可说。现在觉华岛上的人多半都认为赵通判升官在即,所以更是不会吝他们的溢美之词,对于这些称赞和吹捧,赵引弓都是一笑置之。
  天启五年的最后一天
  黄石请登门拜访的赵引弓落坐,然后让内卫奉茶。坐定后赵通判风度优雅地饮了一小口茶,然后才波澜不惊地说起今天的来意。原来宁远堡现在也恢复了正常,明天是天启六年正旦,赵引弓想请黄石和他一起去宁远堡拜年,并把整个宁远——觉华战役统一写奏章上报朝廷。
  黄石微笑道:“如此甚好,本将也早想与宁前道袁大人一晤。”
  赵引弓闻言淡淡一笑:“好叫黄大人知晓,朝廷已经升袁大人为按察使了。”
  “按察使?”问话时黄石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第十一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节 武夫
  赵引弓确认袁崇焕已经是按察使后,黄石知道自己的全盘计划都落空了,无论是对后金还是对文官集团,这次觉华战役都并未能帮助黄石取得决定性战果。
  在北京临危请命时,黄石给自己定的目标是重创后金大军。他原来估计以努尔哈赤的骄狂,后金军很可能会像历史上那样分兵抄掠宁远近郊。而黄石本计划像历史上的袁崇焕一样把军队集结在宁远堡中,等后金军分兵的时候以三营东江军为先导、十一营关宁军为后劲,争取打出连续的击溃战。
  宁远离辽阳千里,冬天又是天寒地冻,假如后金军真的在宁远被击溃,那建州军能活着回去的恐怕十不存一,这样的大胜利足以宣告辽东战争的结束。
  但是回到长生岛的时候,黄石遇到了第一个挫折,那就是吴穆已经把一半兵力调走了。
  不过三千长生岛子弟加上宁远、觉华的十一营关宁军,辽镇和东江镇的联军还是有近三万战兵,黄石一直认为关宁军除了勇气外什么都不缺,战斗经验也可以靠装备来弥补。对面的后金军不过是一万多披甲和几千蒙古仆从部队,明军有兵力和主场作战的优势,此外骄狂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还很有可能会分兵。
  因此从长生岛启程时,黄石仍然是信心十足,满心想着要好好把握机会,把后金大军毁灭在辽西的冰天雪地里。可是这个美梦在觉华被无情地打破了,当时宁远堡已经开始戒严,而没有宁远的七营野战军,黄石的兵力就过于薄弱。
  此时黄石只能寄希望于努尔哈赤自己发疯送死,因为黄石已经没有主动出击的实力。也不太可能击溃后金主力了。但觉华一战努尔哈赤不肯配合地发一把疯,而是扔下了蒙古仆从部队自己退去了。面对实力未受大损地后金军,黄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既然如此黄石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是阻止袁崇焕的升迁。现在身为武将的黄石极其不愿意袁崇焕有机会巡抚辽东,因为黄石认定袁崇焕骨子里是看不起武人的。而且袁崇焕比较野蛮,朝廷法度对他来说……就是废纸一张,就是拿来撕毁着玩的。
  唐以后,皇帝要杀二品官员地话,一般都要下诏狱穷治其罪。有明以来更是如此,朱元璋作为开国帝王也要讲求形式主义,杀蓝玉的时候都要罗织罪名,把全套的程序老老实实地走一遍。以黄石现在的官阶,就是天子都已经无权把他推出午门斩首。不过黄石清楚袁崇焕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位老兄杀武将的时候简单粗暴。比朱洪武的胆子还大。
  中国上下几千年,包括汉、唐、两宋和大明的历代皇帝在内,袁崇焕是唯一一个敢不经任何程序就直接把正一品武将推出去斩首的人。黄石不得不承认,这种超过历朝皇帝的魄力,还有这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王霸之气给了他巨大地威慑感。
  于私,黄石知道只要自己一天还是武夫。那就是有更大的官阶在袁崇焕面前也没有用。虽说明末文视武如奴婢。但像袁崇焕这样“杀武夫如屠一狗”实在也是太夸张了,所以为了自己的脑袋着想,黄石希望袁崇焕永远不要有机会上台。
  于公,通过觉华防御战及随后的追击战,黄石已在关宁军中建立起了一定威望。现在高第威信扫地,辽西将门声名狼藉,只要辽西没有一个强势的人物,那自己提督辽西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阻力。如今黄石已经有了三营嫡系和不少旁系,再加上辽西地人力、物力。黄石认为平定后金也不是很遥远地事情了。
  可惜,黄石满腹的如意算盘被赵引弓一句话轻易地打破了,历史仍然行进在原来的轨迹上。现任的兵部右侍郎阎鸣泰是坚定的布防关外派,早在王在晋倒台之前,阎鸣泰就主张在觉华修筑城池。阎鸣泰认为觉华孤悬关外。平时后金根本无力拔除,而冬季集中兵力防守觉华也较容易。只要觉华一天在明军手里。后金军就无法紧逼山海关。
  历史上,面对高第的撤退提案时,阎鸣泰力主坚守宁远堡,而朝廷最终也采纳了阎鸣泰的方略,并根据阎鸣泰的提议提升袁崇焕为按察使,以便统一指挥宁远三协十五营。现在袁崇焕离巡抚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事先黄石就知道坚守关外派会胜利,而坚守关外必然需要一个统一指挥的官员,所以他费尽心机横插了一杠子,还冒着内阁震怒地危险强行要来了节制文臣的权利,就是指望朝廷不会再提拔袁崇焕为按察使。
