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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60 灰熊猫(当代)
  马飞速上来了,几十米的距离一转眼就走完了,武讷格并紧双腿,站在马镫上猛地全力向后一仰,随着畅快淋漓的一声大喊,他在吐气开声的同时就要把马朔全力向前戳去。
  前面战马后腿一紧,已经做出了要跃栏的前奏动作,就在敌将连人带马就要撞上据马的一瞬间——
  “放!”
  张承业嘴边的白雾和枪口的白烟同时喷发而出,命令声被他自己的手铙枪响盖住了,手铳还没有完全散去的余音,一瞬间就被淹没在上百支火铙的齐射声中了。
  锐角棱堡的两边,还有和张承业平行的两段护墙上,无数火铳尽情地向中央喷射出大股的硝烟,中间的区域眨眼间就被激喷而出的白雾覆盖。在这弥漫的硝烟之下,黄石看见大队人马浑身浴血地在地面上翻滚,受惊的战马发了狂一样地胡乱跳跃起来。
  没有一个火铳手停下来欣赏他们的战果,每个人都平静地转过身把手里地火铳交给身后的同伴,第二排的士兵一手接过他们火铳的同时。也都同时举起自己怀里的火铳,用力地塞到了射击兵地手中。
  接过早已装填好的火铳,负责射击的长生士兵齐刷刷地转身把枪架好,没有一个字的废话,没有一声额外的呐喊。有的只是动人心魄的架枪上肩声,有的只有一片清膛添药音。
  虽然头上戴着厚厚的头盔,但齐射的轰鸣声还是让张承业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射击完地手铳已经塞在了腰带上。张承业腰杆挺得笔直,还维持着一脚前、一脚后的侧立姿式,他手里握着备用的手铳,左手的膛棍再次用力捅了一下。
  “预备——”
  虽然知道这命令不太可能被人听到,但张承业在举起手铳时还是习惯成自然地说了一句,他左右看了一眼,两旁的火铳手都换好了武器。一个个前倾着身,专心致志地瞄准着前方。
  又一次缓缓放平手臂,张承业闭上眼,瞄准了一个最靠近他的后金骑兵,后者紧紧抱着他发了狂地坐骑地脖子,正努力不让自己被马甩下鞍去。
  “开火!”
  排枪的巨响声再次响起。在这个被两个棱堡和水平墙夹住的狭小区域内;在这个不大的梯形范围内;在这个漏斗状的死亡陷阱内。白烟又一次被密集的向心喷射而出,浓密的硝烟瞬间就覆盖满了战区,像是把其中的人一起吞噬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外两条通道也响起了它们的第一次排枪声,张承业大张着嘴吸了口气,有些发痛地耳膜让他不自觉地甩了甩头,他屈臂收回手铳,把它重新举在了耳边,轻声发出了一句没有必要的命令:“自由射击。”
  两侧通道上的明军也打完了他们的第二次排枪。在硝烟和巨响的刺激下,以往温顺地马匹都变得比雄狮更凶暴,有些浑身浴血的马匹一次次跃起到几尺高地空中,还有的疯狂地打着响鼻满地乱滚,而明军不断向场下射出更多白烟。这更加剧了马群的混乱。
  陈光的岗位在第三座棱堡内侧的墙上,他闭着一只眼。斜着脑袋瞄准了一个看上去是头目的后金人。手指按下机扣,一团白色的浓雾遮蔽住了视野,虽然支架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肩膀上传来的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向后重重地一仰。
  “不许观察战果。”
  多年的训练让陈光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不过这次不用他自己埋头填充弹药,借着肩膀上的推力,陈光一个转身面向身后的同伴。手握着火铙,陈光默默地等待同伴完成装填,所有射击的士兵没有一个人会发出不耐烦的催促。
  装填好了,那个同伴大力地把火铳直接推到了陈光怀里,回手拿走了空枪。陈光又默默地转身架好火铙,枪口指向了一个正狼狈逃窜的敌兵,他手里的火铳转动着角度跟上了那个敌人的步伐……又是一团白雾喷射而出,火铳手是没功夫检查战果的,牢记这一点的陈光再次转身等待装填。
  又装填好了,又拿到手了,又把枪架好了……一个敌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个盾车后面,陈光等了一会儿,那后面的人不但没有出来,反倒又有两个人跟着钻进去
  了。他小心的最后瞄准了一下盾车,重重地扣下了扳机。
  二十四毫米内径的火铳激射出一枚沉重的弹丸,它在硝烟的包裹中直奔那辆盾车而去,面对近距离的怒射,铺在盾车上的棉被轻易的就被一穿两洞,厚达两分米的木板被弹丸触碰的一瞬间就迸裂出一个茶杯大小的缺口,这个缺口在被穿透的背面上已经扩大到了碗口大小,放在木板背面的第二条棉被上,一个盘子方圆的织物被还原成了棉絮,随着纷飞的木刺一起洒向了地面……
  就在战线后方不到二百米外,站在东山一道悬崖上观战的人们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了,呈一条线摊在他们眼前的四个棱堡,就如同四条不停喷吐着毒涎的怪兽,虽然隔着上百米。但那里的连绵地枪声和呼喊声还是顺风飘来,一直送到这些观战者的耳中。
  赵家姐妹也在这观战的人群之中,刚才看到后金骑兵汹涌而来的时候,赵家大姑娘忍不住用手把眼睛都遮上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才偷偷把手指叉开一条缝,小心地把一只眼睛藏在后面看。
  看到黑压压的洪流冲到明军阵地前时,赵二姑娘当时也惊得掩口欲呼,但接下来地变化让这声惊呼生生被憋在了肚子里。看上去明军的战线似乎薄弱,但实际上却是异常坚固,赵二姑娘忍不住踮脚向前张望,心情紧张地看着那站在最前的长生岛军官。
  “摧狂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既倒。”一只小手虚掩在赵二姑娘的嘴唇上,她扫了一遍长生岛官兵的防线,刚才几个指挥排枪的长生岛军官带来的震撼感直冲得赵二姑娘脚下发虚。这样的勇将她也就是在书中看到过。无论是赵二姑娘在广宁的所见所闻,还是这几年帮哥哥处理公务,她也算见识过不少了,但都没有听说过有类似这几个长生岛军官的勇将……一个都没有啊。
  赵二姑娘又转头望向了明军中央地指挥台,黄石的将旗正在风中骄傲地飘扬,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轻声对自己吐出了心中的疑问:“黄宫保手下竟会有如此多的精兵良将。以长生岛的弹丸之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地良才?”
