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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59 灰熊猫(当代)
  ※本书由塞班论坛 电子书组 鬼影无忌整理制作。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属于原作者,请勿用于商业传播。※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二节 攻守
  铺天盖地的叫阵声把武讷格等后金将官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果是其他的军队也敢这么嚣张的话,武讷格说什么也不能忍了,说什么也要上去拼命,让对手自已把自已的大话吃回去。
  但他一想到对面的敌手的赫赫威名,就如同有一盆冰冷的雪水迎头泼下来。武讷格满腔恼怒之情都被浇熄了,虽然身处在冻得如同铁石一般的冰面上,他的额头上仍渗出了冷汗,心里暗暗算计:“共有七个东江镇千总旗,其中五个是救火营的;另外两个虽然不是磐石营,但上面也有一模一样的蛇纹,应该也是长生岛嫡系……”
  其他后金军官和武讷格一样不是核心成员,所以都还不知道选锋营的新军旗。但对面高塔上的将旗毫无疑问是黄石所有,看起来这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救火营了。会汉语的士兵把听到的骂阵翻译给伙伴听后,后金军中的大部分满兵不但没有丝毫的愤怒,反倒气沮已极。
  虽然没有参加过复州之战,但武讷格也听说过长生岛仅仅一个千总队曾连破后金八个牛录的传闻。尽管努尔哈赤严厉禁止这个小道消息的扩散,但蒙古士兵中也有不少人听说过长生军的威名。这些没有亲身体会过长生岛战斗力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脸上都满是迟疑之色。
  正好武讷格记得他身边的这个带队的满洲甲喇是去过复州的。他回头一看,那个正黄旗甲喇和几个牛录额真都呆若木鸡,他们身后的那些士兵一个个更是面如死灰。两个没有去过复州的牛录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但他们无论怎么给同伴鼓劲,那个带队的甲喇章京都提不起一点儿精神,他嘴唇哆嗦着对武讷格说:“对面有两千五到三千东江兵,还是长生岛黄石领军。这绝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要立刻回报汗王!”
  ……
  视野里的后金军越退越快,很快就从冰面上消失了,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在明军面前多呆。姚与贤先是悔恨不已地痛骂了几声“无胆鼠辈”,然后就拈了拈胡须,双手叉腰顾盼自雄地转了几转身,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中央的长生军还默默地握着武器等着号令。而觉华关宁军全部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虽然他们刚才离战场还很远,但很多人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放松下来以后,官兵们纷纷扯着嗓子大声嘲笑对面地敌人,两翼山头上都是震天动地的笑骂声和欢呼声。
  一通口口相传后,岛内观战的商人们和军户家属也都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大气后,他们也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人人都对黄石的威风赞不绝口。
  一个胖胖的中年山东商人捋着胸前的飘飘长须,一幅智珠在握,洞烛先机地模样:“太子少保大人的虎威,岂是那些鞑子敢正视的?哼,我早就知道鞑子会不战而逃。”
  周围的几个商人闻言也附和道:
  “谷老板说得好!”
  “不愧是谷老板!”
  “谷老板真是我辈楷模!”
  这七嘴八舌的人群旁站着一双姐妹,她们听到旁边的言语后都偷偷掩口而笑。这个正在吹牛的谷老板刚才双股战栗,口中把“南无观音菩萨保佑”翻来覆去地念叨个不停,人都快软倒在地上了。
  姐妹中那个年长的很快就敛去笑容,感慨万千地遥望着那高耸地指挥台,大眼睛中尽是仰慕之色。她旁边的少女见状扯了一下她的衣角,轻声取笑道:“阿姊平日恨黄军门恨得死去活来,现在一见到真人,怎么又不生气了?”
  “唉。”那个姐姐也不生气,只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长气:“已为人妇,可惜、可叹。”
  妹妹嘻嘻一笑。也不再继续取笑她姐姐,又看了片刻热闹后她突然感慨道:“黄军门诚为英雄也。可惜不是良伴。”
  “咦?”旁边的姐姐闻言扫了妹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又要说黄军门心术不正,残忍杀妻了吧?”
  “见过黄军门后,我觉得他虽然称不上大公无私,但也绝非冷血无情之人,想来他当年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这种人未必会看重妻室。”妹妹忽闪了一会儿眼睛,漆黑的眼眸中流动起憧憬和幻想:“我未来的夫婿倒是很合我的意,一个刚有功名的白面书生。我会成为一个贤内助,直到他出将入相,封妻荫子。”
  眼中的光华渐渐淡去,妹妹又把神往地目光移回前方,若有所思地低声评价说:“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要是父亲当年答应了他的求亲,那我的日子一定了无趣味。黄军门已经名动天下,用不了两年他就能官至极品,那他又怎么会懂得我的好,看重于我呢?”
  其他几个关宁军将领跑到指挥台上来的时候,姚与贤还在那里狂笑着。他们见黄石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不动声色,就凑过来问道:“黄军门,可有什么不妥么?”