  可是等黄石离京后,内阁抗不住兵部的汹涌抗议声,最后还是按照他们的意愿拟票,和历史上一样提升袁崇焕为按察使,节制宁远三协官军。在文臣集团的压力下,天启皇帝最终也同意了这个折衷意见,即:袁崇焕和黄石两者之间互不节制,但都有对宁远三协地指挥权。
  历史上的宁远之战,辽西明军不过斩首二百余具,而这次仅觉华一战就斩首近两
  十三级,加上追击地战果已经超过两千七百级。既然袁崇焕已经升了按察使,那关外的所有胜利就都有袁崇焕的一份运筹之功。黄石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身为武将拿不到这份功劳,所以袁崇焕升任辽东巡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明日一早,我就和赵大人一起去拜见按察使大人好了。”既然计划破灭,那黄石就更不敢怠慢了,他敢得罪孙承宗可不敢得罪袁崇焕。此时黄石已经下定决心,历史上祖大寿是怎么做的,他就要怎么做,反正决不能重蹈满桂和毛文龙的覆辙。
  “还有报功的问题,明日黄大人最好也给按察使大人一个准信。”觉华首级该如何分配。还有众将的表现如何,这些按理说本该是赵引弓这个文臣负责地,但他很多时候都不在场,而且赵引弓现在已经自认完全不懂军事,所以他就要黄石自己去和袁崇焕说。
  “多谢赵大人关照。”
  赵引弓走后。黄石就把觉华的六位将领找来商议这件事情。这两天在黄石的主持下,六位关宁军将领重新分配了战果,防御战和随后的追击战的全部首级都被加在了一起。按照事先地商定,全部战果的七成是关宁军的,这七成的首级又被分成了九份,姚与贤、金冠和胡一宁这三位参将每人拿两份,而张国青他们三位游击每人拿一份。
  姚与贤所得亦不少,最后的追击战算了他的一份功劳不说,黄石同样会在战报里添上他的名字。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有文官作证的追击战。宁前道的文官们为了分一份功劳,也会为这次追击大大吹牛的。
  要说这次胜利已经足够辉煌了,弘治朝以后对北虏单场斩首数最大也就是千余,这次觉华单场就有两千两百具,而追击战金参将他们又割了四百多具首级,现在也要加到觉华单次战役中去。这些天关宁军地六位将军日思夜想的就是事后的封赏。一想到单次共两千七百具的斩首数。哥几个就兴奋得睡不着觉,觉得怎么也够升几个总兵出来了。
  黄石主持分配了战果后,姚参将和几位同僚也就和好如初了,他们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眼前又没有敌人和工作,那大伙儿自然就是夜以继日地喝酒。人逢喜事精神爽,金冠自从打完追击仗后,现在睡觉睡得熟、吃饭也吃得香、身体变得特好,连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因为清楚姚与贤和金冠地劣迹。所以黄石本来对他们二人是有些看法地,但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黄石对觉华众将的看法也在不断地改变。金冠曾在战场说过一句话:“追人的感觉真好。”虽然这句话是他的无心之语,但却给黄石以很大的触动。
  所谓兵为将胆,黄石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广宁初上战场时的情景。那时他面对杀气腾腾的后金大军时,也只有落荒而逃一招。觉华这几位将领虽然胆小、虽然有不少小农意识、虽然总想占点小便宜。但黄石很清楚没有他们的合作就没有胜利,现在黄石也把姚参将等人归类到“可挽救对象”这个集合里去了。
  天启五年的除夕夜,首先是赵引弓作主持,带领大家祭祀天地和大明历代先帝,然后文官去祭祀文宣王,武官则在黄石地带领下祭祀岳王。黄石念完了中规中矩的祷词后,就领着大家上香、叩拜,众武将都不芶言笑,一个个都面沉似水。
  仪式的最后需要黄石致词,觉华众将都站在黄石背后静静地等待着。事先黄石已经准备好了腹稿,但随着肃穆的祭祀仪式的进行,黄石看着面前栩栩如生地岳王雕塑,想到自己五年来的志向和奋斗,一时感慨万千,竟然把自己地这份工作忘了个干净。
  现在姚参将又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地位,他紧随在黄石背后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黄军门。”
  “哦。”黄石从沉思中醒来,不过一时间却想不起自己的草稿来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偶。
  一介武夫、幼年丧父、母子落魄、出身于卑贱之末、行走于行伍之中,可这样的一个人却能留下千古美名,享受万世的敬仰,令帝王失色、使豪杰扼腕。岳王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黄石,这么一个普通的木雕,却能传过来令黄石感到窒息的力量。
  ——我能够穿越到明末这个时代;能够生存下来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边军将领;能够追附岳王骥尾,保卫华夏子民不受战火蹂躏,真是幸甚至哉。
  一股强烈的感情涌入心田,黄石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是!”