  被赵二姑娘誉为勇将之一地张承业此时还站在第一线,站在让每一个士兵都能看见的位置,他正悠闲自得地给自己的手铳上膛。身前又有一个敌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这个敌人满身的血污,脸上也充满了茫然的神色,他晕头转向地扑向长生军的防线。早在他双手接触到拒马以前,几杆长枪就如毒蛇般探出,同时深深扎入这个人的身体。
  惨叫才刚刚响起。那几杆长枪就不约而同地顺时针一搅,然后猛地向后抽出,随着扑通一声,死人就一头扎到了地面上,尸身下汨汨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和其它人流出的血液汇聚在一起。
  这温暖地血液融化了地表的冻土。贪婪的大地饥渴地吸吮着这一汪汪的热血,但流淌的血液总是比它能吞下地更多。地面上先是形成了红色的池塘。然后是四处蔓延地河流,直到形成冒着热气的人血海洋。
  这海洋不断延展着自己的边界,一直把武讷格整个身体都浸泡在其中,然后又沿着他向前伸出的手臂流去,从臂膀到手掌,再从手指流向马槊,最后一直漫过据马和木栅栏画出来的生死线。
  流到靴前的红色并没有让张承业动一动脚步,他又用手铳瞄准了一个敌兵……然后一边填火药一边寻找新一个目标,直到血泊浸透了他垂在地上的大红斗篷边时,张承业才又算是找到了一个新目标。
  所有的护墙前都挖好了壕沟,四座棱堡作为防御的核心,它们前面的壕沟也特别的宽和深,最宽的地方足有三米,最深的地方也有两米左右,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敌人利用人梯直接冲上堡墙。刚才骑兵冲过后,后金步兵就一涌冲向堡墙,多隆阿纵身跳下右边的壕沟时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他一边把盾牌顶在头上,一边快速向墙角摸去。
  只要能摸到城墙下,那么除非守军探出头来攻击,否则就没有什么能伤到自己了。多隆阿已经参加过很多次攻城战役,他知道只要自己靠壕沟边靠得足够紧,再把盾牌好好顶在头顶,就是落石滚木也不太容易伤到自己了。多隆阿身前还有几个汉军包衣,他们一靠上沟边就要开始挖墙角,谁都知道只要能挖一个洞出来,就可以安全的就地藏身了,也能很快开始破坏头上的工事。
  只是这次多隆阿指挥的这一小队人才开始挖墙角,侧面就泼过来猛烈的一顿火力,多隆阿猫着腰向侧面看了一眼,远处的护墙上有一排枪口朝着这里,那里的明军居高临下,向棱堡墙下进行着一排排的攒射。而多隆阿头顶上不但没有任何人探头攻击,也没有任何木石被扔下,他低头的时候。只看到一股股的硝烟向着
  水平护墙方向喷去,把沿着壕沟摸到水平护墙下地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打死在他们正开始挖掘的洞里。
  左翼射过来的火力越来越猛,多隆阿左手的同伴一片片被打倒在地,多隆阿手脚并用地向壕沟的拐角爬去,弹丸不断呼啸着从他身边或是头顶掠过。多隆阿拼命地向前爬着,身旁和身前地同伴不断尖叫着倒下,在其他的尸体旁边痛苦翻滚着咽气。
  拐角就在眼前,多隆阿一个鱼跃扑了过去,就地一个滚翻就窜过了拐角,两颗子弹追着他刚才的行进路线奔过,噗嗤打在多隆阿眼前的土地上。死里逃生的多隆阿看着地上的坑,长吁了一口气,他刚抬手想擦一下额头的汗,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就像是有人猛地推了他后脑一把。
  扑地就是一个嘴啃泥,多隆阿晕乎乎地摇了摇头甩去嘴上的泥,只感觉头顶上凉凉的,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头盔已经滚落在几米开外,顶部还开了一个个地洞。多隆阿略一思索,顿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的一个掉头向后看去。
  多隆阿的远处有一面同样的水平护墙。上面同样架满了明军的火铙,正向着他前面的壕沟中猛烈射击,就在多隆阿眼前地这道壕沟里,同样层层叠叠布满了被打死地后金官兵,和他刚刚逃出的那条壕沟并无二致。
  猛烈的火力扑面而来,多隆阿把身体蜷缩成一个团,躲在几具尸体后面,周围有不少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壕沟里乱转,想找个安全的避风港。但他们都被无情地打倒。梯形区域内的后金官兵被打得存身不住,还纷纷习惯成自然地往壕沟里面跳,一个不知名的后金牛录拼命拉扯着他不听号令的手下。
  “不能下壕沟,那是送死……”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发铅弹就从侧面射入了他的脖子。牛录的脑袋张着大嘴飞到空中,划了一道曲线向十几米外飞去。无头地尸体犹自站了片刻,才心有不甘地扑倒在地。
  面无表情的黄石又观察了一会儿敌军的动向,然后就抬眼向着远方看去,那里有努尔哈赤的王旗,曾经有一度黄石注意到对手的大旗似乎正在急促地舞动,战鼓也敲得更加的激烈。对手似乎想靠着王旗和战鼓地影响,来重新鼓起军队的勇气,把他们从恐慌中拯救过来。
  在努尔哈赤当时看来,只要能凑到跟前,和明军开始消耗战,那么用不了多久明军整条战线就会因为兵力不足而开始崩溃,而一旦这时停下脚步,那刚才的牺牲也就白费了。努尔哈赤仍然以为这里的防御能靠突击拿下,又看到先锋已经靠得很近了,所以更加舍不得放弃。
  看到中军止步不前时,六十八岁的老头焦急地催促旗鼓手鼓舞他们向前,更一口气派过去了好几队探马,让他们直接上去传令。但他的努力白费了,中军主力没能跟上前军的脚步,而个别响应他号召的牛录,也和前军一起被无情地射杀在棱堡前的空旷地带里。
  “退兵,退兵,让孩子们撤下来。”
  努尔哈赤艰难地吐出了这段话,凄厉的金声响起,这声音穿越了几里宽的战场,隐隐约约地送到了前线。位于右翼的皇太极回头看了一眼努尔哈赤的旗号,又看了看中央惨烈的战况,最后把目光向自己的右手投去:“中央垮得太快了,实在是来不及了啊……”
  炮垒上,六磅炮的把总镇静地看着前方的通道,后金的前军官兵开始向后逃窜,他们丢盔弃甲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最前面的人已经跑过了第一层缺口,正朝着西方仰面狂奔。在把总的视野里,所有还能动的后金士兵都呼喊着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棱堡上火铳一排排地打下,不时有人被近距离射击的火铳打得飞到半空,但敌军还是不管不顾地向缺口涌去。
  “霰弹装弹完毕。”把总身后响起了炮长的平静声音,跟着又是一声:“炮口校正完毕。”
  分割敌军战线的拦截射击早已经完成了,敌军的中军正向明军火炮范围外撤去,现在是追杀逃敌的时候了,把总看着矮墙通道上涌动着的人头,头也不回地大叫了一声:“点火。”
  六磅炮又沉闷地吼叫了一声,把装在炮膛里的罐子朝着几十米外喷了过去,成千上万颗弹丸化作金属之雨,淋了通道上的那些后金官兵一身。
  “点火。”