  黄石轻笑了一下,神色淡然地说道:“我想建奴定然会大举来攻。”
  “全……全师而来?为……为什么?”姚与贤说话的时候,舌头都不利索了。
  这次武讷格连试探都没有试探一下就灰溜溜的全军撤退,这实在有点太丢脸了。刚才黄石一见到后金军逡巡不前就开始叫阵,就是希望能激起敌人的愤怒,让他们多多少少试探性地进攻一番。在黄石原本的估算里,只要他能像宁远之战那样杀伤些后金士兵展示出一定的战斗力,已经抢劫抢得很饱的后金军为了保全性命就会知难而退。
  但今天对方不敢一战所导致的后果就不是后金大军知难而退的问题了。如果后金军在长生岛军旗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堕落的事情在军中传扬开来,那以后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将为军之胆,要是胆气堕了,军队也就垮了。因此这个先例是断然不能开的。何况对方根本没有试过,也不知道觉华到底好不好打。
  “刚才来得建奴中,必然有不少是与我军交战过的。这也是凑巧了。”把心里这些顾虑倒出来以后,黄石又笑了一下:“我猜后金军还会再来,而且是全师而来。”
  “老奴可以接受打败仗但无法接受不战而逃,这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厉害了,绝对是无法忍受的。我猜老奴肯定耍严惩这次的领军将领,但他本人离我们不过十几里路,惩罚完了将领却没有相对行动,如何能服众?”
  黄石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冲着西方长笑一声:“武讷格你真是太愚蠢了,把你的主子逼到了一个没有台阶下的境地。”
  望着自已的野战工事,黄石明白这里就要发生一场双方都未必情愿地血战了。他对自已的长生军还是很放心的;可觉华的关宁军虽然躲在长生军侧后,但仍让黄石担忧不已。现在虽然他们无路可逃,但他们万一炸营也受不了啊。历史上一直到后金军退走前,宁远堡内的七营关宁军连城门都不敢开,想来能发挥的牵制作用也很有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黄石轻轻地念道,跟着就转回身来,冲着面无人色的姚与贤等人商量起对策来。
  ……
  当天下午,在觉华银库门口黄石又和赵引弓大吵了一架。气急败坏的赵通判大张双臂,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地保卫着身后地仓库:“黄军门,战后如何赏赐有功将士,国家自有法度。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擅自来搬?这不成土匪了么?”
  背后的几个关宁军将领躲得远远的,竖着耳朵听着两个人的争吵。黄石朝赵引弓笑道:“赵大人,不过是提前赏些银子而已,打输了可就什么也保不住了。”
  “是啊,赵大人。”离得最近的姚参将也鼓起勇气搭茬,赵引弓一瞪眼他就把脖子一缩,但仍低声劝说道:“只要守住了觉华,这居中运筹的大功不就是您赵大人的么?”
  赵引弓保持着双臂大张的姿势,愤愤然地对黄、姚二人叫道:“这些银子都是军饷,辽西十万将士的口中食、身上衣!国家所有,不能擅动。民脂民膏不可挥霍。怎么能够胡乱打赏?两位将军尽管让军士们奋勇杀贼,事后的赏赐一文钱也不会少了他们的。本官一定会给他们请回来的,本官在此立誓!”
  躲在黄石背后的姚与贤似乎还想说两句,但黄石已经没有耐心再和赵引弓废话了。他掏出银令箭高高擎起,让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把它看得清清楚楚:“赵通判,本官命令你立刻清点库房银两,送去前线劳军。不得有误!”
  赵引弓眯着眼抬头看着那令箭,它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银光,半晌后喃喃地说道:“这东西管不到本官。”
  黄石厉声喝问:“御赐银令箭可以节制五品以下地官员,怎么管不到你赵通判?敢问赵大人是几品?”
  赵引弓兀自强道:“本官是文六品。”
  “你是几品?”
  ……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几里外的冰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后金军的旗号。从清晨黄石就一直站在指挥台上向西方眺望,他身后站着姚参将、吴公公和赵通判。关宁军除了姚参将的一个营做预备队,剩下的都部署到了侧后的两翼防线上。如果后金军要想攻击他们,除了要面对来自关宁军防线的炮火外,还会受到长生军的侧射火力打击和侧翼攻击的威胁。
  觉华的军属和商人又都跑上东山观战,那个谷老板双手合十、手腕上还绕着一大串念珠,向天揖拜的同时还声泪俱下地喊叫着:“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一定要保佑官军啊。小人定会去普陀山重修庙宇,再铸金身!”
  此时长生岛的随军牧师也领着军中的信徒在做祈祷。随着黄石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忠君爱国天主教的信众也不断增加。加上长生岛的一些鼓励措施,信上帝的军官就更多了。军前的黑衣牧师陆续从地上站起,他们起身的同时,大批长生岛官兵也都完成了战前的祈祷。
  无论是不是忠君爱国天主教的信徒,三千长生岛官兵都有节奏地把手中的武器举向天空,发出充满自信的激昂呐喊声:
  “以诚敬神,则祷无不应。”
  “以忠事君,则事无不成。”
  这雄赳赳的呼声让吴穆听得微微一笑。因为这是他推荐给黄石的口号,并一直颇为自得。
  狂热地黑衣牧师们一边迈着大步在军前走来走去,一边拼命挥舞着双臂,向着官兵们不停喊叫:“胜利!胜利!大明的胜利,辉蝗的胜利!这是上帝的意志,无可抗拒的意志!”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长生军山呼万岁后,随着一声锣鼓响。全军就忽然恢复了寂静无声的状态。救火营甲队长枪兵独孤求拍打了一下膝盖上的泥土,和左右同伴一起跨上一步,把长枪搭在木栅拦上,遥指着地平线上的敌军。他刚刚向上帝祈祷:第一、能够活下来;第二、能够得到赏钱,越多越好;第三、能够获得勋章或者晋升。
  独孤求在胸前最后划了一个十字架——如果我真地要战死的话,上帝啊,至少在天堂给我留一个位置吧。
  完成列阵后,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昨天被抽了一顿鞭子的武讷格轻轻一夹马腹,跟在了前排的盾车后面。对面的明军兵力已经基本清楚了,大概有一万战兵左右。其中只有三千黄石统帅的东江军有战斗力,剩下的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关宁军。而后金军扣除了部署在沿途各堡垒的守兵外,这里还有一万两千披甲兵和两千五百多蒙古兵,大约是对面东江军的五倍左右。
  “七百米。”一个六磅炮炮垒的观测员语气从容地报出了数字。
  炮组的把总立刻大声下令:“跳弹射击准备。”
  炮组早已经调节好了角度,炮手闻令就举起火把在火门旁站好,清膛手闻令也跨上一步,在炮口侧面立定做好准备。
  “六百米。”测距员语气不变地从测距器上读出了数字。
  “点火!”