  接着他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郑重地向着岳王比了一下,就好似是在给前辈、给师长敬酒一般。关宁众将听到这不伦不类的祷词,先是一阵沉默。跟着就响起了咕噜咕噜的饮酒声,姚参将喝完后学着黄石地样子比了一下空碗,也朗声向着岳王保证道:“大丈夫当如是,快哉,快哉……
  祭拜结束后就是欢乐的酒宴时间。虽然黄石觉得最近欢乐的时间有点过多。但应酬就是应酬。在酒宴上的时候黄石觉得金参将和姚参将和好如初了,因为他发现这两个家伙又在偷偷地对眼色。一会儿就看见姚参将端着酒碗过来了,脸上满是醉态,眼睛朦朦胧胧的似乎已经喝高了。
  姚参将借酒撒疯地和黄石聊起了女人,聊了几句后就把问题往黄石个人身上引,还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姚大哥说笑了,小弟在广宁从军后甚是贫苦,无力下聘娶亲,现在别说是妻室了,就是妾也没有一个。”黄石很爽快地给姚参将释疑后。就自觉地把头低下,免得影响了醉得一塌糊涂的姚参将和他同伴的交流。
  黄石低头喝酒的时候,也能想象得到姚参将、金参将他们眼神在空中来回激射的情景,耳朵里似乎都能听到那那些视线碰撞时打出的噼啪火花声。东江总兵毛文龙还好,他早在辽东镇的时候就是军官,那个时候就已经回杭州娶妻了。但普通的东江军军官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大难问题。
  一般说来。有点身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入军户,军官一般也都是世袭地将门之间联姻。可是东江军官几乎全部出身自行伍,以前都是小卒,自然不会有将门来联姻。而且原本是贫苦辽东军户的东江军官多也无力成亲,现在他们身份提高了,大多数人也都对妻子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不太愿意草草对付一个,结果就是一片高不成、低不就的景象。
  还有就是辽东战火纷飞,女性死亡率大大高于男性。所以东江镇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这也加剧了东江军官的成亲难问题。比如东江副将陈继盛,虽然官位很高了,但一直窝在宽甸那个鬼地方,所以没有良家女子愿意嫁给他。历史上直到毛帅死后。陈副总兵横下一条心,接收了毛帅的妾做老婆。总算是过上了有家地生活。
  再比如黄石地结义大哥孔有德,他也一直因为穷而没有机会成亲。在原本的历史上,孔有德因为英勇善战而升到参将,但仍然没有良家女子愿意嫁给他,孔有德直到四十岁还是孤身一人。到了崇祯四年的时候,孔有德、耿仲明等东江军官团在登州作乱,反正大伙儿杀头的罪都犯下了,孔有德就索性带头强抢官宦小姐做老婆,总算是和手下一起集体结束了光棍生涯。
  虽然黄石现在地位较高,但毕竟他还不是辽西的人,又是一个从小兵爬上来的暴发户,再说东江镇贫穷没有油水,所以黄石认为姚参将也就是来打探一番罢了,离实质操作还差得很远。不过自己现在刻意结好关宁武将,没有必要在这个小问题上撒谎,免得让别人认为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
  黄石抬起头的时候,姚参将他们已经完成了视觉交谈,不出黄石所料,姚与贤也没有进一步发问,而是又把话题扯开了。倒是金参将下首的胡一宁神采飞扬,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像是刚刚抛下了什么沉重地心理负担。又过了一会儿,胡参将就满脸堆笑地去给赵引弓敬酒去了,这还是他几天来的第一次。
  天启六年,正旦
  来了觉华这几天,黄石喝的酒比他以往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了,不过昨夜他还是非常克制的,因为今天要去拜会袁崇焕,这个事可万万不能疏忽。
  今晨黄石很早就起床了,而赵引弓却是一场宿醉,他走出来的时候还连连向等了很久地黄石抱歉。对此很理解的黄石自然没有任何怨言,等他梳洗后两人就一同向宁远堡进发。
  昨天黄石就已经仔细打听过了关于袁崇焕地事情,但在路上的时候,黄石还是不厌其烦的向赵引弓询问一遍。赵引弓察觉到了黄石的紧张,不禁善意地解释道:“按察使一向很看重黄将军,此次大破建虏,黄将军居功至伟,按察使大人也一定急着想见见黄将军吧。”
  黄石微笑着连连点头:“不胜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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