  其他的火炮也纷纷朝着通道喷起了霰弹,又是几十个溃逃的后金士兵被打倒在拥挤的通道上,剩下的人踩着同伴的死尸,疯狂地向外冲去。火炮连续轰击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区域,几轮拦阻射击过后,上百死亡和垂死的人就在通道间形成了一道人墙。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六节 侧击
  位于棱堡斜边上的炮垒是双方攻防最激烈的地带,冬个炮垒外的壕沟也都较其他地方有着更多的死尸。大炮的后座力让它们不能摆放在墙上,这样交在棱堡边墙上的炮垒的半圆型护墙就不能高于一米,小半圆堡外挖掘的壕沟也不到两米深,这些让炮垒的墙变得相对较低,所以有更多的后金士兵试图从这里爬入明军的棱堡。
  对防守者来说,炮垒探出棱边的小平台也很可以利用一番,它也能消除棱堡射界死角的,探出棱边的小半圆平台上能容纳几个火铳射手,他们脚下的平台是悬空于壕沟之上,而且又没才探出几米远,所以也不会影响长达五十米的水平护墙的射界。
  在炮垒边上守卫大炮的几个长枪手一个个身执重甲,站在大炮后面做着防御的准备,他们的盔甲和脚边还落着不少羽箭。还有一两个火铳手半蹲在大炮侧面向下射击,在这场战斗中,不少后金兵拿同伴垫脚爬到了炮垒的护墙上,企图于扰明军大炮的射击。但这些企图也都被保护炮组的长枪手挫败了,保卫炮垒的长枪手居高临下地把攀上墙头的后金兵都扎了下去,长生岛的八门大炮,从始至终没落停止过轰鸣。
  火铳把总杨一凡单膝跪在大炮轮子子边,把火铳支棍稳稳地在半圆平台上,他一手扶着支棍,一手托着火铳寻找着目标。杨把总的盔甲上搭着几根无精打采的箭支,脚下还有几把甩刀和飞剑,不过这些都没能对他构成伤害。今天他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一击是扔过来的重头标枪,那标枪擦着杨把总的头盔飞过去,把他身后的一个炮兵装填手刺了个穿。
  眼下后金军的士气已经开始瓦解,但就是到了这个时刻,仍然还是有人企图从炮垒壁上爬上来,杨把总又完成了一次射击,他转身接过装填好的火铳,小心把火绳头夹紧。这时又有一双手攀上了墙边,跟着就从双手中间地那段垒墙上露出一个人头。
  也不用麻烦长枪兵了,杨把总轻轻一抡手中的火铳。沉重的硬木枪托就划出一个大圆弧,砸在了那人的右下巴上。随着稀里哗啦的破碎声,那颗头的下巴就生生被打得凹了进去,人头消失在垒墙边的同时,一片血沫和几颗碎牙迸向了半空。
  杨把总再次进行了射击,正要转身换枪的时候他又看见一双手出现在垒墙边,他左手单手向后把火铳交了出去。右手则从地上随便捡起了一把阔刃飞剑,杨把总反手紧握着剑柄,屈臂把剑尖瞄准了两只手之间。在那人眼睛才露出墙边的时候他就猛地一下子捅了进去……
  后金军的中央战线面临后退的窘境时,鳌拜仍小心地猫腰在石头后面向前摸进,他身边一共有三十个勇敢的后金武士,这些人被精选出来偷袭长生军的侧后。
  皇太极交给领头地章京一个很明确的命令,那就是要趁明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中央时,带着这一小队人绕过危险的冰层边缘。悄悄挺进到长生军侧面关宁军的阵地上。他们还需要杀散一段距离的守军并尽可能地制造混乱,这三十个人身上还每人都背了一面旗帜,准备用来制造声势并引导后继部队进攻。
  那个章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利用战场的硝烟和海边起伏的地势,领着包括鳌拜在内的这五十个人交错前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明军的后侧纵深。以往后金几十个人就能追着大队的明军跑,虽然这个规则对长生军并不适用,但对关宁军却仍然有效。对于这点皇太极很有自信。
  章京躲在石头后面小心地窥探着悬崖上地动静,指挥手下一个个地摸了过去,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上面的明军一直没有发现这一小股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中央激烈的战斗场面吸引过去了。
  和豺狼一样坚忍的鳌拜小口喘着气,贴着岩石的缝隙一寸寸的挪到了悬崖下面。完全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匆忙,因为他知道奇袭这事情最是急不得。慢慢的、慢慢的,后金这小队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溜上了明军的防线。
  鳌拜趴在地上看着远处的明军,他们一个个都翘首朝着枪炮声大作的方向,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这队人马的动静。崖上真静啊,每当远处枪炮声的间隙,连明军低低的议论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鳌拜学着领头章京的模样,用更缓慢的节拍小口吸着气,留心听着自己的咚咚心跳声。
  只是……虽然他们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但上来二十个人以后,终于还是有人碰了一块不稳的石头,那石块翻滚着从悬崖上落下,发出一连串咚咚的碰撞声,虽然生意并不是很大,但在这平静的悬崖上,却无异于电闪雷鸣。远处的明军全愕然回首向这边看过来……
  “杀啊!”紧贴地面的章京一跃而起,手一抖就把一柄甩刀飞了过去,领头冲向明军的时候章京已经拔出长刀,大吼着把长刀抡成一个满月。
  ……
  此时在长生岛官兵的防线前,后金军的溃退已经变得无可逆转,多隆阿抱头趴在地上,呼啸而来的子弹在他身侧的尸体上打出一团团的血光,他身前一个同伴的眼睛中充满了疯狂的光芒,那人嘴里流着口水,正用双手拼命的挖掘着冻土,十根手指已经磨破了,但他却似乎毫无感觉一样,徒劳地试图在这冬季的硬地上挖出一个藏身洞来。
  明军的火铳手一刻不停地向下射击着,棱堡的交叉火网把中间的大片宽阔地和壕沟变成了后金军的地狱,火铳手趴在毫无危险的墙头,看着下面的像老鼠一样的后金兵,闹哄哄地在壕沟中乱钻乱冲,然后再把他们如同老鼠一样地打死在沟里。
  趁着火力间隔,多隆阿猛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然后又紧紧趴在地面上苦思对策,周围的友军都在挣扎着撤退,留在这里不跑,就算不被子弹打死也会被明军搜出来杀死。反正早晚也是一死,那就是冒着再大的险也要拼一把,走是一定要走了。
  “冷静。冷静。”多隆阿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要好好把握机会,心中地恐惧感越来越高涨了,有几次他差点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拔腿就跑。但这种情绪被多隆阿压制了下去,他吞了一大口唾液,等待着更好的机会。
  炮声不停地响着。多隆阿反复数了三遍数字,基本确认了明军大炮的间隔时间后就地爬向了沟边,刚才抬头地时候,他已经看见明军是如何屠杀在通道上奔跑的伙伴的了。爬到壕沟边上之后,多隆阿留心听着身后的炮声,嘴里小声数着数,和自己心里记下的数字加以比较。
  连续听到两声炮响后……
  “就是现在!”