  两门六磅炮先后打响,随着炮声响起,两个炮组的把总都翘首望着炮弹的落点。清膛手和搬运手也在炮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的工作。
  “中了!”一直紧张地盯着敌军的姚参将突然发出兴奋已极的一声大吼,拳头同时重重地砸在了指挥台的栏杆上,紧接着又是旁若无人地一声喝彩:“又中了,两炮都中了,真是天佑我大明。”
  炮弹都跃起到合适的高度,只见一线的两辆盾车几乎同时被击成碎片,车辆的木屑和推手的鲜血一起被扬到了半空中。坚硬光滑的冰面极大地加强了炮弹的威力,实心铅球连续地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穿了后金军的纵队。
  这两枚炮弹如闪电般掠过的时候,后金队列里就发出了连绵的噼啪声,无数条人或马的腿被撞成粉末。但一直到炮弹冲到阵后,它们通过的道路上才开始涌起人的惨叫和马的悲鸣。
  “点火!”
  “点火!”
  两门六磅炮再次发出轰鸣声……
  “好快的……”姚参将的感叹才说了一半,就被一声狂喜的大叫声取代了:“中了,又中了,啊……两炮都中了啊!”
  吴公公的耳朵差点一下子被姚参将的喊声震聋了,他侧着头退开了一步,鄙夷地看着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的土包子。只见那姚参将双手合十仰望着天空,眼睛里都泛起了泪光:“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啊,啊~~~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姚参将又神色一紧,接着屏住呼吸观看起战局来。吴穆小心翼翼地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少见多怪!”
  “四百米。”
  “点火!”
  “点火!”
  “点火!”
  ……
  六门三磅炮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响了,更多的盾车碎片扬到了空中,不断地飘落在敌军的纵队中。
  “三百米。”
  “点火!”
  “点火!”
  ……
  双手奋力的在栏杆上柏打着,姚参将已经憋得满脸通红,额头的青筋也都通通隆起来了。吴穆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脚下悄悄向后挪开了一小步。但这次姚参将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没有喊出来。他盯着眼前的炮击,憋得好像都要窒息过去一样了,但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于是姚参将就又抡起胳膊狠命拍打起拦杆来,只把那几根木棍敲得震天响。
  “二百五十米。”
  听到这个报数后,六磅炮的把总微微点了一下头,头也不回地叫道:“换弹,上横扫千军。”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三节 横扫
  搬运手把长生岛的秘密武器捧了上来,这种新式炮弹外表就和普通的弹丸有着明显的差别,虽然整体也是一个球形,但一眼就能看出它是用两个半圆型弹体拼起来的。两个半球弹体间有一道明显的缝隙,缝隙间用蜡仔细的封好。为了加固不让弹体散开,这种炮弹外还捆着几道麻绳。
  装填手接过炮弹,熟练地抻开上面麻绳的扣子,一甩手就把绳子扔到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弹丸在炮口旁站好。
  清膛手已经清理好了炮膛里的残渣……
  搬运手又跑去取下发炮弹和火药了……
  装药的同伴完成了填装和压实的工作……
  装填手需要的是熟练地把手中的弹丸轻轻地推入炮膛,其他的人也扫干净火门,上好了新的捻绳和火药。
  观测员在这一瞬间同时汇报道:“二百米。”
  ……
  现年已经六十八岁,连重孙子都可以满院子跑,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高寿的努尔哈赤身子骨虽然不如当年了,多年的老伤也经常折腾得他夜不能寐,可脾气还是像少年时代那么的暴躁。
  昨天晚上讨论军情的时候,三大贝勒中那个最勇武,嗯,以前最勇武的莽古尔泰居然像个南蛮子懦夫一样坚决反对进攻只有自己五分之一兵力的黄石,结果被努尔哈赤抽了个半死。但三贝勒即使被毒打一顿,仍然寻死觅活地反对进攻,还抱着他老子的大腿哭得声泪俱下。努尔哈赤无奈之下也只好不和他计较了,只是把这个大懦夫派作全军的后卫。
  经过侦查,对面的明军似乎没有时间修筑起高墙坚垒来。他们的防线中央的墙壁都很低矮,而且兵力也不足。两翼的明军似乎不是东江军,不过由于明军凸出的中央防线,很难侦查清楚他们侧后两翼的部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明军两翼的兵力、兵器密度要比中央高好几倍,地势也要险要地多。
  皇太极和代善这两个惫赖的小子虽然同意进攻,但这两个家伙莫名其妙的一直主张要躲开长生军的主阵地,绕过去打侧后的关宁军。其实这两个家伙也说不出那种矮墙有什么厉害的,但代善一口咬定黄石躲在再矮地墙后也不好打,这种暮气也让努尔哈赤伤透了心。
  可是无论皇太极和代善怎么挖空心思地琢磨,都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能让上万大军安全通过封冻区的边缘冰层。再说关宁军把守的地方也太险恶了,不是陡峭的崖壁,就是不知道通向何处的密林;他们前面不是危险的边缘冰层,就是难以通过的乱石滩。而且那个黄石似乎有些托大,他用三千人把守长达三里地平坦区域,怎么看都是太单薄了一点儿。
  不就是四、五尺高的矮墙么?开原、铁岭,哪个城池不是几丈高的城墙,有上万明军把守,不是都被英明的天命汗一鼓而下了么?