  多隆阿一跃而起,冲出壕沟后他一边跑着七扭八歪的大斜线,一边大声数着数字。身体两侧前方不停地激起尘土。多隆阿继续向前奔跑,嘴里还有节奏地念着数,在最后一个数字被念出口的时候,多隆阿一个鱼跃扑向矮墙。他重重落下矮墙前的壕沟时,身后也几乎同时响起大炮的轰鸣声,一转眼身旁就传来一片哀鸣声。
  “安全了。”多隆阿坐在壕沟里,长出了一口大气。
  “没有什么老鼠了。”陈光已经趴在墙上搜索了半天目标,但可打的敌人越来越少了。有几次在他开火前,目标就被友军的火力打倒了。通道上倒是有不少后金的伤兵,他们还挣扎着想从尸墙和血泊中爬出去,对于这种目标陈光已经懒得补枪了。
  远处突然冲出了一个没带头盔的后金士兵,陈光瞄准那敏捷的士兵射击了一次,但没有能够打中。
  “好样的!”陈光小声骂了一句,回身接过已经装填好半天了的火铳,他回过身后,看到那个后金士兵跑得飞快,在炮声响起前的一瞬跃入了矮墙后的壕沟。
  波浪型的外墙和壕沟,使得这些壕沟都和这个或者那个棱堡的堡墙垂直,极大地消除了射击死角。随着这个后金士兵跳下壕沟,陈光和周围的几个人就一起瞄准了那段和他们这面墙垂直地壕沟……这次开火后陈光没有立刻去换枪,他周围的人也都没有换,这些轻松的火铳手不耐烦地等着排枪的硝烟散去。
  好了,硝烟终于散去,陈光看见那个后金士兵躺在地上,眼睛和嘴都张得大大的,嘴里还不断的冒着血泡,人已经死了。
  ……
  蓬、蓬……
  鳌拜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对面无数的明军正喊叫着朝他们涌来,带头的章京就倒在了他身前几米。刚才他们迅疾的冲锋确实把那批明军士兵吓得后退,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周围成百上千的明军就像是一大群苍蝇,闻着味向他们猛扑了过来。
  身上中了好几发三眼火铳,鳌拜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看着一张张越来越近的明军士兵的脸,那上面似乎……涌动着喜悦和兴奋?
  蓬、蓬,又是几发三眼火铳泼了过来,还有几根雕翎箭也飞过来凑趣,挨了这几下以后,鳌拜壮实如牛的身体再也顶不住了,他来不及看清明军的表情就扑面倒下,脸扎进土里死去了,一块长生岛银元从他身上滚落——这是鳌拜很重视的一件战利品。
  闹哄哄的大批明军一拥而上,对着几十具尸体又是一通乱枪,然后就纷纷拔出腰刀去扎尸身,还有不少来晚了的人跑去悬崖边,拼命扒头往下面四处张望,还发出悔恨不已的叹息声。最后这些寻找敌踪的明军官兵纷纷转了回来,朝着鳌拜他们的尸体又打了几枪,再拿腰刀反复扎他们的躯体,尽力给刀刃上多染点血上去。
  早在今日开战前,黄石就认为大股的后金军很难冒着火炮从边缘冰层地区迂回到自己的侧后,但关宁军都是新兵,他们面对小股军队偷袭或者强攻时的勇气很让人担心。所以黄石就定下悬赏,但凡距敌十步内发一矢,皆赏银一两;但凡距敌十五步开一铳,亦赏银一两;但凡与建奴白刃交锋者。无论有无斩首,皆赏银十两。
  觉华岛上有五十万两银子,如果关宁军真敢站在悬崖上朝下方二、三十米距离的后金军射击上五十万次,那黄石估计对面的人都不够死的。但关宁军将领还是觉得这个命令太粗糙了,姚参将亲自规定白刃交锋需要刃上有血来证明,朝建奴开火也要有旁人证明。
  从觉华的银库里搬出来的银箱就摆放在关宁军的防线后,箱子也都敞开了盖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打死了鳌拜等人后,那些士兵立刻就去领银子,一火铳加一刀就是十一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简单单地就把快一年的薪水挣到手了。这现银不用担心长官克扣不说,而且银锭的成色也非常好。比平时发下来的军饷要好没边了。
  “可算是等到了,真不错啊。”这些士兵一边把白花花的银子揣进怀里,一边兴致勃勃地走到悬崖边,四下察看还有没有敌军的影子。一些友邻部队的军官看着眼红,也纷纷夹着三眼火铳过来朝死尸打上一枪,再把自己地腰刀也染上些血。最后去发银子的军官兄弟那儿走后门拿些银两。
  ……
  中央战线上的战况渐渐降温了,除了几门大炮还在轰鸣外,明军地火铳渐渐地都停止了下来,其实就是还在射击的大炮,它们的目标也都已经转向了远方正在溃退的败兵。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百具士兵的尸体。还有铺了一地的无数死马,墙边地壕沟里更是被堆积层叠的人、马尸体填满。
  冲入矮墙的几千后金前军官兵中,绝大多数根本就没有找到机会和明军一战。他们不是被自己人挡住了,就是止步于矮墙和壕沟之下,无数的后金官兵就是在壕沟里钻来钻去,徒劳地想寻找一个死角或是突破口出来。
  相反,明军的火铳手和炮兵倒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射击,交叉地火网不停地收割着人命,直到再也没有目标好打为止。
  一匹满身是血的马漫无目的地在路中间走着,它的身上也开出大血口子,这孤零零的战马全身发抖,踱到壕沟边看了看,跟着轻轻跳了下去,一声不吭地又站了片刻后,马儿打着哆嗦软倒在地,四脚朝天地抽搐了几下,连一声哀鸣都没有地死掉了。
  冲击拒马和木栅栏的后金士兵总是零零星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对明军防线构成威胁,等到他们开始后退的时候,防线后的长枪兵中不但没有几个出汗的,更有不少觉得站得四肢都要冻僵了。
  从火铳声大作到渐渐平息,站在指挥台上的赵引弓始终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战事平息了一会儿后,他才僵硬地转动几下脖子,用无法置信的惊讶语气向黄石低声探询道:“这仗就这么赢了?结束了?”
  赵通判的这句话一出口,黄石还没来得及解释,他身边的吴穆就哈哈大笑起来,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以后,吴公公又不着急说什么了,他志得意满地作足了势以后才抚胸长笑道:“赢——那是早就赢了,不过这仗——还没有打完啊。”
  卖完关子后,吴公公也不搭理赵引弓看过来的疑问目光,右手按在胸口上滑动几下,自顾自地转身向黄石说道:“黄军门,赶快把剩下的活儿办了吧。”
  黄石沉吟了一下,侧头对姚与贤说道:“姚参将,现在要清理战场了,本将人手有些不足……”
  刚才黄石刚一侧脸向他的时候,姚参将就立刻欠身,全神贯注地恭候着黄石的命令。现在他忙不迭的连声应承道:“有,有,有,黄军门放心,末将早已经准备好了刀斧手,敢问黄军门要多少?”
  “三百。”黄石简短的回答了声。割首级这种累活他不想要自己的手下干,他们的体力还是很宝贵的,另外后金大军还在一炮之地外,这个时候浪费长枪兵的体力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再说,割首级的问题事先已经和关宁军的几位将领说好了,收上来统一算功,不能谁割算谁的。黄石自然不怕关宁军抢走长生岛的那一份,而关宁军众将觉得反正都是黄石的兵在正面,长生岛的官兵不要求抢割首级自然随他们的意思好了。
  “遵命。”姚参将点头哈腰地退开一步,回过身把脸一板,威风凛凛地命令自己的手下上前助战。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七节 收获
  东江军的长枪兵给这些刀斧手让开了路,这些关宁士兵就攀过栅栏算去割首级,越过右翼栅栏的这批人才要动手,就看见一个人推开头上的尸体,挣扎着从壕沟下的死人堆里爬了起来。
  那个人满脸都是红褐色泥浆,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睛一转一转地表示出他还是个活物,这人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响声,衣甲浸透了血水,他左手五指叉开用力前伸,右手还紧握着一把刀。
  那些准备过去割首级的关宁士兵本来都是农民,开战前不久还在家里种地,眼见那个仿佛鬼怪一样的后金士兵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挪,向前蹭了过来,他面前的那些从没上过战场的关宁军士兵一个个都感到口里发干,喉咙发紧,就不由自主的一个推着一个,脸色苍白地纷纷向后倒退。
  得到队官王启年的示意后,独孤求单手一撑越过了栅栏,随手把面具撩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着那个后金士兵走了过去。他双臂自然下垂,把长枪随随便便地横在大腿前,独孤求脚步轻快地一直走到那个人面前不到两米处才停下,脸上还带着不屑一顾的轻蔑表情。
  那个重伤的后金士兵弯了弯腰,拿出最后的余力把刀拉到身后做出了一个搏斗的准备动作,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独孤求的眼睛。
  独孤求缓缓把长枪平端到胸前,手臂迅捷地一挥,横过来的枪柄就闪电般地抽在了对手的小腹上,跟着倒转长枪又对着敌人前胸快速的一收一捅,那个后金士兵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落了。
  本来长生岛的制式长匕首就是加了短柄地枪刃。独孤求当辅兵的时候已经用匕首杀过人了,现在他在一帮目瞪口呆的新兵面前,独孤求大步走到跪着的敌人身侧,握着枪杆前端,如同以前拿匕首一样地把枪刃比在了敌人的后颈凹陷处。
  那个人还伏在地上。毫无反抗地能力。独孤求一戳就把枪刃刺入了对方的脖子,然后一拧一转拔出枪。颈椎被绞断的后金士兵脑袋歪在一边,独孤求从刀斧手那里拿来砍刀,熟练地揪着辫子割下首级。无头的尸体如同一个沉重地包袱,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结束了最后的痛苦。
  长生军的首级不用自己留,独孤求把脑袋扔在一边,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队伍中。在关宁新兵面前把下巴都扬上了天。独孤求一边向自己的木栅栏走去,一边忍不住想道:“这鞑子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越过栏杆后,独孤求享受到了一片小声地喝彩,同袍们都觉得他又给东江军小小地挣了一点面子,他现在的果长李根正好就是以前教如何割首级的师傅。李果长还和独孤求碰了一下手掌,喝了声:“硬是要得!”这种同袍气氛也是为黄石所极力鼓励的。
  那些关宁军的农民刀斧手一个个脸色木然地看着这杀人场面,独孤求一脸平静地向着他们走过来时,这些新兵蛋子都敬畏地给他让开一条路。这个东江兵轻巧地跃过栅栏后,那个死者地血也差不多最终流尽了,那些从没有见过战场的士兵们这才如梦初醒的开始剧烈呕吐。
  黄石看着下面吐得七扭八歪的新兵。他们的磨蹭将会消耗不少时间,黄石扬起头来向西张望了一下,努尔哈赤的王旗正在远去,后金大军也渐渐要退到白雾后面去了。黄石就命令自己地长枪兵整队出发,配合姚参将的刀斧手一起进行战场清理工作。他下完这些命令后。转身向赵引弓说道:“赵大人是觉华守臣,还请为末将上个奏章。证实今天的战果。”
  作为客将,这份战功奏章自然不用吴穆来写了,看着眼前辉煌的胜利,又惊又喜的赵引弓连声答应:“没问题,包在下官身上,一旦清点完首级,下官立刻就写奏章直奏天子。”
  眼看着明军开始打扫战场,而本方地部队也已经退得连影子都不见了,地面上还剩一口气的后金士兵都明白对东江军、尤其是长生岛黄石求饶也没有用,这个人从来不收留俘虏。心知必死无疑之后,不少重伤待毙地后金官兵勉强撑起身,向着明军戟指大骂。
  在三条通道的出口上,大批的尸体垒成了高高的人墙,既然爬也爬不走了,那些被打断腿的后金官兵也就索性停下休息,他们背靠着人墙,喘着临死前的最后几口气。一切希望都破灭后,他们对逼上杀人的东江士兵视若无睹,连挣扎反抗都懒得做了。
  这些等死的人在长生岛官兵把枪刃刺进他们的身体前,都纷纷指着黄石的所在——指挥塔大喊着各种语言,有满语、蒙语,甚至还有汉语。一时间几百人的临终叫声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向黄石、东江军和关宁军将士、还有观战的人群涌来。
  但黄石却显得毫不在意,他旁边的吴穆更是听得哈哈大笑,还抚胸长叹:“想不到鞑子也这么怕死,咱家还以为他们的心不是肉长的呢。”
  赵引弓和姚与贤对视了一眼,后者小心地问吴穆道:“敢问吴大使,那些鞑子说了些什么?”