  身后是飘扬在半空中的金黄大旗,两旁都是从军多年的百战精锐。眼前,上万披甲兵、数千蒙古骑兵以泰山压顶般地向明军的薄弱战线挤去,他们身后还跟着近万的无甲兵。黑压压的战阵密实得就像铺在冰面上的厚地毯,表现出无坚不摧地气概。
  远方,明军的火炮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看来侦查有误。”多年的征战让努尔哈赤立刻作出了这种判断。明军防线上恐怕三十门大炮都不止,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老汗见识过比这更多的火炮,更高大的墒墙和更实力雄厚地守军。
  得出类似判断的并不只有努尔哈赤一个人而已,昨天被狠抽了一顿的武讷格一边跟着前军默默地向前走着,一面在心里把侦查敌情的探马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这帮孙子都说长生军只有八门炮,可是根据他武讷格戎马多年的经验,对面至少也有六十门炮,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么多炮弹打进纵队。
  一枚又一枚的炮弹呼啸着从武讷格身边掠过,刚刚就有一辆盾车在他眼前被轰成了齑粉,连推手身上的棉甲都被砸成了棉絮。他觉得从冰面进攻好处还是很明显的,起码这盾车推得还算蛮快,比在陆地上快了两倍都不止。
  这些盾车前部是厚厚的木板,底部有硬木做的长轴和滚轮,挡板上面还铺着厚厚的棉被。这种盾车是后金标准的攻城武器,以往可以在填平壕沟后从大道上一直推到城下。前排一个叫多隆阿的后金士兵一边督促着包衣们推着盾车前进,一边感慨在冰面上用这东西倒是非常省力气,刚才他身边的一辆车被明军的火炮砸烂了,飞溅开的木屑顿时就把推车的五个汉人包衣放倒了三个。
  因为是盾车右侧中炮,所以有一根木刺甚至扎入了多隆阿的手臂。虽然已经把那根大木头拔了出去,但右臂已经痛得开始麻木了……不过,幸好,马上就快要到冲击距离了。多隆阿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攻城战,据说眼前明军的兵力严重不足,这么长的一道防线,只要能突破一点就是胜利——只要在线上突破一点,把人放进去,我就可以休息了。
  正黄旗的牛录额真扈尔汉带着儿郎跟在前军的背后。他们这队的任务就是及时跟进,在前军找到突破口后,他们要迅猛地突击入明军的防线。旗里已经反复强调过了,对面的明军是在用三千人防御近三里地的防线,只要能在一处形成决定性的突破,那就胜利了。很简单的战斗任务,不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扈尔汉虽然风闻过对面东江军的战斗力,但他心里一直认为那是其他人太无能——就算这队明军特别勇敢,可他们归根到底也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不是?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就是咬也把他们咬死了。
  想到这里扈尔汉又看了看身后远方的正蓝旗,那帮懦夫好像已经被明军打破胆了,还连带着影响到了正黄旗的一些无胆的家伙。走在扈尔汉身后的是一对兄弟,塔布林已经是个白甲了,但他的弟弟额尔吉才加入军队两年。这对兄弟和他们的指挥官扈尔汉一样充满了信心。
  “汉狗的炮没有什么厉害地。”塔布林笑着安慰了他年轻的弟弟几句。看起来对面的轰鸣声让这小子有些不安了:“也就是听个响,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知道了。”额尔吉用力地点了点头,大步跟着他哥哥一起向前走去。这次出兵他一直想抢点首饰绸缎回去,家里的婆娘总是嘟哝着惦记着这些玩意。他听说这觉华岛上有不少好东西,还有不少商人什么的,额尔吉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
  “二百米。”各炮组的观测员先后报出了这个数字。
  几门三磅炮炮组的把总也纷纷下令换弹:“上横扫千军。”
  所谓“横扫千军”就是长生岛新式链弹的代名词,以前出于保密需要一直不许叫它“链弹”,所以在今日之前一直用“横扫千军”这个代用名。链弹本来主要应用在海战中,十八磅炮发射的链弹可以把对手的风帆扯成碎片,二十四磅炮以上发射的链弹更能把敌船的桅杆打成粉末,直接废掉目标船的航行和操纵能力。
  链弹的主要问题是成本太高。以往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要靠手工打造,用这么多人力造出来的链弹自然舍不得用来打步兵。自从长生岛有了水力锻床后,鲍九孙就可以凭借锻床大量制造铁环,因此大大降低了链弹的生产周期和成本。
  上次南关之战炮兵效果并不是很好,长生岛军工部门就设计出了链弹这种不容易打偏的炮弹。后来实心弹的射击水平虽然大大提高,但链弹还是因为它强大的面杀伤能力被保留下来了。
  黄石甚至想把熟铁链弹改进为钢制链弹,以便让它具有更锋利的链条和更大的杀伤范围。只是现在还没有成熟的钢加工技术,所以长生军目前使用地主要还是熟铁链弹。