  “赵大人、姚将军,你们听不来建奴的话,难道还听不懂那些汉军的话么?”在辽东和后金交战了这么多年,现在不仅黄石会听说些满语,就是后来的吴穆也能用满语骂人了,他先是得意地复述了几句对面的话,然后翻译给那赵通判和姚参将听,大意和那些汉人骂得基本也差不多:“以咱家想来,那些西虏鞑子骂得也差不多。”
  “吴大使说得好,吴大使高见。”姚参将自然是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赵引弓听那些汉语骂得十分恶毒,除了断子绝孙、与汝偕亡的诅咒外,就是身化厉鬼、追魂索命的誓言。再看看眼前的战场,赵通判一时竟有所处并非人间之感。他额头上不禁也渗出了汗珠,心里更是阵阵悸动。他忍不住又向黄石这里瞟了一眼,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惧意。
  这个小动作立刻就被明察秋毫的吴公公发现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在这帮人面前特别有优越感,所以就加倍地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到赵引弓脸色得变化。吴公公心中大悦,又抚胸笑道:“赵大人可是担心这些鞑子死后化作厉鬼,骚扰黄军门么?”
  一指黄石腰间地两柄长剑,吴穆就迫不及待地推销起他的见识来:“这一把是圣上御赐的尚方宝剑。黄军门奉命把它佩戴在腰上,此剑王霸之气充斥天地自不必说……”
  看到赵通判和姚参将都听得连连点头,吴穆就更是得意洋洋了,但上方宝剑总是要收回的,不能为黄石保险一辈子。所以吴穆又点了点黄石另外的一把剑,口若悬河地继续讲了下去:“就是黄军门地这一把剑,上面的杀伐之气虽然不能跟圣上的尚方宝剑比,但也是剑气直冲云霄啊……”
  一本正经的吴穆说着就伸臂直指向苍穹,满脸肃穆地重复了一遍:“直冲云霄啊。休要说是些游魂野鬼,就是成精地千年老妖,别说靠近黄军门的身边,就是在几里外遇上黄军门宝剑上的剑气,怕也是要魂飞魄散、神形俱灭了!”
  这席话让赵引弓和姚与贤都大为赞叹,他们看向黄石腰间宝剑的目光里也充满了尊敬。黄石听吴穆越说越玄。心里暗暗好笑,但也不好打扰了他的兴致。长生岛地高级军官都知道吴公公就好这口,每次大战结束后他不吹上两段那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以前大家都将就吴公公的脾气,对于吴公公能吃几两干饭。人人心里有数,奉承吴公公的话说得虽然不少。但也就是哄哄他高兴而已。这次吴公公难得遇上姚参将和赵通判这两个大棒槌,居然把他的话奉若神明,吴公公大喜之余,自然是大吹而特吹。
  后金大军已经退走了,等下面地士兵把首级收集好的时候,吴穆已经成了指挥塔上绝对的核心人物,正站在栏杆前手舞足蹈地分析两军的战略、战术,还把以前的战例拿出来做比较。黄石早已经坐在背后的避风处休息了,喝着茶听吴穆在前面指点江山,把赵引弓忽悠得云山雾罩。
  关宁军地姚参将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好歹也看过些兵书,他渐渐也有点觉得吴公公的话不靠谱。可是赵通判却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听越觉得这是个有大本领、大见识的公公,下面的士兵上来要赵通判去检视首级的时候,赵通判还意犹未尽,非常惋惜地对吴公公说道:“吴大使,下官还有公务缠身,只好先行告辞了。”
  吴穆不愿意轻轻放过赵引弓这个难得地好听众,他宽宏大量的一挥手:“同去,同去,赵大人还不知道吧,在长生岛,清点首级地工作从来都是咱家来干的。”
  说完后,得意洋洋的吴穆就转过身来,对后面的黄石说道:“咱家帮赵大人清点首级去了,黄军门有急事可差人去找咱家。”
  黄石连忙站起来回了一礼:“吴公公请自便。”
  大胜之后,眼前的所有人心情都很好,吴公公和赵通判互相谦让着下梯走了,关系亲热得就跟哥俩似的。他们走了之后姚参将脸上挂满讨好的笑容,不住嘴地奉承起黄石的功劳来了,坐在凳子上休息的黄石让姚参将也坐下说话,姚参将一脸诚恳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黄军门面前,哪里有末将的位置哪?”