  炮长正喊着冗长的号子:“摇高炮口……再摇高炮口……
  在三磅炮开始换弹的时候,两门六磅炮已经把炮口摇得高高。炮手已经举着火把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炮组军官看着逼近的后金军,平静地下令观测手把观测点向后调节几十米,他不打算再攻击敌军先锋,而是准备做遮断射击了。
  炮兵沉默了片刻,观测员连续不断地报着数。
  “二百二十米。”
  “二百米。”
  “一百八十米。”
  炮组把总再不犹豫:“点火。”
  链弹急速旋转着冲出炮膛。抗不住这种力量的蜡封瞬间就被撕开,两个半球把两者之间的链条扯得紧绷绷的,在半空中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扭动着身体冲上最高点,略略一滞就朝着前方的人群猛扑下去。
  第一发链弹重重地撞在并排两匹马的脖子上,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两匹马的脖子生生绞断;跟着就卷在一个骑兵的身上,在他感到疼痛前就把大腿从他的躯干上扯了下来。这条链弹的一个半圆弹头此时刚好砸到了另外一匹马的头,白花花的脑桨四散溅射出来的时候,两米长的链条已经愤怒地又抡了一大圈。它在人群里打着滚乱扭,把遇到的人马都抽得筋断骨折。
  另一发六磅炮的链弹则扫入了后金的步兵群中。它从空中掠入人群中时,第一批被链弹扫到头颈的几个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毙命当场。绷直的两米长链条带着刚打碎的头盔和脑壳的残渣,又从后排士兵的胸前扫过。这几个士兵的脊椎瞬间就被冲断,并整齐地向后坐倒,和链弹一起撞在后排同伴身上,顿时又是一片噼啪的骨折声。被打折肋骨或是腿骨的伤员,纷纷倒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的惨呼。
  这时三磅炮的炮组也做好了拦截射击的准备,他们的观测员也纷纷报出了一百五十米这个距离。随着一声又一声“点火”的命令,一根根长达一米五地铁链也连续不断地飞上了天。它们金属的身躯在半空中如同毒蛇一样地扭动着,在冬日的照耀下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这些如同闪电一样抖动着的光华飞过后金军头顶时,下面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抬头仰视着它们,直到有人看着它们如天降神兵般地猛扑到自己身前……
  以前黄石曾经从能量守恒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觉得跳弹的大部分能量都浪费掉了,不是全部被敌军人体吸收。而这个链弹就大大不同了,它就是要在人群里打滚,直到所有的能量都被士兵的血肉耗尽才会停下。
  坚硬的冰面又一次强化了射击的效果。链弹每一次打入人群,那里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一根根链条就像搅拌器一样,在后金军的阵列中激起一朵朵灿烂的血花。
  六磅炮又一次发出轰鸣,一根粗大的铁链呼啸着从天而降,它落在冰面后一跃而起,像一条被踩到了尾巴的毒蛇一样在冰面尖叫着上下翻腾,发出令人肝胆俱裂地咆哮声,把周围丈许内抽得人仰马翻。
  另外一根铁链扯下一条马腿后凑巧没有被血肉缠住,就像是有个隐身的巨人握住了这条黑色的铁链的一段。它像电风扇一样高速旋转,把自己的另一个半圆弹头抡得呼呼作响。这根铁链带着半条马腿甩着大圆圈,紧贴着冰面盘旋飞舞,一边发出沉闷的呼呼风声,一边呼啸着撞向马蹄和鞋袜的密林,密如冰雹声的断腿折骨声又一次响起。
  ……
  每根链弹最终停止后,都会把一批人留在冰面上的血泊中。满蒙士兵和汉军虽然都被铁链抽得皮肉纷飞,但往往却一时不得死。这些人痛苦地在冰面上慢慢冻结起来的血桨中爬动,发出扯心肺地哀号声,摆动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肢体,诉说着战争的残酷。那些被抽烂脸面、胸口的人虽然死得很痛苦,但这些人往往也不用熬很长时间。而被绞断脊柱、扯下四肢的伤员则要经过长久地煎熬才能死去。
  链弹造成的破坏让不少后金官兵停下了脚步,无论牛录怎么喝骂都不能让他们把目光从幸存者身上移开。有几个后金牛录额真凑近看到这大滩的血肉后,嘴里的怒骂声也一下子被冻结住了。扈尔汉的部队也有部分失去了指挥,比如塔布林就停下了脚步。这个白甲老兵的行为先是让扈尔汉感到十分惊奇,跟着就是如狂的愤怒涌来。
  深感丢脸的扈尔汉本已经把马鞭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打算好好教训一下不服从命令的塔布林,但就在他把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下去前,这个牛录的视线也被那白甲兵注目的地方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个三磅炮链弹扫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坨稀烂的死尸堆。其中有满人、蒙古人,甚至还有汉人。无论穿着什么样的铠甲,链弹引来的死神对大家都一视同仁。额尔吉不幸也被卷入到了这堆血肉中,此时他仍在奋力挣扎着,想从同伴的残尸中爬出来。链弹已经扫倒了很多人了,最后的余势扫中了额尔吉的腰部,然后就顺势盘上了他的腿。额尔吉的腰椎在被扫中的那一瞬间就被打成了碎末,链子把他拖倒的同时还划破了他的腹部,肠子和粪便已经在体下流了一地。
  额尔吉两手扶地缓缓地在冰面上爬行着,丧尽冲击力的铁链就缠在他的腿上,把他和另一个死去的士兵捆在了一起。额尔吉腰部以下就是两根暴露的白色大腿骨,上面还有些许的红色肉丝。他在冰面上垂死挣扎的时候,大腿白骨上的如缕肉丝也在寒风中无助地抖动——那链弹最后的一点能量就像脱裤子一样,把他大腿上的肌肉从腰部一直扯到了膝盖以下。
  后金牛录额真高举着马鞭,目光凝固在那个拖着铁链爬行的士兵身上。扈尔汉和附近的一群士兵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全都如同石化了一般地站在那里。除了越来越急促的沉重呼吸,他们已经发不出一个字的声音。塔布林如用秋风中枯叶般,哆嗦着渐渐萎靡成一团蹲在地上,他甚至没有过去把还剩半个身子的弟弟拉出来的勇气。
  喉结一刻不停地上下急速滚动,扈尔汉眼睛里只有那充满视野的红色,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现在这个在血与火中走出来的牛录额真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耳朵里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咚咚声,胸腹一阵阵的悸动也变得越来越剧烈。这个作战几十年的、见惯沙场厮杀的后金军官终于“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如同他十几岁时第一次见到死人时那样,扈尔汉跪在地上吐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四节 死线
  以前邓肯曾经推荐过霰弹,可是在测试霰弹时,它的中程攻击效果并不很让人满意。从现有技术和吃弹丸的稻草人数量来看,三磅炮的霰弹似乎在八十米发射为宜,而六磅炮最好也不要超过百米。
  因此长生岛最后确定的中程攻击兵器是链弹而不是霰弹。今天链弹的威力不仅对后金官兵构成了巨大的冲击,黄石身后的几个人也同样震惊于它的威力,链弹在冰面上的效果甚至也远好于黄石本人的预期。以前在长生岛对稻草人进行测试,链弹在土地上可发挥不出这种威力。黄石遥望着后金队列中的一片片狼藉,心里直可惜十二磅炮还不能生产出来,否则十二磅炮打出的链条威力一定更有震撼效果。
  同样是震惊,毫无疑问吴穆表现得最为平静。好歹也来长生岛这么多年了,吴公公最大的进步就是在心理素质方面。现在无论什么样的震动都已经很难让吴公公失态了。哪怕黄石突然学会召唤陨石魔法,并在吴公公面前施展出来,估计吴公公也只会先惊讶地看一遍,然后波澜不惊地说上一句:“原来黄军门还会这手啊。好,咱家今天又学了一招。”然后一声不吭地记录到他的小笔记本上去。
  旁边另外两个人的表现就远远比不上镇静自若的吴公公了。面前的红色和白色让赵引弓脸上也跟着一阵红、一阵白,他双手紧紧握住栏杆,胸口一阵阵的气血翻腾。看着战场上的景象,赵通判的胃不断地抽搐。他努力地把不断涌上来酸液咽回去,为了保持自己的面子还要尽可能地不引起其他人注意,所以现在的赵大人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
  而姚参将也不比赵通判好到哪里去。他已经很久喊不出话来了,现在把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嘴也傻傻地咧开了一条大缝,嗖嗖地尽是往里面吸冷气的声音,过了好久才挤出了一句意思不明确的话:“可惜……就是有些首级打烂了,可惜了啊。”
  位于正中的黄石不苟言笑地观察着战况的进展。在长生岛炮兵的轰击下,后金军的队形已经开始脱节了。后面有越来越多的人畏缩不前,而队伍最前面他们的先锋线已经逼近到波浪型的外墙的边缘。这些敌军仍然不肯放弃那些盾车,而黄石认为在火器面前大多数人力战车都毫无用处。
  自从长生岛军队发射链弹后,后金前排的士兵感到面对他们的打击似乎减弱了,顿感压力一松,他们走向前方的脚步也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前军的后金士兵看不见后方的惨状,所以他们步履轻快地加速前进,很快就和中军拉开了距离。
  长生岛的野战工事确实比不上坚固的城堡。在这些后金士兵的眼中,他们面对的这种防御体系既没有巍峨的城楼,更没有高大厚实的砖墙。以往曾经有多少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堡垒挡在面前,不是一样因为他们的勇猛突击而陷落了么?