  在黄石的坚持下,姚参将也满面笑容地坐下了,他嘴里不断地阿谀着黄石,双手同时兴奋地拍着大腿,心里还在快速地计算自己这次能分到多少战功。原本姚参将觉得自己隐隐然已经是觉华众将之首,这次又力排众力排众议,让大家都不上船,留下来和黄石共进退,拼死博取富贵。
  前期准备的时候,嗅觉一直很敏锐的姚参将就全力支持黄石。在大家都畏畏缩缩的不敢出头的时候,只有他老姚陪着黄石去跟赵引弓要银子,给黄石摇旗呐喊。战斗期间姚与贤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唯黄石马首是瞻,还陪着黄石站在这个指挥台上。万一被突破了跑都来不及。现在大功到手,姚与贤琢磨自己怎么也能分到最大的一块肉,不然别说自己不答应、东江军将士不答应、黄宫保也是绝不会答应地。
  想到得意之处,美滋滋的姚参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奉承话都说不利索了。黄石和姚与贤攀谈的时候,另外几个关宁军的将军也都坐不住了。鳌拜一伙儿偷袭的是金冠金参将地阵地,金参将一看战斗告一段落,立刻就把几十个人头一起送过来了。虽然这几天金参将一直感觉有些不舒服,不过既然大功已经立下了。他身体再不舒服也要挺着把自己的一份功劳先拿到手再说。
  金参将和几个亲兵把一大堆首级拖上指挥塔以后,亲自捧着十来个颗人头快步跑到黄石面前,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末将奉黄军门将令坚守左翼近端,斩首三十级,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
  黄石好奇地问起了战斗过程,金参将连忙点头,抱着怀里的首级就要开始讲,黄石连忙让卫兵给他看座。
  金参将闻言大惊,抱着怀里一大堆首级退了两步,脸色都一下子变白了:“黄军门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
  黄石起身亲手接下金冠地战利品,然后请金参将坐好,金参将连声说道:“折杀末将了,折杀末将了。”
  金参将坐下来添油加醋地讲述起左翼悬崖上的战斗过程,经他一描述。真是好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金冠的亲兵队长白长发还在关键时刻插上一两句:“……仰仗黄军门虎威。我家大人身先士卒,总算是把建奴打下去了,方确保左翼无失。”
  黄石神色肃穆地听完,也是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大气:“多亏金参将了。”
  “黄军门谬赞了,谬赞了。”金参将笑得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根,眼睛也又眯眯成了一条细线。
  金参将话音未落,几人就看见梯子那里又冒出来一个红缨盔尖,原来是负责防备长生军右侧后方的胡一宁也来了。胡参将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后,顾不得歇口气就连忙点头哈腰地问道:“黄军门,此战末将可曾帮上一点点忙?”胡一宁和金冠一样,见到大事已了就急忙抛下自己的部队和岗位,争先恐后地赶来指挥塔黄石这里了。
  “当然,当然。”虽然胡参将和金参将都是擅离岗位,但黄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他们的冷水,何况后金军确实已经退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黄石冲着胡一宁一挑大拇指:“有胡参将和金参将在左右两翼,本将方可后顾无忧。”
  就是人越来越多,指挥塔上的板凳有些不够了,黄石眼睛四下扫了扫,口中已经叫了出来:“来人啊,给胡参将看座。”
  “啊~~~~~~~”胡参将发出一声惊呼,带着满脸不能置信的表情,扯着大嗓门喊道:“黄军门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
  好说歹说一番,胡参将很勉强地坐下了,还没有等黄石回到自己地座位上,就看见梯子那里一口气又上来了几个人,原来季善、吴玉、张国青三位游击也坐不住,都急急忙忙赶来这里打探消息了。
  黄石自然又是一番勉励,等他琢磨着让这三位坐什么地方的时候,指挥塔上又是一片惊叫:“黄军门面前,哪有末将等的位置?”
  ……
  战斗停止后,长生岛的黑衣政工人员又及时地涌到了队伍前列,挥舞着宽袖向将士们叫喊:“胜利,胜利,为上帝所垂青的大明,为上帝所喜爱的东江军……”
  牧师团是长生岛部队地重要洗脑工具,号称绝不外泄的个人忏悔也是长生岛收集官兵思想动向的重要途径之一。当然,黄石不会做杀鸡取卵的事情,士兵的忏悔记录都是不记名地,无论在里面看到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张再弟都不会去追究是谁说地。
  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个工具,长生岛牧师团所有的口号都要先经过吴公公的审核才能使用。
  “以诚敬神——”
  防线上黑压压的人群同时高举起手中的武器,攘臂高呼:“则祷无不应。”
  “以忠事君——”
  三千东江军官兵们站得笔挺,将士们的盔甲比冰雪更闪亮耀眼,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斗志直冲霄汉:“则事无不立!”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八节 瓜分
  又在指挥塔上等待了一会儿,派出去的探马终于返回,后金大军尽数撤退到对岸的营地去了。这个消息让黄石和其它几位将领都大出了一口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后金军今天走了十几里路来打了一仗,败成这个样子,现在又走了十几里路回去,想来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觉华战役看来就到此为止了。这次战斗长生军伤亡非常小,让胡青白医生大部分的准备都失去了意义,随军牧师们也为个别的亡者尽到了临终关怀的职责。
  新年前后的天气正是辽东一年最冷的一段,黄石命令留下必要的岗哨,全军回营休息,黄石站在栏杆俯视全军,他忠诚的部下们也都仰首向他们的主帅投来热忱的目光。
  “全军——解散。”
  “杀!”
  ……
  宣布军队解散后,黄石用力揉了揉脸,站在高塔吹了快两个时辰的风,虽然他征战多年也有些受不了了。看着士兵大批大批地走回到防线后的野战营房中,再也没有必要在指挥塔上呆下去了,心情大畅快的黄石回身招呼几位关宁军将领一起下塔去休息。
  刚才黄石下达命令的时候,那六位将领都必恭毕敬地在他身后站得笔直,等黄石和他们走下高塔后,几位关宁军将领就建议置酒高会,庆祝这场大胜。后金士兵也是人而不是牲口,在这鬼一样冷的天气里,夜里再拉出来遛一遍估计就要冻死批人了,因此关宁军将领也都主张趁此机会让士卒饱餐一顿,以防后金军贼心不死,还要再回来打上一场。
  首级的精确数字虽然一时清点不出来。但矮墙内被直接击毙的敌军估计就有一千左右了,被打伤导致无法逃走的敌兵更是众多。外面被炮击打死的估计还有不少,后金军把那些尸体也都遗留在了冰面上,都拾起来怎么也还能有个一、两百吧。
  黄石看着那六位将领热切而又略有不安地眼神,对他们那点念头也是心知肚明。这帮人既憧憬朝廷的赏赐,又怕自己说话不算数不分他们战功。其实黄石毫无独吞的念头,这次如果不是他们精诚合作,仅凭自己的三千人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觉华的。
  今天地战斗经过让黄石非常满意。在他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谁成功地和关宁军合作过,这次自己不但和关宁军并肩作战,而且还能取得胜利,这实在让黄石非常有成就感。熊廷弼生前就曾痛斥过他在复州之战中的部署。那次黄石觉得战斗力低下的友军是非常大地负担,但熊廷弼给他讲解了一些御人之术,让黄石明白在一个会用人的将领手中,再无能的友军也是可以物尽其用的。