  根据金求德、邓肯和欧阳欣的共同设计,外层三道矮墙上都分别开了三个缺口,每个缺口都是开在两个棱堡中间。中间两个棱堡夹住地那条通道基本垂直于整条中央防线,而两侧的通道和各个防线成四十五度左右的夹角,斜斜指向两翼明军阵地的后方。
  这三条通道是用来方便长生军进行机动的,作用类似于城池的大门。假如没有这些通道的话,长生军如果要转入反攻就需要从自己的工事上翻出去。黄石认为,没有反击手段的防御是脆弱的防御模式,也是不完整的防御。
  这些通道的存在可以让守军随时发起迅猛的反攻,迫使进攻方不得不重视这个防御核心并时刻留兵防范。进攻者在这种反攻的威胁面前,既不能随心所欲地在防线前机动,也不能把所有兵力投入对侧翼的重点打击。而三条通道的存在,就使得防线对防御者单方面有利,而不是同时制约两方。至于三条通道采用不同的放射角度,是为了进一步强化防御者的内线机动优势。同时,敌人也会更愿意冲击现成的通道而不是在火力面前穿着厚厚的冬装和铠甲翻越矮墙。
  从出发阵地到外围矮墙,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路,但几轮精确的冰面炮击已经让后金军队列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终于,外围矮墙的入口就在眼前了,足有几丈宽的通道后就是同样不算很高的城墙,再往后面就是只有半人高的栅栏。
  眼看着面前的中央通道入口,位于前排的武讷格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红了。他下令吹动号角。几乎在同时,满兵的号角也先后响起。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和后金士兵更不犹豫,一齐发出猛烈地呐喊,向明军的防线汹涌冲来。
  成群结队的步兵除了推着盾车外,还有些人带着团牌和挖掘工具。多隆阿指挥他控制的那几个包衣把盾车让开一个口子,让大批的骑兵当先涌入,然后就命令他们带好家伙,跟着自己一起朝明军防线直奔而去。
  防线最后的木栅栏后,站着一个长生岛的军官。自打今天全军动员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木栅拦后的长枪兵都站在一步开外,只有他紧紧贴着栅拦,以使让两翼的火铳手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醒目的目标。
  这位军官姓张,十年前就在山东一个叫南山的地方落草为寇,当年绰号南山贼,和另一个年轻有为的强盗马大王相交莫逆。八年前山东官府为张南山和马大王这对草寇各出了五十两红花,他们就一起被决意反正的部下绑去见了官,然后一起被充军辽东。
  六年前黄石在广宁征兵时,马大王和南山贼因为都能开强弓、骑烈马,所以就被招进了黄石的千总队。广宁平叛战役后,黄石远征旅顺,马大王和南山贼也都在其中……号称要当黄石“马前卒”的马大王死于和孔有德的那场驿站火并了,而南山贼祖上积德,则在神佛的庇佑下,哦,现在是上帝的保佑下好好活了下来,还成为训练队头一批的学员。
  广宁、旅顺、金州、盖州、南关、复州,南山贼参加了黄石指挥的每一场战役,见证了他长官的一步步高升。最嫡系的出身、聪明、勇敢而且忠诚,一个军人还需要什么更多地么?提升和奖赏不断落到曾经的山东响马的身上,他现在已经是救火营丙队的千总队官了,还改了名字叫张承业。
  上次宋建军这个新兵得到一枚三级卓越勋章让黄石的这些旧部都很羡慕。张承业也私下向黄石打听过他怎样才能得到卓越勋章,当时黄石思考了良久,亲口告诉他必须要有异乎寻常的英勇表现,这种表现必须能极大地鼓舞士气,还要可以成为长久流传地榜样。
  听说是由自己负责统一指挥中央通道的防御后,张承业就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表现得既镇静又勇敢,一定要把勋章拿到手。”
  为了避免意外,他还让丁队的队官提前做好接替指挥的准备。现在那位同僚正站在防线后的预备队中,神色紧张地向张承业看过来。
  冲入中央通道的蒙古和后金骑兵的前方,左右各有两座锐角棱角的一条边,这两堵墙后和两座锐角堡的底边护墙上,都满是黑洞洞的火铳枪口。长生岛的士兵一个个踩在木桌或者木凳上,把火铳在护墙上架好。
  从随军牧师做好战前动员开始,登上护墙防守的五百名火铳手就一直保持着戒备的姿态。他们和防线上其他的长生岛官兵一样,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地握好武器,一动不动地牢牢守卫在各自的岗位上。整条防线上只能听见粗重不均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被极力压抑的低声咳嗽。
  敌军进攻开始后,张千总还一直悠闲地在栅拦前来回踱步。他左手里握着一根膛棍,右手把一支手铳枪膛朝上举在耳边。这种长管手铳也是长生岛的新式兵器,刚刚配备到队官、队副一级。看到敌军进入正中通道以后,张承业就稳稳冲着正前站定,同时大声喝道:“预备。”
  百多名火铳手都随着张承业的这声命令而进入了瞄准状态,把火铳冲着入口的方向稳稳瞄准好。这些火铳手们纷纷把腰微微前弓,把火铳更有力地靠在肩上,同时还闭上一只眼,歪头瞄准飞奔而来的骑兵。调整好了姿势以后,这批火铳手中仍然没有一个人开火。他们静静地吐出一团团的白气,就一直这样默默等待着,看着视野中地敌人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些敌军在冲入第三道矮墙前,就大批地侧伏到了战马的腹部。他们举着步弓从还在跑动的马匹上飞身而下,这些身姿矫健的陷阵锐士一纵一跳间,就把身体躲藏到了战马后,向着长生岛官兵射过来一批羽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站在指挥台上的黄石看见他们的柔韧动作时,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真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我练习马术六年,自以为不错了,现在才知道还差得远哩。”
  “杀!”
  耳边一声响雷炸起,不用问这又是姚参将发出的咆哮声。黄石一如既往地面沉如水,而吴公公则又是一声冷哼,脸上也浮起更为不屑的表情,扫视姚参将的那一眼仿佛就是在看一个在北京城里丢人现眼的土包子。站在一边的赵引弓则目光如电,在骄傲的吴穆和尴尬的姚与贤两人身上一闪,就又迅速地转回到前方的战局上去了。
  这个时候武讷格和大部分先锋骑兵都躲到了马匹后,他们距离大部分的火铳手都还在五十米开外。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这是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而且火铳的弹丸会陷在马匹的身体里,从而变得对人无害。
  他们漫射过去的弓箭大部分都撞在矮墙上了,飞越墙头的弓箭八成也从长生军的头顶飞过,少部分有机会命中的弓箭也被士兵们偏偏头躲开。只露一个头在墙上的火铳手们都戴着低眉头盔,而且都已经把面具放下,面对危险时士兵只要微微低头就可以用头盔挡住攻击,所以最后那些侥幸命中的弓箭也全无功而返。
  头盔受到弓箭的一击,它的主人也就是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而已。弓箭一口气射了三、四波,长生军火铳手偶尔做做低头、拾头的动作,还是一挺火铳也没有打响。
  后金军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他们进入最后一道矮墙后又倾泻过来一波箭雨,个别胆大的勇猛之士还从马后面冲出来,一个加速跑后把标枪向十米外的棱堡锐角处投掷过来。可是对面的明军对这次的攻击还是毫无反应,充其量也就是让护墙后的待机火铳手更往墙边靠了靠而已。
  张承业很清楚后金军地这种伎俩。早在训练的时候他们就被反复告知,后金军最喜欢吸引明军在远距离开火,然后趁机抵近攻击。现在后金军的目标很明显,他们试图一下子冲到棱堡底部攻击木栅栏处的明军,所以张承业就抱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法,绝不进行效率低下的攻击。
  明军对面的武讷格心里也非常焦急。以往和明军对阵时,他已经无数次成地诱使过对手了。那些明军甚至常常把三眼和七眼滥射到枪膛发热也没有打到几个人。这些后金官兵自认为已经很熟悉明军的火器战术了,但眼前地这群却说什么也不开火。
  如果不能诱使明军胡乱射击,那能让他们开一次火也行,然后再冲向底线似乎会更安全些。武讷格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栅栏,两侧的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火铳口。这些黑洞洞的枪口给武讷格的感觉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只是他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虽然胡乱的四轮射击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但后面的步兵还是已经举着盾牌冲上来了。武讷格飞快地向后看了一眼,步兵已经拥挤在骑兵身后形成大团的人肉疙瘩,这说明他们这些先锋骑兵的行动已经大大落后于进度了。
  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和他们的后金兄弟又向前挪了几步,他们身后的步兵也有人着急地把弩箭和火团射向了护墙,但上面的那些铁面人仍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还有他们手中的火铳,也都用黑洞洞地枪口瞪着他们。
  武讷格最后看了后方一眼,通道已经拥挤得有点不像话了,连盾车都被推上来了,可骑兵大队这时还聚集在道路口,挡住了大军勇猛前进的道路。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拥挤的现来吸引了炮组的注意力,六磅炮的炮组已经开始调节炮口,他们到通道的距离已经不需要测距员报数了。
  武讷格虽然不知道炮垒处的动静,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冲着他焦急地大喊道:
  ——没有时间了。
  勇敢的武讷格左手一牵缰绳,翻身跃上了一直被他当成掩体的坐骑,右手已经拔出了腰刀,随着他的一声大吼,无数的蒙古骑士和后金甲兵都熟练的跃身上马……
  看着几十米外敌军又跳上了马,张承业侧过身把身体重量压到了左腿上,右腿则向前跨出了一步,握着膛棍的左拳轻轻搭上腰刀的柄,制止住它的摆动,右臂笔直地把发令手铳竖直指向了天空……
  “预备!”张承业又一次叫了起来。
  呜咽的号角声和激昂的齐声呐喊同时响起,武讷格一马当先,引领着后金军的冲击先锋纵马向着终线冲去,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侧火铳的威胁。站在黄石的角度看,那奔腾而来的马队之前,单薄的木栅栏线上就站着一个孤零零的明军军官,他在汹涌而来的敌军面前,就好像是挡在洪流道上的一个小石子。
  这些火铳仍保持着沉默,它们身后的明军缓缓地调整着身体,如同伏击的猎人一样,把枪口缓缓地随着敌军转动。他们紧盯着身前大吼大叫,把腰刀、马槊挥舞成光球的骑兵,明军士兵冷漠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群死人。无数双握住火铳的手臂也如同刑场上的行刑队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预备——”
  张承业拖着长音第三次大声喊出这口令时,他耳朵中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眼睛看不到疾驰而来的马群,也看不见那逼身而来的雪亮马刀和虎虎长槊。
  腰部轻贴在木栅拦上,侧身放平了的右臂笔直地指向前方,手铳一丝不抖地指向冲在最前的敌将,张承业的身姿既轻松又写意。他闭上了左眼,圆睁右眼盯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狰狞面孔,胸膛已经满满地吸足了气……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五节 铁壁
  眼前的人头越来越近了,高高挑起的双眉,露出满嘴白牙的血盘大口,张承业仍然一动不动地瞄准,近了,更近了……
  曾经有无数新兵问过张承业——在战场上怎样才能把火铳打得百发百中?
  而张承业也总是这样回答他们:“不要开火——直到你能闻到对面人嘴里呼出的臭气时为止。”
  紧紧盯住正前方的那个明军军官,武讷格左手扶缰操马,腰向着侧后猛烈地弓了起来,紧握马朔的右臂在脑后竭力绷紧,他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右胸的肌肉传来了如同要撕裂一般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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