  一边和几位关宁军将领套近乎,黄石一边在自己脑海里搜索着相关的知识。他记得所有和关宁军合作地外系将领中,也就是左良玉曾经占过一次上风。
  那已经是在锦州大战之后了,当时的崇祯皇帝已经称得上穷困潦倒,不但得连太监都养不起几个了,宫里的宫女不够他也不敢招,最后只能让他老丈人周皇亲出钱。买了些丫头化妆作宫女来装门面。但李自成三打开封的时候,崇祯皇帝还是做了最后一次砸锅卖铁的努力,包括把他吃饭地铜盘子都典当了,总算又凑了些银子悬赏让左良玉和关宁铁骑去援助汴军。
  刚在锦州大战中抛弃了友军逃回来的关宁铁骑一听说有赏银拿,就立刻南下去开封找侯督师要钱去了。其他的援军还好,但同样来开封拿赏银的左良玉好歹也是在辽西混过的人。大家谁还不认识谁啊。当时左良玉一看到后援是关宁铁骑,心里那真是瓦凉瓦凉的啊,结果老左就留了个心眼,当然他也没把自己地心思和侯督师透露。
  到了开战的时候,李自成还没有进攻呢,右翼的左良玉就率先临阵脱逃,而且果然不出左良玉所料,李自成才一开始进攻,左翼的关宁铁骑也跟着转进了……该战史称朱仙镇大捷,汴军和远道来援的鲁军被李自成打了个全军覆灭,明朝在中原地战略机动部队被闯军一扫而空。
  历数明末历史,也就是左良玉这次胜了关宁铁骑一筹,黄石这次能和关宁军一起打赢敌人,那岂不是把明末那么多名臣大将都压过了一头了么?想到这里黄石心头也是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真是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啊。
  回到营房后黄石就重申他只要三成地首级,剩下的七成都是觉华关宁军的,这话一出口,姚参将他们立刻就都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们跑到指挥塔上就是为了试谈黄石的口风,看黄石给搬凳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放下一半的心,现在总算是彻底踏实了。不过具体他们之间怎么分黄石就不管了,他思来想去,不管自己怎么分,肯定都有不满意的,现在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又何必去费力不讨好呢。
  明确表明了态度以后,自认为事情做的很漂亮的黄石吃惊地看到姚参将他们又使起了眼色,而且彼此之间的交流还很激烈。不明所以的黄石诧异地看着他们,忍不住反思起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没有。
  “黄军门,末将等……”姚参将这次用的又是末将等这三个字,周围的另外五位爷也都跟着连连点头,预先肯定了姚参将下面的发言是他们的共识。
  “末将等觉得建奴不会再来了,所以……”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大,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姚参将还是停了下来,还把身体向前凑了凑,显然不是要说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姚将军但讲无妨。”黄石也认为努尔哈赤再来送死一把的可能性不大,后金政权毕竟只是强盗团伙,而强盗都是欺软怕硬的,这次他们出兵辽西是为了打草谷过冬而不是来啃硬骨头的。
  姚参将一边说一边冲黄石眨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末将等以为当犒赏将士,激发士气,不知黄军门意下如何?”
  觉华岛的军户和士兵固然是这几位地私有财产,但库存却是朝廷的财产,那五十万两银子今天并没有分出去多少。鳌拜等三十人顶多只够近千官兵把刀染红。但既然黄石把银子拿出来了,他们几个显然有些心动,看来是不打算还给赵引弓了。
  黄石沉吟了一下,缓缓问道:“姚参将所言极是。建奴大军说不定全去而
  复返。现在确实不是贪财的时候,当以鼓舞军心为上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明白后金军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黄石这话是一个说地出去的借口,大家就能冠冕堂皇地分银子了。屋子里的人顿时就是一片附和声,都盛赞黄副将果然是高瞻远瞩。分银子势在必行。
  姚参将又和几位同僚对了一遍眼神,郑重地伸出了三根手指:“黄军门,我们还三七开好不好?今天金参将已经赏下去的万两银子也算我们关宁军地,如何?”
  如果黄石不来觉华,关宁众将根本没有一点儿机会把银子从库房里搬出来。更不要说没有黄石在这里坐镇,他们几个家伙估计早就是死人了。黄石心头不快,脸上也就露出了拂然之色。姚参将见状就嘻嘻一笑:“黄军门吃肉,末将等也就是想跟着喝口汤而已,如果黄军门认为不妥,那么银子二八开。东江军四十万两,关宁军十万两,如何?”
  恍然大悟的黄石眼前一亮,目光从另外几个关宁军将领脸上扫过,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脸堆笑。还纷纷友善地冲黄石点头。姚参将哈哈笑道:“黄军门明鉴,末将等并非不识好歹之徒。这次承黄军门厚意,分给我们上千颗首级,末将等都不知道怎么报答黄军门才好。”
  这六个家伙手下的四营七千兵,再加上驻防觉华的仓库军户,一年军饷差不多有二十万两银子。这次库银虽然不少,但辽西不太缺银子,缺的是首级。这次黄石分给他们地首级怎么看也要上千了,姚参将他们自认为升官已成定局,所以也就不太在乎银子了。不算杀敌的奖金,东江镇全镇一年才二十四万两银子的军饷,姚与贤他们不用想也能明白黄石对银子的需要有多么大,因此关宁这几位将军就觉得自己多拿首级,黄石多拿银子是最合理的分配模式了。
  相反,如果做地太不地道,黄石一翻脸他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姚参将哥几个对力量的感觉都很好,黄石现在是天子眼前红人,他们不会故意去踢铁板的。何况,多个朋友多条路,旁边的金冠也笑着接茬道:“以末将之见,这些银子都该奖赏黄军门手下的将士才对,但末将等转念一想,如果仅仅是长生岛拿走,恐怕朝廷里又有些苍蝇会嗡嗡叫了。”
  这番话又听得黄石心中佩服不已,这几位爷一个字不用说,光凭眼色就把事情商量得这么透彻,这种沟通能力……果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金冠说地也是实情,如果长生岛独吞,那御史不为此弹劾他才怪了,但如果是东江军和关宁军一起把银子分了,就把责任分摊了,起码也能落一个法不责众。想到这里黄石豁然开朗,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黄石心里也存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和姚参将他们又谦让了一番。最后敲定还是三七开,五十万两库银东江军拿三十五万两,关宁军的六位将军去分剩下的十五万。
  天黑前,赵引弓和吴穆就互相搀扶着回来了。搜索队一直沿着冰面走了几里,又捡回了一些落下的伤兵尸体。他们一共收集到了一千二百多具蒙古人地首级,辫子兵的首级共有九百余具,其中真鞑子至少四百多,回来地时候赵引弓还在一个劲地叹息,说有太多的首级已经无法辨认了。
  听到有两千两百余具首级,姚参将他们笑得更是开心,而且在这样的大胜面前。区区五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内阁和六部的官员肯定也会想来分一杯羹,当然山东和辽东的文官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这才是他们眼前地正经事情。
  在分功的大环境下,黄石和姚与贤他们都认为不会有御史跳出来废话,就算有个别不知道好歹想搏出位的人。也肯定会被其他官员认为是挡路的多事之人,他们的弹劾肯定会被皇帝留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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